黄长安

周末，我携几位好友去找陈老看病。从医六十载闭关后，他鲜有出诊，有的话顶多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因此得了个别号“一香先生”。一番望闻问切后，一香先生呷了一口茗茶，又续了一炷清香，看样子就要收工，我赶紧伸出手放在脉枕上：“您顺便帮我瞧瞧吧！”

“你们几个当中，你是最需要看的，今天破例为你续上一炷香。”说话间，将三根手指头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腕上。续命香！难道是不治之症？我心头一惊，心想我只是陪同来看病的，我可没病啊？而且我刚做了体检，确认安然无恙的，想到这，紧张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睡不着觉，醒不了神，心烦易怒，是不是这样？是有什么压力吗？”一香先生眉头紧锁。我再次一愣，在一香先生面前，我简直就是一个透明的人，他一眼就洞察我的身体状况，我点头称是，不敢有半丝隐瞒。“寸关命三脉弦细紧，典型的抑郁症状态。”

抑郁症？我只是新冠阳性，现在痊愈了啊！虽然还有点提不起精神，怎么会扯上抑郁症呢？听说那可是致命的，而且，目前也没特效药，只能靠服用镇定安神的药片来缓解。见我满面疑惑，一香先生宽慰我说：“现代人压力大，多少会有点抑郁，或轻或重而已。”

抑郁症，我之前知之甚少，也不怎么关注。有报道说抑郁症已经成为危害国人健康的第二大杀手，且呈蔓延趋势，就连学生娃也会因学习压力大，不知不觉地患了抑郁症。据说抑郁症自古有之，多愁善感型的居多，典型的如林黛玉。

平常看八卦新闻知道，患这病的都是些大明星之类的，一旦患病，就会情绪低落，郁郁寡欢，有的去酗酒解闷，有的去飙车排忧，甚至有搞艺术的吸食毒品，以求找寻灵感。我总觉得那是遥远的事，是名人的事，无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再后来，得知崔永元也患抑郁症，我大吃一惊，他可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明星，这满满正能量的人怎么也会抑郁？

我真正重视抑郁症是去年。“十一”黄金周最后一天，有“最美教师”称号的刘老师也坠楼了，这消息让人无法接受，美丽光环的背面是不为人知的压力。对于多年同事的变故，我内心无比惶恐郁闷。

那天，就在黎明前最暗的那一瞬，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夜的宁静，救护车由远及近，呼天抢地的哀号声惊醒梦中人，人们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一个个脑袋探出宿舍楼的窗户，旋即，一个个身影冲下楼梯。从发生到结束，整个过程也就是几分钟，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画上了休止符。

生命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原因，就连他们最亲的人也一知半解，只知道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都是睡不着，服用再多的镇定安神药片也镇不住抑郁的神经，他们没日没夜地挣扎着，那种苦痛只有他们本人知道。

热情开朗的背后竟隐藏着抑郁症，看来，这种病魔具有较强的隐身功能，潜伏到我们身体的某个角落，等待时机跳出来，吞噬我们的身心。

镇子很小，人们都挨着住，相距很近，恰好几件事由远及近发生，感觉抑郁症步步逼近，让人不寒而栗。抑郁症会不会像新冠病毒一样传染？我不知道，照理不会，他们可都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啊！如果说不会，短时间就有这么多的案例，我有点茫然，低头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彳亍。

“嗯！哼！”差点与来人撞个满怀，猛然抬头发现虎哥就在眼前。虎哥是我的直接领导，有笑面虎之称，今天看来却有点严肃。“好像早读开始很久了，安哥今天是堵车吗？”“是有点堵，可是今天早读不是我值班啊！”我心里一惊，看来他是误会了，以为我迟到了。“偶尔迟到也是允许的，就算缺席也没关系，只要不出事就好。铁头关心的是成绩啊！”我再次一惊，铁头关注到我了？难怪那天遇到他就感觉脸色不对。

因为治校手腕很铁，大家私下称校长为铁头。“我……”我挠挠头。虎哥摆摆手：“不用解释，成绩是硬道理。铁头只看结果，不问过程。你以前成绩很强，但是，铁头只问现在，不看过去。经常参加采风活动，写作是好事，可不要不务正业啊！铁头的要求很高，你理解哈。”

理解，绝对不务正业。铁头平时血压高，通常就有180，昨天感受到局长的压力，更是一下子飙升到230，这压力传递到我身上，我的心里刮起阵阵雾霾。

“写作会影响正业？”我一时竟无言以对，打开微信，删除、屏蔽、转发，我赶紧一番操作，坚决不能让领导担心。顺便赶紧浏览朋友圈，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同事的朋友圈风格已经转变，几乎看不到晒美景，晒美食，晒幸福……千篇一律都是在转发各级文件、宣传稿。那天晚上开始，我失眠了。以前成绩无敌，现在却是垫底，着实让人有点尴尬。我决定再次发发虎威，重振雄风。那就先礼后兵，烧它几把火，先分批谈心，不行的话……

第一把火刚刚点燃，就被班主任掐灭了。

“安先，小范三天两头去‘三院（精神病院）看病，家长私下交代要特别关照，她每天都有吃镇定药片，别再给她压力了。”

“安先，小梳子是心理咨询室的常客，属于重度抑郁，考试期间尤为严重，月考前一星期直接请假不来，期末考前两周就提前回家休养。”

“安先，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小婉，手腕上刀片划得一道道的，严重的暴力倾向，真有可能割腕的。前天，我想没收她的手机，不想她竟然寻死觅活，当众下跪索要手机，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们教室可是在五楼啊！要是……”

我彻底蒙圈了。小范愁眉苦脸，小婉凶神恶煞，我早已感觉到异样。可小梳子整天笑嘻嘻的，怎么也会这样啊？我不敢直面这些学生，也没有勇气直面铁头的责难，我该怎么办？失眠慢慢地成了我的常态，这都是怎么啦？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内卷？对，是内卷，它就像个黑洞，精力、体力、灵魂都被卷吸进去，空剩一副皮囊。

我再也不敢出去采风了，整天囿在学校里，备课、改卷、辅导、继续教育……对于日益临近的期末考，学生感到畏惧，我也是惴惴不安。根据科学防控疫情的要求，学校转为线上教学。不久，虎哥宣布期末考取消，所有人欢呼雀跃，我也得以喘口气。

不该来的也来了。尽管我小心翼翼，新冠病毒还是不可避免地光顾了我。发热、咳嗽、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各种不适症状纷纷登场，艾灸针灸已经不管用了。休息半个月，再次接受各种检测，一切指标正常，核酸检测阴性，可我依旧浑身乏力。

我任由思绪流浪，灵魂出走。

“没事的，开心一点，不要有太多的压力，针灸一下，再吃几帖疏肝理气、养心安神的中药就好了。”一香先生把我从神游中拽了回来。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会传染吗？”

“抑郁症都是在长期压力下引发的。这次新冠过后有各种后遗症，抑郁症便是其一。这两种病因，你应该是兼而有之。”一香先生边说边在我的照海穴和太冲穴各扎一针，一番手法之后，我便觉得头皮发麻，毛孔次第打开，头脑如梦初醒，一颗悬着的心立马静下来，不再有心慌的感覺。“最严重的抑郁症，这般针灸之后也都不会再有跳楼的冲动。”

我听了先生一席话，心一下子亮堂起来，接过药方，便开玩笑地问：“针灸、吃药，算不算给抑郁接种疫苗，以后不会抑郁啦？”一香先生笑眯了眼：“疫苗要你自己调制，用元胡、丹参、枣仁、附子、茯苓、柏子、当归等做底料，用开心做药引，适量运动来搅拌，心有阳光，百病不侵。”众人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充满屋子。

手机铃声响起，虎哥来电：“下周补考上学期的期末考，组织考核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