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冰雹

2023-12-28韦望林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二妹担子茅草

韦望林

那一年我11岁,我的家乡——拉烈遭遇了一场有史料记载以来最严重的冰雹灾害。

那一天是冬至,天气很反常,傍晚时分,玩倦了的我才卷着裤脚,提着鞋子,灰头土脸,一身汗水地回到了家。疯玩了一天的我有点心虚,进家门时忐忑不安地瞄了瞄母亲,还没等我看清楚母亲唱的是“红脸”还是“白脸”,天,反倒在母亲变脸之前先变了脸。忽然间天空一片黑漆漆的,狂风骤起,几分钟后雨点夹杂着一些细小的冰雹“叮叮当当”地打在我家那间泥瓦房的屋顶上。之前的心虚瞬间被狂喜所淹没,顾不上母亲的脸是黑还是白,我扔下手中的鞋子,飞快地拿起一个口盅飞奔出屋,弟妹们也跟在我后面,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接的接,捡的捡,满地找乐,不亦乐乎。

玩得正欢的当儿,“咚”的一下,我背后像是被石头狠狠地砸了一家伙,疼得我本能地抬起头来,一看,妈呀!大大小小的冰雹铺天盖地从天而降,吓得我魂飞魄散,大喊一声:“不得了啦,天塌下来啦,快跑呀!”我边喊边跑,边跑边拽着踉踉跄跄的小妹,姐儿弟儿几个鬼哭狼嚎般的撤回了家里。可是,家里也并不安全,大大的一颗颗冰雹“噼里啪啦”地砸着屋顶的瓦片,瓦片夹杂着比拳头还要大的冰雹纷纷跌落下来,母亲见状,连忙把我们和外公转移到安全地带——我家一个小小的阁楼下面。看着屋顶的瓦片被砸得越来越少,天的面积在我们眼前扩展得越来越大,母亲伤心无助地大哭起来。母亲这一哭,我们更是乱成一团,弟弟、三妹和小妹拼命地挤进母亲的怀里,我跟二妹也缩成了一团,相互依偎着。我当时最刻骨铭心的感觉是,天,真的塌下来了。

冰雹肆虐了大概20分钟后,似乎有点倦怠,慢慢地停了下来,雨也止了,风也小了。面对一片狼藉的家,我们束手无策。良久,母亲才发出指令:“阿林,快去给你爸爸打电话。”(父亲在县城工作)当时又冷又恐慌,我瑟缩着准备出门,外公把他身上的那件棉背心穿在了我身上。临出门时,母亲又递给我一个油瓶和1块钱,交代我,回来时记得买1斤煤油。我挂着外公那件旧旧的、长长的棉背心,走在满地埋过脚面的冰雹里头,急急地赶到邮电所。

当时打电话不是件容易的事,电话摇来摇去,终于在数次的努力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嗓子眼立马紧了起来,眼泪“啪啪”往下落,哽咽着喊了一声“爸”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父亲在电话那边着急地喊,有什么事快告诉爸爸。我带着哭腔说,我们家的屋顶光亮光亮的了,瓦片全部被冰雹砸坏了。父亲问起家里人有没有伤着,我说没有。父亲安慰我说,没事,他明天就赶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母亲的指挥下,我们收拾被冰雹砸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首要任务就是整理被打湿的床。因为过了一个晚上,落下来的冰雹全部融化渗进了被子里,一床被子竟然重得我跟二妹两个人抬都抬不动,只好叫来弟弟和三妹,四个人合力把一床床被子放上扁担,然后抬到屋外晾晒。屋内尚未搞清楚,就听到母亲说,屋顶上必须得立即清理,不然瓦片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伤人。我自告奋勇地说,妈,我上去吧,平时我经常爬树,上屋顶我行的。

母亲犹豫再三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反复叮咛后母亲拿来梯子,我顺着梯子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平时爬树还蛮有一手的我,一上到屋顶竟然双脚发软,寸步不能行了。偌大的屋顶空空荡荡的,踩在脚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牢靠踏实,我好不容易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一阵风吹来,身体单薄的我也跟着晃荡起来,吓得我慌忙趴了下来不敢动弹。当时若是身边立着一根稻草,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当成大树抓住不放的。母亲见状,连呼我下来。我咬了咬牙,说,我不下,我能行的。我镇定了一下,摆了一个半蹲的姿势,然后按母亲的吩咐工作。先是慢慢地扒开身边的碎瓦,找了一根横梁坐了下来,然后沿着横梁,慢慢地清理屋顶的碎瓦。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的战果也在一寸一寸地扩大,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终于清出了一条通往我们睡觉的那间房间的屋顶上方的通道。这时候我才敢抬头望向别的地方,一看,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有人,但全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我心里头多少有点自豪。我照着他们的样子,在清理掉碎瓦的同时,捡出那些尚可利用的瓦片,把这些或大或小,或规则或不规则的瓦片整合后重新盖在屋顶上。

我慢慢扩大战果,天黑时分,20多平米的屋顶已基本上盖上了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瓦片。就这样,那双11岁孩子的小手,为全家人在灾后的第二天,冰雹后的第一场大雨来临之前,争取到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由于当时交通不便,父亲很晚才赶到家,父亲的到来,多少驱赶了笼罩在全家老少心里的惶恐情绪。

我们灾后重建的第二项工程就是在父亲的带领下,到离家20多公里的一个洞场里挑盖房子用的茅草。那天,我和二妹,还有邻居家的一个小哥哥,天蒙蒙亮就跟在父亲及几个大人的后面,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走在真正跟羊肠子一样的小山路上,走了整整半天才到达目的地,一条深得下到峒场的路几乎陡得差不多就成90°角的山旮旯。那个弄场只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属母亲那个支系的“红薯藤”亲戚,他们家当时还是茅草屋,那些盖房子的茅草本来是打算留着翻盖自己家茅屋过年用的,为了救急,他们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我们理好捆成担。我的那一担大约有六七十斤重,二妹年纪小,还不会挑担子,主人家给了一根跟我的手臂一样大小的木头让她扛回来。我们临走时,那家女主人还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进我跟妹妹的口袋里。担着六七十斤的东西,走在那种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的山路上,我基本上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跟在队伍后面,实在累得不行,我便大喊“我走不动啦”,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毫无选择地随地便坐,刚开始时,在父亲的不停鼓励下,我走走停停,到后来,实在太累了,我索性赖着不走了,没办法,父亲只好重新解开我和他的担子,从我的担子分出一部分捆进他的那一担。父亲的担子本来就已经很沉重了,再加上分担我的那部分,他肩上的负荷已经达到了极限,时不时停下来喘大氣,大冬天的,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了。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爬过几个坳,又滚下几坡,我们还没到街头天就已经黑了,父亲只好在路边拾了些干草点起了火把。当看到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时,我几乎想大哭起来。刚走进街头,就有人告诉我们,我们隔壁小阿哥的父亲病冷交加,永远地走了,看见小阿哥悲痛欲绝的号哭,我也索性放开嗓子跟着大哭了起来,为小阿哥父亲的离去,也为自己未能帮父亲分担肩上的担子。

我们挑回来的茅草救了急,那些茅草加上我之前盖上去的那些七零八落的瓦片,还有大队发的两捆油毛毡,我家的屋顶一个星期后基本全部被覆盖。但是,由于盖得不是很专业,又“屋漏偏逢连夜雨”,经常是睡到半夜,不是弟弟喊:“妈,我这儿漏雨了。”就是妹妹叫:“姐,我这儿被打湿了。”家里的盆盆罐罐全都派上了用场,有时连吃饭用的碗也用来顶数了,那种演奏锅碗瓢盆交响乐的夜晚,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后,我们家攒够了买瓦片的钱后才得以结束。

据不完全统计,那次冰雹,造成我们街直接受伤人员20人,间接死亡人员1人,全乡受损房屋400间,庄稼受害面积600亩。

猜你喜欢

二妹担子茅草
半街香
坐在风中
二 妹
茅草和芦苇
担子越重越要爱护挑担人
一场直面问题、压实担子的大考
二妹和她的空寨子
割茅草
茅草
向党要副担子挑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