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保

那年，早玉米即将成熟，一次放晚学回家的路上，在曾发家前面，对面走来一个孃孃，年长我3 岁多的国辉三舅爷拿我来开涮，说如果我敢把这个孃孃喊叫“亲娘”（我们那里都把岳母称作“亲娘”，把岳父叫“亲爷”），就给一颗水果糖吃。

很少能吃水果糖的我，马上被那香甜味诱惑得狠狠地吞咽了几次口水。

我们下各高几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那孃孃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儿，爱如掌上明珠，而且是一个干部的孩子，一般人是不敢高攀的。10 岁的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为了水果糖，豁出命来。靠近时，趁那位孃孃不注意，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亲娘，您去哪来？”她回道：“我去那边来。”然后突然一个激灵：“嗯？你刚才叫我什么？”面露不快。这时，所有的狗胆均成为恐惧，我吓得飞也似的逃跑。

水果糖当然没有吃上。一是那个时代，我们村没有商店。二是国辉三舅爷当时也是囊中羞涩。三是国辉三舅爷耍赖说那孃孃没有答应做我的“亲娘”。后来通过努力读书，改变了命运，最后算“郎才女貌”，从而真正地喊了“亲娘”，应了那句古语“书中自有颜如玉”。

听说，长得丑的男人常有幸娶得一个漂亮老婆，我大概就是这样的幸运男人。我的丑虽达不到惊天动地、泣鬼哭神的地步，但演反派人物绝对是不用化妆的。加上我父亲一天经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就很害怕我的后代长得像我一样不堪。初中时，知道遗传的重要性，至能合法结婚的年龄，有些紧张，所以爱人怀孕后我就常祷告最好能是个女孩。女儿刚出生时，大嫂那个在外科做护士长的大姐，还专门跑到产房看我的女儿，看完后说：“嗯，这个妹崽认得接啊，不然像她爸的话，就难看啦！”一点面子都不给。

应该是心想事成吧。

我们老家统称“五?片”，听名字就知道，山多，垌场多，闭塞，条件艰苦，这样的地方，便于躲避战争和仇杀。先祖们都是从外地而来，五名杂姓，一个村有几十个姓氏，可惜，先祖的故乡已无人知晓了。

妻子姓陆，妻子的先祖父从湖南到四川与先祖母结婚，再从四川迁移到广西凌云县，在凌云县生活十多年后，先祖到同合村考察，决定迁移到“五?片”的同合村。决定迁移时，已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能走路，应该也就是7 岁左右的年纪，二儿子能走路，但不能远行，三儿子还在襁褓中。由于是走路，且路途遥远，迁移时还要把一些生活用品带走，故不能一次带走三个儿子，只能暂时把二儿子寄养给他人。先祖两夫妻挑着生活用品和三儿子，带上大儿子，含着无奈的眼泪，依依不舍地与二儿子相别，转过坳来，似乎还听见二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路流着眼泪，风餐露宿，翻山越岭，经过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到同合村。先祖夫妇到同合村良朋坳脚一大石头边搭棚挡雨，与野兽争斗，开荒种地。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先祖夫妻决定再回凌云把二儿子接来，由先祖父前往。谁知先祖父自此一去，是死是活，杳无音讯。先祖母含辛茹苦地独自把两个儿子养大并教育成人，诠释了中国妇女的伟大。大儿子在同合村結婚繁衍，三儿子到龙田村结婚繁衍，如今，整个“五?片”，陆姓人众多。十多年前，岳父及几个兄弟，为了寻找先祖父，他们按照当年先祖母口述后记载在族谱上说的路线，一路向凌云寻去。近两百年的时光，天翻地覆。一路上，没有打探到有一陆姓人曾于某地居住或病逝的消息，最后到达先祖曾居住过的地方，但已无陆姓人家。由于时过境迁，线索模糊。当地人说，旁边一个垌场叫陆家湾，当年有陆家人居住。岳父们在陆家湾里找到一座孤坟，当地人说可能是陆家的先祖，至于他的孩子，已无法给出答案。这个二儿子是否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或是被人改姓，或为避免先祖回去寻找已带往它处，不得而知，毕竟，在生活条件艰苦的岁月，男孩子的分量是很重的。既然说是陆家湾，又有坟墓，说明坟里的人当年过世后，还是有人来打理的。岳父及几位兄弟在坟前燃香叩拜，通过打卦的方式，问坟里的先人是否是他们的先祖，如是先祖，就给顺卦，三次卦问，均是顺卦，他们遂把坟里的骸骨请到同合村良朋坳下，安放在先祖母的旁边，这具骸骨是否是他们的先祖父，没有进行科学考证，但这具骸骨请到先祖母身边后，后人们工作顺利，读书者发现了书中的“黄金屋”，有了“状元”；务农找对“土中金”，物产丰富；外出务工者碰对良心好厂家，生活幸福。按约定俗成的说法，只有是自己的亲人才是顺卦，才愿意跟你们回去，如果是真的，那真是最好的归宿。但仍遗憾第二个孩子的去处。也许，先祖已在极乐世界相遇了。

作为大房的我岳父这一脉，几代人的人丁凋零，到我岳父这代，才开始子子孙孙人丁兴旺。岳父这一辈人，共有7 个兄弟，活下了6 个，算是开始枝繁叶茂。

虽然我不是我岳父“钦”定的女婿，但既成事实后，妻子一家人对我们关怀备至，像看待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我，岳父家族的人，对我们亦是亲爱有加。我女儿出生满1 个月时，按我们那里的风俗，要带孩子回“嘎公”（即外公）家，当晚，大家到“嘎公”家庆贺，第二天我们出门要到龙田坐班车回巴马县城，家里的那几个堂“嘎公”“嘎婆”和家人，全部出来相送，每家都给红包。如今，我每次回去要返回金城江时，在家的人都出来相送。妻子的堂姐秀荣，回去照顾她的父母亲，在老家种玉米养猪养鸡，杀猪后，除分给她的兄弟姐妹外，一定要留几斤给我们，鸡养大后也常送给我们。曾来河池高中读书的侄儿开荣，工作后，每年春节回来，总要买土鸡给我们。儒锋开了一个小商店，每次见我们，都要递上水或饮料。妻子到金城江工作后，得到堂哥儒清的全力照顾，从经济到家事，无偿地帮助，帮我们家做了很多事情，而且能忍受我这个臭脾气。妻子说，儒清大哥跟亲大哥一样，甚至很多时候比亲大哥还要亲。是的，妻子没有说错，她18 岁来到金城江工作，如今已在金城江生活了近四十年，与儒清大哥相处的时间比她的亲大哥还要长。当然，不是每一个堂哥都能像儒清大哥这样的。

我那个子矮小的“亲娘”，如今已年近九十，我每一次回去，她都要提醒我要少喝酒，但在我返回工作单位时，她又要往我的车里装酒，去菜地里要各种时令蔬菜塞进车里。当我要回城时，“亲爷”一边安排孙子去捉鸡，一边在冰箱里翻东西，把他认为最好的土猪肉拿出来放到车上，还问还要什么。我女儿唯一的亲舅爷也热情地说：“想要什么自己去要！”我是想要什么就自己真的去要，如芭蕉、黄豆、茶油等富硒原生态绿色食物，于是，尾箱里满是鸡叫、酒香、茶油香、菜的清香。每次回去，大舅哥提前与在家的堂兄弟做好交代，让他们来陪我吃饭。当我回到家时，他站到屋前，扯着嗓子喊：“满姑爷回来了，快点啊！”坳下的石头、林中的鸟都知道我回去了，连几只黄狗都摇头晃脑地来到家，左嗅嗅，右闻闻，然后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我……龙田村的陆姓人及他们的女婿家人们，当看见我时，都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亲人，总令我感动。

一次戏称，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