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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品官诰敕的文本书写
——基于明代家谱所辑诰敕文本的考察

2023-12-13江一方

安徽史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文官家谱文本

江一方

(安徽大学 徽学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9)

作为明代“圣旨”的一大类别,封赠不同品级的官僚以及世袭贵族,用以表明受封赠者在封建等级制度中地位(1)李福君:《明代皇帝文书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5页。的诰敕文书历来为学界所关注。最初是对一些诰敕原件进行介绍和考释,进而从封赠制度、恤典制度、档案辨析等角度对明代诰敕相关问题进行研究的成果亦较丰硕。但对于明代诰敕的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据万历《大明会典》,诰敕可授予品官及其命妇,亦可授予宗室、功臣、藩属国国王、番僧等,但学界关注的多是文官的诰敕,且研究的主要依据是存世不多的诰敕原件以及封赠制度的相关记载,对其分类、行文的整理及共性把握有所欠缺,而对武官诰敕和其他类型的诰敕,也鲜有论及。此外,关于诰敕的书史功能以及史料运用,也尚未见有准确定位。诰敕的行文结构、行文特点,书史功能以及文本的可信度等均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明代诰敕原件散佚颇多,存世者藏地亦较为分散,为我们的研究制造了一定障碍。实际上,诰敕文本亦有其他形式的记载。如弘治《休宁志》、嘉靖《思南府志》等方志中即有本地士人所获诰敕文本的辑录,《高文襄公集》《许文穆公全集》等明人文集中亦收录了一些诰敕文本。还有一些收录或专门辑录诰敕文本的古籍,如《尚书洪公荣哀录》《毕氏四代恩纶录》等。此外,更多的诰敕文本则被保存于家谱之中。存世明代家谱所辑诰敕大多为品官诰敕(以下简称“诰敕”),本文即以此为依据,并结合相关史料,对诰敕的文本书写加以解读。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明代家谱所辑品官诰敕文书

明代家谱纂修发达,涵盖诰敕的宸纶文献成为家谱的重要篇章。这些诰敕文本来源于品官及其宗族庋藏、贮存诰敕原件的抄录,“今但以家所珍藏诰敕颁于我明者,敬录篇端”。(2)嘉靖《新安唐氏宗谱》卷上《唐氏恩荣录》,明嘉靖十八年刻本。王世贞云:“家史人谀而善溢真,其赞宗阀、表官绩,不可废也。”(3)王世贞撰、魏连科点校:《弇山堂别集》卷20《史乘考误一》,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1页。因此,我们首先需要对明代家谱所辑诰敕的可信程度加以考订和说明。相较家谱所辑其他文献类型,诰敕的可信程度较高。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传统王朝的官方制度规定。《大明律例》对包括诰敕在内“王言”的抄录和传播具有严格规定:“凡诈为制书及增减者,皆斩。未施行者,绞。传写失错者,杖一百。”注解者云:“本无制书,假撰词旨,谓之诈为;本有制书,更换词语,谓之增减。以匹夫而擅天子之令,故已施行者皆斩。未施行者,为首,绞;为从,减一等。”(4)应朝卿校增:《大明律例(附解)》卷24《刑律七·诈伪·诈为制书》,明万历二十九年刻本。可见,明代诈为、增减诰敕文本均会受到极刑处置,抄录失误亦会受到处罚。此外,万历《大明会典》还规定,“凡写完诰敕轴,类编勘合底簿。……用宝完备,收候每年终于御前奏过,送古今通集库收贮。”(5)万历《大明会典》卷212《通政使司·中书舍人》,明万历十五年刻本。诰敕还具有底本留存、编号防伪的制度。

二是家谱的刊布过程不乏官府参与。从明代家谱实物和文献记载可见,一些家谱的刊布均有官府介入。如天顺二年刻《清华胡氏族谱》即钤有“婺源县印”,表明该谱的刊布经过了官府许可,其所辑诰敕自在审核范围之内。歙县等地方氏两次修谱亦是如此:“前明成化四年,支裔方启修成谱牒具呈本府,准给钤印。正德八年,支裔方远宜等会同编辑,呈请南畿户部钤印一百五十三颗。”(6)乾隆《歙淳方氏柳山真应庙会宗统谱》卷首《宪给印牒》,清乾隆十八年刻本。

此外,诰敕文本多会在社会上传播。如江珍将其父母敕命勒石立碑,其文本与万历《萧江全谱》所载完全一致。(7)该碑现藏歙县博物馆。碑文见万历《萧江全谱》附录卷1《赠江才为南京兵部车驾清吏司署员外郎配郑氏为安人敕命一道》,明万历三十九年刻本。受诰敕者的名讳、散阶、职官等亦多会辑入府、县志的《封荫》等节,部分方志还将诰敕全文一并辑入。

从时空分布上看,存世明代家谱最多的是徽州地区。据学者统计,现存明代徽州家谱至少有630种,已逾全国总数之半(8)祝虻:《现存明代家谱所辑文书论略——以徽州家谱为中心》,《档案学通讯》2019年第4期。,浙江有百余部明代家谱存世(9)参见丁红:《浙江家谱版本特征分析》,《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6年第1期。,江苏、湖南等省区亦有少量分布。存世明代徽州家谱开始辑录诰敕的时间较早,嘉靖以前的《程氏贻范集》《陪郭程氏本宗谱》《婺源桃溪潘氏本宗谱》等均辑录有诰敕文本。由于宗族聚居的特点和“东南邹鲁”“聚书千家,择善而教,弦歌之声,不弛昼夜”(10)潘潢:《朴溪文集》卷5《芳溪潘氏宗祠记》,明万历十三年刻本。的人文环境,出仕者与宗族之间关系密切,为家谱辑录大量诰敕创造了条件。如正德甲戌(1514年)状元唐皋所在的歙县唐氏宗族,嘉靖年间所修谱牒辑录了21道诰敕;“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的婺源潘氏宗族,崇祯年间所修谱牒中辑录诰敕的数量更是多达62道;(11)嘉靖《新安唐氏宗谱》卷上《唐氏恩荣录》;崇祯《婺源桃溪潘氏族谱》卷7、卷8《敕命、诰命、敕书、谕祭文》,明崇祯九年刻本。《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休宁范氏族谱》《萧江全谱》等辑录的诰敕亦在10道以上。(12)万历《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卷10《典籍志》,明万历二十二年刻本;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大明诰敕符命制词》,明万历三十三年刻本;万历《萧江全谱》附录卷1《恩纶》。目前所见其他地域辑录诰敕的明代家谱刊刻时间略为滞后,但最迟至嘉靖年间,浙江家谱也辑录了诰敕(13)笔者所见最早辑录诰敕的存世浙江家谱为明嘉靖十九年刻本《陈氏增辑宗谱》,该谱辑录有5道明代诰敕。,《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辑录的诰敕亦有34道之多。(14)天启《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卷首《诰敕》,明天启刻本。此外,苏州府的《古吴淀紫山徐氏世谱》等也辑录有诰敕。这些家谱辑录的诰敕文本具有集中性,修谱者多将诰敕与敕书、谕祭文等“王言”合为一类,列为单独卷或单独节,并根据诰敕文本中的信息设置标题,为我们查考相关资料提供了便利。通过对存世明代家谱所辑诰敕文本的考察,可以弥补现存诰敕原件的不足之处,从而整理出这一类文献的行文结构和文本特点,对相关研究有所裨益。

二、明代品官诰敕的行文结构与文本特点

综观明代家谱所辑品官诰敕,可划分为文官封赠诰敕、武官封赠诰敕以及追赠诰敕,五品以上为诰命,六品以下为敕命,存者称“封”,殁者称“赠”。各类诰敕均有其独特行文结构和书写规范,以下分别述之:

学者认为,明初的诰既是任命的文书,也是封赠的文书。(15)陈时龙:《明代诏令的类型及举例》,《明史研究论丛》第8辑,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版。从家谱所辑明初文官诰敕中,亦能发现这一特征,洪武朝的诰敕文本,疑似将散阶与职官一并授予文官,与仅授散阶的后世诰敕文本区别较大,如洪武三年汪翔敕词曰:“汪翔可授从仕郎、凤翔府郿县知县”;洪武十九年汪仲鲁敕词曰:“兹特受(授)尔汪仲鲁承务郎、左春坊左司直郎。”(16)隆庆《汪氏统宗正脉》卷15《凤翔府郿县知县汪翔敕命》、卷12《翰林院左春坊左司直汪仲鲁敕命》,明隆庆四年刻本。

宣德以降,文官封赠诰敕的行文结构趋于规范,按对象和功能又可再划分为三类。一是授予文官本身散阶的诰敕,行文句式大致为“制(敕)云云,具官某云云,进(授)某阶云云,钦哉。”(17)一些宣德朝文官本身诰敕不用“进(授)某阶云云”,而是在“具官某云云”前书写其散阶。如宣德元年胡永兴诰词曰:“尔奉议大夫、赵府长史司长史胡永兴……兹特贲以宠章,锡之诰命。”参见万历《清华胡氏统会族谱》卷首《封长史胡永兴诰》,明万历刻本。“制(敕)云云”书写朝廷对文官所任具体职务的评价和认识,说明其职之重要性。“具官某云云”是对文官事迹的赞语,涵盖其出身、德才、宦绩等方面。“进(授)某阶云云”则基于文官实职,授予相应品级的散阶(如有兼官,散阶以品级最高者为准),并对其履职加以期盼和勉励。诰(敕)词多以“钦哉”结尾(18)亦有少数诰敕省略“钦哉”,或使用表意相近的“懋哉”等语。如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江西建昌府南城县知县范涞并妻敕命二道》,崇祯《婺源桃溪潘氏族谱》卷8《刑部陕西清吏司郎中潘釴并妻诰命一道》等等。,亦有部分在诰(敕)词后附有文官历任官职信息。如弘治十一年蕲水知县潘珏的敕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郡县亲民之政,非久不成,朝廷锡命之荣,惟贤是予。惟兹著典,实则茂恩。尔湖广黄州府蕲水县知县潘珏,擢第甲科,分符剧县,恤下式劳于抚字,持身克笃于慎勤。历岁既深,荐章交至。宜颁宠渥,以示褒荣。兹特进尔阶文林郎,锡之敕命。于戏!居官以尽职为贤,已徵嘉绩,永誉以保终为善,勿替初心。尚有崇阶,以需来效。钦哉。”(19)崇祯《婺源桃溪潘氏族谱》卷7《湖广黄州府蕲水县知县潘珏并妻敕命一道》。

嘉靖九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唐泽的诰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我国家建都察院以重风宪之寄,崇纪纲之司。而副都御史实贰其长,必得刚直廉慎之士、识大体者以任之,始克有济。尔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唐泽,发迹贤科,历官中外,才猷茂著,累迁方伯,以至晋副都台,经理边务,为朕安民御侮,其功大矣。兹特进阶通议大夫,锡之诰命,用示褒荣。尔尚益坚素志以树风声,务公激扬以励庶官,庶副朕简任之重。用终尔誉,光我训词。钦哉。”

初任直隶顺德府平乡县知县,二任刑部贵州清吏司主事,三任本部山西清吏司署员外郎事主事,四任本部江西清吏司署郎中事主事,五任实授本司郎中,六任福建按察司副使,七任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八任陕西按察司按察使,九任陕西布政司右布政使,十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十一任户部右侍郎,十二任今职。(20)嘉靖《新安唐氏宗谱》卷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唐泽并妻诰》。

二是推恩文官父祖的诰敕,行文句式大致为“制(敕)云云,某云云,封(赠)某阶某官云云”。此类诰敕中,父祖散阶、职官多同于子孙,亦有“凡父职高于子者,依原职进一阶。职卑者,从子官封”(21)万历《大明会典》卷6《吏部五·验封清吏司·文官封赠》。的特殊情况。“制(敕)云云”书写封赠父祖的理由,多阐述“尽忠荣亲”“积善贻谋”道理,强调父祖应随出仕子孙而显。“某云云”书写父祖与文官的亲属关系,以及对其生平的赞语。若父祖曾出仕,这一部分多侧重宦绩,若未出仕,则多描述德行。若父祖已有官职,则为“具官某云云”,书写顺序是原职在前,封(赠)官在后。“封(赠)某阶某官云云”则书写父祖应获的散阶、职官,并以一句话作结,若父祖已殁,此言多表达对逝者的哀荣和告慰;若在世,则多祝愿颐养天年,或垂范乡闾等。如正德十六年陈好古诰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祖之积善,庆必钟于后人,臣之效忠,荣必及其先世。盖天道可信,而报施之无差,肆礼制通行,而幽明之罔间。尔陈好古,乃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雍之祖父,心怀用世,学擅通经,积学德于一身,时称嘉士,溯庆源于再世,卓有贤孙。顾其仕历三朝,官联八座,眷勋庸之茂著,举渥典以初颁,百代其昌,九原益耀。兹特赠为通议大夫、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呜呼!扬于王庭,丕著贻谋之美,告于家庙,永垂祝号之光。”(22)嘉靖《陈氏增辑宗谱》卷首《诰命》,明嘉靖十九年刻本。

嘉靖元年汪标诰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子传父业,允称作述之贤,君录臣功,特重褒嘉之典。义乃关乎激劝,清实遂其显扬。尔云南按察司副使致仕汪标,乃兵部武选司署员外郎事主事溱之父,才识宏深,性资谨厚,起甲科而知巨郡,声誉早彰,参戎幕而擢留曹,勤劳丕著。载受专城之命,尤称理剧之能,惠泽著于碑祠,治状传乎纪颂。进迁宪职,坐镇遐荒,辑众安民,屹一时之保障,奉公守己,茂三事之操修。方柄用之有期,何求归之益切。高风丕振,晚节能全,乃今甲第之英流,实为儒家之至训。郎曹列职,名重班行,礼典推封,光增纶綍,被国恩之益厚,表庆之弥彰。兹特封为中宪大夫,职仍旧。于戏!仪刑丕著,式称乡党之达尊,寿考未涯,益享庭闱之晚福。”(23)隆庆《汪氏统宗正脉》卷21《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汪溱父母诰命》。

此外,明代亦有“移封”的特殊情况,兹举两例:吴沔、江玄赐因子移封,敕文分别曰:“兹以覃恩移子之封,赠尔为登仕佐郎、鸿胪寺序班”(24)天启《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卷首《诰敕》。,“兹移封尔为登仕佐郎、刑部司狱司司狱”。(25)万历《萧江全谱》附录卷1《封江玄赐为登仕佐郎刑部司狱司司狱敕命一道》。父祖的散阶、官职在“封(赠)某阶某官云云”中注明系移封所得。

三是推恩文官命妇的诰敕,行文句式大致为“敕(制)云云,某氏云云,封(赠)某阶云云 ”。“敕(制)云云”亦是说明封赠的理由,多书写敦睦人伦、朝廷荣亲之意。“某氏云云”书写命妇与文官的亲属关系,并表彰其事迹。若命妇曾受诰(敕)封,“某氏云云”为“封(赠)某阶某氏云云”。“封(赠)某阶云云”则基于文官品级授予命妇本等封阶,嫡庶亦有区别。(26)万历《大明会典》卷6《文官封赠》曰:“妇人因其子封赠,而夫、子两有官,亦从一高者”,“(弘治)十八年题准,凡当封赠母而父官高于己者,如系嫡母,照旧例从父之官,如系生母,止照子孙品”,如命妇因子、孙而受封,且其丈夫、公爹均已殁,则封阶前加“太”字。诰敕文本亦以一句话作结,若命妇已殁,则寄予哀荣;若在世,则多寄希其延续“妇道”,或祝愿益寿延年等。如天顺二年林氏诰词曰:

制曰:“朕于任事之臣,既推恩于其亲,而又荣及其配者,所以申恩典而厚人伦也。尔封孺人林氏,乃太仆寺卿程信之妻,柔顺慈良,克敦妇道,因夫之贵,已受恩封,夫再进官,尔宜偕显。特加封尔为淑人。祗服荣恩,永光闺壶。”(27)成化《程氏贻范集》甲集卷6《太仆寺卿程信授亚中大夫并封妻林氏淑人诰命》,明成化十八年刻本。

成化八年方氏敕词曰:

敕曰:“孝子之爱亲者,靡有存没之间。故朝廷恩典必及之,所以体其心而重大伦也。尔方氏,乃四川道监察御史程宏之母,善著闺门,训成其子。虽禄养弗逮,而恩所宜加。兹特赠为孺人。尚克承之,永贲幽壤。”(28)嘉靖《祁门善和程氏谱》附录《封赠监察御(史)程宏父母敕命》,明嘉靖二十年刻本。

相较于文官封赠诰敕的种类、句式多样,明代武官封赠诰敕的类型、结构则较为单一,多是本身、父祖、命妇共用一篇诰(敕)词。该类诰敕文本可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为皇帝对武官的诫勉训词,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起始。笔者比较了洪武二十八年 “马林诰命”、《程氏贻范集》所辑成化十年程佲夫妇诰命(29)参见杜承武:《明洪武二十八年“奉天诰命”和马林夫妇雕像》,《文博》1988年第5期;成化《程氏贻范集》甲集卷6《直隶沈阳中屯卫指挥佥事程佲授明威将军并封妻刘氏恭人诰命》。、《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所辑若干天启年间武官诰敕,该部分文本完全一致。后一部分则书写武官履历,涵括年龄、籍贯、出身、历官、应授散阶等信息。以下书写父祖、命妇所获散阶、封阶,世袭者在此基础上续写。武官命妇的封赠资格同文官命妇类似。在一定条件下,武官亦可推恩义父母、妻父母、伯叔父母。(30)万历《大明会典》卷122《兵部五·诰敕》。如天启四年吴从明诰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必资威武以安黔黎,未尝专修文而不演武。朕特仿古制,设武职以卫治功。受斯任者,必忠以立身,仁以抚众,智以察微,防奸御侮,机无暇时。能此,则荣及前人,福延后嗣,而身家永昌矣。敬之,毋怠。”天启四年 月。

吴从明,年四十二岁,系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有父吴来臣,于万历十九年由武生考选将材,随李总兵救援朝鲜。二十年正月内进克平壤,在阵斩倭三颗,五月内碧蹄馆地方力战阵亡。随蒙经略侍郎宋题叙,巡按山东御史周勘明,覆授绍兴卫后所试百户。明系嫡长男,于二十五年二月本县保送赴部,查对功册相同,于本年九月二十一日袭授前职,中万历乙卯、戊午乡试武举,考选将材,京营效用。天启二年壬戌会试,中式武进士,加升署副千户。四年三月,推广东总兵标下旗鼓守备,以都指挥体统行事,署指挥佥事。四月蒙恩例,题准实授本所副千户、散官。今授武略将军、副千户。吴从明父吴来臣赠武略将军,母章氏赠宜人,继母赵氏封宜人,妻王氏赠宜人。(31)天启《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卷首《诰敕》。

明代诰敕亦可用于追赠,对品官的一生进行官方评定,“事必待乎论定,恩岂容以久虚”。(32)王守仁撰,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卷40《诰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681页。此类诰敕行文句式大致为“制云云,具官某云云,赠某官云云,于戏云云”。“制云云”阐述褒扬、告慰功臣之意,指出赠官、赐谥等为朝廷对功臣的恤典。“具官某云云”是对品官生平的简要概括,其中重点强调突出宦绩,并以皇帝名义表达对逝者的悼念。“赠某官云云”赠予逝者较生前更高级别的官职、谥号等。“于戏云云”则为告慰殁者的再次表达,与“制云云”首尾呼应。如万历二十五年许国诰词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光宅万邦,式叙群品,必审名器之用,以笃始终之恩。眷予旧臣,特崇异数。盖国体之所寄,匪耆俊而莫居。尔原任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许国,博大清明,方严信厚,储英史局,纳约经纬,持文炳而俗为还淳,长贤关而士知率德,直清著于南省,简要名于左铨。属渺躬更化瑟之初,以旧学践宰衡之任,朝端正色,聿弘绥靖之功,国本系心,累效忧危之论,凝重见庙堂之器,公忠推社稷之臣。强健乞身,廉退可风于士类,老成去国,谋猷尚轸于朕怀。倏易篑而长终,悼赐环之无日,爰加殊锡,以饰全归。兹赠尔太保,谥‘文穆’,锡之诰命。于戏!爵能驭贵,穹阶已极于三公,谥以尊名,令问丕延于百世。卿灵不昧,尚克歆承。”(33)崇祯《重修古歙城东许氏世谱》卷1《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赠太保谥“文穆”许国诰命》,明崇祯七年刻本。

根据明代家谱所辑品官诰敕,我们可以发现其文本具有三大特点:一是文官诰敕继承骈体文特征,武官封赠诰敕则行文平实,表意浅显。从行文特色上看,文官诰敕多使用骈体文书写,词句对仗工整,文本结构清晰。整体而言,位高者诰敕辞藻较位低者华美,追赠诰敕辞藻较封赠诰敕华美。文官诰敕关于职务或任职地、官署等的书写,多使用别称或古称,具有用典色彩。如唐泽诰词中的“方伯”指代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都台”指代都察院;许国诰词中的“史局”“南省”“左铨”指代“翰林院”“礼部”“吏部左侍郎”。武官封赠诰敕不作褒嘉之辞与修饰之语,亦不用骈体文,文风较为通俗易懂。

二是重视历官宦绩,书功不书过。从诰敕文本中,我们不难发现褒嘉之辞是围绕历官宦绩而展开的。唐泽诰词描述的是其居官之才,以及任职都察院等期间操持政务之功。许国诰词描述的是其在翰林院、礼部、吏部等官署任职期间以身为范、清廉正直之功,以及入阁以来在“国本”大政方针上的贡献。汪标诰词亦列举其在武定、易州知州、左军都督府经历、南京刑部郎中、鹤庆知府、大理知府、云南按察司副使任上的政绩。武官诰敕文本对宦绩的书写依托于履历、战功,程佲多次参与明军与少数民族之间的战争,诰词即有“二月八日,大同雷公山杀败达贼”“豹尾箐等处节次擒斩贼级十一名颗”(34)成化《程氏贻范集》甲集卷6《直隶沈阳中屯卫指挥佥事程佲授明威将军并封妻刘氏恭人诰命》。等内容。尚未发现有明书品官过失的语言表述,这和诰敕的褒扬、奖励功能是相对应的。

三是伦理规范色彩浓厚。明代诰敕重视儒家伦理的宣扬,行文以伦理关系为主线,多从“忠”“孝”“节”“义”等方面展开。如诰敕对宦绩的书写,是为“勤于王事”之忠,推恩父祖的理由书写,则为劝孝之意。以前文所述林氏诰词为例,“朕于任事之臣,既推恩于其亲,而又荣及其配者,所以申恩典而厚人伦也”,即是推崇夫妇伦理的说明。“柔顺慈良,克敦妇道,因夫之贵,已受恩封,夫再进官,尔宜偕显”,表明林氏是因其夫程信显贵而“偕显”有进封“淑人”的资格。换而言之,命妇能否受封,依靠的是其夫或者子孙的功绩。“祗服荣恩,永光闺壶”则是对林氏提出的期盼,希望继续保持“柔顺慈良,克敦妇道”之风。总而言之,这道诰命集中反映了“夫为妻纲”以及女性主内的家庭定位,并借“王言”行式加以控制与传播,体现了国家意志。

三、明代品官诰敕的书史功能与史料局限

笔者曾对包括明代品官诰敕在内的徽州家谱所辑宸纶文献的史料价值进行探讨,认为其对宗族史、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乃至相关制度研究均有重要参考价值。(35)参见江一方:《现存徽州家谱所辑宸纶文献述略》,《合肥学院学报》2021年第6期。但是,诰敕史料亦存在局限性。因此,我们需要从文本生成等角度条别源流,对其书史功能进行整体判断,从而加以有效利用。

传统观点认为,诰敕文书的文字多堆砌辞藻、内容空洞,实际的书史和记载功能较差。(36)李福君:《试论明代的诰敕文书》,《档案学通讯》2007年第3期。这一说法似有可深入探究之处。本文认为,诰敕具有书史和记载功能,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诰敕文本对官制、人物事迹等有所记述。譬如,文官本身封赠诰敕的“制(敕)云云”书写基于明代官制及职能,书史功能较强,史料价值不可否认。唐泽的诰词“我国家建都察院以重风宪之寄,崇纪纲之司。而副都御史实贰其长,必得刚直廉慎之士、识大体者以任之,始克有济”,即描述了都察院负责监察、纠劾官员的“风宪衙门”职能,左副都御史为该部最高长官都御史的副职,需要直臣廉吏、顾全大局者担任。潘珏的敕词“郡县亲民之政,非久不成,朝廷锡命之荣,惟贤是予”,则认为府、县官直接接触民生疾苦,需要久任方有成效。还有一些诰敕所载信息更为丰富,万历五年吴兑的诰词曰:“朕惟上谷为神京北门,抚臣任保厘重寄,矧其职少司马而统戎兵,乃复兼大中丞以操法纪。”(37)天启《山阴县州山吴氏族谱》卷首《诰敕》。表明宣府为军事重镇,亦是京师门户,巡抚兼兵部侍郎之职,便于统兵御敌,兼佥都御史之职,易于监察执法,权限较重。

各类诰敕文本对人物具体事迹也有一定记载。文官本身诰敕的“具官某云云”涵盖了出身、任职信息,武官封赠诰敕的履历部分还增加了战功、袭职等信息。此外,一些文官父祖、命妇诰敕亦不乏具体事迹的记述。如天启三年许立德夫妇敕词曰:“绝粒以祈母之生,庐墓荒烟无色”,“以新妇而喜服缟綦,事病姑而躬调药饵。投环绝粒,矢黄壤以唱随,忍死存孤,来白衣之呵护”(38)崇祯《重修古歙城东许氏世谱》卷1《尚宝司司丞许志才父母敕命》。,描述了许氏夫妇践行传统礼教的具体行为。

二是品官本身诰敕的书史功能有制度上的支撑,文本具有一定可信度。明代文官封赠诰敕的获得通常与考绩直接相关,其制度虽有流变,但只有称职才能获得诰敕。(39)参见万历《大明会典》卷6《吏部五·验封清吏司·诰敕》。而记载官员政绩的给由则是能否获得诰敕的依据,吏部在收到给由后还需进行查核,“其文职官员申请封赠,本部行移保勘。如果于例相应,然后照例施行”。(40)万历《大明会典》卷6《吏部五·验封清吏司·文官封赠》。因此,从制度层面上看,诰敕对文官事迹的书写有其为官称职的史实依据。如南城县知县范涞陈乞诰敕,给由勘合中包含了十余名上级官员对其政绩的评语批示,并附有任职期间在户口、田粮等方面的政绩清单。建昌府考语:“守身如冰,如玉存心,若鉴若衡,阅历已逾于三年,清勤无间于一日。称职。” 江西按察司考语:“操持壁立,蕴藉渊停,六事举而吏畏民怀,两税输而政平讼理。称职。” 江西布政司考语:“心醇而仪貌端庄,守洁而才猷谙练,粮无逋负,案鲜停留。称职。”(41)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南城县知县范涞给由勘合》。与范氏敕词“器识纯明,才猷敏练,蜚英轩对,筮绾邑符,乃能持廉靖之操,敷恺悌之政,人和誉洽,台章屡闻。兹以秩满,所司上尔功状”(42)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江西建昌府南城县知县范涞并妻敕命二道》。的评价是一致的。

武官封赠诰敕所书人物事迹亦有其制度上的支撑,“其有应合给授者,须凭各官报到从军脚色,比对内外贴黄年籍,并见授职事,流世相同。然后奏闻誊黄,照品定夺散官,写诰给授。”因袭职、替职,诰敕亦需“查对明白,照例续写”,后又有“将各处送到贴黄文册比对各官父祖从军、立功、升职无差。应请续者,照例查撰”之例。(43)万历《大明会典》卷122《兵部五·诰敕》。由此可知,武官诰敕的书写需同此前储存的军职黄簿等比照,确认履历记载相同,方可授予散官、封阶,撰写诰敕文本。

追赠诰敕与恤典具有较多关联,亦需对殁者的履历、功业进行核实、审议,经过皇帝批准,方可撰写诰敕文本。(44)参见宋继刚:《明代文官恤典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72—73页。《古吴淀紫山徐氏世谱》辑录了致仕吏部左侍郎徐缙殁后请恤的公文,徐氏获祭葬、赐谥即经历了家属题请、礼部、吏部审核、皇帝批准等环节(45)参见《古吴淀紫山徐氏世谱》不分卷《恤典公移六道》,明刻本。,其真实性亦有保障。

三是诰敕文本同史志记载具有一定对应性。如前文所述唐泽诰词“经理边务,为朕安民御侮,其功大矣”的评价与《明实录》可印证,“泽,直隶徽州府歙县人,弘治己未进士,授平乡知县,累迁至左副都御史巡抚甘肃。泽沉毅知兵,在镇五年,虏报旁午,悉心经略,以劳瘁成疾卒于凉州。诏嘉其以死勤事,特赠户部右侍郎,赐祭葬”(46)《明世宗实录》卷337,嘉靖二十七年六月,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明实录》校印本,第6162—6163页。另,关于唐泽的赠官,亦有“户部左侍郎”之说,参见嘉靖《徽州府志》卷16《名贤列传》、嘉靖《新安唐氏宗谱》卷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赠户部左侍郎唐泽诰》。,说明这道诰敕记载具有较强的写实性。

方志多是根据地方有关文献汇编而成,所以材料直接而具体,有相当的可靠性(47)陈高华、陈智超等:《中国古代史史料学》,北京出版社1983年版,第400页。,故品官在任职地的方志形象可以作为我们评判诰敕文本的一大依据。潘珏的敕词“恤下式劳于抚字,持身克笃于慎勤。历岁既深,荐章交至”在嘉靖《蕲水县志》中有具体的表现,其传记云:“直隶婺源人,进士,成化、弘治间任。凡十年,宽厚庄重,持身清苦,莅事公明,尚德教,耻奔竞,爱民重士,赋政优游。虽无赫赫声,迄今蕲人慕之,立有去思碑。”(48)嘉靖《蕲水县志》卷2《名宦》,明嘉靖刻本。此外,该志《惠政》中的“聚民仓”“预备仓”“惠民药局”,《学校》中的“明伦堂”“仪门”“育贤坊”,《秩祀》中的“乡贤祠”等条目中均有潘氏修建、重建的记述,《艺文》中亦有潘氏率属修建浮桥的记载。

另一方面,明代诰敕亦有史料局限,除学界关注较多的辞藻夸侈现象之外,还有两大局限性:

一是诰敕对品官本身的事迹描述并不全面,褒嘉之辞反映的多是朝廷的整体评价。从文本形成流程上看,诰敕的书史功能有制度上的依据和支撑,但是负责撰写文本的词臣所获品官事迹材料却极为有限。就文官诰敕而言,“本部遇有应给诰敕官员,具本奏闻,仍具印信手本,开写合授散官,并年籍脚色,送中书舍人。”(49)万历《大明会典》卷6《吏部五·验封清吏司·诰敕》。按此例,词臣从吏部验封清吏司所获的材料仅有文官应授的散官及其履历信息,给由等公文难以入词臣之手,这在范涞陈乞诰敕的公文中亦能得到印证。(50)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吏部验封司请给考满敕命手本执照》。因此,词臣对文官履职褒嘉之辞多是依照考绩标准以及官职职责而进行的整体评价,表明其居官称职,至于文官的具体政绩如何,施政的详细举措又如何,诰敕文本则多浅尝辄止。唐泽、潘珏、范涞等人的诰敕文本均为如此,评价虽然较为可信,但记载不够深入。武官封赠诰敕的撰写材料是从军脚色与内外贴黄,但脚色、贴黄虽记载武官在某时某地立某功、升某职,其立功过程却多无详述。因此,诰敕对人物的事迹记载相较于史志、碑传文字整体上不甚完备。

从书写方式上看,诚如高拱追赠诰词所云“兹巨美宁问微疵”(51)参见贾香锋、赵炳焕:《明神宗赐给高拱的诰命》,《中原文物》1998年第4期。,诰敕对于品官存在的瑕疵采取不书或掩饰的态度。许国的诰词“强健乞身,廉退可风于士类,老成去国,谋猷尚轸于朕怀”即美化了其受神宗猜忌而自请致仕之事。至于许国“性木强,遇事辄发。数与言者为难,无大臣度,以故士论不附”(52)《明史》卷219《许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774、5773页。等负面评价,均不可能提及。故诰敕文本难以全面记载人物事迹,在史料运用方面需要其他史料的补充和印证。

其二,特例封赠以及文官父祖、命妇诰敕文本缺乏制度上的审核支撑,史料易于失真。除考满封赠外,明代还有覃恩、旌忠、旌劳等特例封赠,其审核流程较为宽松。如万历二十九年,神宗因册立皇太子覃恩,“在外方面官二品至五品,有司官正四品,未曾考满,有正荐者,亦与应得诰命”(53)《明神宗实录》卷364,万历二十九年十月,第6795—6796页。,范涞即援此例获得诰命。公文记录了审核流程,先是本人提请,然后由吏部验封清吏司进行资格审查,“查得右布政使等官范涞等曾经巡按马从聘各有奏荐,又取具各官亲供,并同乡工部虞衡司等衙门郎中等官胡瓒等保结前来”(54)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吏部题请封赠三世从二品诰命疏》。,吏部验封清吏司上书皇帝,获得批准后,即可由翰林院撰文,中书舍人关轴书写。可知在此次覃恩中,官员具体政绩不是必要条件,仅需一次举荐记录、同乡担保,即可获得诰命。因此,从形成流程上看,覃恩诰敕对官员政绩的褒扬缺少考绩制度支撑,满足覃恩条件即可撰写,其“具官某云云”的书史功能未免大打折扣。皇帝特赐的诰敕亦是如此。不过,特例封赠的诰敕文本多会说明其属特例,《明实录》载:“吏部右侍郎徐缙三品未满考,援温仁和、董玘例,乞诰命。上以其讲读效劳,特准与之。”(55)《明世宗实录》卷94,嘉靖七年闰十月,第2190页。徐氏诰词即有“兹不限常制”(56)《古吴淀紫山徐氏世谱》不分卷《吏部右侍郎徐缙进阶通议大夫吏部右侍郎妻王氏赠淑人继室郁氏封淑人诰命三道》。语,为我们查考诰敕的获得方式提供了便利。

从文官推恩父祖、命妇诰敕的形成流程上看,只要满足规定的封赠资格,即可撰写诰敕文本,给由等公文中亦不包含父祖、命妇的详细生平事迹。如范涞陈乞诰敕的相关公文仅开具了范氏本人出身信息与历任官职,其所推恩的父祖、命妇却仅有名讳、历封(赠)散官、职官、封阶记载。(57)万历《休宁范氏族谱》卷7《吏部验封司请给考满敕命手本执照》《南京吏部验封司咨户部封赠手本》《吏部题请封赠三世从二品诰命疏》。此外,词臣从官方所获人物资料较为缺乏,所撰文本多描述的是理想中的父祖、命妇形象,难以保证“名实相副”。词臣虽有可能通过其社会关系了解到父祖、命妇的具体事迹,进而撰写诰敕文本,但其中多有美化和曲笔,亦不乏失真者。如许国曾为同乡、同朝的兵部右侍郎汪道昆撰写封赠二代的诰命,并为其父作墓志(58)许国:《封通议大夫兵部右侍郎长庚汪公墓志铭》,万历《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卷10。,汪氏祖父汪玄仪的诰词曰:“至以贾竖力抗中贵,凭籍信义持劵贷府库金。”(59)万历《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卷10《兵部右侍郎汪道昆祖父母父母并妻诰命三道》;许国:《许文穆公全集》卷9《汪道昆祖父母诰命》,明天启五年刻本。按:该引文中“凭籍”在《许文穆公全集》中作“凭藉”。而汪氏所撰《太函集》中收录了《先大父状》一文,恰好描述了汪玄仪“力抗中贵”“贷府库金”的故事,可用以印证诰词的真实性。(60)汪道昆撰,胡益民、余国庆点校:《太函集》卷43《先大父状》,黄山书社2004年版,第919—920页。汪氏所述还原了事件的过程。宦官刘景掠夺商贾财富,同行商贾逃亡,汪玄仪的店业亦受冲击,他以身代幼弟入狱,承诺向刘景献上千金。由于资金难以筹措,汪玄仪即通过向官府贷款的方式才得以免祸。因此,汪玄仪献金与借贷皆是为了免祸,并非反抗宦官对商贾的剥削,诰词“力抗中贵”未免言过其实。可见,许国应是采用了曲笔,塑造了一个不畏强权、诚信经商的儒贾形象。至于汪道昆继妻蒋氏,则以“悍妇”形象而著称:“侍先生左右者,男皆四十以上,妪皆六十以上,其它不得见也。先生所以严事之,亦至矣。然少不当意,辄责令蒲伏,盛夏则置蚊蚋丛中,隆寒则露处,以为常。先生每一闻夫人传教,汗未尝不洒淅也。”(61)谢肇淛:《五杂组》卷8《人部四》,明刻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诰词却曰:“性禀柔嘉,义存交儆”,“终温且惠,克顺而贞”(62)万历《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卷10《襄阳府知府汪道昆父母并妻诰命四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汪道昆父母诰命一道又并妻诰命一道》。,显然存在明显的失真之处。

此外,诰敕的资格审核中亦难免有失实、舞弊等现象,进而影响到其书史功能。譬如,从万历年间到明代亡国,考察制度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63)刘志坚、刘杰:《试论明代官吏考察制度》,《西北师大学报》2001年第3期。,而考绩结果恰恰是文官封赠诰敕书史功能的制度支撑。

结 语

品官诰敕是明代诰敕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本具有一定的书史和记载功能,品官本身诰敕所书之“史”相对可靠,对官制的描述、品官履历等的记载亦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为我们研究相关问题提供了珍贵史料。但是,由于诰敕的获得与品官政绩、朝廷赏赐密切相关,无论是因考绩合格而来的诰敕,还是因覃恩等特例封赠而来的诰敕,亦或是推恩父祖、命妇的诰敕,去世后的赠官诰敕,本质上均属于朝廷的奖励机制。这些诰敕文本的书写目的在于激励品官“勤于王事”,或是以官方权威的形式对殁者一生加以总结和高度评价,在告慰殁者的同时,激励更多的文武官员、父祖、命妇以逝者为榜样,为朝廷恪尽职守。因此,诰敕文本的书写方式必然不同于史书。相较于史书的“善恶备书”,诰敕的文本书写则是以“隐恶扬善”为主。由于文本形成流程的局限性、褒扬的行文基调、伦理关系的行文主线,诰敕所书之“史”并不全面,亦非皆为信史。史学研究者在运用诰敕史料之时,应采取去粗取精和去伪存真的态度,通过校勘和辨伪的方式,使之更好地为学术研究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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