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ERCURY

成为Dior品牌历史上首位女性创意总监，MariaGrazia Chiuri所倚仗的并非张扬耀眼的明星光环，而是三十载如一日的辛勤耕耘。任职7年后愈发游刃有余，现年59岁的她与我们聊了聊将一个巴黎经典时装品牌打造成串联当代文化思潮和女性主义理念的全球平台的来龙去脉，以及个人在平衡梦想与现实的旅程中，如何保持热忱并挥洒自我价值。

谈到当今时尚行业最具声望的在职创意总监，Maria Grazia Chiuri必定是其中绕不开的一位。作为Dior—这间以赞颂女性气质著称的顶级时装品牌自1946年诞生伊始任命的首位女性创意总监，她的名字早已被书写于里程碑上，无论是品牌的，还是女性的里程碑。而她也欣然利用这份影响力，在上任至今的7年时间里，响亮直白又循序渐进地改变了Dior的形象，将其打造成一方属于全世界女性创作者的论坛展台。但正因如此，Chiuri无意独揽功劳，扮演聚光灯下开天辟地、呼风唤雨的先驱。对她来说，拥有权力并不导致专断，反而意味着与人分享。

从2017春夏那场将尼日利亚作家ChimamandaNgozi Adichie的著作标题“We Should All BeFeminists”印在T恤上的女装成衣首秀后，Chiuri已然贯彻这句宣言，为Dior构建了一个女性联盟。每次发布新系列时，她所分享的丰富灵感板，都在给这幅庞大图景添砖加瓦。2023年7月，于中国深圳举办的2023秋冬成衣秀，便以品牌创始人ChristianDior的妹妹Catherine Dior为缪斯，致敬与她一样曾在二战期间不屈抵抗的20世纪女性。同时，邀请葡萄牙艺术家Joana Vasconcelos创作了巨型秀场装置，时空共振，颂扬女性的勇气与活力；稍早一些的2023秋冬高订系列又将目光投向希腊神话，以哲学家Adriana Cavarero的理論和艺术家Marta Roberti的壁画，重新诠释古典时代的女性神祇； 更早的2024早春成衣系列则来到墨西哥，唱完属于FridaKahlo的重生之歌后，Chiuri又将高光时刻全部投给另一位女性艺术家Elina Chauvet与当地刺绣女工合力完成的表演艺术作品……参与进来分享这份权力的女性创作者来自各式各样的文化背景和创意领域，犹如归属于不同星系的星球，以时装为线，连缀成一片去中心化的女性主义宇宙。

当然，女性主义或许是Chiuri为新时代Dior选中的旗帜，却并非她本人的全部。谈完宏大理想，我们也想回归真实的人，关注个体的成长历程。“我是一名将两个世界交融在一起的‘连接者。”当被问及除去Dior女装创意总监头衔，她会如何介绍自己时，Chiuri这样形容。此处相连的“两个世界”指的是意大利和法国。在Chiuri之前，曾于1989年至1997年间担任Dior创意总监的Gianfranco Ferré是她的意大利同乡，也是这个法国品牌历史上首位外籍掌门人。“Ferré被誉为‘双城裁缝，因为他将时间分成两半，一半给米兰，一半给巴黎。”Chiuri对他致以敬意，“我则将自己的时间分给了罗马和巴黎。这份宝贵的经验，使我学习到了意大利和法国各自杰出的时装文化。”

的确，从中国到印度，南美到北非，尽管在全球化战略与个人兴趣的驱使下将品牌带往了全世界，也没有哪片地域会比意法两地与Chiuri的人生羁绊更深。2016年接受Dior邀约迁往巴黎入职前，Chiuri已在家乡罗马的两个时装品牌深耕了近三十年。1964年出生于罗马的裁缝家庭，在罗马接受学院时装教育，1989年加入Fendi。经过10年磨砺，1999年，35岁的她转到Valentino，继续向高峰步步迈进。2003年主攻配饰设计，2008年与Pierpaolo Piccioli联手，共同成为品牌创意总监。从年轻学徒到最高掌门，漫漫长路没有捷径，每一段都留下了脚踏实地的印记。

“务实”，外界和Chiuri本人对自己的评价一致。如今，在一年推出六个系列的繁忙工作中，她会跑去工厂，参与商业经营事务，与合作者认真交流，亲力亲为把关每个环节。在Dior这样的巨型奢侈品牌，时装设计师经常会经历个人创意愿景与公司运作之间的冲突，但对Chiuri来说，或许正因成长于大公司系统的缘故，她深知今天设计师的职责已不止于创意，时尚不再是属于极少数人的象牙塔，而是团队驱动的庞大商业体系。

谈及对当下时尚的理解时，Chiuri经常提到“变化”。积极拥抱业界发生的变化，将个人风格融于品牌特色，似乎是作为现实主义者的她在今天的时尚体系中得心应手的秘诀之一。可也别忘了，投身变局本身就最需要勇气。在五十多岁功成名就时，踏出舒适区，从奋斗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搬到陌生城市，迎接事业的新挑战，分明是心怀远大梦想、带点疯狂的冒险精神才能做出的事情。而使一腔热血的年轻理想主义者更艳羡钦佩的是，经历过数不清的困难和翻天覆地的变革，今天的Chiuri依旧真心享受这份20岁时为自己选中的工作，并甘之如饴地倾注着全部热情。身为一名“连接者”，除了串联不同的地域的文化、不同的人，她最终串联起的是内在的自我—是心中的理想和实现理想必须面对的现实。

Q&A

ELLE：最初使您对时尚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三十多年过去，如今的时尚最吸引您的又是什么？

Maria Grazia Chiuri（简称Chiuri）：我母亲拥有一家裁缝店。她喜欢认真打扮，而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于是去了罗马的欧洲设计学院（IED，ituto Europeo di Design）学习时装。毕业大秀时，一个小品牌Chiara Boni发掘了我，邀请我去佛罗伦萨和他们一起工作。这意味着我很年轻就入了行，从零开始步步打拼，学到很多的同时，也有机会参与到时尚系统的创意和生产环节中去。直到今天，我依然十分享受工作。进入Dior是个非凡的成长机会，使我开始熟悉法国的时尚体系，又反过来加深了我对意大利体系的理解。时尚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工具，它从所有其他领域、其他体系中不断汲取灵感，这总能帮助我跟上时代，且保持热情。

ELLE：对您影响最大的时尚前辈是谁？或者在时尚行业之外又是谁？

Chiuri：我会说每个一起工作过的人都很重要。不过，我也觉得和Fendi姐妹们之间的关系是格外特别的。她们相信我的能力，放手让我尽情实验。那也是个女性执掌的时装品牌，因此使我懂得了“女性联盟”的重要性。时尚之外的话，我一定会提名尼日利亚作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她的作品给了我开启Dior创作的钥匙： 将女性主义（Feminism）与女性气质（Feminity）融合在一起。

ELLE：创作一个新系列时，您通常从哪里开始？

Chiuri：起始点可以是许多东西。读书时看到的某个观点，某幅触动我的图像，某位艺术家的作品。有时这些灵感来源立刻就能被用到我正在做的系列中，也有时先暂且保留，等之后有机会再来解锁。

ELLE：您经常说女性主义更应该强调女性联盟（Sisterhood），而不仅仅是个体赋权。您想要构建的女性联盟具体是什么样子？

Chiuri：我坚信女性联盟的力量，它能带来巨变，带来征服……但联盟的另一层含义是，我的作品也是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的成果。共享目标，联手合作。自从来到Dior，我已经构建了一個女性艺术家、学者、活动家之间的互联网络，她们不仅与我合作，彼此之间也开始交流对话。

ELLE：Dior总是与艺术家、工匠、摄影师等其他领域的女性创作者合作，但如今业内，设计师与设计师之间的联手也非常普遍。您有什么非常钦佩，甚至想合作的女性设计师同行吗？

Chiuri：打从开头我就意识到，作为一名女性，执掌Dior这样一个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时装品牌，我不仅能为其他女性艺术家、摄影师、哲学家和作家们提供曝光机会，也能使公众开始深入了解女性创作者视角和方法论。她们的思路并不笼统单一，而是非常丰富复杂。我已经与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设计师合作过，Grace Wales Bonner，在马拉喀什发布的2020早春成衣系列，我邀请她重新演绎了Dior品牌典藏中的经典廓形。

ELLE：设计师的个人魅力总被大众津津乐道，您如何看待“明星创意总监”现象？

Chiuri：创意总监是品牌的门面，总是站在最前面。无论何种原因，他们中的某些变成明星，总是不可避免的。

ELLE：您一直在大公司工作，如果有机会做一些独立的个人项目，您想做什么？

Chiuri：十分坦白地说，我从未设想过独立项目。为大品牌工作、探索如何用前卫的思维重新诠释他们的遗产，这种挑战一直让我很享受。位于罗马市区的彗星剧场（Teatro della Cometa）是我的一个私人项目。那是一座小剧院，就在我家南边。我决定主持它的翻新工作，为戏剧圈带来一些新鲜空气。

ELLE：很多中国年轻人工作繁忙以至于没有私人生活。身为一年创作六个系列的Dior创意总监，您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

Chiuri：家人对我的情绪平衡非常重要。我的个人爱好也很重要，阅读、看展览、欣赏现代艺术。我总会尽量为使自己感觉舒服的事情留出时间。否则，我就不能以最好的状态展开工作。我对修葺和翻新房屋很感兴趣。目前我正大力投入刚刚提到的那座小剧场的修复工作。最近，我还回罗马的自家住宅当了一段时间监工。翻新完成的时候我很开心，但如果有机会，我总会想方设法找一些新房子去重新装潢。也许我应该当个建筑师。

ELLE：入行三十多年，您是否仍热爱时尚？如果是的话，该如何保持这份对工作的热爱？

Chiuri：我持续着对时尚的爱，十分坚定。自我入行起，时尚行业的体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变化保持好奇心很重要。这种变化带来考验，但也激励着我去不断学习，与时俱进。

ELLE：那您在职业生涯中经历过最大的考验是什么？又是如何克服的？

Chiuri：幸运的是，我天生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如果面对困难，无论多艰难，我都会尝试迎上去寻找解决方法。很多时候，这些困难引你走上的道路说不定会比最初设想的更好。

ELLE：许多人认为当下的时尚界不再有真正的新东西了，您对此是什么看法？时尚该如何创新？

Chiuri：我觉得我们已经发展出了“新”的新定义。创造新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始终坚信对新材质、新科技的探索，以及研究更加精密复杂的制作工艺。我认为时尚生产体系里最大的挑战是可持续。这些是我们应该实践“创新”的领域。

ELLE：如果不是时装设计师，您想做什么工作？

Chiuri：这难住我了……因为现在这份工作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如果再重新考虑我是谁、我喜欢什么，那我可能会想重返校园，学习历史和哲学。

ELLE：最后，您对时尚的未来愿景是什么，又要如何抵达这一愿景？

Chiuri：我生活在当下，诠释当下便是我竭尽全力的目标。我也十分好奇自己将抵达什么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