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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多重“二元对立”的怪圈

2023-10-07任陇婵

武汉广播影视 2023年8期
关键词:满江红秦桧岳飞

任陇婵

2023年春节档,张艺谋的电影《满江红》以26.06亿元获电影票房冠军,影片延长上映至3月24日,最终票房达到45.44亿,排影史第六位。当今电影界普遍崇尚“票房是硬道理”,《满江红》在热议不断毁誉参半中票房扶摇直上创造了一个新的商业奇迹,同时也成为一个热点事件,引发我们对当代中国电影在宏大主题的反讽式表达、电影话语创新与过度综艺化、艺术审美创造与媚俗化趋向等方面的“二元对立”现象进行思考。

一、就“词”论“词”:正剧反说与悲剧笑说?

电影《满江红》,原以为是一部演绎岳飞抗金故事的历史剧,可到影院看了之后,才知道这部电影真的是就“词”论“词”,讲述岳飞《满江红》词的来由以及如何被传播下来的故事。这首《满江红》词在影片中成了岳飞临终遗言——“鹏举绝笔”,不仅是整部影片的“故事核”,也是一重重悬疑情节反转到最后才揭开的“谜底”。剧中的主要人物——小兵、军官、打更人、马夫、歌妓等一干卑微的小人物用尽心思,前仆后继地惨死,既不是为了诛杀大奸臣秦桧为岳飞报仇,也不是策反一众将士去抵抗金兵,而只是为了知晓岳飞这首词的文本并将它传播出去。

最为奇妙的情节是,影片末尾,孙均用剑胁迫秦桧替身领颂岳飞的《满江红》,以传令的方式,让全军复颂,声音响彻云霄,“从此这世间有了《满江红》”。孙均在最后关头,放弃诛杀真秦桧,带着两个属下逃之夭夭,他不杀秦桧的理由也极其高大上——杀人诛心,“刀杀秦桧只能杀一次,一首《满江红》能杀千万个秦桧千万次”,仿佛只要这首词能流传下去,岳飞精神就获得了永生。

岳飞抗金壮志难酬终为奸臣秦桧所害的故事,早已在历史中定格,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别管这首《满江红》是不是岳飞亲笔,流传数百年来已与岳飞的民族英雄形象融为一体,成为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的精神符号。张艺谋在电影创作中将《满江红》作为岳飞遗言来处理也并非不可,但是,他偏要在历史的缝隙中凭空杜撰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岳飞的《满江红》词由假秦桧领颂、三军复颂而得以流传后世的情节设计实在太荒谬,也许张艺谋要努力制造一种“正剧反说”与“悲剧笑说”的反差、反转,但是,让一个大汉奸唱爱国歌、让一个大坏蛋朗诵忠义道德文章,这种取巧、抖机灵、哗众取宠的创意,以及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家国情怀,“传递出对中华文化的感悟”(张艺谋接受光明网记者采访所言),简直是“狗戴嚼子——胡勒”。

张艺谋刻意设计的孙均私放秦桧的情节,与他的电影《英雄》中刺客不杀秦王如出一辙。为什么要留下秦桧的命呢?表面看是为了遵从秦桧没有被杀的史实,孰不知这么演绎那段历史就完全变了味儿,不杀秦桧的理由恐怕就成了——以跟金国议和的“大计”为重,让秦桧完成议和,维持宋金双方现状,避免大规模杀戮及生灵涂炭,用屈辱求和与杀忠臣快金国之意来换取苟安100多年的太平日子。这不真成了为秦桧“洗白”么?同时,让《满江红》这首词作为一种爱国主义精神世代相传,让秦桧在杀害岳飞的罪孽折磨中度过余生,生不如死。这种情节安排真的是皆大欢喜、没有输家,反映出主创者在价值观、历史观、大局观等方面存在着严重偏差。

诚然,自从世间有了岳飞的《满江红》,作为一种民族精神激励了一代代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在多次民族危亡时被爱国志士用生命与热血咏唱。而这一回,世间又有了张艺谋的电影《满江红》,却让人“不看不后悔,看了更后悔”(观众语)。据报道,《满江红》在香港上映的票房和口碑与内地形成极大的反差,上映4天,就从高评分断崖式下跌,点映评分只有5.8。很多港民冲着张艺谋的大名而来,却极度失望,评论区清一色都是讥讽和谩骂,指责张艺谋恶搞历史,很多人批评影片笑点低俗、逻辑混乱、制作敷衍、毫无诚意、毫无美感、浪费人生……不过,电影《满江红》在热议中渐成一个热点事件,引领人们特别是年青一代重温岳飞的《满江红》,通过线上线下多种渠道去挖掘岳飞的诸多历史掌故,用当代价值观去思考和评价岳飞、秦桧等历史人物,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一次爱国主义教育的洗礼,这也算它的一点正面价值吧。

二、宏大主题与小人物命运的悖反效应

我从不怀疑张艺谋爱国,但他的电影《满江红》在表达爱国主义和家国情怀主题时,形式上太过刻意于别出心裁、领异标新和与众不同,非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使影片的宏大主题与小人物命运之间呈现出一种悖反效应。

当下影视作品表现宏大主题的惯常套路,是用小人物、小切口表达大主题、大情怀。张艺谋当然深谙此道,他通常偏好于撷取某个比较著名的历史片段,作为故事的背景、线索或由头,或作为发酵的酵母,故事中一定有几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大人物,而主角却是他杜撰的几个小人物,通过这些小人物的视角和命运沉浮呈现宏观叙事的历史沧桑。但是,张艺谋为了表达他的某种“高大上”的理念,往往赋予这些小人物极端化人格和极其悲惨的命运,让他们为了某个虚无的理念去做各种无谓牺牲,或做出各种有悖于常理的行为。这实质上传达出他内心深处的错误价值观——这些小人物对于大人物而言,只是实现某个目的的工具或武器,如那两个很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哑女保镖,又何尝不是另一版本的张大、马夫,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为了实现某个宏大目标,可以完全不顾普通人的死活,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没有底线。

张艺谋杜撰的这些小人物通常是类型化、概念化的,他在塑造人物时为其设计的故事情节、具体细节、对白、行为等,完全是世俗化、世情化的处理方式。类型化、概念化的人设导致人物形象的简单化、饱满度低,是主创者虚构的非客观现实存在以及某种概念、理念的化身,具有强烈的主观性、超现实性,人物形象及性格特点往往是夸张、变形、偏执的,并呈现出身份瓦解的多重性人格。如:军官孙均是个极其拧巴、“正邪难辨”的角色,他总是像鬣狗一样耸肩佝背,仿佛随时准备攻击别人,他本身也是小人物,性情暴戾,杀人不眨眼,视普通士兵、百姓、歌妓乃至于亲戚(如外甥张大)等比他更低卑的小人物如草芥,动不动就又打又杀,对金国使臣的挑衅却是缩着脖子一副家犬的怂样,而对秦桧这样的大人物则格外宽容和心慈手软,这样一个杀人机器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变成了明大义、识大体、顾大局、几乎具有现代统战意识的英雄,这种反转委实过于突兀。

张艺谋塑造这些小人物时的世俗化、世情化创作理念及表达方式,主要体现在,将时下大众文化产品和社会热点事件中的各种吸睛要素,通过解构、挪用、篡改、拼贴、重复等手法进行再创作,用于影片中的一些情节和细节设计,如:影片中一些细节也许具有某种人性或现实的隐喻性,有些也很精彩,如:影片开始不久,张大、孙均以及武大人得到线索去大门前找密信,这个时候,张大立了小功,想要跟孙、武二人并排走(平起平坐),结果到门口发现门只有两扇,孙武二人各过一扇,张大被卡住了,过不去,还是落在后面;现官不如现管,皇帝的免死金牌实际上不如秦丞相的令牌管用等。又如:秦桧的每一个部下都各怀鬼胎,每个人都在“算计”,就连张大、孙均、马夫等正面人物都是一幅“怂奸坏”的样子,这里其实没好人,大家都是“奸人”,潜伏在秦桧兵营里的张大、马夫者流对于秦桧来说不也是“奸人”吗?

这些世情化的细节设置,所荷载的信息以及传达出的价值观,是某种社会生态以及世相的有意无意投射,很大程度上也游离于影片的宏大主题之外,实质上对影片主题具有消解作用,也反映出主创者的价值观极度混乱和自以为是、极其张扬、简单粗暴的个性,也暴露出不擅长讲故事以及在表达上逻辑不清、词不逮意的弱项。

三、电影的综艺化创新与媚俗化表达

电影《满江红》不是历史剧,而是一部充满当代大众文化娱乐精神的悬疑喜剧。为了追求高票房以及商业利益最大化,张艺谋凭借他在影视娱乐圈的“大佬”地位,在他的想象力范畴内,恨不得将当下各种热门综艺IP“一网打尽”,电影《满江红》的人物和情节设置是一种结构性过强的商业元素堆积,呈现出非常强烈的综艺化和媚俗化倾向。

据说两年前,张艺谋在太原古县城里转悠,让编剧琢磨一个在这座城里兜圈子展开故事情节的剧本。太原古县城占地约0.8平方公里,这个由封闭性空间与特定时间所构筑的实时情景,颇类似于玩密室逃脱的综艺场景,非常适合密集设置悬念和反转,而且,既要悬疑、惊悚、离奇,也要喜剧、娱乐、恶搞,还要拔高、升华、上价值。因此,电影《满江红》剧情可谓根据太原古县城这个特定场景应制而作,它只是把与岳飞相关故事当成一个幌子,“借壳”这个著名历史桥段,至于太原古县城作为仿明代建筑,用来演绎宋朝的故事会不会穿帮,当然一点都不重要,影片内容不论与历史真实还是现实生活都全然无关。

电影《满江红》的“悬疑+喜剧”剧情通过一系列结构性极强的情节来展开,其悬疑的实现方式只是为了烧脑而烧脑、为了离奇而离奇、为了反转而反转,其中的人物或游戏角色对处于不断变化中的外来事件,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做出反应,使剧情安排非常紧凑,悬念一个接一个,并用色彩、画面、声音堆砌眩目的视觉效果,让观众产生强烈的沉浸式紧张感;其喜剧的实现方式是,大量运用时下热门的“综艺梗”“小品梗”、相声里的“包袱料”、戏曲等各种综艺要素及手段,几乎使影片成为时下各种直接刺激人感官的综艺要素、桥段、噱头及手段的大杂烩,从里到外把媚俗化表达用到极致。

所谓的“悬疑管够,笑到最后”,不仅与那一段历史悲愤、悲壮、悲情的调性完全不搭,还在人物性格、情节、细节等方面产生诸多“二元对立”,致使故事推进中形成一种极其拧巴、怪诞的张力。电影《满江红》的宣传海报及其片名书写就是这方面最典型而直观的写照——海报的红色主色调,似乎是在贴合影片的喜剧定位和春节档的喜庆氛围,但这种红发暗又模糊,透出一股血腥味儿和阴森感,片名“满江红”三个字仿佛蘸着血写的,一笔一划都鲜血淋漓,那个“红”字最后的一笔犹如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这种喜剧委实让人感到恐怖。

笔者并非反对电影表达的综艺化创新,应该说,张艺谋有些综艺元素的运用很成功,如采用传统戏曲的唱词,用密集的锣鼓、小镲点缀角色的表情和小动作,不仅增加奔跑时的动感,还调弄出诙谐之感。但是,电影的过度综艺化、小品化,无疑会使电影失去自身的特质,电影《满江红》的综艺元素过多,过于琐碎,过度追求悬念和反转,虽然能够引发观众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短暂的兴奋,却最终掩饰不了内容的苍白空洞、逻辑的混乱和价值观的扭曲,同时也影响了电影剧情的发展,使电影情节如同复制粘贴,主角人物性格无法凸显,留下了大量漏洞和“硬伤”,导致影片的人文内涵过于浅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严重不足。

“请流量、碰瓷历史名人、找几个喜剧演员讲段子”,“找俩说相声的说学逗唱充当‘ 喜剧点’”,“剧情结尾强行升华上价值,让岳飞被杀前在墙上写满江红”,“最后全场一起合唱满江红,这场面要多煽有多煽”……这是十年前宁财神在电视连续剧《龙门镖局》中借剧中人物之口调侃烂俗商业片的套路,真想不到竟会在十年后与张艺谋不谋而合,电影《满江红》的剧情套路对其整体还原度应在90%以上。而最后让秦桧朗诵《满江红》的“神来之笔”可谓“青出于蓝”,将烂俗商业片套路进行到底,不论胆量、气魄还是面皮都甩《龙门镖局》好几条街远。

张艺谋将电影《满江红》作为一个特定场景化的实时平台,将近年来电视和网络上的各种热门综艺IP集聚起来,选择大疫进入尾声的2023年春节期间这个绝佳档期,运用强势营销完成了对近几年各种热门IP溢价的总结式收割,目前影视圈恐怕也只有张艺谋敢这么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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