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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蒙古族萨满祭祖仪式音乐考察
——以左翼中旗白满达萨满为例

2023-10-06温昭娟

河北画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科尔沁萨满蒙古

温昭娟

(内蒙古师范大学)

一、科尔沁蒙古萨满的概况

(一)科尔沁蒙古萨满的形成

学术界普遍认为萨满和萨满信仰最早起源于通古斯。萨满一词通常被认为是来自满族语或其他通古斯族语。在通古斯语中,“萨满”指的是兴奋、狂舞和激动不安的人。原始社会人们对自然的了解有限,遂将主观意识赋予在自然事物和自然现象中并对其敬奉,形成最初的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他们认为地球上的动植物都有神,万物有祖先,形成了普遍的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萨满信奉万物有灵,将人们的祈祷传递给神,把神的意志传达给人,成为神与人之间的媒介。科尔沁萨满书无系统、成文的经典教义,地无寺庙建筑,多是通过萨满们的口传身授,世代嬗递。

科尔沁蒙古族萨满主要分布在内蒙古东部科尔沁草原,其保存原因复杂。首先,它与科尔沁蒙古各部的特殊地理位置有关。科尔沁地区位于内蒙古草原东北部,藏传喇嘛教从蒙古各地传入,然后逐渐向东传入科尔沁各地,时间相对较晚。其次,与科尔沁萨满的斗争策略有关。在同喇嘛教的斗争中,一部分科尔沁萨满采取了灵活的策略,一度巧妙地运用和吸收了喇嘛教的一些教俗来掩盖其原有的面目,从而达到“明降暗保”的目的。因此,近代科尔沁地区的萨满明显呈现出喇嘛教色彩。科尔沁萨满(也称“博”)分为黑方博与白方博(因藏传佛教的传入发生的分化,亲佛派称白方博,排佛派称黑方博。白方博积极吸收藏传佛教的诸多因素,而黑方博顽固地保留着萨满的古老传统)、世袭和非世袭萨满(世袭萨满一般都有自己的谱系),女萨满又称“渥都干”。

(二)科尔沁蒙古萨满的断裂与复苏

喇嘛教传入蒙古前,萨满信仰曾在蒙古各部落中长期盛行。十六世纪,格鲁派喇嘛教传入蒙古成为主要宗教,萨满遭到遏制。1570年由土默特部阿勒坦汗大力传播推行佛教思想并强制取缔蒙古萨满,萨满与喇嘛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与较量。1603年,林丹汗继承汗位并继续推崇藏传佛教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1618年,蒙古部族的萨满信仰遭到了明文禁止并被宣布以“科以财产刑”的法律手段惩罚违者。萨满在与佛教的激烈抗争中顽强生存又有所妥协,因而出现了黑方博和白方博之分。民间大多数皈依于喇嘛教的蒙古族仍然没有真正摆脱萨满的影响,根深蒂固的历史渊源和顽强的宗教影响力使得出现了一些混合形态的祭祀仪式,如祭敖包。明末,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达到鼎盛时期。萨满残余势力以科尔沁草原为依托,并在后金统治者的庇佑下得以留存。

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由国家推动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在这延续了近10年的全国性田野调查工作中,萨满研究也成为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的内容之一。1966年到1976年,中国陷入了十年动乱之中,包括民族学在内的所有人文社会科学事业都处于停滞状态,萨满信仰在此背景中再次出现断裂的局面。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在多元文化背景下逐渐复苏,在萨满相关研究方面,中国的学者开始通过翻译和学术交流了解到国内外有关萨满研究的信息和学术成就。2005年,国际教科文组织将萨满文化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三)科尔沁蒙古萨满的仪式概况

科尔沁蒙古萨满的仪式主要有成巫仪式、祭祀仪式、祈愿仪式等。祭祀仪式包括祭天仪式、祭火仪式、祭祖仪式、祭敖包仪式等。萨满把长生天称为“孟和腾格里”,是萨满的最高神明。认为长生天具有主宰世间万物的神秘力量,故予之无限的崇拜和敬仰。蒙古人认为火是天地分离之时产生的圣物,对火特别崇拜,认为火神是一个民族兴旺的象征、圣洁的象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明。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把祭火同所崇拜的天地和祖先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祭火时除了念唱祭词之外,还要向火神敬献食品、酒和水果。祭敖包也是传统祭祀活动之一,萨满认为敖包是草原的守护神,通常设在被视为风水宝地的高山丘陵上,用石头垒起,插上柳条,柳条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布条和白、蓝色哈达。祭敖包时在敖包前摆设祭祀台,供上煮熟的全羊或牛马肉、牛奶、糕点、水果等,然后搏击鼓念咒,边唱边舞,带领农牧民们顺时针转三圈,以此祈求风调雨顺、农牧丰收。

二、科尔沁蒙古萨满祭祖仪式

(一)祭祀仪式的程式

笔者于2018年10月17日(农历九月九日)下午三点到达祭祖仪式地点左翼中旗后满金敖嘎查白满达①家,仪式在他的家神堂(东屋)举行。因仪式是在天黑(星星出来后)开始,所以天黑前进行仪式的相关准备工作。笔者到时人们正在室外宰杀此次请神仪式中用来祭祀的活牛(祭祀品不是固定的,牛马羊均可),这些人都是从各地赶来为仪式帮忙的王特格喜②的徒弟们。在室内,笔者观察到白满达端来一碗祭祀牛的鲜血和一些生大米放入了碗装容器中,放到了供桌上。(祖先祭拜是蒙古萨满神灵崇拜的主体,每个萨满都有自己的祖神,供奉着祖神的偶体或偶像。翁衮一词是这种祖神偶体的蒙古语音译,属萨满师的神具之一,供祭祀或作法时用。各地萨满的翁衮各式各样、形状不一,白满达所供是青铜制的人形翁衮)。祭祀的牛分割好后便在室外架起了大锅煮牛肉,待煮熟的肉用大盘乘出,放在祭祀台上。台上还摆放着水果、香烛,容器中斟满白酒,寓意敬请神灵享用,祈求保佑。

傍晚七点二十分,白满达萨满更换好法服(法冠、法裙〈由宽围腰和多条彩带组成〉腰间佩戴铜镜),去往室外朝天跪拜随后起身向四方献酒,回到屋内又向师父王特格喜跪拜后敬酒,随后前往神堂。仪式禁忌是怀孕、坐月子的女性不可以在场。在供桌前所有参与仪式的萨满们都对供桌点香祭拜后,由师父王特格喜腰系神裙手持单面鼓和鼓鞭在前面,白满达跪在供桌前一手拿着斟满酒的酒杯一手拿着白布点、撒白酒,徒弟们在其身后着法服手持单面鼓和鼓鞭。众萨满开始边击鼓边唱诵神歌,一共唱诵了十一首神歌,歌唱曲调均不同。白满达萨满伴着最后一首神歌手持抓鼓,全身进行腾挪、进退、摇摆等舞蹈动作,随后开始神灵附体、师父王特格喜与其对话、神灵附体后的白满达传神谕,达到请神目的。最后附体神灵的白满达萨满又唱又跳,请来的神灵离开。这时白满达在恍惚中醒过来,神智渐渐恢复,然后到室外跪地磕头、敬酒,表示对离去神灵的诚挚敬意。整个仪式过程持续了两个半 小时。

(二)仪式的音乐及功能

王特格喜的演唱旋律顺畅,带有浓重的蒙古族音乐风格。他左手持鼓,右手持鞭,手腕松弛灵活,鼓鞭在鼓面上轻点重击、错落有致、韵味十足。严昌洪、蒲亨强所著《中国鼓文化研究》一书中指出:“在萨满教这一比较完备的原始宗教中,鼓的神秘保存比较多,它是萨满(巫师)请神和驱鬼的重要法器。”③这次的仪式中主要用到的神鼓有单面鼓和抓鼓两种,据白满达所述:抓鼓与单面鼓一样,同为单面带环、蒙革的鼓,用鼓鞭(木质,其外以红布缠裹,下部垂以彩色绸布为穗)击奏。两者不同之处在于鼓框用料不同;抓鼓没有柄,而单面鼓则是有柄的,鼓环每三个一组套在鼓尾的 圆圈上。

仪式唱诵的神歌有《请蜜蜂精灵》《降神》《咳朗咳》《祭天献牲》《送神》《萨满苏醒歌》等等。神歌的数目繁多。这些神歌曲调古朴简洁,保留着古老的音乐形态。曲调多为单乐句结构,乐句内部划分为两个乐节,歌舞过程中无限反复,带有一定的原始性。节奏和速度,是歌舞最基本的表现手段,节奏由简入繁,速度由慢到快,以致达到高潮。这些神歌共同点在于鼓点节奏不尽相同,王特格喜善于发挥鼓尾子的作用,将“刷拉”的鼓环声音与“咚咚”的鼓点巧妙而又结合起来使用。鼓点,是整个请神仪式音乐中的核心和精华,它在整个仪式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出现频率高的节奏型为前十六和附点二分音符,这种节奏型体现着“短、紧、密”的特点,与现代蒙古族草原牧歌的舒缓悠长节奏是迥然不同的。显然在科尔沁蒙古萨满音乐中,鲜明的节奏型是极为关键的。

(三)仪式音乐的意义

科尔沁蒙古族萨满在蒙古族人民过去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具有祭祀主持、祛灾求福、庆祝娱乐等多种职能。萨满仪式是信仰萨满的人们用来为神灵祈祷和祭祀的,仪式中的音乐属于宗教音乐范畴,集歌舞乐为一体。科尔沁蒙古萨满信仰的存在和传播,便是以其仪式为主要载体的。仪式中萨满呈现了独特的信仰化的舞蹈形式,其内在具有特定的仪式功能和特定的表演程式,请神舞、送神舞过程中塑造的律动化、个性化的幻神艺术形象,使仪式具有观赏性,信仰易于在群体中传播接受。蒙古族民间歌舞中流行于库伦旗、蒙古贞一带的安代和流行于敖汗旗一带的呼图克沁仪式性歌舞也是以此演化而来的。

神秘的职能和狂烈的歌舞乐,二者的巧妙结合,是蒙古萨满文化的主流。职能和歌舞乐,像是一对孪生兄弟,是构成萨满的两个基本要素。综合文献记载中无数萨满的仪式表明:歌舞乐是萨满仪式的主体部分,亦是其得以实现其信仰目的的主要形式。由此来看,萨满歌舞乐就是蒙古萨满信仰的活的灵魂,职能与歌舞乐的完美结合,即呈现出活态的蒙古萨满信仰文化。

三、科尔沁蒙古萨满传承与文化价值阐述

(一)科尔沁蒙古萨满的传承现状

科尔沁蒙古萨满在发展至今流传至各地,当下从事萨满职业的人数日趋上涨,以女性人数偏多,并存在萨满有真有假的情况。出现这样的现象也使人们开始反思:是不是萨满信仰文化赖以生存的民间生态环境不断地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而濒临消亡,又是什么促使人们推崇起这一职业的热潮…

据了解,在科尔沁蒙古萨满的流传中,神灵在逝世之后灵魂不会投胎转世,而是会找一个“人选”附体。在找到可以附体的合适“人选”并选定之后便会给选中的人附以病痛。意为这个人必须要接受其选择并承受其附体,不然病痛无论如何都不会治愈。萨满们看到这种情况便能确定这种患病的人为“合适人选”并收其为徒弟,协助其请神附体后病痛随之消失。神灵在选择的人选身上给予病痛一是为了培养他的怜悯之心,另一方面也是让他甘心成为萨满。所以萨满们都不是自愿让自己成为一个萨满,只是因为曾有过无法摆脱病痛的折磨才会选择萨满这个职业。尽管其传承充满神秘的力量,但由此看来萨满的存承暂未衰竭。

(二)科尔沁蒙古萨满的文化与社会价值

科尔沁蒙古萨满是蒙古萨满信仰的一个分支。它不仅具有蒙古萨满教的一般特征,而且具有较强的地方特色。科尔沁蒙古族萨满音乐是蒙古族传统音乐文化中一种独特的艺术类型,它由乐器、神歌、舞蹈和仪式内容组成。萨满音乐文化与原始的生态音乐文化一样,有着不间断的现实选择和对自身文化传统的诠释。一方面,蒙古族音乐特性隐匿在萨满音乐中,神歌的旋律中保留了浓厚的蒙古族音乐风格;另一方面,器乐的鼓点节拍与神歌、舞蹈融为一体。科尔沁蒙古族萨满歌舞乐的文化特征,典型地反映了其与本民族其他音乐文化融合的基本 规律。

科尔沁蒙古族萨满是古代文化的“活化石”,是世界上现存的蒙古族萨满的一个分支,在蒙古族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价值,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近年来国内外各学科领域兴起对萨满文化研究的高潮,专家学者们结合书籍文献和实地调查,进行搜集、整理与相关研究。萨满信仰作为一个世界性的研究课题,其内在的万物有灵、多崇拜的信仰价值体系,亦使它充满了无穷的文化魅力。大浪淘沙,萨满信仰能流传至今,自然有其合理的一面。科尔沁蒙古族萨满的保存与传承,亦丰富了科尔沁蒙古族博大精深的音乐内涵。

注释

①白满达(1987-),左翼中旗后满金敖嘎查人,2014年成为萨满(黑 方博)。

②王特格喜(1969-),左翼中旗布敦毛都嘎查人,2000年成为萨满(世袭制黑方博),是白满达的师父。

③严昌洪、蒲亨强.中国鼓文化研究[M].广西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第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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