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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桥

2023-08-22李慧

娘子关 2023年2期
关键词:洮河康康

◇李慧

这几天早上梁栋总在五点钟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窗外望去,窗外是墨一样的黑,节气到了小寒,长夜依旧漫长而凄冷。

准确地说,梁栋是被一泡尿憋醒的。人醒了身体还没醒,他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这几天降温了,谁都不愿离开热被窝。奈何人老了禁不住尿,再耽搁一秒钟,梦中一泻千里的场景就会变为现实。

梁栋掀开温暖的蚕丝被,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灰鼠棉拖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地板上,让梁栋看着心烦。

谷香总说:人暖腿狗暖嘴,冬天最重要的还是腿脚暖和。梁栋对谷香说过无数遍了,他的脚是汗脚,穿棉拖只会臭气熏天。谷香不听,一到冬天就把凉拖早早地收到了顶柜里,害得他年年爬梯子找鞋,灰鼠棉拖自然成了摆设。

梁栋的脚刚落在拖鞋里,两个脚掌像针刺一样疼,疼得他打了个趔趄,一百七十斤的身体瞬间向后倾倒,憋着的那泡尿顿时湿了睡裤,顺着双腿往脚后跟流淌,热乎乎的液体让他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他三步两步奔向卫生间,把剩余的尿液一股脑撒在了马桶里。

梁栋看着湿漉漉的睡裤,一张老脸红到了耳朵根。换睡裤、洗睡裤、晾睡裤一整套动作下来,水波纹的地砖上汪着一摊摊水渍。当初装潢时梁栋觉得水波纹地砖富有艺术美感,现在倒好,有一星半点的水渍就极其显眼还易摔跤,害得他一看到水渍就胆战心惊。每一次遗尿都让梁栋沮丧无比,年轻时他也曾一顿吃下三碗河捞,在部队也曾徒手撂倒两个新兵蛋,现在竟然每天被一泡尿折磨着,让他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梁栋老觉得身上有味儿,衣服就换洗得勤,一星期换两三身也是有的。谷香为此常取笑他:年轻时也没见你多卫生,现在老来俏了。谷香的话让他很郁闷,结婚四十年了,梁栋从未享受过她的温柔,退休前她忙着缠电线,退休后她又忙着跳广场舞。梁栋觉得这个家更像一列绿皮火车,绿皮火车慢慢往前走,两个人慢慢老去。至于沿途的风景在两人眼中是美丽还是凋敝,彼此从不过问更不沟通,四十年的时间让两人从夫妻变成了合伙人。

梁栋穿过走廊向客厅走去,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六点半,正是曼华的出摊时间。只要一想到曼华,他心里就落下了一抹沁香。他又看了一眼卧室,谷香正在睡觉,鼾声像潮水般向他袭来,这是多么不同的两个女人,就像酷夏和寒冬。

梁栋走后谷香就睁开了眼,每天早上,谷香都在这个时候准时醒来,说是醒来倒不如是被吵醒,梁栋关门的声音总是很大,完全不在乎家里还有个睡觉的人。

谷香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在餐桌旁吃昨天的剩米饭。梁栋是个讲究人,年轻时谷香喜欢的也是这一点,可现在她越来越无法忍受。梁栋的讲究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穿衣一个褶子也不能有,吸烟不是紫云就得是黄鹤楼,早餐必须是风华小吃店的抿曲加油条。

梁栋的这些生活习惯让谷香很恼火,生活本来是杂乱无序又状况百出的,天天这么丁丁卯卯地活着也太累。谷香性格是粗线条的,吃穿对她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需求,她喜欢自由随性地活着,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心思。说到底两人之间的差距由来已久,谷香体力活干多了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就低了,谷香最稀罕的就是那一觉,劳乏了一天的筋骨只有在饱饱的酣睡里才能舒展。相反梁栋在职校的工作轻松自在,除了有限的几期新员工培训就是喝喝茶看看报,梁栋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是在工作中养成的。

两个人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隔阂越来越大。就像今天,这么冷的天,梁栋又穿了凉拖鞋,抿曲油条有什么好的?什么饭填不饱肚子?家里的钱每一分都是她一滴汗掉地上摔八瓣换来的,她哪舍得随随便便花。谷香吃完最后一口剩饭拿了把锄头去了菜园,今天她要拾掇拾掇菜园,明年开春了多种点蔬菜瓜果,自己种菜自己吃,干净卫生还放心。

梁栋出了小区,穿过一条小巷就上了万安桥,每天早上梁栋都要从这座桥上走过到对岸的风华早餐店。

万安桥横跨在洮河上,将漾泉分为南北两个区,南区是老城区,建筑多为黑白灰的老式楼房,这里有最初建起的城市设施,学校、医院、政府都在南区;北区则多为写字楼、游乐场、大型购物广场,是最近几年发展起来的新城区。南北两区构成了漾泉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

梁栋走在万安桥上常常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那会儿他踌躇满志、风光无限;那会儿,桥下还是波光粼粼的洮河水,远处是黛青色的狮脑山;那时洮河水丰沛盛大,两岸还栽满了桃树,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十里桃林,绿水青山,风景如画。夏天漾泉人常在河边垂钓戏水,冬天绵延几公里的洮河就成为天然的滑冰场。但后来洮河日渐消瘦断流最终枯竭消失,只剩下万安桥孤零零地横亘在河床上,时刻提醒着人们洮河水曾经的伟岸。人们从万安桥上走过时总是行色匆匆,干枯的河床就是一条巨大的伤疤,深深地刺痛着人们的心,直到那一刻人们才明白,漾泉人离不开洮河,洮河已经成为每个人心中的母亲河,每个人心底都生出了美人迟暮,英雄老去的悲哀。那几年,许多人和梁栋一样觉得他们乃至整个城市的青春也和洮河水一起消散了。

直到有一天,政府改造清理了河床,将中水注入河床中,建设了两岸的步道公园,本已干枯的洮河成为集生态健身为一体的休闲公园,洮河公园成为人们的网红打卡地,脱胎换骨后的洮河重新成为漾泉人的骄傲,滋养了世代漾泉人的洮河再次融入了现代漾泉人的生活里。漾泉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才缓缓地从胸腔中吐出,洮河是漾泉人的洮河呀,没有了洮河的城市还能叫漾泉?

梁栋顺着台阶下了桥,人来人往繁杂真实的市井生活扑面而来。炸油条的香味飘荡在整条街上。梁栋是标准的漾泉人,漾泉人的早餐不过是一根炸油条一碗漂抿曲。漂抿曲,是一种绿豆面的细面条,入口绵软细腻,初尝此味儿的外地人觉得不劲道,但漾泉人就认准了这个味儿。“漂”说的是抿曲就要煮熟时浮在沸腾面汤上的情形,翠绿色的面条轻盈地漂浮在清澈的面汤上,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舒适感,漾泉人的肠胃喜欢面食,早起的第一顿饭食就要汤汤水水,不油腻够清淡,但又泉味儿十足的漂抿曲。

这条小吃街上,要说漂抿曲谁家最地道,那一定是风华小吃店。老板娘曼华手快、眼快、嘴更快。只要有顾客从门前走过,她的热情就像摁开了电门,一连串的客套话脱口而出,里面请,里面坐了;馄饨、抿曲、小笼包了;油条、豆浆、老豆腐了,物美价廉了啊。曼华的嗓音清脆响,像一串嘎嘣脆的豆子蹦进人们的耳朵里,人们从一溜的小店里准确地找到了风华小吃店,好滋味加上好价格,风华小吃店就占尽了小吃一条街的风头。

梁栋进店时,曼华老公存财正和一名顾客争吵。漾泉人口味重,爱辣爱醋,小小的争吵反倒成了下饭料,新的一天就在这猛烈而辛辣的味道里开始了。曼华把炸油条的铁筷子丢给存财:还嫌不忙?免不了又赔笑给女顾客,女顾客也不纠缠,嘟囔几句摔筷子走人。

看到梁栋进来,曼华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还是老三样?梁栋点点头,依旧坐了老位置。曼华为他端上了一大碗漂抿曲、刚出锅的油条、一碟腌白菜。金黄色的油条,油脂的浓香和腌白菜的清爽最为登对,再配上一碗清清爽爽的漂抿曲,漾泉人的一顿早餐就齐活了。

风华小吃店的顾客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一种是市一院做检查没吃早餐的病人,梁栋属于前一种。梁栋在曼华小吃店一吃就是两年。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两个人的关系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些许暧昧。梁栋的这种心思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连他自己都忘了,也许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抿曲开始的,也许是曼华那一声声脆生生的吆喝和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里。

就像此时,梁栋正悄悄地打量着柜台里的曼华,不论多么忙碌多么劳累,曼华脸上永远挂着一抹笑意,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她对待顾客永远热情,永远周到,让顾客如沐春风,真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曼华的出现为梁栋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光,这束光温暖却不耀眼,能在琐碎繁杂的现实里把他照亮。梁栋人生的列车已经进入最后几站,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风华小吃店就像个温暖的驿站,让他疲惫苍老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宁静。

梁栋挑起一筷子抿曲送到嘴边,熟悉的麻油香味扑鼻而来,他知道这是大名府的芝麻油,曼华用料从不马虎,这是她开店的经营之道,也是她为人的根本。

女儿彦彦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彦彦在电话里说让他立刻去一趟市一院,梁栋问干啥?彦彦嘟嘟囔囔地说了啥他没听清,他把电话再拨过去彦彦就一直占线。梁栋吃饭一向讲究,彦彦没头没脑的电话让他瞬间没了胃口,好在出了小吃店上个坡就是市一院,梁栋倒要看看彦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梁栋费力地爬上了大坡,二十八个台阶走得他换不上来气,他松了松口罩上的鼻梁条,让空气顺着缝隙透进来。大坡顶上那几幢灰白色的建筑就是市一院了,小吃一条街上的所有店铺就是靠着这座医院顾客盈门。

梁栋进医院时刚好七点半,离开诊还有半个小时,他四下瞅瞅没看到彦彦,于是在橘色的长椅上坐下。梁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随着一阵烟雾腾起,他嗓子眼里要冒火了,胸部感觉有些闷闷的,人老了连烟都抽不成了。刚抽了一口,一个保安走来,挥挥手让他把烟掐掉,他愤愤地把香烟扔进了垃圾桶。这年月,吸个烟也像做贼,哪像以前,干活累了,大家坐在一起吞云吐雾,舒展筋骨,那滋味真的赛神仙。现在人人讲健康了,饭菜少油少盐了,味道没了日子也就没滋味了。时代在进步,自己这些人连同这些落伍的生活习惯就该像旧黄历一样扔进故纸堆了。

梁栋扔了烟一抬头看到彦彦向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谷香。大冬天的,彦彦只穿了一件咖色抓绒卫衣,在漾泉的寒风里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蝴蝶。谷香穿着一件黑呢大衣,大衣上沾满了毛球,像在棉花地里打了个滚,谷香穿衣服从来不讲究。前两天谷香喊着腰疼,人老了毛病就多,谷香享了一辈子福,连看医生也这样兴师动众。

谷香一见梁栋就说,外面风大,你站风里干啥?谷香又问,吃饭了没有?梁栋白了她一眼,你俩就像催命,吃啥吃?谷香也不介意,走上来挽住了梁栋的胳膊。

所有的医院像一座人体修理厂,那些出厂日期过于久远的,免不了松了螺丝,掉了漆皮,只要进到这里,都免不了一场修理。梁栋身体好,很少走进医院,他对医院的印象还停留在单位一年一度的例行体检里。这时门诊大楼里挤满了病人,梁栋他们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穿行,彦彦走在最前面,她径直坐着电梯下了一楼放射科。他们找了一排长椅坐下,谷香首先握住梁栋的手,谷香的手出汗了,汗津津黏腻腻的很不舒服。这个谷香搞什么名堂?虽说是多年的夫妻,在大庭广众的多不好意思,梁栋抽了抽他的手。谷香没有松开,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还是彦彦开口了,爸,实话说吧,拍片子的是你不是我妈。

原来梁栋一个月前的体检结果出来了,胸透片子模糊不清,要再做一次胸部CT。

梁栋埋怨彦彦没早说,害得他差点闹了笑话,反正也是几分钟的事情,做就做呗,谁知几分钟的检查一等就是半个钟头。医院除了治病还治疗所有的急性子,再急的性子也要被漫长的等待慢慢磨平。半个小时之后,厚重的铅门终于打开,男技师探出半个身子喊梁栋,梁栋应声进了检查室。

检查室里放着淡蓝色的检查机,男技师头也不抬地说,请上检查床。梁栋躺在检查床上有一种太空漫步的感觉,检查床的确像个飞船舱,但他不是宇航员只是个病人。男技师提示他憋气,他就使劲憋气,这一憋气肺部似乎有些闷闷的疼痛,他在心里默念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过去二十几秒,等技师喊放的时候,他已经坚持不住了,如此反复了三四个来回才算拉倒。他躺在检查床上,头昏眼花,耳鸣不止,难道身体真出了毛病?这个检查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梁栋却感觉像过去了一年。他记得自己年轻时在洮河里游泳,一口气可以游出老远,现在做个检查就受不了,他是真的老了。

从市一院到家,梁栋走了半个小时。

短短几个小时他的人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在经过万安桥时,梁栋望着风华小吃店的方向,两行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说出口的话终究是没机会了。

一路上谷香握着梁栋的手一刻也不松开,谷香的两只手骨节粗大,掌心厚实,暗红色的掌心上布满了老茧,五个指头又粗又短,算命先生说,谷香这辈子的好命全靠了这双手。每到冬天,谷香的手都会裂开口子,当然这些裂口是电器厂缠电线时被勒出来的,每年冬天都会在谷香的手上准时绽放,用最倔强的方式提醒着她曾是个受苦人。那些年来,这个家全靠谷香卖苦力的钱撑着,谁都知道职校教师的工资很低。

从医院回来快十一点了,谷香说,我去做饭,你先在床上躺躺。梁栋点点头,合身躺在床上。

梁栋家住在一楼,窗外有个小院,说是小院其实不过十来米长两米宽的一个过道。最初梁栋想在这里种种花养养草,后来谷香把花园改成了菜园,菜没吃过几回,倒成了个天然的杂物堆放间,过冬的鸡腿和葱、不用的纸壳子、沾满了油污的空油桶等等,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堆放在小院里。

现在菜园里光秃秃的,几只麻雀正在啄食土壤里的草籽,梁栋看着麻雀,脑子里一片混沌,直到麻雀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又变成电线上的一串音符,变成娘嘴里吹着的柳哨,变成爹强有力的臂膀,变成曼华含情脉脉的一张笑脸,变成谷香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变成男技师口罩下深不可测的双眼,变成医院冰冷的器械和血腥恐怖的手术室。

梁栋正在洮河边走着,听到有人在叫他,是谷香,谷香正端着一碗鸡蛋西红柿河捞面向他走来,他喜出望外,肚子是真饿,他伸出手去接,却怎么也接不到。仔细一看谷香又站在了洮河对岸,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河,拼命地游过洮河,就快到河边时谷香又变成了曼华,鸡蛋西红柿河捞面又变成了撒着香菜葱花的漂抿曲。

梁栋、梁栋,你醒醒,快起来吃饭。

梁栋睁开眼,原来是做梦了,谷香正端着一碗鸡蛋西红柿河捞面站在床边。梁栋坐起身来,挑了一筷子河捞面送进嘴里,味道齁咸,鸡蛋块超大,他两顿没吃饭了,也顾不了咸不咸了,他吸溜吸溜一大碗河捞面就下了肚。

梁栋吃完最后一口河捞面时困意袭来,他感觉眼皮子在打架,实在支棱不住了,胸闷的感觉一阵猛似一阵,这感觉就藏在他的两个肋下胸腔的最深处,胸腔的最深处会藏着他生命终结的密码吗?想到这里,他的泪水顺着面颊流到了脖子里、嘴巴里,浸湿了枕巾。

这天梁栋只吃了一顿饭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谷香被吓坏了,她给彦彦打了好几个电话,彦彦说不要急,爸只是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第二天天终于亮了,梁栋醒了,他的梦也做完了。

梁栋起了个大早,彦彦说明天才能出结果,自己多半是中了“大奖”,他的人生就要发生重大改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他做了个决定,他要和曼华做个道别,他不能带着遗憾走。

走在万安桥上的梁栋忧心忡忡,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深深地控制了他,他知道人老了总有一天要面对,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狼狈。

梁栋出门前特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羊绒大衣,大衣是五年前为彦彦婚礼做的,如今成了自己的礼服,他想想也觉得滑稽。想起五年前彦彦那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梁栋就心痛不已。人根本掌控不了自己命运,哪怕只是感情。就像当初彦彦拼了命要嫁的死小子最后还不是打了退堂鼓。

临出门前谷香问他去哪?梁栋说,你放心,我不去跳桥也不去撞车,我只是去吃最后一顿早餐。谷香就不再多问,谷香这女人心大,不装事,当初也是看中了她大女人的气质,谁知过着过着,大女人气质就成了贬义词。出门前,梁栋不敢看谷香的眼睛,梁栋在心里说:我只是去道个别,只是道别!

走在万安桥上,梁栋总觉得手里少了东西,他记得桥下有家鲜花店,走了进去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花店小姑娘的嗓音比黄鹂鸟还要好听,叔,您是看病人还是过生日?

梁栋想了又想不知怎么开口。

小姑娘又问,叔,您要玫瑰还是百合?

小姑娘的话顿时让梁栋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还是回头了,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家走。回到家谷香问,吃完了?梁栋没说话一头又倒在床上。谷香没有多问,自己把冰箱里的剩饭热了,梁栋看着饭桌旁大口吞咽剩饭的谷香,心里五味杂陈。

片子结果其实是下午三点钟出来的,连同报告一起送到了贾医生办公室。其实彦彦昨天拿到体检报告时,贾医生就做出了判断,再做一次胸部CT 是为了证实体检的结果,梁栋的左胸长了东西,这个东西看样子像是肿瘤,并且恶性程度很高,要尽快住院手术。

彦彦的脑子里有一幕在重演:一切竟如此相似,五年前被男友抛弃的感觉再度袭来,巨大的恐惧感再次包围了她,她将再次被最爱的男人抛弃,再一次经历痛不欲生的日子,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唾沫,想要连同这痛苦一起吞咽。梁栋在彦彦心中始终是慈父,尽管她快二十八了,她感觉天要塌了。

彦彦拿着报告单出了医院,她知道附近有个网咖,以前她是这里的常客。她也告诫过自己不能再到这种地方,她整整一年没来了,可是今天她破防了,她要找个地方好好发泄。

网咖老板熟络地和她打着招呼,问她最近去哪了。她笑了笑径直走向包间。推开门一屁股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长时间地发呆。白色壁纸被吸烟的玩家熏得蜡黄,桌下的垃圾桶里是未倒干净的瓜子皮、烟头,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她的鼻腔被这些强烈的气味刺激着,连打了几个喷嚏。好久没来了,连这里的气味都不适应,她皱皱眉头咬咬牙,今天她就要萎靡,她的天堂失火了,她要燃起一团火来熄灭另一团火。

下午五点还没到晚饭时间,彦彦的肚子饿了,她问老板要了榨菜、火腿肠、碗面、卤蛋,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最适合吃一碗泡面。她一股脑把所有食材倒在泡面碗里,料包、酱包、粉包在热水的冲泡下散发出呛鼻的添加剂的味道。泡面让人很快就有了饱腹感,她的泡面常常吃一半倒一半,看着半碗的泡面,她的心隐隐不忍,她的人生为何有这么多半途而废?半途而废的泡面,半途而废的恋情,半途而废的父女情。她不要这么多的半途而废,她要一整个囫囵通的爱情,她要一份完完整整的亲情,她要父母齐全地陪她出嫁,她要父亲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最爱她的男人手里。她端起泡面发了疯地往嘴里扒拉,泪水和着泡面一起进了她的嘴巴……

彦彦在网咖里打了一夜游戏,天快亮时,彦彦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她把二十八岁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经历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哭、她喊、她拍打着手术室的大门,可是一切都没有回应,她感觉自己哭干了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父亲和母亲手拉着手从手术室出来,父亲说:咱们回家。彦彦笑着从梦里醒来,脸上还挂着高兴的泪痕。一切都未改变,一切又都变了,人不能总是沉溺在过去,不管过去是甜蜜还是痛苦,人总是要和过去告别,仿佛在一夜之间彦彦长大了。

谷香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幸福的,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人能有退休金她很知足,更知足的是遇上了梁栋这样的好男人。

谷香从小是个苦孩子,做闺女时是家里的童工,到了单位又干着最粗最笨的工种,好在她从不吝啬受大苦出大力,很快就在厂子里成了劳动模范。在那个年代,劳动模范的另一个主要工作是在矿区的各个下属单位做巡回报告。她和梁栋的缘分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一个职校的教师,一个电器厂的工人,两个人的结合带着浓浓的时代气息。在那个年代,能和劳动模范做夫妻那是无上光荣的,更何况梁栋的娘一眼就相中了谷香,娘说,谷香嘴大面善,是个过光景的女人。

谷香在厂子里劳动了一天腰酸背痛,回到家梁栋就做好了饭菜,谷香端起碗就吃,吃完饭瞌睡虫就上来了,她也顾不上收拾碗筷倒头就睡。时间长了,谷香的厨艺就越来越差,彦彦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梁栋就挑起了做饭的大任。

养成谷香不会做家务的还有她的工作,谷香很快成为小队长,谷香队长上马一个顶俩,谷香的泼辣能干很快就在电器厂传开了,谷香把一辈子的青春都奉献给了电器厂,电器厂也没亏待谷香,回报了谷香不低的工资,那个年代谷香也是凭着这份工资养活了这个家。

今天早上,梁栋出奇地睡了懒觉,谷香扛着䦆头在院子里翻地。开春了谷香准备种点糯玉米,现在要先施点肥,有肥才能地旺,农民出身的谷香很懂得这个道理。

彦彦拿着报告单站在谷香面前,尽管谷香早有心理准备,彦彦的话还是如晴天霹雳。梁栋今年才六十,怎么就得了这病?她的心被人捅了一刀,她想起干农活时被老鼠夹夹断了脚趾的疼,想起在电器厂被大铁锤砸手指的疼,这些都比不上现在半分。

谷香的世界乱了套,往常家里的事情都是梁栋打理,现在梁栋突然生病让谷香措手不及,她扔下䦆头蹲在菜地里哭,惊得蒿草里“扑棱棱”飞出几只麻雀。

彦彦指指窗户说,妈,你先别哭,别惊醒了我爸。

谷香点点头,她抹了一把脸,突然想到看病就需要花钱,家里的存折放在衣柜的纸盒子里,大概有十来万,可密码是多少?这得问梁栋。梁栋要住院得收拾换洗衣裳、饭盆、洗漱用品,想要买全这些东西还得去趟超市。梁栋经常脚疼得拿上那双灰老鼠棉拖,梁栋喜欢喝小米粥,医院的食堂有没有小米粥?这些琐碎但必要的问题让她慌里慌张,手足无措。

彦彦说:妈,你别急,有我呢。彦彦走上前抱了抱谷香。二十八年了,谷香还从未真正拥抱过彦彦,彦彦个子很高,谷香被彦彦抱着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彦彦从前窄窄的肩膀现在变得无比宽大,彦彦的胳膊强壮有力,仿佛可以托起这个家。谷香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女儿长大了。

彦彦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心烦意乱,走廊里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垂头丧气,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每个人都在承受着人生里至暗的一段时光。

谷香站在等候区整整一个小时了,梁栋进入手术室前她对他说要他第一眼就能看见她,谷香果然就这样做了。谷香的这一举动也让彦彦感动到了极点,她一直以为父母之间早已没有感情,她从未见过谷香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香像地里的玉米秆一样杵着,彦彦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拍了拍谷香肩膀,妈,别怕,爸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出来!此时此刻彦彦有了一种错觉,谷香成了小时候那个胆小的自己,自己则变成了无所畏惧的谷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谷香紧盯着手术室的眼神逐渐苍凉,突然她神色镇定地说,你爸进去两小时了,有些话我得和你交代。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存折,密码都是你爸的生日,今后你就是家里的掌柜,治这个病需要花大钱,我们的钱除了生活费都用来治病。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样的结果,咱们都尽力了。

谷香的话让彦彦酸楚无限又责任重大,巨大的责任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肚子里空荡荡的,空得发慌,空得让她想抓住点什么。空的感觉很可怕,空了就虚,虚到发慌,她拿出包里的馍干塞到嘴里,她机械地嚼着馍干然后使劲咽下,喉咙里发出干噎的声音,她不管不顾地往下咽,直到三包馍干全部下肚,可是馍干填不满她无边无际的空虚……

当护士推着梁栋从电梯里出来时,谷香扑上去“梁栋、梁栋”地喊了几声,梁栋睁大眼睛说不出话,他还未从麻醉的状态里醒来,整个人虚弱无神,脸色蜡黄。

在过去的这三个小时里,梁栋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深陷在巨大的泥潭里不能自拔。黑色的泥潭就像小时候妈妈炒菜用的大酱,小时候每当家里的大酱用完时,妈妈就喊梁栋去打酱,梁栋看着售货员用一把铁勺在大缸里翻舞几下,一坨丝滑、醇香的大酱就放在了碗里。梁栋总在想,人要是掉进了酱缸里那该怎么办?刚刚他就掉进了比酱缸还要大还要黑还要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小时候的噩梦成真,梁栋好害怕,他拼命往上爬,双脚却越陷越深,泥潭没过了双脚,双腿,齐腰了,到胸口了。梁栋大声呼喊,谷香救我!谷香站在泥潭边上,自顾自地跳着广场舞。梁栋又喊,谷香救我,谷香拿起一条床单扔到了泥潭里,梁栋庆幸自己终于抓住了床单,可床单脆弱不堪,梁栋刚一用劲布条就断了,他再次陷入泥潭。一口黑泥入了口,胸口开始憋涨,最后变成了撕裂的疼痛,他感觉有一把利刃正在切割他的左胸,他忙把双手抱在胸前,谁知那把利刃连同他的胳膊一起切开,随即左胸空空荡荡,整个人都偏沉了。一阵大风吹过,梁栋看着自己像个白色的风筝轻飘飘飞上了天空。他越飞越高,他想这怎么行?他不是鸟儿,他没有翅膀,怎么飞翔?果然,他低头去看,贾医生正牵着风筝的线。他冲着贾医生喊,医生救我!贾医生立刻往回牵线,梁栋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他想这就是粉身碎骨吧,他想算了吧就这样吧,谁能拗得过命运,他再没有一丝爬起来的力气。

梁栋完全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身体被各种管子牵扯着就像粘了满身的蜘蛛网。他想喝水,想尿尿,想下地走走。护士说,六小时后就可以下床了。谷香一听就着急了,你乖乖在床上待着想干啥就告我,现在我就是你的手和腿。护士急了,姨,你可不能惯着叔,让他多活动是为了他好,防止形成血栓。

谷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说是开膛破肚。她打了热水给梁栋擦脸擦手脚,她隔一会儿把床摇起来一次,病人的床不能乱坐,她就一天猫在小板凳上,六十岁的胖女人坐在矮凳子上看着都憋得慌。

晚上十一点,梁栋的肠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他环顾四周,病房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睡觉,谷香在小板凳上打瞌睡。梁栋在床上躺了一天,腰酸背疼。他刚想自己翻个身谷香就醒了,谷香俯下身帮他翻身,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她身上蛇油膏的味道,梁栋身体里的某种感觉被唤醒,四十年前,他就是被这种味道所打动,那时候,谷香还是个皮肤红润体格健壮的女人,转眼间四十年过去,谷香还是谷香,他却不再是梁栋。轻微的翻身牵动了伤口,彻骨的疼痛惹出了他的一行老泪,谷香,往后余生,我还是梁栋,你还是谷香。

梁栋住了十来天医院,贾医生说身体各项指标都达标,明天就可以出院。

听到这个消息,谷香比梁栋还高兴。谷香说,回家就舒服了,我天天给你炖排骨、煲鸡汤,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梁栋苦笑,你连河捞面都做不好,还指望你煲鸡汤?谷香也笑了,不会可以学嘛!谷香还早早地收拾好了大包小包,外面只留出一个不锈钢饭盆。梁栋说,今天不吃饭了?谷香说,你吃完了我吃。梁栋就没再说话。

病房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梁栋到走廊里透透气,走廊里暖气很足,梁栋没走几步就热得大汗淋漓,他把病号服扣子解开几个,坐在长椅上大喘气,身体还是虚弱,到底年龄不饶人了,锻炼还得循序渐进。

梁栋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走廊里的人,快过年了,一些病情稳定的病人都回家了,经历了这场手术,梁栋把许多事情都放下了。

走廊尽头是电梯,红灯闪烁着在各楼层间穿行,仿佛是一个看不见的指挥塔,不同人的命运就在这指挥塔的调度下走向不同的方向。有人走出了迷津,有人一去不复返。梁栋想,十几天前他还是个悠闲自在的退休工人,现在却成了病人,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捉弄……

曼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病号服坐在长椅上的梁栋,短短半个月时间,梁栋瘦了,也憔悴了。曼华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里碰上梁栋,她知道十三层都是患了癌的人。

梁栋也看到了曼华,曼华的突然出现让他无地自容,他站起身往病房走,他不愿让曼华看到他的落魄。这些天他也仔细想过,他甚至觉得那天过于荒唐,一时的冲动和现实的残酷两相比较,他知道孰轻孰重,就像谷子成熟最终将归于粮仓,那些妙曼的花朵再也没有填满粮仓的本领,更何况自己是被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了。

曼华问,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梁栋说,人老了哪有不生病的。

曼华又问,什么时候手术?

梁栋说,明天就出院了。

曼华还想问,梁栋始终低着头没有看曼华一眼,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站着,匆忙告了个别便分开了。

梁栋今天出院,彦彦和单位请了假,这些天压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经过两个礼拜的住院,彦彦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彦彦能有这样的转变和康康有直接的关系。

康康是彦彦的同事,也是一直在追求彦彦的男孩。在梁栋生病的日子里,康康为梁栋煲鸡汤、炖排骨,谷香一度以为彦彦厨艺大长。有一天梁栋喝了半碗鸡汤就没了胃口,剩下的半碗递给了彦彦,彦彦端起鸡汤小尝一口立刻唇齿留香。谷香做饭马马虎虎,梁栋的厨艺也有限,彦彦又夹起一块儿鸡肉放在嘴里,鸡肉软糯酥烂,混合了各类菌子、枸杞的香,香味醇厚,回味无穷,为了这罐鸡汤,康康真是下足了功夫,这一刻,彦彦理解了康康,康康曾经说过,生活里的每一件事情都很重要,吃好每一顿饭,睡好每一个觉和拼命工作努力赚钱同样重要。的确,轰轰烈烈的爱情哪里抵得过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日子就像树上的叶子一样多,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在日子里消磨了棱角。彦彦以前觉得感情要靠一见钟情,要刻骨铭心,要荡气回肠,康康的感情谦卑、平凡、日常,彦彦从未想过会被一碗鸡汤征服。

早上十点钟,彦彦出现在病房里,后面还跟着长相憨厚的康康。彦彦说,我同事康康,等会儿他送我们回家。康康满脸堆着笑,他一只手接过了大包小包,另一只手去扶梁栋,一米七五的梁栋在康康面前像个小老头。谷香捏捏彦彦的胳膊,满脸都是笑容。

刚出大门碰上了贾医生,贾医生拉着彦彦叮嘱她多做梁栋的工作,要积极配合治疗,彦彦连连地点头。告别贾医生,彦彦往大门口走,她被眼前的一幕温暖了:康康一只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搀着梁栋,安顿好梁栋后,康康又跑到另一侧为谷香开门,看着两个老人被康康照顾地服服帖帖,彦彦就认定了康康。彦彦是不幸的,彦彦又是幸运的,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这一刻相遇了,生活里所有的希望都成长于黑暗中,彦彦在这一刻看到她生命中的光。

彦彦和康康的婚礼是在梁栋出院的一个月举行的,酒店就选在了狮脑山上的漾泉印象。狮脑山是漾泉市最高的山峰,漾泉印象是漾泉的高档酒店,因为环境优雅,气质独特,很受漾泉年轻人的追捧。梁栋对酒店没有要求,但康康家说了,他们对彦彦这个儿媳非常满意,康康喜欢的女孩就要给她最好的。梁栋为此非常感动,他的羊绒大衣终于有了用处。

彦彦婚礼的前夜谷香哭成了泪人,谷香说,你结了婚就是人家的媳妇,要少说话多干活。谷香说,你和康康要和和气气,有了事情好商量,不要吵架。谷香又说,结了婚不要天天打游戏,要常回家看看。彦彦一个劲地点头,那一夜彦彦在谷香的唠叨声里睡了个足足的美容觉。

婚礼这天下雪了,瑞雪兆丰年,谷香说这是黄道吉日。一大早,谷香早早起床为彦彦煮了一碗饺子汤,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为了做好这一碗闺女离娘前的饺子汤,谷香可是下足了功夫。她剁了细粉条、嫩韭菜、小香葱,连鸡蛋也是舁上地区农家散养的土鸡蛋,饺子汤的味道自然很是鲜美。

康康捧着鲜花来接新娘了,伴娘们堵在大门口要红包,康康掏出一大把红包,伴娘们说,不够不够,康康就又掏出许多的小礼物,有小耳机、小指甲钳、小梳子、小玩偶。这些礼物着实送到了女孩子的心里,趁着伴娘们一哄而上争抢小礼物的空档,康康进屋了。

康康穿着金黄色的龙凤褂,手捧鲜花单膝跪地,由于紧张,康康说,彦彦,我嫁给你吧!康康的话一出口大家哄堂大笑,整个屋子里喜气洋洋的。梁栋斜躺在太师椅上,看着康康虔诚的样子也很感动,他知道女儿嫁了个爱她的男孩,这个男孩会做饭,细心体贴,再也不会让她一桶一桶地吃泡面,一宿一宿地打游戏,女儿嫁给了爱情也嫁给了幸福。

梁栋挽着彦彦走过鲜花拱门,将穿着婚纱的彦彦送到康康手里,彦彦终将踏上她生命的新征程,她的人生还长,还有数不尽的路要走,崎岖也罢,顺畅也罢,都有一个爱她的康康陪着。梁栋的人生里只剩下了谷香,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疼痛还是欢笑、不管是希望还是绝望、也不管是分别还是团聚他唯有谷香。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没有归期的旅程,所有的悲欢不过是虚幻一场。马上就是兔年春节了,人们兴高采烈地送走旧的岁月,欢欣鼓舞地迎来新的日子,却不知日子每一天都是好的,无所谓新旧,不论好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它的珍贵,也是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人们才有了收获和成长。

梁栋离开热闹的大厅来到室外,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朝狮脑山下望去,整个漾泉市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远处的万安桥在他视野里不过是一小段线条,市一院、风华小吃店都成了小棋子,千家万户在梁栋眼里都成了小小的坐标。这洁白的雪花仿佛预示着来年的万家灯火,风调雨顺,在接下来日子里,他唯愿人人平安,永无疾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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