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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里的芬芳

2023-07-23张映姝

天涯 2023年3期
关键词:山桃郁金香妈妈

我一直惦记着乌鸫的那两个巢。

一号巢是我4月3日发现的。当时,乌鸫妈妈正在安静地孵蛋。如果不是附近有雄性乌鸫的婉转鸣唱,吸引我探寻歌者的身影,我就与这个满载希望的家失之交臂了。鸟巢筑在木栈道旁的一棵老榆树的主干分杈处。不知什么原因,一根分枝被锯掉了,我得以看到部分鸟巢。乌鸫妈妈的碗形巢太浅了,我能看见卧在里面的它的头、背,它的尾羽甚至是支楞在巢外的。巢是用小树枝、干草茎搭建而成。我转到另一面,看到几缕白色的塑料薄膜或者丝带挂在巢边,很显然,它们也是筑巢材料的一部分。这个家太简陋了,还那么小那么浅,我真为还未出生的雏鸟的将来担心。

隔了一天,也就是4日,我在26号楼前的一棵小榆树上看到了二号鸟巢。这个鸟巢更低,我伸手就可以摸到。这棵小树距离人行道不足两米。这个巢太容易被人发现了。调皮的孩子用根木棍就可以轻易地捣毁它,会爬树的猫三两下就可以蹿上去,让鸟妈妈鸟爸爸蒙受丧子之痛。

哎,乌鸫爸爸和乌鸫妈妈有点不靠谱了,这鸟巢的选址太随便,工艺太简陋,安全性太低。等看了约翰·巴勒斯的《飞禽记:鸟的故事》,我才明白,即便是选址再幽静、筑巢工艺再精湛,甚至人类以为的安全性再高,鸟蛋和雏鸟都极有可能被饥饿的天敌(一条蛇、一只松鼠等)轻易得手。

我的担心不是无缘无故的。从7日那天起,一号巢里就再也没有乌鸫妈妈的身影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天中午,我惊奇地发现,卧在巢里的竟然变成了乌鸫爸爸,可查阅的资料上说,乌鸫是由雌鸟孵蛋的呀。我曾经以为,乌鸫妈妈去进食补充体力了,由乌鸫爸爸顶一会儿班。当时,乌鸫爸爸一直张着嘴,我猜测它要么饥渴,要么被我惊吓到,我就赶紧离开了。今天已经是17号了,巢里还是没有亲鸟。我确定,这个巢被亲鸟弃用了,最大的可能是鸟蛋被破坏了,那么,可恶的凶手会是谁呢?

二号巢也出现过两次没有乌鸫妈妈孵蛋的情况,但都是暂时的。我去山上转一圈,回来再看,乌鸫妈妈又安静地卧在巢里了。乌鸫妈妈短暂的离开,一定是去吃饭喝水了,否则它没有体力和精力完成繁衍、养育后代的神圣使命。

去蓝天森林花苑的路上,我很兴奋。二号巢是4日发现的,距今已经十三天了,说不定雏鸟已经破壳而出了呢。乌鸫的孵化期是十四到十五天。

可是,乌鸫妈妈仍然在安静地孵蛋。一两天后,新的生命终将以开天辟地般的声势,打破这隐忍而充满希望的宁静。

而一號巢,乌鸫的身影不再。或许,下个月,从南方归来的新主人会在这里迎娶新娘,开启幸福的家庭生活。

我还惦记着那两棵山桃树。

其实,我是念念不忘那棵白花山桃树。这并不是说,我就辜负了那棵粉花山桃树在这个春天的绽放与芬芳,忘记了那棵粉花山桃树一路走来,在十几个或者二十几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里,经受过的雨雪风霜、生离死别,轻视了它作为生命形式之一的植物之心。

几天前,伴着乌鸫、大山雀和麻雀的春天奏鸣曲,我沿着木栈道上山。距离前一次来这里仅仅隔了三天,蓝天森林花苑就变了模样,这儿一树粉花,那儿一树白花,为数不多的几棵,却呼喊着“春天来了,我要开花”的豪言壮语。粉色的是山桃花。杏花的花骨朵是红色的,初绽的杏花是粉色的,白色的杏花就是美人迟暮了。往年的规律,山桃花开了杏花开,杏花开了榆叶梅开,接着是李花、梨花、苹果花、海棠一起开。今年春天天气反常,热几天,来股寒流,再热几天,冷空气又来袭,搞得花朵们晕头转向,索性趁着这两天气温骤升,赶着劲儿竞相开。我也趁着兴头往山上赶。花开了,我的心头也开花了。

那两棵山桃树猛一下闯入眼帘。一棵粉红,另一棵雪白,真是乍眼。我一眼就能确定粉红的是山桃。另一棵呢,花朵五瓣,看花萼,是清新的绿色。我有点疑惑,山桃就是粉红色的呀。仔细打量,树皮发红泛光泽,光滑有小横纹,典型的山桃的特征。是谁把山桃花是粉色的这个认知深深锲入我的脑海的?那个下午,那棵究竟是什么树的疑惑,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在我的心头窜来窜去,直到几小时后下山回到家,上网查资料,多方核实,我才确信,山桃也有白花品种的。

现在,我要专门去看白花山桃,顺便比一比哪种山桃花更美,更入我心。我还做好了准备,要和它们分别合张影,以纪念与它们特别的邂逅。那棵白花山桃填补了我的认知盲区,而且,它真的很美,还和那棵粉红山桃肩并肩、手拉手,如影随形地站立在一起,像情同手足的姐妹,更像情意笃定的恋人。

我看见它们了。它们站在那里,像上次见到那样,独立而互倚。一股山风吹过,粉红的花瓣袅娜而下,雪白的花瓣婆娑飘落。枝头的白花多于粉花,地上的粉色胜于白色。几天时间,开启春花大幕的主角,已经开始盛装退场了。我不无遗憾地想,太短暂了,山桃的春天就这样溜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欣赏它的美。

那两棵山桃,会怎么想呢?它们一定不遗憾,为了开花,它们准备了那么久,默默积攒着能量,在早春的料峭中,尽情绽放成这块土地生长的第一树花。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花。

我选择走北道上山。北道两边坡地上都是树林,因而鸟鸣声热闹、欢快。

那些野韭菜还在树下吧?我有备而来,带了一个塑料袋和一把小刀。出门前,我已经给自己预定好了晚餐——野韭菜猪肉馅饺子。我没挖过野韭菜,更没吃过这种饺子,这不代表想象不出它的美味,况且我是调馅的高手,一般的韭菜都能调出不一般的鲜香,更别说野韭菜这种山野食材了。

我走在木栈道上,耳朵听着鸟叫声,判定鸟儿的方位,随后,眼睛开始扫描,聚焦于坡地上、枝头上熟悉的身影。除了乌鸫,还是乌鸫。我已经熟悉了它们的歌唱,熟悉了它们觅食的环境,而且,经过半个月的聆听训练,我的耳朵能够捕捉到灌木丛、草地上鸟儿翻找食物的动静。我的耳朵好像能够自动过滤掉我不关心的其他声音。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的眼睛也不会错过道边一米范围内萌发的野花野草。只有一寸多高的花旗杆,已经绽放出花瓣细长的粉紫的十字花。同样高度的念珠芥,顶着白色的伞房状花序,每朵十字花科小花的花瓣是小而饱满的圆形,自带娇美、可爱的小女孩气息。这一平方米左右的地方,竟然盛开着十几株花旗杆和念珠芥,真是出乎意料。它们也是这个春天我看到的第二种、第三种野花。第一种是顶冰花,十几天前我在水道边的树荫下发现了它纯正的黄色。几天工夫,这些不起眼的植物就破土而出,以惊人而不易为人察觉的速度,完成了生命中的精彩绽放和高光时刻。“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赞美。”这句话,被我写在诗里。这句话,被这十几株野花写在一平方米左右的坡地上。

如果不是被一簇簇叶片细碎的植物吸引,从而观察到其中或挺立或倒伏的干枯成灰白色的茎干,以及半人高茎干上干枯的果实,我就不会意识到,这座山上会有这么多的蓝花亚麻。以往的植物观察中,我留意、关注的是植物的花。我把自己去山野散步的行为,称为“看花”。似乎看到花、熟悉了花,就认识了这种开花的植物,懂得了这种开花的植物。此刻,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蓝花亚麻的花朵,梦幻神秘的蓝紫,纤薄颤动的五片花瓣,细长的花梗和聚伞花序……可是,我认不出它们刚钻出土壤萌发芽叶的模样。这多让人羞愧、沮丧。某种程度上,我就是“盲人摸象”故事中的某个盲人呀。

这是蓝花亚麻给我的教诲,来自大自然的教诲。

我找不到那片野韭菜了。浩荡的春光下,一颗心悄无声息地被这片山地爆发的蓬勃而神秘的生命力深深吸引、陶醉。我早已忘却春天赐予的口腹之欲,不知不觉中,用柔软的心,品味着春风,啜饮着春意。

我看不到那两只野兔你追我赶的快乐身影,听不到它们在灌木丛间穿梭弄出的喧闹动静。我静静地站在曾经看到过它们撒欢嬉戏的地方,想着它们与我初次相见的情景。

兔子曾是我最亲近的动物。童年时光,我和弟弟先后饲养过几百只家兔。它们潜伏于心房最隐秘的角落,带着我孩童的柔情蜜意和挥之不去的愧疚与不安。生命延续的意义,我从灰兔妈妈诞下的几个孩子的成长中习得。母性的光辉,我从那只因频繁生育而精疲力竭的黑兔妈妈身上感知;为了它的六只宝宝免于被饿死,我的妈妈把它和它的孩子从兔洞里抱出来,放在铺满棉絮的竹篮里,用胡萝卜、苜蓿精心喂养。而从那只与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毛色如雪、眼睛红红的小公主身上,我知晓了遗传和基因的神秘。一只只兔子被几个月前曾把它们当成宝贝和伙伴的我们吃掉,兔皮也换成毛钱。这样的喂养在继续,短暂的友谊情分终究抵不过锅里香气四溢的美味。当这样的境况在我最喜爱的小公主身上重演时,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随着充满诱惑的肉香,擦拭我懵懂的心灵之窗,将内疚、羞愧、疼痛、无奈等灌注、扎根在那里。从此,我再也不吃兔肉。

那两只野兔的出现令我猝不及防。那时,我正观察坡上灌木丛边的一只灰扑扑的鸟。它站在地面的干枯枝叶间,这里啄一下,那里扒拉一爪,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它早就看到我了,继续在落叶中扒拉、啄食,不时抬头警觉地看着我,随时做好逃离危险的准备。我停下来,两分钟后掏出手机,准备放大十倍鏡头来拍摄,以确定它是什么鸟。它突然停止啄食,似乎要配合我的拍摄。它猛地一下蹿入了灌木丛,我还没来得及懊恼,两团麻灰的身影一前一后疾驰而来。呀——我惊叫起来。声音还没落地,就确定冲过来的是两只野兔。野兔没料到有人挡住去路,领头的往左一拐,冲进野蔷薇的领地,后面一只紧紧跟上。我看着眼前野兔蹬起的飞尘,耳边飘过野兔腾跃出的声响,仿佛过电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

我看着不远处荒凉的山顶,心里叹服它们安然度过了长达四五个月之久的寒冷冬季。漫长的冬季,凋敝的山地,它们以什么为食物呢,干枯的草叶,冰冷的草根?可是它们的体型那么肥硕,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真让人想不明白。

春光明媚的今天,它们没有出现。它们会在这片山地的某处,自由玩耍,撒欢打闹,相亲相爱,像我未曾见过它们时的那些日子那样。你怎么能够奢望它们明白一个人此刻的期待,以及落空后的小小失落呢?

各自安好,便是春天。

我还惦记着那几株野郁金香。

上次见时,它们紧贴在山顶边缘的木栈道旁的贫瘠之地,躲在还未萌发出新叶的灌木丛中。两三片寸把长灰绿的叶片还未伸展,叶片已抽出同样灰绿的花葶,捧着小小的花骨朵。灌木是锦鸡儿,浑身是刺,在这里安家落户,不仅能避免被动物啃食,更重要的是能躲过人的摘花之举和挖根行为。有朵性急的野郁金香花骨朵微微咧开了嘴,露出内轮花被的一抹明黄色。就是这抹明黄色,暴露了它的藏身之处。是呀,黄色的顶冰花开过,就该是黄色的毛茛、黄色的野郁金香、黄色的蒲公英的主场了。

全国的野郁金香大概有十五种,新疆就有十三种。这里生长的品种就叫新疆郁金香。比较常见的还有生长于天山的伊犁郁金香,塔城、额敏、托里一带的准噶尔郁金香和阿勒泰地区的阿勒泰郁金香。我曾在网络上查找图片,仔细分辨它们的异同,却被它们差不多的叶片和花形搅了满脑子浆糊。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为百里千里之外盛开的野郁金香心动不已,跋山涉水去看。我经常会想,欣赏一朵花的美与拥有关于它的知识之间,究竟有多密切的关联呢?

在我的印象里,新疆郁金香都长在光秃荒凉的贫瘠之地。所以,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半山腰的树林里,突然看到一片开花的野郁金香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蹲在地上拍了十几张照片。很明显,这里的花朵比我以前看过的大一圈,花葶细高一些,支撑不住花朵的重量似的。我猜测靠近山顶的那几株也开花了,便急急忙忙往山上走。一路上,不时看到被丢弃在木栈道上的蔫巴巴的野郁金香花朵。看见一朵,心疼一下。真不知道摘花的人是什么心理。新疆郁金香已经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保护级别为濒危,这个信息估计没多少人知道。如果知道了,就不会摘花了吧。

快到山顶的岔路口时,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女人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对面的一个男人问,“在哪里挖的?”她转身一指,“那山坡上,多得很。”我盯着那塑料袋看,里面分明是带根的新疆郁金香呀。我恨得牙痒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山顶走。看到灌木丛下星星点点的黄色花朵,在山风中微微晃动,我的心落回原处。

新疆郁金香,乌鲁木齐人叫它老鸹蒜,根部发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春季开花的它招摇醒目,常被孩童挖掘食用。如今,糖成为健康的一大隐患,还有人挖食它,的确令人难以理解。

我准备从南坡下山。新疆的山,南坡也就是阳坡,植被稀少,与北坡蓊蓊郁郁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路边的大石头,可以看到清晰的页岩结构。像别处的阳坡,锦鸡儿、野蔷薇这两种灌木,这儿一大丛,那儿一大蓬,保持着稀疏的距离,满身的刺让人不能靠近。石子、石片、泥土混杂之处,新疆郁金香的花朵像盛满琼浆的金杯静静绽放。这么多的野郁金香,我上次怎么没有看到呢?如果不是它的花朵,它紧贴地皮生长的灰绿叶片实在不起眼。见过它的叶片就不会忘记,像八爪鱼的腕足蜷曲着,叶缘有波纹的起伏之感。它不能忽视的美只能绽放十几天,一个月后果实成熟,它的地上部分就会枯萎而亡。这并不代表它生命的终结,泥土之下,一个新的鳞茎已经长成。它会进入漫长的睡眠,开始做另一个开花结果的梦。

新疆郁金香历来被植物专家关注,因为它是唯一的野生郁金香多花品種。这我是知道的。此刻,我的目光聚焦在一株盛开了三朵花的植株上。在微距多角度拍摄时,我无意间发现,三枝花葶下半部分是一体的,更准确地说,下部是粘连在一起的,上部又独立成三枝。这和我理解的“多花”并不吻合。我通过微信将照片发给朋友咨询,她是我的“植物宝典”,总能给我提供专家级别的信息。果然,她说,两种情况她都见过,一种是一株多花葶多花,另一种是一株一花葶多花。我拍的这株属于第二种情况。

我看到那只槲鸫时,正被满坡星星点点的新疆郁金香撩拨得心花怒放。出乎意料地看见在灌木丛下啄食的鸟,我怔了两秒,随即边兴奋地走过去,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只槲鸫愣了一下,仅仅一下,就惊恐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它一口气飞到对面那座山茂密的北坡才落下,我似乎听到它落地之后惊魂未定的喘息,心里涌起又一次错失观察槲鸫的遗憾。

就在上个周六,我第一次看到槲鸫。四个人约好去永丰乡上寺村踏青,从家门口的公路一路南行十几公里,过乡政府后的岔路口左拐,前行几公里就到目的地。这两年上寺村知名度越来越高,以花海种植打造的“花儿上寺”旅游项目很是成功,吸引了大批游客。格桑花、百日菊、月季、红豆草……这些常见的普通花草,一旦铺成大地上的一小片花毯,哪怕只有几十亩、上百亩,带来的欣喜和审美愉悦都是无与伦比的。

这个时节,土地裸露出本色,远处的雪峰,近处的天山大峡谷,水西沟丝绸之路滑雪场从山顶而下的滑雪道,在蓝色的天宇下,清晰、透亮。前几天,天山一带突降大雪,这耀眼的白,大面积的白,新鲜的白,就是春雪啊。这里,是我看过千次万次却永远看不够的如画江山,也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并终将长眠于斯的家园。想到这些,一股暖意在体内流淌成河。

从车里出来,我建议直走进村,看看旅游产业发展模式下的新农村景观,到农家乐里坐坐,和村民聊聊天,尝尝跑地鸡的味道。瑛姐拉住我说,先到那边散步。那边,就是曾经盛开的花田,现在是光秃秃的裸露的土地。不远处依灌溉渠而生的树林给它镶了一道充满生机的边儿,杨树的树皮已经泛白,柳树的枝条有了黄绿的色泽,老榆树的枝头上一粒粒芽苞开始鼓胀。

看,那有一只鸟。不知谁喊了一声。我环视一圈,懵懵懂懂,找不到那只鸟。原来,那只鸟就在路边的白杨树下,在落叶、干草丛里东啄啄西啄啄。是麻雀吗?麻雀小小的,哪有这么大?我仔细打量,头部、背部灰褐色,喉部、腹部白色,密布黑色斑点。我确定从网上下载过这种鸟的图片,却想不出它的名字。我站在那里,拍了十几张图片。它似乎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并没有退缩之意,向我走几步,在路边光秃处站下,与我的镜头对视。过了十几秒,它搞不懂我在做什么,张开翅膀飞到了几十米外的一棵高大的榆树的枝头。

走了一百多米,我便踏入了荒凉的花田,而一簇簇的野草在干巴巴的泥土中探出了头。就在挖蒲公英和苦苦菜的愉悦中,一个词在脑海里翻滚——槲鸫。对,就是它——槲鸫。这是我第一次与它相见的故事,短暂而潦草。当时我想,下次相见,一定要好好看看它,毕竟是新疆特有的鸟呀。

没想到,再次相见的机会这么快降临了。一切都被我搞砸了。见到它,我为什么不冷静地停下,待它确定无风险放心啄食后,再去观察拍摄呢?鸟,并不是植物,它有翅膀,所以你不能用观花的方式对待一只鸟,我告诫自己。

蓝天森林花苑,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当我把它确定为自己的观鸟“自留地”,我只是为我的写作寻找对象的栖息地,以便于观察它们、熟悉它们,进而写写它们,以及它们与我的故事。

雅玛里克山,对我又意味着什么呢?无疑,它是与蓝天森林花苑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原本就是地理意义上的一体。仅仅是这样吗?似乎还有别的。

在2011年至2014年之间,我在这座山北面山脚下的一个小区里借住过三年。那三年,一个毫无经验的母亲面对青春期的儿子,貌似平静却内心慌乱,每天小心翼翼地过地雷阵的日子。如今,那段岁月,像被岁月氧化的一件乌蒙蒙的银器,被我时不时取出精心擦拭,露出亮闪闪的光。

更远一点的年代,每逢周末,两个年轻的母亲,两个天真可爱的孩童,走在这座山的另一条山道上。那时,是两个母亲最好的年华,年轻而幸福;那时,是两个孩童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孩子已经长大,提及爬雅马里克山的细节,他们大多不记得了,可是已在职场打拼、为生活奔忙的他们,经常会说,那时候真快乐呀,孩子为什么要长大呢?我会笑着说,因为妈妈要变老。

是雅马里克山看护了我的岁月,还是我也是它的一部分呢?一座山与一个人,他们的秘密,还得由他们自己生发、珍藏和阐释。

张映姝,作家,现居乌鲁木齐。主要著作有《沙漏》《西域花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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