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源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无论”在现代汉语中常用为连词来连接复句，表示在任何条件下结果都不会改变。例如：

(1)无论任务怎么艰巨，也要把它完成。

(2)无论他说得对不对，总应该让人把话说完。

但在语言实际中，“无论”后面也可以连接体词性成分构成单句。对于关联词语能否用于单句以及在单句中的功能，在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有过一场讨论。宋秀令、何适达等学者在讨论中肯定了关联词语可以连接单句中的两个成分[1-2]。之后陆续有学者对于关联词语用于单句的情况展开研究，进一步探讨关联词语用于单句的条件以及在单句中的功能。宋玉柱认为关联词语连接单句中的成分，不仅是语法上的连接，更主要是语义上的连接[3]。刘俐李则较为细致地描写了关联连词在单句中连接单句成分的两种情况，即关联连词连接的不同词语在句法结构中是同一句法成分和两个不同句法成分，并探讨了构成这两种情况的理据[4]。张谊生在《现代汉语虚词》的连词一章专门分析了连词在单句中的功用[5]173-184。对于关联连词用于单句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关联连词在单句中的功能是它的语法功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这个问题加以深入的考察和探讨，将有助于现代汉语关联连词的研究和应用[6]。

在对相关文献的梳理中我们发现，对于关联连词在单句中功用的讨论还缺少一些对具体连词进入单句的描写考察。我们知道，虚词有其共同的一些语法特征，但多数虚词都有其独特的个性特征，连词作为虚词中的一种也不例外。“无论”除具有连词的一般语法特征之外，还有其独特性。本文在梳理“无论”句的结构类型的基础上，重点讨论“无论”用于单句中的功能及机制。在语料收集和整理中我们发现，汉语中“无论”与“如何”组成的“无论如何”，已经成为固定的习用语，在句法和语用方面有了较大改变，所以本文不讨论“无论如何”的用法。

一、“无论”句的结构类型

在现代汉语中连词“无论”常用于前一分句句首或主语之后，后面常出现联合结构或表任指的疑问代词，有“都”或“也”呼应。由“无论”连接组合的句子我们称之为“无论”句。“无论”句的基本结构形式可抽象为：无论+X+都/也+Y。该结构实际上由两部分构成：“无论+X”和“都/也+Y”。需要说明的是，“无论+X”中的X 是指除“无论”外的结构，例如：

(3)大伙儿无论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谈。

这句中“无论”放在了主语之后，X 是“无论”前后合起来的主谓结构“大伙儿有什么事”。

《现代汉语八百词》总结了“无论”句中X 的结构特点，认为“无论”连接语言单位X 有两种情况：一是有表示任指的疑问代词的分句或短语，例如(4)(5)；一是有表示选择关系的并列成分的分句或短语，例如(6)(7)[7]。

(4)无论困难有多么大，也吓不倒他们。

(5)无论哪一门功课，都要好好学习。

(6)群众的意见无论正确与否，领导都应该认真听取。

(7)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大家都愿意找他商量。

那么，除了组成习用语“无论如何”之外，“无论”后的X 能否是一个词呢？在CCL 语料库中检索“无论”后带单音节、双音节词语的“无论”句，经考察发现，“无论”句除上述几种类型外，还有“无论+词”的结构类型。(“无论”经常与“都”和“也”搭配使用，但判断“无论”句的结构类型主要依据“无论”后面所带X 的语言单位性质。在语料库检索中，我们只选取了更为常用的组合“无论……都”来检索考察语料。)“无论”后X 为单音节只有一个词“谁”；如果“无论”后是其他单音节词，一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相同结构并列出现，如例(8)(9)：

(8)无论谁，都能看出来。

(9)无论我，犀吉，都搞得满身恶臭的液体。

文中没有注明出处的例句除(3)—(7)例转引《现代汉语八百词》外，均来自CCL 语料库和“语料库在线”http://corpus.zhonghuayuwen.org 检索。为行文方便，例句根据语料库上下文作适当截取，“无论+X”后的逗号以及个别例句中“无论”前主语根据句意表达需要由笔者添加。

在CCL 语料库中，“无论”后X 为双音节词语的“无论”句共检索到500 余条，含“无论如何”的句子占50%以上。其他“无论”后的双音节词语有：“何时、圆扁、什么、升降、冬夏、何人、胜负、输赢、大小、先后、老幼、城乡、公私、对错、哪里、何事、尊卑、何处、日夜、多忙、远近、多晚、人畜”等。这些“无论”后的双音节词语从语言单位看，有的是双音词，有的是双音节短语；从构成成分的语义特征看，可分两类：一类是疑问词或含有疑问词的词语，包括含“多”的词语，如何时、什么、何人、哪里、多忙等；一类是含有并列对举成分的词语，如“圆扁、升降、冬夏、人畜”等。

“无论”后带谓词性双音节词或短语，构成的“无论”句为复句，如例(10)—(14)；如果“无论”后的双音节词语是体词性的，作句子的一个句法成分，构成的“无论”句为单句，如例(15)(16)：

(10)无论怎样，审计师对企业的了解都是有限的。

(11)她们每年无论多忙，都不会忽略的。

(12)它们无论多远，都能泣血而归。

(13)他俩无论谁败，都将被淘汰出局。

(14)刘所长无论再忙，都要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

(15)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要忘记他们。

(16)无论官兵，都应该摒弃个人利益，维护国家的尊严和荣誉，万不可怕发生事端。

综上所述，现代汉语“无论”句的结构有下面几种类型(见图1)。

图1 现代汉语“无论”句的结构类型

“无论”句用于表示无条件关系的复句为人熟知，本文不再赘述。本文将着重讨论“无论”用于单句的功能及机制。

二、连词“无论”用于单句的功能

根据连接功能的差异，汉语连词可分为组合连词与关联连词两类。连词“无论”属于关联性连词，具有多层级连接功能，不但能连接小句或谓词性短语，组成复句；而且可以连接体词或非谓词性短语，构成单句。连词“无论”用于单句，除了具有连接的句法功能之外，还有一定的语义和语用功能。

（一）句法功能

连词的句法功能可以分为衔接和成句两个方面。所谓衔接，就是指关联连词超越句子层面的连接功能。在一个单句中，被连词连接的两个成分之间本来无须连词就可以凭借语序而自行组合。关联连词所起的作用，与其说是一种句法结构上的联结，不如说是一种逻辑事理的关联[5]180。

衔接功能是“无论”作为连词的属性功能。“无论”句的基本结构形式为：无论+X+都/也+Y。单句的“无论”句中，X 为非谓词性短语或体词，X 作Y 的主语或状语。就“无论”句本身来说，其连接功能并不明显，但一旦联系整个篇章来看，其衔接功能就突显了出来。例如：

(17)因为碑高40 米，上面放置群雕，无论远近都看不清楚。

(18)多年的美国生活，无论在思想上、生活方式上都使他美国化了。

(19)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我们的立足点。

从连接功能看，关联连词“无论”与所连接的成分组合后不能自足，一般不能单用，要有带“都/也”的后续成分与之呼应。

连词“无论”在单句中还有成句功能。所谓成句，就是指如果一个结构体由于缺少了某个成分就不能成立，那么，该成分必定具有某种成句功能。比如现代汉语的光杆动词成句功能较弱，往往要加上其他词语帮助成句，如语气词“了”等。同样，关联连词“无论”在有些单句中不能省略，否则不能成句。例如：

(20)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得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

(21)无论何人都会感到惊奇。

例句(20)(21)中如果去掉连词“无论”，句子说不通或不自然。

（二）语义功能

一般情况下，关联连词所表示的句法语义关系是由两个命题复合而成的，每个命题都需要谓词。因此，关联连词的基本功能是连接两个小句或谓词性短语。在“无论”单句中，“无论”保留修饰限制功能，与关联的成分组合构成一个命题。虽然“无论”后连接的是非谓词性成分，但“无论+X”从语义上能构成一个命题，整个单句“无论”句在意念上实际隐含了两个命题。比较：

(22)无论老幼都可以一试身手。→老幼都可以一试身手。

例(22)中“老幼”指“老人和小孩”，有指称意义的名词性成分，单独不能构成一个命题，添加“无论”后，就隐含了两个命题：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他们都可以一试身手。

（三）语用功能

“无论”句表示的语用含义就是“表示在任何条件下都会有某种结果”，“无论+X”具有明确的强调作用。比如：

(23)无论什么都应该与我商量一下。→什么都应该与我商量一下。

例(23)加上“无论”强调意味明显。

“无论”后所连接的成分之间还具有一种隐性的对比功能。例如：

(24)无论谁，都得参加集体劳动。

例(24)隐含与那些有可能搞例外的人对比。

语言的交际功能决定了语言的使用追求经济原则。从上述对“无论”单句的分析可以看出，“无论”单句句型，结构比较紧凑，表达相当简练。但在表达的效果上与同类的复句是等值的，体现了“无论”用于单句追求简洁的语用功能。“无论”单句可以看成是“无论”复句的简洁版。例如：

(25)无论什么你都应该与我商量一下。→无论有什么情况，你都应该与我商量一下。

对学生进行角色的分配来阅读课文，是一种将思想带入课文的好方法。体会课文中人物的思想情感，就需要自身带着强烈情感去阅读课文，分角色的朗读会让人有一种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的意境，增进文章的理解。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加些动作来进行演示，更能体会人物的性格特征。情境教学对于语文阅读来说是相辅相成的，合理运用这种方法会使教育成为有生命力的教育，作为小学语文老师，应当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情境教学在阅读上发挥的作用，促进阅读教育的不断发展。

前者为单句，后者为复句。比较而言，前者更为简洁。

三、连词“无论”用于单句的机制

“无论”句作为一个构式，其整体表示的语法意义是表示“在任何条件下结果都不会改变”。正如前文所述，“无论+X+都/也+Y”的“无论”句，由两部分构成：“无论+X”和“都/也+Y”，表达两个逻辑上相互关联的命题。那么，构成“无论”单句的关键条件就是要使“无论+X”能具有单独表达一个命题的功能。能使“无论”单句中“无论+X”具有表达命题功能的机制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无论”后非谓词性成分有表示某种条件下的语义特征

“无论”与具有表示某种条件下的语义特征的非谓词性成分组合，构成的“无论+X”能表示“在任何条件下”这一命题。从上述对“无论”句结构类型的分析可以看出，“无论”后非谓词性成分能直接表示“某种条件”有下面几种情况：

1.无论+有疑问代词的非谓词性短语

“无论”后接的非谓词性短语含有表示任指的疑问代词，包括有疑问代词的介词结构。例如：

(26)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打扰他。

(27)无论在哪里都不要忘记提升自己。

2.无论+并列关系的非谓词性短语

“无论”后接的非谓词性短语是由几个并列成分构成，包括内部结构关系相同的介词结构。例如：

(28)无论干部、战士，都愿意见到他。

(29)无论在白天，在夜晚，我都在梦想。

3.无论+体词

能进入“无论”后的体词包括疑问代词和有指称两种以上事物的词语。例如：

(30)无论哪里都没有家里安逸。

(31)只要不影响干道交通畅通，无论城乡都应该允许马路市场存在。

在我们收集的例句中有一例值得讨论，前面例(20)：“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得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其中“无论”后的“国籍”似乎是单一指向，但“无论国籍”在句中指的是“不论哪一个国籍”，有多指选择意义。

需要说明的是，进入“无论”后有些双音节词语构成成分是非名词性的，但整个合成词的性质是名词性的，如“老幼”，《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名老人和小孩儿”[8]。此外，“无论”后的“远近、大小、尊卑”等，都可作同样理解。

（二）“无论”保留了动词的某些功能

一般情况下，由关联连词连接组成的句法结构是个复合命题，所表示的句法语义关系是由关联连词作为连接词连接两个支命题复合而成。每个命题要表达一个判断一般离不开谓词。“无论”单句中“无论”后能带非谓词性成分表示“在任何条件下”这一命题，与“无论”保留着动词的某些功能有关。

考察“无论”的历时演化过程可知，“无论”由否定副词“无”与动词“论”组成的状中式否定结构凝固为词语，之后分别演变成了递进连词“无论”和无条件连词“无论”[9]。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方面是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大趋势，另一方面“无”“论”相邻使用的频率增加，两者意义开始融合，最后状中式否定结构凝固为一个双音节动词，表示“不必说”，例如：

(32)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晋·陶潜《桃花源记》）

在词汇化过程中，“无论”动词性逐渐减弱，语义进一步虚化，大约在唐代完成由动词向递进连词的转变。例如：

(33)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唐·李白《望庐山瀑布水》）

例(33)中“无论”可以译为“不但”，为下一层内容作铺垫，有表示预递的语法功能。元代以后，“无论”作为递进连词的用法逐渐消失，现代汉语已不再使用。

无条件连词“无论”也来自动词“无论”的语法化。其萌芽于南北朝时期，在隋唐时，“无论”开始大量在前分句或单句句首出现，完全转化成一个无条件连词，其用法沿用至今。

“无论”由动词向连词演化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一个中间地带，兼类是不可避免的。这就使得它们连接体词性主语或句首介词短语时相对协调一些。汉语的词类具有多功能性，在给汉语进行词类划分时一般要坚持分清主次的原则，依据词的主要功能确定汉语词类归属。因此，尽管“无论”可能还会或多或少地保留源词的一些功能和特征，但只要其主要功能已经表示连接，就可以认为它已转化为连词了。

四、结语

“无论”句构式意义为表示“在任何条件下结果都不会改变”。“无论”之后连接的是表示某种条件的词语，而能够表示某种条件的词语一般是短语或分句，但语言实际中“无论”用于单句的情况也较为常见。“无论”用于单句不仅具有衔接和成句的句法功能，而且具有修饰限制的语义功能和强调、对比以及表述简洁的语用功能。“无论”用于单句的构成机制在于“无论”仍然保留了动词的某些性质，同时与其后的非谓词性成分的语义搭配协调，因此，“无论”用于单句能够表示相应复句关系的意义。“无论”连接单句的功能是其语法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无论”用于单句的功能及其形成机制的细致描写有助于深化对关联词语的研究和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