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银行自上世纪90年代引入我国后，学术和实践中主要将它作为一种养老方式进行研究和应用。从养老视角看待时间银行虽然对解决我国老龄化问题有非常积极的意义，但也限制了时间银行的社会价值发挥。2020年3月24日民政部发布了《志愿服务基本术语》，以行业标准的形式对时间银行进行了定义：志愿服务“时间银行”（Volunteer Service“Time Bank”）——为促进志愿服务可持续发展，建立的志愿服务时间存取机制。这个定义明确了时间银行是一种志愿服务机制，为时间银行发展提供了法理依据。但将时间银行仅仅局限于志愿服务范畴也值得商榷。2022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扩大内需战略规划纲要（2022—2035年）》。该文件提出“探索建立文明实践积分银行，将志愿服务活动、践行文明行为等纳入积分管理”，将积分银行列为“重视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的重要措施。第三次分配是基于公平原则，在道德力量的推动下，通过个人、组织自愿捐赠对社会资源和财富进行的分配，它可以弥补各种社会制度安排的缺漏，促进社会文明进步，是社会保障体系的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来看，时间银行不仅仅是一种志愿服务时间存取机制，更是一种社会资源的分配机制。

时间银行的作用和价值

时间银行，是一种旨在使人与人之间的互惠行为得到广泛认可，进而得到激励的社会机制。

日常生活中互助行为在家庭和朋友之间很常见，因为这些利他行为可以加强彼此的社会关系。但是在更大的人群范围中保持这种行为就比较困难。因为为他人付出存在机会成本，没有经常的接触就很难确保付出会得到回应。这是大多数人不愿意经常主动为陌生人付出的原因。但是当建立一种激励机制，付出能够得到第三方认可时，互助互惠的全部潜力就可以在更大的网络中实现。

时间银行是为增加社会资本、促进核心经济，以时间为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而建立的一套与市场平行的互助体系。它用不同于市场经济和行政手段的社会力量来解决前述的社会问题。其基本运行方式是：参与者为他人提供服务，将服务数据记录到账户中。在自己需要帮助时，从账户中支取以获得他人服务。在时间银行中用时间衡量各种服务（资源）的价值，但时间是一种荣誉指标，往往并不直接作为交换媒介，而是以积分、信用券等形式的虚拟资产进行交换。市场经济交换的目的是盈利，时间银行交换的目的是为谋求个人、社区和社会更大福祉，创建有共同规范和价值观的人际关系网络，用信任、合作和互惠使社会有效运转。在时间银行中流动的不仅仅是人力资源，还可以包括物资、空间、资格、资金等各种社会资源。

一、时间银行的观念

美国的埃德加·卡恩教授是时间银行（TimeBanks）名词的创造者。他阐述了时间银行的五个核心观念：

1.资产。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与他人分享。

2.重新定义工作。有些工作无法用金钱简单地支付，例如建立关爱邻里、振兴社区、保护环境、推进民主、促进社会正义。时间积分旨在奖励、认可和表彰这类工作。

3.互惠互助。帮助是双向的，每个人既是接受者也是给予者。“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这句话应该变为“你也会帮助别人吗？”彼此帮助，共建我们生活的世界。

4.社交网络。互相帮助，重建有支持、有力量和信任的社区。社区要通过扎根基层、建立信任、创建网络来建立。使用时间银行可以加强和支持这些活动。

5.尊重。尊重是我们所珍视的一切的基础，是时间银行的核心和灵魂。努力尊重人们的当下，而不是我们希望的未来某个时刻的情形。

这五个观念用肯定每个人的价值和尊重来维护受助者的尊严；用双向互惠互助的公益模式代替传统的单向付出公益模式；用基于时间的衡量体系承认无法被传统市场和货币认可的价值；用互信、互助的社交网络重建人际关系和有凝聚力的社区。卡恩教授提出的核心观念在全球的时间银行运作中得到了广泛认可和应用。

二、时间银行的目标与作用

时间银行以一种新的方式将服务方和被服务方联系在一起，建立一个相互信任、有凝聚力的社区。它具有相当大的潜力，如果善加利用，时间银行可以实现六个方面的作用：

1.社会。时间银行通过开展互助服务和各种团体活动，促进人际互动。可以在不同代际、不同背景的人之间形成新的纽带，强化原有的纽带，有利于化解社会分歧、跨越社会鸿沟。英国的一项时间银行调查显示：91%的时间银行协调员认为，时间银行的参与者建立了友谊和信任。许多成员认为通过建立互惠和信任從总体上改善了邻里关系。人际关系的改善意味着在社区内社会资本的增长。

2.经济。时间银行推动服务和商品的非现金交换，满足了参与者的一些实际需求，帮助人们获得了他们原本不能得到或负担不起的服务。多种类型的互助服务还可以为参与者节约时间，去从事获得现金收入的工作或者参加培训为未来储备技能。这些优点可以吸引那些通常不会参与传统志愿活动的人。上述英国的研究显示，传统志愿者中只有16%的人收入在1万英镑以下，而时间银行参与者中这类人（58%）几乎是传统志愿者的四倍。没有正式工作的时间银行参与者（72%）几乎是传统志愿者（40%）的两倍。

组织加入时间银行也能得到经济上的利益。通过向时间银行提供闲置的商品或服务，可以获得多种形式的回报，时间银行参与者提供的志愿服务能为组织节省现金支出。

在社区层面，时间银行有助于加强本地经济。通过鼓励在地消费可以让财富留在本地，在相对贫穷的社区和地方，时间银行可以促进本地商品和服务的交易，保持地区经济发展。

3.健康。时间银行创造的社会网络和社会支持可以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为个人健康带来价值。除了有助于解决酗酒、抑郁等精神和心理疾病外，还能对威胁生命的疾病更有抵抗力。美国一项针对哮喘患者的时间银行研究显示，参与者的急诊次数减少了39%，住院天数减少了80%，节省了73%的成本。

4.资源。时间银行能帮助个人建立与社区其他资源的链接。如学习新的技能，获得有报酬的正式工作。时间银行提倡每个人都有价值，很多无法得到传统市场承认的工作和边缘化的人都可以在时间银行中得到认可。

组织机构参与时间银行可以吸引潜在客户或获得合作伙伴，通过共享社区资源和提供志愿者与其他组织和整个社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时间银行也能作为整个社区甚至社会的资源。如我国的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等城市都开展了全市范围的时间银行社区养老服务，以增加养老服务供给，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

5.思想。志愿服务精神是时间银行的核心，时间银行的参与者通过帮助他人、回馈社区而获得满足感。时间银行还能成为促进公共参与的有力工具，在公共参与度较低的地区，政府和当地社区团体可以用时间银行奖励那些积极参与公共事务过程的参与者。

6.环境。时间银行与永续农业和生态村在价值观上高度契合，都强调充分应用自然和社会资源、合作、多样性，提倡本地采购和社区经济循环。有些生态村引入时间银行以满足成员的食、衣、住、行、育、乐等生活需求。都市中兴起的社区食物花园使用时间银行将志趣相投的人连结在一起，创造一个更有认同感和归属感的社区。还可以用时间积分鼓励回收可循环利用，培养参与者的环保意识，减少社区垃圾，改善生态环境。

三、时间银行的价值

时间银行所激励和增进的是社区中的互惠行为和相互交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在交往中发育，社会的和谐在人们彼此的互惠中加强。同时，社区中的互惠行为，尽管通常不以法定货币计价，但仍然是重要的经济活动，创造真实的福利和效用。这证实时间银行的根本价值：增厚社会资本、促进核心经济。

1.增厚社会资本

人类社会的发展目标是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我们往往发现，在生理、安全等基本需求得到满足后，物质财富的增加给人带来的幸福感程度也会衰减。在高度城市化和网络信息化的现代社会中，激烈的竞争和高节奏的工作方式使得生活空间和时间被严重压缩，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和信任，邻里关系越来越生疏，隔阂和不安全感日益增长。这时人们对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要表现得更重要。

社会学家在研究解决并改善社区生活存在的问题时，创造了社会资本的概念。社会资本是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并立的第三种资本。它是指社会主体（包括个人、群体、社会甚至国家）间紧密联系所形成的资源。其表现形式有社交网络、规范、信任、行动的共识以及社会道德等方面。社会资本存在于社会结构之中，它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提高社会的效率和社会整合度。当个体与他人交往，并进一步拓展到更多对象时，社会资本就开始累积，可能是满足个体自身的社会需要，也可能是个体承担社会责任，社会资本具有持续不断地改进整个社区中不稳定性的能力。社会资本不同于物质资本，不会由于使用而减少但会因为不使用而枯竭。它具有可再生性，是不短缺的，利用得越多价值反而越大。社会资本不仅仅是社会主体资源的总和，更是将它们结合在一起的黏合剂，对社区治理、国家福利和经济增长具有重要意义。

2.促进核心经济

市场用“看不见的手”配置社会资源，可以高效地创造财富。市场经济的运行基础是竞争，单纯的逐利竞争一方面会使社会价值体系和激励机制单一化；另一方面又会让无法进入市场换取货币的资源得不到有效应用，形成巨大的社会浪费。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发现市场无法给予一些有价值的工作合适的金钱报酬，如帮助他人、振兴社区、保护环境等；有些资源没有得到充分使用，如有劳动能力但失去工作的人員、影院空余的座位、航班未售出的机票等；甚至还有很多具备使用价值的物资因各种原因被弃而不用甚至人为销毁，造成巨大的生产浪费和环境污染。这些都是市场失灵、资源不能实现最优配置的表现。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1995年的《人类发展报告》比较了世界各地经济活动的量化和无报酬生产活动的数据。报告认为，在全球范围内用于“经济生产活动”的总时间中，只有略多于一半的时间是通过传统市场进行，并以国内生产总值（GDP）等标准收入衡量指标进行报告。还有至少40% 的生产性工作发生在市场经济之外，没有纳入 GDP 统计。这些活动被社会学家称为“核心经济”。它是指人们生产、分配、消费无金钱报酬的活动。包括家庭照顾、发展睦邻关系、环境保护、建设和谐社会等。它强调归属感、关怀、奉献和合作，这些都是不受金钱驱动的情感和行动。

市场经济在竞争条件下由金钱驱动进行，它强调稀缺价值、资金成本最小化和盈利。核心经济依赖于社会资本的投入来正常运转，它强调合作、共享和奉献。这两种经济都为社会提供福祉，但它们的运作原则和价值观不同，核心经济是市场经济的基础。人们往往低估核心经济的价值，维持它所需的时间和精力被市场经济挤占。正如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弱化会导致身体机能衰退一样，当核心经济出现问题时也会出现个人健康状况下降、社区凋敝、社会混乱等问题。这时需要将人们团结起来，发展相互的友谊和支持，增强社会的免疫系统。时间银行正是实现这个目标的工具。

时间银行的分类、应用和挑战

一、时间银行的类型

时间银行经过多年发展产生了丰富多样的运营模式。用不同的分类方法可以将时间银行划分为多种类型，这些分类是为了开展研究的人为划分，在实践中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绝对区别：

1.按运营理念划分

古典式时间银行：按照日本的水岛照子、美国的卡恩教授等时间银行先驱倡导的平等思想，所有类型的服务每小时价值相等。只开展服务互助，积分没有其它用途。

变体式时间银行：相同时间不同类型服务的价值不同，一般来说技术含量高、难度大、供应稀缺的服务价值更高。积分可以用于兑换物资或拥有其它更丰富的应用场景。

2.按参与对象划分

个人对个人的时间银行：参与者之间直接开展互助服务。参与者除了可以获得需要的服务外，更能增加人际交往，建立社区网络。

个人对机构的时间银行：参与者通过为机构的目标做出贡献而获得积分，可以使用积分参加机构组织的活动，有助于进一步创造集体认同感。

机构对机构的时间银行：促进有共同目标的组织间合作，彼此分享未充分使用的资源。如空置的会议室、车辆、工作人员或志愿者……这种合作除了可以获得物资和人力资源外，还能让参与其中的人员因为从事不同的工作而受益。

3.按组织形式划分

独立式时间银行：以社区为基础，将不同背景的人聚集在一起，以时间银行为主体，实现特定的社会目标。

嵌入式时间银行：在现有的组织基础上引入时间银行，时间银行是组织的一个项目或运营工具。

嵌入式时间银行可以和组织的其它项目分摊行政成本，而且更容易招聘新的参与者，在财务和人事方面比独立式时间银行更有优势。而独立式时间银行在组织使命、愿景上更为聚焦，目标更为清晰。

4.按加入方式划分

会员制：会员制时间银行设有加入的条件，如会员费、服务时长要求、年龄、身份或其它资格要求。

开放式：开放式时间银行面向社区所有居民，可以任意加入退出。

5.按服务内容划分

邻里互助时间银行：以社区建设为目标，动员社区的所有人员参与，挖掘每个人的能力服务他人。通过互相帮助来获得和使用积分，服务内容丰富多彩，覆盖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主题时间银行：针对特定人群（比如：老年人、儿童……）或一个具体的社会问题（比如：贫困、环境保护……），动员社会资源给予帮助和解决问题。

邻里互助和主题时间银行并不存在明显的界限，发展过程中能互相融合。邻里互助时间银行运营中可以产生专项提案，比如有的社区在互助过程中将顺风车作为一个特色服务项目发展。主题时间银行在成长过程中也可以不断添加新的服务内容，最终成为一个综合性的互助时间银行。

二、时间银行的应用场景

时间银行主要围绕五个领域提供开展服务：社区融合、健康和福祉、教育和就业、环境与再生、社会排斥。具体的应用场景非常丰富，涉及社会服务的各个方面：

1.社区营造。用时间银行开展儿童照顾、顺风车、家政维修等社区互助活动，建立社交网络和社区信任。

2.社区治理。用时间积分鼓励居民参与社区管理与决策，协商处理公共事务。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协助者和组织者，健全居民自治体系。

3.教育培训。在青少年中实施同伴辅助项目，为同学提供学习指导，获得的时间积分可以兑换物质奖励；针对失业人群开展就业技能培训，增强就业的能力和信心；开展居民终身继续教育。

4.医疗健康。向精神疾病患者和酗酒人群提供社会接触的机会，以重新融入社区的方式代替药物治疗；开展病友之间的互相支持，减少花费在医疗上的时间和费用。

5.生态环保。用时间积分奖励旧物回收循环利用；将临期和剩余食品分发给需要求助人群的食物银行。

6.社会救助。弱势群体参加社会服务获得的时间积分兑换食品、住宿、理发等服务。

7.社区金融。社会企业引入时间银行到股权设计中，在更大范围内分享经营利润。成立为初创企业服务的双币贷款基金，支持中小企业发展。

8.社区服务。在社区图书馆、跳蚤市场、健身设施、会议室和技能培训等公共服务和商业服务中应用时间积分。

9.养老服务。开展青银共建，拉近不同代际间的距离，填平代沟；在社区中提供陪伴、代購、助医等互助养老服务，增加社会养老服务供给。

10.应急救灾。利用时间银行成员熟悉本地的特点为专业救援队提供帮助，分发捐赠物资。

11.特殊群体服务。为犯罪人员及其家人提供支援；帮助新搬入的居民认识新朋友，尽快融入社区，建立归属感。

三、时间银行面临的挑战

时间银行已经走过了半个世纪的历程，全世界的实践者和研究者对它倾注了大量心血。总结过去的经验和教训，时间银行面临着以下挑战：

1.社会观念。有些人认为“提供服务获得积分奖励”是违背志愿服务初心的行为。时间银行需要改变这种心态，让人们了解时间银行与传统志愿服务的区别。使用积分寻求帮助实际上是为他人提供了表现自我、实现自我的机会，同时有效增加了社会资本。在社区凝聚力和信任严重不足的地区开展时间银行运营时可能会遇到冷漠和嘲笑。可以通过开展群体活动吸引各年龄段的个人和家庭参加，让人们有聚会的机会和互相认识；与公众进行有效沟通，介绍时间银行的理念、运作方式和作用；讲述时间银行里发生的故事有助于培养信任、交流和包容感，转变公众的思想。

2.运营方式。有些组织决定运营时间银行后，往往直接交给基层工作人员，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可以坐等成果了。这种做法几乎都会无疾而终。时间银行需要整合、调动组织内外部的全部资源，是一个战略性的决策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性工作。它是由机构负责人或管理高层团队承担责任的“一把手”工程。必须由高层领导做决策和调控，带领团队制定目标、设计运行机制、运用内外资源，形成广泛的共识并坚决执行才有成功的可能。

3.模式设计。时间银行是很好的社区能力建设工具，应用场景丰富。由于社区的地理位置、居民构成和其他各种条件不同，服务的需求和供给千差万别，不同团队对时间价值的看法也不一样。所以时间银行并没有普遍适用的模型，时间银行运营机构要根据本地实际情况和团队共识，精心设计出满足社区需求和匹配资源的个性化模式。

4.增加供给。参与者无法获得他们需要的东西会导致时间银行活跃度降低。积极招募有技能的个人和团体可以扩大服务范围。另一种解决服务短缺的方法是开展DIY活动，发展参与者的技能和能力以满足需要。还可以吸引企业和其他服务提供商提供剩余产能或商品，比如折扣券、二手商品、临期食品、未售出的门票……

5.提高活跃度。时间银行无法在孤立的环境下运营，定期聚会和非正式会议可以促进交流、发展友谊，又可以为那些能力较弱者提供新的机会。时间银行协调员最好是当地人并接受良好的培训和有效的管理，能够应对运营一个成功的时间银行所带来的压力。协调员花越多的时间与社区的人交流，与当地其他组织沟通并鼓励他们参与，时间银行就越成功。

6.与陌生人互动。能与不认识的人打交道是时间银行的优势，成员之间通过互助服务共同创造社会资本。但这种方式也会让部分人不适应。例如，服务请求者可能不相信服务提供者会按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或者服务质量可能得不到保障。时间银行系统应提供成员的基本信息，如服务数量、服务评价、个人资质等，帮助服务请求方确定合适的人选。运营方应及时处理服务过程中产生的纠纷。

7.资金、政策支持。时间银行日常运营的各项行政成本需要现金支出，稳定的长期资金有助于时间银行持续成长。时间银行机构可以向政府和基金会寻求支持，也可以通过创办社会企业或开展收费服务拓展资金渠道。政府支持是时间银行成功的因素之一，政府用政策、资金从宏观上推动时间银行的发展，在法律框架内鼓励时间银行自下而上发展出各具特色的运营模式。

时间银行的中外实践

我国农村很早就存在着“换工”合作，村民在农忙时互相帮助；1827年美国人乔赛亚·沃伦开设了“辛辛那提时间商店”，以工作时间为单位出售商品；1832年罗伯特·欧文在英国伦敦创立了“全国公平劳工交易所”，发行以时间为单位的“劳动票据”；1973年水岛照子创立了第一家现代时间银行……一代又一代的人进行着时间银行的探索，为消除歧视、建立平等的社会而努力。

一、日本的时间银行

1.水岛照子：时间银行的先驱

世界上第一家现代时间银行是日本的水岛照子（Teruko Mizushima）于1973年创建的志愿劳动银行（Volunteer Labour Bank）。

水岛照子 1920 年出生于日本大阪的一个商人家庭，婚后繁重的家务劳动使她专注于设计更有效利用时间的方法，由此产生了时间银行的灵感。二战后的物资供应短缺激发了她建立一个组织为人们提供保障、应对困境的想法。水岛照子认为无论人们多么努力储蓄，他们都无法确定存款在未来的价值。即使拥有金钱也不能保证可以找到愿意或能够提供服务的人，而时间不会通货膨胀。水岛照子设想的系统是将时间转化为货币，人们可以用它互惠互利。她认为给予和接受时间的行为可以培养友谊和人际关系，这是货币兑换无法实现的，而且还可以奖励家庭主妇和照顾者从事的那些没有工资收入的工作。

志愿劳动银行（后更名为志愿劳动网络——Volunteer Labour Network）将活动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为非会员服务的志愿工作，除高龄和产妇外的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活动以团体形式进行，主要为老年人服务。第二类是组织内部的劳动互助，每笔都记录积分，服务范围涉及成员需要的任何领域。所有成员每个月至少要提供两个小时的志愿服务。她谴责那种认为离开组织就可以用积分换金钱的想法，认为这既违反了规则，也违反了该组织的精神。

1979 年水岛照子实现了在全国范围内建立分支机构网络的目标，最高峰时成员有4000多人。水岛照子认为小团队可以最有效发挥作用，一旦规模扩大，成员的参与积极性就会降低。1996年水岛照子去世，但她的创新精神和践行能力开创了时间银行的先河。

2.日本时间银行的特点

互惠是日本文化的特征，无偿服务会让受助者产生亏欠、尴尬和羞耻感。向志愿者提供象征性报酬视为表达感激的心意，但这样又无法得到那些愿意提供无偿服务的志愿者认可，于是金钱和时间积分同时使用的混合制产生了。1998年日本颁布《特定非营利活动法》，“有偿”志愿服务被正式承认为志愿服务的一种形式。

1995年日本SAWAYAKA福利基金会建立了“关爱之票”（Fureai Kippu）体系，希望在全国建立结算中心，发行可以在所有机构之间流通的时间积分。加入Fureai Kippu的机构最多时达到了600多家。虽然这一计划没有全面实现，但还是在推动政府在养老方面承担更大责任产生了积极影响。日本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实施后，由于覆盖范围广、个人支出低，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时间银行的发展。除了水岛照子创建的志愿劳动银行外，日本还有两家较大规模的时间银行：

日本护理系统协会（JCSA）：由原来职业是社会工作者和护理师的金内美智子于1982年成立。该机构最初是传统的志愿者组织，提供无偿的志愿服务。1985年决定转向混合制的时间银行模式。该组织最主要开始从事养老服务，后来又扩展到为其他弱势群体提供服务。

日本活力生活俱乐部（NALC）：由松下电气前工会负责人高畑敬一于1994年成立。他遵循松下幸之助的价值观，为承担社会责任、消除贫困、创造社会福利建立了该组织。主要招募即将退休和刚退休的活跃男性老年人，创始会员约400人，高峰时数量达3万人，会员平均年龄65岁，其中夫妻会员达70%。NALC让男性成为照顾者，挑战并改变了日本社会对两性角色的传统看法。该时间银行的收入来源于捐赠、会员费、义卖和收费服务。

二、美国的时间银行

1.埃德加·卡恩：时间银行之父

时间银行在全世界的普遍发展得益于埃德加·卡恩教授的努力，在西方他被誉为“时间银行之父”。上个世纪70年代早期美国圣路易斯市格蕾丝山社区的一群妇女建立了名为“资源交换”的组织，用积分开展服务互助。该组织后来被纳入一个名为“会员组织资源交换”（MORE）的自助互助项目中。当时美国正处于经济滞涨时期，政府减少了用于公共福利的开支。1980年埃德加·卡恩了解到该项目后，认为如果没有足够的法定货币来解决社会面临的问题，就可以创造一种对每个人一视同仁的时间货币来支付人们需要做的事情，以减少不平等、防止社会弊病。卡恩创造了“TimeDollars”（时间美元）术语，开始正式研究时间银行，他将格蕾丝山社区实行的服务交换制度正式化，加以详细阐述并向外推广。他希望这个体系“能让个人和社区自助自立，挖掘那些被贬为废物、被视为乞丐的个人能力”。时间美元计划得到美国政府和主要慈善基金会的资助，并应用于非常广泛的领域，包括少年司法、教育、公共住房、社區建设、情绪障碍儿童的综合服务、移民权利和老年人护理等。美国国税局认定“记入志愿者账户的积分仅仅是激励志愿者的一种手段”，裁定时间银行不是商业交易，不产生任何合同权利。参与者提供服务而获得积分不会产生任何应纳税的后果。

2.美国时间银行（TimeBanks.org）

1995年埃德加·卡恩教授创立了美国时间银行（TimeBanks USA，现为 TimeBanks.org），这是一个时间银行联盟，为其他时间银行组织提供运营培训、咨询顾问、战略规划等服务。2012年一份针对美国全国的时间银行调查报告显示了这些数据：2010年底美国有128家时间银行，主要分布在东、西部沿海地区。其中超过一半（54.5%）成立时间在两年以内。大部分（61%）都与社区中的其他非营利组织和企业有合作关系，并认为这种合作对时间银行的成功至关重要。

美国时间银行的参与者规模从3人到2400人不等，平均规模为203人，全国约共有23481名参与者。约五分之三（61.7%）的协调员表示他们没有带薪员工，年度预算平均值为67000美元。收入来源排序依次为捐款、会费、其他组织支持、政府支持。

根据2022年7月美国时间银行官方网站的统计数据，该组织在美国发展的时间银行有71家，共拥有7942名注册会员。其中活跃机构数量（半年之内有活动）42家，最大规模的时间银行有756名会员。较活跃的三家机构数据如下：

美国时间银行（TimeBanks.org）在世界其他国家也发展了分支机构，包括新西兰（18家）、加拿大（3家）、希腊（2家），还有新加坡、西班牙、墨西哥、罗马尼亚、韩国、法国等国家各1家。

三、英国的时间银行

20世纪90年代之后，福利国家政策使英国财政不堪重负，一系列法律的颁布重新确立了政府、家庭、社区、民间组织之间的关系，国家把照顾的任务和责任向家庭和民间转移。1997年埃德加·卡恩受邀到英国做演讲，讲述了时间银行在美国的成功故事。1998年12月英国格洛斯特郡建立了第一家银行——Fair Shares，此后的5年英国开通了50多家时间银行。

时间银行倡导和鼓励发展个人能力、改善地区服务、可以建立积极的公民意识，促进社区能力建设，解决社区凝聚力和社会包容问题，减少对政府的依赖。因此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大力支持，英国工党政府将时间银行视为社会关怀和包容边缘社区的工具，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和支持时间银行。2000年英国政府免除了时间银行的税收，宣布时间银行既不是有偿工作也不是志愿服务，而是一种独特的时间交换系统——“无偿工作”。领取社会福利和失业救济金的人参与时间银行不会丧失领取救济的权利。

2002年英国时间银行（Timebanking UK）成立，该组织是一个支持时间银行发展的机构，旨在帮助其他组织和社区建立自己的时间银行，并为他们提供所需的支持和资源，推进各个时间银行之间的合作。英国时间银行向社会积极推广时间银行的模式和价值观，与政府、媒体、工商界、慈善界开展合作，影响政策制定，开展广泛的社会包容性对话。

通过英国时间银行（Timebanking UK）的努力，时间银行模式在英国发展迅速。2008年6月有130家机构在Timebanking上注册，成员约10000人，交换时间为50万小时。2010年初有191家机构注册，成员人数和交换时间翻了一倍。2012年8月开展活动的机构已经达到293个，交换时间160万小时，成员约22400人。2020年英国时间银行网络支持发展了278家时间银行。截至2021年3月，英国时间银行（Timebanking UK）的会员已经交换了600万小时。

四、中国的时间银行

虽然时间银行一词来源于美国，现代时间银行发端于日本，但是在我国农村普遍存在且历史悠久的“换工”“帮工”合作早已显现出时间银行的原型。在生产物资匮乏、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为解决农忙时节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农民以家庭或村落为单位开展生产互助，共同耕田、插秧、割稻、晒谷，形成了相互援助的农耕生产关系。换工表面上是解决临时性的具体问题，实则反映了村落长期的人际关系。看似属于生产层面的工作，实际折射出精神层面的伦理道德。它源于村民彼此间的情感，以相互信任、团结友善为基础，整合了村落劳动力，解决了单个家庭的困难，实现了全村劳动力效益最大化。同时又起到了增强村民凝聚力，连接家庭关系的作用，弘扬了邻里守望相助的中华优秀传统。

上世纪90年代我国学者从国外引入了时间银行概念，1999年7月上海虹口区和静安区在我国率先开展了“时间储蓄”式互助服务，随后太原、广州、北京等城市相继建立时间银行，开始这种公益模式的探索。

2019年2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下发《城企联动普惠养老专项行动实施方案（试行）》提出：建立“时间银行”制度……鼓励养老机构实施“时间银行”模式发展志愿服务。2019年4月国务院下发的《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大力培养养老志愿者队伍……积极探索“时间银行”等做法。在全国和各地方两会期间，各级人大代表多次建言推动时间银行的应用。我国时间银行在政策推动下持续稳定发展。

2019年7月南京市政府印发《南京市养老服务时间银行实施方案（试行）》，明确在全市范围内构建起“政府主导、通存通兑、权威统一”的时间银行运营机制。用市福彩公益金支持养老服务“时间银行”建设。

2020年3月24日民政部发布了《志愿服务基本术语》，其中第2.20条对时间银行进行了定义：志愿服务“时间银行”volunteer service“time bank”——为促进志愿服务可持续发展，建立的志愿服务时间存取机制。该文件是以国家行业标准的形式发布，认定了时间银行属于志愿服务。

2020 年5月北京市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实施方案》，提出要建立养老服务时间储蓄体系。2020年12月《北京市志愿服务促进条例》提出建立健全社区志愿服务回馈机制，支持志愿者利用参加志愿服务的工时换取一定的社区服务。志愿服务组织可以通过服务积分、时间储蓄及会员互助等方式，激励本组织志愿者参与志愿服务活动。2022年北京市政府工作报告首次将发展“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作为市政府一项工作任务明确提出。2022年1月《北京市养老服务时间银行实施方案（试行）》发布，并于2022年6月1日起实施。

2020年7月上海市民政局出台《关于扩大养老服务“时间银行”项目试点工作的通知》，在2019年虹口、长宁两区开展养老服务“时间银行”项目试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至徐汇、长宁、普陀、虹口、杨浦五区各街镇。 2021年11月上海市民政局发布了关于本市推行“养老服务时间银行”项目的通知，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全面推行“养老服务时间银行”项目。

2021年3月11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的决议。“十四五” 规划指出：“支持和发展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和志愿服务组织，壮大志愿者队伍，搭建更多志愿服務平台，健全志愿服务体系。”这一精神为我国时间银行发展开辟了新局面，相信随着社会公众对时间银行认识的加深，全国各地社会组织的不断成长，我国的时间银行可以发展出更为丰富的模式和特色。

（蔡俊，武汉芳邻时间银行创始人/责编 张 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