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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树上的粮食(外一篇)

2023-05-30文猛

辽河 2023年3期
关键词:麦饭斑鸠翡翠

文猛

槐花麦饭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在我们三峡,槐花比其他地方开得早。清明过后,三峡浦里河两岸槐花竞开,恰似下了场瑞雪,河畔的洋槐下垂着一嘟噜一嘟噜粉弄弄的花絮,浅淡的新叶中点缀着繁花,微风过处,整个村子洋溢着槐花的清香,流露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大家从槐树下走过,都会换上一种愉悦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着清新的槐香,脸上荡起甜蜜的微笑。槐花以自己的美丽让人们心花怒放,也以自己的美味满足人们的口福,期待了一年的舌尖,在领略野菜的盛宴之后,终于等到了槐花盛开的时节,这个季节的槐花含苞待放,这个季节的槐花闻风飘香。这个时节,大人们尽管忙得很,但还是忘不了吩咐孩子们摘些槐花回来做槐花麦饭……

人们手握长长的木杆,杆的顶端拴个铁钩,将槐树枝钩下,不大功夫,就能摘满一篮槐花。这鲜嫩的皱缩而卷曲的槐花,不仅是农村人的稀罕之物,而且也是城里人的盘中美餐。槐花既能蒸食,又可以煮熟后凉拌,尤以炒食为佳,营养价值很高。另外,它的用途广泛。《辞海》注释:槐花,呈淡黄或米黄色,性凉,入中药,治痔疮;其花可制黄色染料。槐树的荚果还作为制酱油和酒的原料。

这个时节,浦里河畔家家都做槐花麦饭。要做出上好的槐花麦饭,选料是最为讲究的。选摘那些似开非开、含苞欲放的槐花,色鲜花嫩,是为上等之品。槐花清洗干净,放入少许食盐,在阳光下晾去水分。待不粘手时,拌入适当的面粉,约为槐花量的三分之一,再撒下星星点点的碧绿的槐树嫩叶。大人们说,这叫“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诱人食欲。做完这一切,便将掺了面粉的槐花摊在蒸屉上放在锅里,用大火烧开改为小火慢蒸二十分钟,在热气腾腾的槐花麦饭中洒点猪油,清香扑鼻的槐花麦饭就做成了。

槐花麦饭很香,柔韧而有嚼头,鲜嫩而有回味,老人们说槐花麦饭还有开胃美目皓齿之功效。这是有证的。三峡浦里河人不管是男是女,都美貌动人,名扬三峡。“重庆美女多,三峡是个窝。”有时看武侠小说,读到其中描述那些美人或居桃花林、或居荷花畔,以食花饮雪维生,所以貌若天仙,不断引发武林之战争,总疑心那古龙金庸之流到过长江支流浦里河才触发了食花的灵感。

巴渝地区有首著名的经典民歌《我望槐花几时开》:“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女儿望的什么,就是望的槐树,为什么望槐树,她望槐花几时开,女儿的话显然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等待槐花开,等待爱情来,绝对是春天最美的事情。在我看来,撇去那些关于槐树槐花情感上的事情,等待槐花开,等待情郎来,和乡村爱情一起欣享槐花麦饭。

奔着槐花麦饭的味道,再次回到故乡后山镇,一路走来,除了田里的秧苗,山坡上几乎见不到我曾经熟悉的那些庄稼。镇领导告诉我,全镇有李子树3万亩,猕猴桃1万亩,槐花树5千亩,说我没有赶上李花盛开的时节,到处是海海漫漫的李花,整个后山一片花的海洋。

我错过了李花盛開的季节,我赶上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故乡小河众多,河边到处是槐树林。不解的是,当初只是小河两岸有槐树林,如今小河两岸、山坡上都是海海漫漫的槐花林,两岸槐,一坡槐,一村槐,白茫茫的一片,就为了城里人来看花?

在乡村的时光格上,乡村的花事其实就是庄稼花的花事,几乎没有去望过去想过那些庄稼花之外的乡村花事。在乡村的视野,大地上只有一种植物,它们的名字叫庄稼。风吹庄稼花,一吹就是一季节,又一吹就是一年,再一吹,就是一辈子,庄稼之上是生活和生存。

种李、种桃、种茶、种荷,这可以理解,种这么多槐花?为吃槐花麦饭?为看槐花?为那首“我望槐花几时开”的情歌?

乡亲们告诉我,当初村里退耕还林,那些山坡上的陡坡薄地无法栽种果树,再说那时村里也没有钱买果树苗。槐花树很容易栽插,为了完成镇上的任务,就这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应付啦!结果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槐槐成林。

大家指着让我看槐花树林中的蜂箱,说咱们后山镇马槽村的槐花蜂蜜那可是抢手货,网上下手迟了就只有等来年。乡亲们说村里的茶叶、蜂蜜、土鸡蛋、李子、槐花等统一注册了“山后马槽”的商标。

我打开手机,输入“山后马槽”,没有想到那些曾经土得掉渣的大地上的收成,现在有了自己共同的商标,成为远方人们向往的地方和商品,我曾经贫穷、落后的老家一下成为网红之地。

槐花盛开的时节,老家后山总会在海海漫漫的槐花花海中举办后山槐花节,吃槐花麦饭,品槐花蜂蜜,让游客让食客一嘟噜一嘟噜地纷至沓来,大有苏东坡当年“城西忽报故人来,急扫风轩炊麦饭”之气势……

“高高山上一树槐,

手把栏杆望郎来,

娘问女儿你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槐花开啦!

斑鸠叶豆腐

春末夏初,杜鹃花如火般灿烂。深入火焰之中,便会见着一些长满黄绿小叶的灌木,如同画师往红色幕布上洒下几块黄绿的水彩。斑鸠叶不大,粉嫩的、绿得发亮的树叶极像杏叶,散发着一种成熟的、诱人的芬芳。那种清香味很独特,很远都能闻到。摘一片叶儿在嘴里嚼嚼,又粉又嫩又糯,清香得使人发懵。这种树丛,人们管它叫斑鸠树,树叶呢,当然就叫斑鸠叶了。      为什么叫斑鸠树,老辈人还给我们留下一段美妙的传说。

传说在远古“洪水淹天”的时候,洪水淹得太久,万物皆衰,唯有生长在大巴山高山一带、生命力极强的小树存活下来。洪水退后,小树第一个迎风发芽。有一对相依为命的美丽斑鸠,也躲过了洪水劫难。这些最先生根发芽的灌木丛,成了这对斑鸠栖息的地方,绿色的树叶也是它们唯一可吃的食物。斑鸠就在这树上栖息繁衍……

传说中只是说斑鸠吃了斑鸠叶活了下来,并没有说到斑鸠叶豆腐的事情,于是还得继续传说。传说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勤劳又善良,姑娘所居住的村子闹饥荒,村民都上山挖野菜、找草根充饥。有一天,她在很远很远的山里挖野菜,中午时刻,又饿又渴,来到小溪边,捧起清凉的溪水,突然发现一只漂亮的梅花鹿在小溪对岸吃斑鸠树叶,她想斑鸠叶小鹿能吃,我们人能吃吗?如果可以吃,那该多好啊!正想着,听到有人在叫她,一看,对岸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胡子老爷爷,老爷爷告诉她,用斑鸠树叶做成豆腐,人就可以吃了就可以度过饥荒。并告诉她制作豆腐的方法,姑娘将制作方法铭记在心,隔岸拜谢老爷爷,等她抬起头来一看,老爷爷不见了,原来是神仙在指点她。姑娘赶紧采了好多斑鸠叶,回到村里用村边的井水按照老爷爷说的方法果然做成了斑鸠豆腐,请好多人来尝,大家都觉得这豆腐清凉爽口,斑鸠叶豆腐就这样流传开来。

洪荒远古,斑鸠吃了斑鸠叶延续了生命,大家就叫斑鸠树为观音树、神仙树。大灾之年,人们吃了斑鸠叶豆腐度过饥荒,大家就叫斑鸠叶豆腐为观音豆腐、神仙豆腐。不管是树叶还是树叶做的豆腐,都是救命的,让我们一下对这种山林的斑鸠树无比崇敬起来。

传说归传说,其实,乡村对于每一样喂养他们的食物都有他美丽的传说,这是乡村对食物的敬仰和感恩。斑鸠到底吃不吃斑鸠叶?斑鸠树到底与斑鸠鸟有无联系,没有人去考证。

鸟儿的事情暂时不管,我只知道每到春末夏初,母亲总会带着我们翻山越岭去采回斑鸠叶,给我们做斑鸠叶豆腐。

斑鸠叶豆腐的做法说来也简单。

第一步净。把摘回来的斑鸠叶用冷水洗净。

第二步烫。烧一锅沸水,把洗净的斑鸠叶倒入其中,搅拌一两分钟后捞起。

第三步滤。取一个铁盆或者铁桶,将筲箕放在盆口,把烫熟的斑鸠叶放在筲箕里面,双手用力揉搓,让斑鸠叶汁从筲箕孔隙漏到器皿里面,一直榨到仅剩叶脉为止。这个动作速度要快,以免漏下的斑鳩叶汁凝固。

第四步点。把准备好的柏树毛灰烬用水搅拌均匀,多放点水,然后洒在筲箕里,让灰水也顺着筲箕的孔隙漏下,与斑鸠叶汁相溶。

第五:凝。将装满斑鸠叶汁和灰水的器皿静置在凉爽的地方,切忌温度不能过高,阳光不能直射,放好后不要去移动或者摇晃器皿,静置1至2个小时左右即可食用。

第六步当然就是吃了。豆腐做好了,再用一些带麻辣的味水,有醋更好。凉拌起,端上餐桌,色如碧绿的翡翠,晶莹剔透,再点缀上几片红辣椒,“万绿丛中一点红”,多好的意境啊!

长大后离开故乡,走南闯北,没想到还能够看到翠绿的豆腐。我自然想到的是母亲的斑鸠叶豆腐,主人很是惊讶,说这是翡翠豆腐。走入后厨询问,才知道制作斑鸠叶豆腐或者翡翠豆腐的除了斑鸠叶还有黄荆叶,都一样的母亲做斑鸠叶豆腐那个方子那套程序,都一样的翡翠色,都一样的消暑清凉,甚至就连关于他的美丽的传说几乎都一样,都是上天赐给人间解表散热、化湿和中、杀虫止痒的神树。只不过关于黄荆叶关于翡翠豆腐的传说有了具体的地理位置,就在重庆巫山。有了具体的人名:治水的大禹和王母娘娘的二十三女瑶姬。

走进美丽的巫山,到处可见开满黄色小花的黄荆叶,植株的大小和叶子的形状跟茶叶相似,在盛产黄荆叶的重庆巫山、湖北恩施等地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字“臭黄荆”。

从绿色的黄荆叶中提取的浆汁做成的豆腐,不同于其他豆腐,它不洁白无暇,而是浑身碧绿通透,好似翡翠一般,又因为黄荆叶的臭,民间给这道美食取了个新名字,叫“臭叶子豆腐”。更多的还是因为那碧绿通透的翡翠形象,叫“翡翠豆腐”。在巫山,人们干脆叫它“巫山翡翠豆腐”,做成凉粉就叫“巫山翡翠凉粉”。

吃了很多翡翠豆腐,我发觉大都不是我家乡大巴山的那种斑鸠叶豆腐,看来在华夏土地上生长斑鸠叶的地方并不多,而生长黄荆叶的地方相对多。民间有“黄荆条子出好人”的说法,对于这种千年锯不得板、万年架不得桥的永远长不大的黄荆树,其功效之一就是管教不听话的孩子。古代民间还有贫家妇女用黄荆枝制作髻钗的传统。唐李山甫《贫女》中有诗云:“平生不识绣衣裳,闲把荆钗亦自伤”。明时潘绂《老女吟》:“无端忽听邻家语,笑整荆钗独闭门”。由此看来,管教孩子也好,做荆钗也好,都是采摘黄荆叶做翡翠豆腐后的妙手偶得,这更加佐证了民间对这种美食的推崇。

我疑心母亲当年给我们做的也许就是黄荆叶做成的斑鸠叶豆腐,因为记忆中母亲用黄荆条子抚摸过我们的成长。

奇妙的美食留给人的回味是无穷的。如今这些民间的美食进入城里,成为餐馆的小吃和夜啤酒市场上的美食,只是名字上有叫臭叶子凉粉的,有叫翡翠豆腐,更多的还是叫斑鸠叶豆腐——还是那样的香,还是那样的绿,那种幸福的滋味让我们一下回到从前。

欣逢盛世,我们不再有饥饿这个曾经的全民记忆,在自家餐桌上,在饭店宴席上,我们有着滚滚而来的美食。面对丰富多彩的美食,我们常常有不知筷落何处的茫然,心中总想念着小时候母亲做出的那些美食,比如斑鸠叶豆腐,比如清明粑,比如槐花麦饭……

那是母亲的味道,那是乡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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