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笑天

二胡，又称胡琴，作为一件擅长展现音乐情感的中国民族乐器，其线性的旋律特性令音乐语言的表达如虎添翼。在古代，二胡通过依附于传统音乐乐种、地方音乐风格而存在，进入二十世纪后，才逐步从拉弦乐器中脱颖而出，步入艺术殿堂。这件民族乐器从民间走向学院，从中国走向世界，这既是历史的必然，又与先辈们的努力密切相关。

在近代二胡音乐的发展道路上，既有以华彦钧为代表的民间音乐家，又有像刘天华这样立志以音乐强国的知识分子。前者长期生活在丝竹之乡，长期浸润于民间音乐之中，创作出了感人至深的世界名曲《二泉映月》；后者则将西方的音乐知识、技法融会贯通，改造、扩宽了二胡演奏乐器及其艺术，使得这件民间乐器的艺术表现力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

聚焦当下，无论从演奏、创作还是教学等方面，二胡音乐的发展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多位二胡名家辛勤耕耘，极大地丰富并创新了二胡的演奏曲目与表演形式，使其愈发深入人心，霍永刚教授便是其中的代表。他作为中国杰出的胡琴演奏家、作曲家，现任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导师，凭借自身深厚的学养，精湛的技艺，培养出了许多知名的演奏家。

在教学上，他科学严谨、因材施教，思路独特、创新且成熟，采用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等多种模式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教学。霍永刚教授十分重视重奏、合奏教学，强调“声由心发”的教学理念，其对不同地区、不同民族音乐风格的掌握以及扎实、创新的演奏技巧值得我们反复推敲、学习。霍永刚教授创作、录制了大量的二胡、板胡独奏曲，民乐重奏，乐队作品及影视配乐。除此之外，他还编写了一系列二胡、板胡教材，出版了《二胡音阶琶音、音程练习》《二胡五声音阶体系》《霍永刚民族器乐作品集》等诸多具有重要研究意义及参考价值的图书。

多年前，霍永刚教授曾前往我国美丽的西南地区——贵州进行采风。贵州凯里是一个拥有“千户苗寨”之称、多民族共居的风水宝地。我国黔东南地区独有的“云贵高原”、錯落有致的吊脚阁楼、鬼斧神工的天然地貌以及热情亲切的苗族同胞，令他切身体会到了当地独有的风土人情。2015年，霍永刚教授仅用短短两个半月的时间便完成了原创二胡作品《苗山印象》的创作。

“黔东南这块神奇的土地孕育着苗族世世代代，那蓝天、那白云、那苗寨、那酒香、那芦笙响彻高原的山冈，那银饰碰撞出大地的回响……”霍永刚教授在这首作品中将中国苗族的传统音乐架构与现代作曲技法相融合，用二胡独特的音色生动展现了苗族的音乐风格，展现了勤劳质朴的苗族乡亲在钟灵毓秀的宝地上自给自足、拼搏发展的景象，创造了别有一番风情的苗乡景色。

该曲由“引子”“神秘的摇板”“风情浓郁、富有生气的中板”“散板”“古朴的慢板”“载歌载舞的快板”“急板”“尾声”八个部分组成。整首作品采用苗族民歌特有的三度结构的三声腔以及复合三声腔进行创作，带有苗族音乐特色的织体始终贯穿全曲。在此基础上，作曲家将民族五声调式与之融合，使不同的民族音乐架构相互交织，音乐随着旋律、节奏、调式、技巧等多种因素的变化，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听觉效果。

“神秘的摇板”由A、B两段组成，A段描绘的是黔东南地区裸露着奇峰石雕的喀斯特地貌与雾气缭绕、如梦如幻的层层山峰，B段旋律在结构上与A段相似，但在伴奏织体上更为灵动、活跃，仿佛拨开重重云雾，近距离去感受那绚丽多彩的苗山景象。

风情浓郁、富有生气的中板由C、D、E三段组成。C段为升f羽调式，八小节后转为D宫调式，后半部分在前半部分旋律的基础上进行了加花变奏，主旋律与钢琴声部、平行声部之间的音型化模仿，使音乐更富生命力与活力。D段与E段较C段速度略微加快，调式转为E宫调式和d羽调式，E段同样在C段的基础上进行了节奏型与音型上的变奏，旋律层层递进，由神秘转为明快活泼。

散板部分在结构上逐渐趋向稳定，节奏自由，最后七小节的泛音音型承上启下，为之后的慢板部分进行了铺垫。

古朴的慢板部分在e羽调式下进行，旋律优美流动，极具歌唱性。仿佛身处美丽的苗山，俯瞰眼前的风景，山清水秀、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

载歌载舞的快板由H、I、J、K、L五段组成，拨弦、双音以及连续跨小节的切分音给人一种载歌载舞的欢庆之感。

急板部分由M、N、O、P四段组成，其中连续变换和大量的临时变化音加剧了音乐色彩上的不稳定性和旋律的推进感。

五声调式贯穿全曲，演奏者在演奏时应注意对五声调式音准概念及调式概念的把握。无论是中国音乐中的五声调式，还是西洋音乐中的十二个大小调，都需要进行系统且全面的训练，好的音准概念是呈现作品最基本且不可忽视的一环。在基本功训练中，我认为最高效的方法就是有针对性的在调式、调性上进行专门训练，演奏者可以根据“宫”“商”“角”“徴”“羽”五类五声音阶调式“对症下药”，进行训练。《二胡五声音阶练习》一书就根据二胡的各个音区，通过音阶、琶音以及五声调式分别在每个音级提供了有针对性的练习，学习者可以结合书中的内容进行练习，在平日的练习中提高音阶、琶音的训练占比。

在调式中，音与音之间构成音程关系，大二度、小三度、纯四度、纯五度、小六度、八度等皆是五声调式中常见的音程关系。通过有针对性的音程训练，熟悉音程关系，对演奏者音准的把握度有很大的提升，除此之外还能使演奏者提前在脑海中形成正确的调式、音程、整体声场的立体化和宏观化效果。

在平日的二胡练习中，我更倾向于夯实、巩固基本功。俗话说“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二胡从练习到演奏的这个过程近似于金字塔形结构。如果底层地基没有夯实，那么上层建筑既做不好，也做不牢。基本功训练等基础练习的薄弱和不稳定，会直接影响最终的演奏效果和音乐呈现。要想成功地诠释好一部作品，必须要有一套能够与之相匹配的训练体系。

指法的巧妙安排亦是一个锦上添花的演奏方法。以八度指法为例，演奏者可以尝试不同于以往常用的“一四”或“四一”的八度指法安排，根据不同把位的指距调整指法。在碰到高把位“手指容易挤在一起”的尴尬情况时，解放左手手指的局促感，将指法变为“一三、一四”或“一三、二四”，让指法安排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二胡五声音阶练习》中为演奏者提供了高低八度的反向训练，这种新颖的训练方式突破了传统基础训练的壁垒，使演奏者在练习时能更加轻松地掌握演奏技巧，提高演奏技术。当然，这种指法安排突破创新的理念皆是为音高的准确度和演奏的流畅度所服务的。因此，在演奏练习曲及其他作品时，指法给予的帮助是非常大的。传统的指法分配固然重要，对于初学者有很好的辅助作用，但在演奏不同作品时，考虑到音色效果、情绪变化以及个人的优缺点，也可以跳出传统方法，选择更有效、更省力、更便捷的指法来进行演奏。合适的指法安排能让演奏者在演奏时更为轻松，减少蹩手的指法安排给演奏者带来“使绊子”的可能性，提高演奏中的逻辑性。

此外，作品《苗山印象》中出现的节奏种类较多，特别是三连音、五连音、六连音，3/8拍中出现的连续十六分音符需要格外注意，准确、稳定的节奏表达能够更好地完成作品。不同节奏型的组合，既能体现强弱变化、节奏多样的演奏处理，又能丰富乐段的旋律织体，还能呈现炫技般的二胡演奏技巧。在演奏中需注意双手的配合，特别是三十二分音符的快速演奏以及三连音、四连音等节奏型由慢到快、由快到慢的过程，练习时应多利用身体的惯性去完成。当代的二胡作品在节奏变化上多有尝试和创新，因此基本功训练的配套升级是必要的。

节奏型的系统训练是除音准概念外另一个基本且不可忽略的一环，作品的整体框架少不了节奏所带来的律动和音乐感觉，因此节奏训练的准确性亦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我认为演奏者在进行该训练时应花费等同于音阶琶音的训练时间。

邢立元老师是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二胡副教授，也是作品《苗山印象》的委约者以及首演者。首演版本是二胡與电子音乐midi伴奏版本，从拿到作品到顺利完成首演，邢立元老师只用了一周的时间。

邢立元老师说，刚接触作品时，需要迅速地掌握其音乐结构，并用自己的音乐语言描绘出黔东南地区大山大河、壮丽秀美的景色。霍永刚教授并不会过多干涉她的练习状况，反而是鼓励她对作品中的音乐进行自我体会。邢立元老师刚拿到乐谱时，谱面的标记微乎其微，因此二度创作在演奏新作品时是非常需要的。比如，《苗山印象》在开头、散板以及慢板部分的音乐性极强，通过对纯音乐内容的分析和意会进行二度创作，加入打音、倚音、双音等演奏技巧，便能使作品更贴近音乐内涵本身。技法部分灵活的调整和变化是为了增加音乐性和表现力。霍永刚教授十分支持演奏者在弓指法、揉弦等演奏特点特色上的自主安排，给邢立元老师提供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在音乐框架和风格性表现上给予其极大的自由度，使其在充分挖掘自身对音乐语汇的基础上充分理解与展示。只有在总体的表现力以及在必须去体现音乐感染力的乐段部分，霍永刚教授才给出建议。这样的练习下，邢立元老师更容易掌握音乐的核心部分，轻松驾驭作品的音乐语汇，让作品充满了画面感和灵动感。

霍永刚教授主张在二胡演奏上突出其优点部分，而不是挑战二胡演奏的极限。在其作品中，涉及高难度技巧的开发运用及其教学是环环相扣的，并不会为了凸显技术难度而创作。因此在需要体现技术乐段时，不能忘却音乐的表达能力。技术乐段并不只是为了炫技而生，而是辅助于情绪变化的一种创作手段。音乐内容被技术乐段旋绕，支撑着作品的“骨架”，表达意境、空间感以及情绪的起伏。高难度技巧的出现都是与音乐紧密相扣的，适当的技术表现能增添音乐效果，达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所以，高难度技巧是为音乐而服务的，每一次技巧片段的出现都是为了推动音乐情绪，更充分地体现音乐的张力和感染力。

音乐性、技术性、表达性以及乐曲篇幅长度皆是邢立元老师喜爱此作品的原因。整首作品的篇幅适中，从开始到完成作品的演奏过程是一气呵成的，音乐艺术性也很饱满。从听者的角度来说，接受度和欢迎度很高，作品具有强烈的共情感，并且也符合演奏者的舞台需要，不管是考试、演出还是比赛等演奏环境下都很适用。

霍永刚教授擅长把握作品的篇幅，熟知二胡这件乐器的优点和亮点，在音乐语言和结构把控上亦有自己的规划。霍永刚教授在传统戏曲以及民间音乐风格方面有着深厚的功底，在音乐作品创作中，霍永刚教授尤其讲究音乐段落之间的紧密相连。有时为了符合演出要求，演奏者需要通过对乐曲进行分割、整合的旋律处理来适当减少演奏时长，但在演奏《苗山印象》时，邢立元老师却发现乐曲的每个乐段都无法单独割舍，无法剪裁，甚至段落之间的衔接都缺一不可。《苗山印象》每一乐段的情绪、调性以及音乐语汇的转换、发展是环环相扣的，如若舍弃其中任何一个乐段，都会破坏作品的音乐语言和结构，产生断层。另外，霍永刚教授在创作此作品时并不是完全使用苗族音乐的结构，也不是以苗族民歌为素材，而是由心而发地原创了旋律架构，用自己的音乐语言来描绘苗族的音乐特色，融入了鲜活的情感思想，创作出属于其特有的音乐美感。这样独特的创作思路来源于霍永刚教授本身的经历。霍永刚教授对二胡、板胡的演奏与教学有独具一格的理念，同时又积累了许多制作电子音乐与配乐的经验，还有对音乐满腔热血的热爱。他妙用二胡的特性，使作品既独特又讨巧，这或许也是邢立元老师如此喜爱演奏《苗山印象》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