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彬

《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和婚姻悲剧为主线，刻画了以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闺阁佳人的人生百态，展现了真正的人性美和悲剧美。除此之外，小说在展现官僚阶层腐朽生活的同时，通过对贾府庭院的描写，以及对大观园细致入微的刻画，展现了中国古代居家环境的空间设计。

在《红楼梦》中，很多处都描写了中国古代官宦家庭的园林与庭院，其中的空间设计是中国人审美心理的一种体现。中国古代设计艺术幽微而内敛，同中国传统的儒教、佛教互相融合，吸收了传统哲学、美学的设计语言，有着极为深厚的内涵，以及很强的设计想象力与创造力。《红楼梦》中的庭院、家具、服饰等等，都蕴藏着丰富的设计想象力。

一、《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的自然实用与趣味

贾家的荣国府在院落的布局上，居中为贾政的院子，西边则是贾母居住，东边为贾赦的院子。很明显，作为贾家的顶梁柱贾政居中居住，符合封建社会等级观念在建筑布局上的体现。另外，大观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体现了独特的文人审美的心理，体现出古人对于流水不腐的哲学认识，还具有一定的实用性。

《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的特点就是自然实用、以人为本。

如林黛玉的居家环境空间的特点，书里的描写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这就充分说明了其居住环境的狭窄。根据这个环境的特点，林黛玉的潇湘馆因地制宜，家具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而贾母作为家庭地位最高的女性，她的居住场所就非常大，布置的家具也是以高大、奢华为主。在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的时候，曹雪芹以刘姥姥之口这样描述：“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

林黛玉的居家环境室外空间设计，原文是这样描写的“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流水、清泉、竹林、芭蕉的陈列，形成了一种清幽、儒雅、高洁的气息与格调，与林黛玉本身的人物设定极其契合。林黛玉的住房与书房有着高度重合，“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红楼梦》中另外一个主要人物薛宝钗的居家环境室外空间设计是这样的，“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可见薛宝钗的居家环境室外空间设计色彩单一，没有勃勃生机，花木很少，突出的是青砖瓦舍。薛宝钗的居家环境室内空间设计是这样的，“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可以看出，薛宝钗的居家环境室内空间设计与室外设计（图1） 的风格大致是相同的，突出的是一种素雅清冷的格调。

图1 薛宝钗住所“蘅芜苑”建筑布局

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居家环境室内空间设计与室外设计都是根据所在地进行依势设计，将室内的装饰与室外的泉水、林木相结合。这样的设计理念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天人合一”观念是完美契合的，属于绿色设计理念，对于当代居家环境的空间设计有很大的启迪作用。同时，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与主人的性格高度契合。

《红楼梦》中居家环境的空间设计对于实用性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如书中对于贾政卧室中的床上用品的描写是，“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这样的设计很好地展示出了它的实用性，并且增添了生活的趣味性。

书中对于贾政书房的描写是，“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这段话展示出书房拥有者对书房布局的良好安排。

会客厅也就是厅堂，是用来日常接人待物的交际之地，与主要供家族内部人员使用的祭祀厅的作用大相径庭。林黛玉第一次来到贾家的厅堂时，书里是这么描写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这种布局是传统的按中轴线布局的对称性设计，墙面的正中间是墨龙大画，两旁各摆了十六把椅子，还有各种对称的铜鼎等等，彰显出了家族的尊贵地位。

二、《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的审美体现

（一） 虚实之味

《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融入了中国人的审美观念，通过虚实结合，使居家环境的趣味性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这与中国绘画艺术的留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中国绘画艺术与诗歌艺术强调留白，这种虚实相生在庭院的设计中也有非常恰当的体现。虚与实的交叉运用，使居家环境不但非常实用，而且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

在《红楼梦》中的怡红院空间的设计中可以看到对虚实之味的运用。在怡红院中，书架、门窗、博古架根据环境进行陈列摆放，使得整体空间既被分隔开来，又有一种流动感、新鲜感，使人置身其中时，很容易被这种千变万化的空间效果所打动。此外，怡红院还利用镜子的反射作用来营造氛围，种种虚实之趣，能够使人产生极大的心理满足。

《红楼梦》中居家环境室内空间设计对虚实之味的运用，还体现在花瓶的摆放、枯枝的插放、挂画与对联的对应等方面，它们之间形成了良好和谐的呼应作用。怡红院挂着的少女画像、宗祠之中气贯长虹的对联、厅堂正中的墨龙大画，这些艺术作品传达出来的艺术元素，虚虚实实，与室内空间达成一种奇特的、和谐的呼应关系。

（二） 自然之味

在《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还有一个审美原则是以自然为美，利用自然界的东西进行设计。自然界的东西简洁、质朴，能够使居家环境空间拥有本色天然之美。

“自然之味”主要体现在运用自然之物进行居家环境空间设计上，使之拥有浑然天成的美感。如利用挂帘、门、窗户等器物构件将室外的石头、奇木等景观引入室内，形成开放或半开放的居室空间。这样便可以在室内欣赏室外的美景，使室内产生了自然之趣，有了清凉之感。如薛宝钗的住宅里“供着数枝菊花”，贾母还要为其添上“石头盆景儿”“墨烟冻石鼎”；怡红院专门有“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王夫人的住处“插着时鲜花卉”；探春房内“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等等。

在陈设物品的选取上，也可以看到居家环境空间设计对于自然之味的要求。探春攒了点钱，交给宝玉，让他出门之后帮她买一些东西回来陈设。对于这些东西，探春的要求是：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如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小盆子、胶泥垛的风炉儿等等。可见探春在居家环境空间设计上对自然之味的追求。

三、《红楼梦》中居家环境空间设计与人物命运的契合

《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与人物命运形成了一种悲凉的互阐。每一个人物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都体现了人物的个性，暗示了人物的命运走向。居家环境是为人设计的，要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与行为活动需求，还要彰显人的审美、个性。

林黛玉的住所外种植了大量的翠竹，书中写“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这既是对林黛玉高洁个性的隐喻，也是对她敏感多情性格的折射。她的后院种植着梨树与芭蕉，色调以绿色和白色为主，这些清浅的色彩预示着林黛玉悲剧性的命运走向。而她的卧室的布置宛如书房，彰显了林黛玉的文人气质。

薛宝钗恪守封建礼教，低调朴素，她不穿鲜艳的衣服，不戴多余的首饰。而她的住所与她沉稳的性格一样朴素。在儒教学说、封建礼教的压抑之下，薛宝钗不能随意表露自己的情感，因此她的房间“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与薛宝钗后面独守空闺，寂寞了却残生的结局有一种呼应。

贾宝玉的居家环境空间呈现出的气质与传统男性不同，而是有着女性化的特征。他的房间里陈设着海棠、芭蕉，充满了贵公子的脂粉气。花团锦簇的居住环境反映出了贾宝玉不喜欢读书，而是“怡红”的性格。

李纨的住所名唤“稻香村”，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到作者对于李纨的定位，她是一个品格高洁、贞静善良的女性，年轻守寡，恪守妇道，才能卓著。书里对她的居住环境是如此描述的：“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这种环境上的巧妙设计与大观园别处的华丽设计不同，有种归隐的郊野之气，暗含的是李纨的清心自娱的心境。

探春性格鲜明，有雄心壮志，也是贾府非常精明强干的一个女性。在打理贾府时，对于家仆的治理她有独到之处，甚至不弱于凤姐。面对赵姨娘的刁难，她能够有理有据地进行处理。同时，她见识长远，为贾府除去了很多弊处。她颇有谋略，连凤姐也不得不为她叫好。因此，她的住所的风格是开阔大气，室内的陈设以瓷器为主。原文是这样描写的，“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这无一不显示出探春性格的豪迈洒脱，以及她志趣的高远。

《红楼梦》中巧妙的家居环境空间设计能够传达出人物的精神和命运，被赋予了人物的灵魂。

四、结语

伟大作家曹雪芹的巨著《红楼梦》中的居家环境空间设计是空前的，传达出了中式古典审美，也是中式庭院设计的代表，更是用居家环境空间设计暗示与隐喻了封建官宦家族的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