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冯选

节  日

喜欢生命中这样的时辰

风冷，偶尔落雨

因疫情，不可能像往年一样

走动。城市不拜年

没亲戚。朋友提酒来

像一群古人，拉手

称兄道弟，感慨

小时候穷啊，多好

谈论起通海老院子

那株明朝时移植过来的梅花

老岳说，没开

难以忘怀易门豆豉

抚仙湖的黄昏，永远包浆

滚滚。年初一贴福

带儿子放天老鼠，烟花

炸裂、消散，空气中

硫磺，让人想起旧事

悲哀的部分

外婆的病

儿孙满堂，不知你的芳名

舅舅上山，砍柴。落日

把最后的血涂满窗户。锅头前

你穿黑袄，弓腰擀面

高挺身材，一輩子笑吟吟的农妇

轰然塌下，猪食桶绊倒在地

还恨么？养蜂的外公

现在也走了。老婆子喂得好肥猪

邻居说，你炸的猪皮

好吃。小姨赶集带来的菜卷

你咬一口，留给娃娃

碗口大的褥疮，三年前

便开始腐烂，你不吭一声

怕活人听到。有一回

换母亲守夜，替你翻身

看见大腿骨从疮口裸露出来

卖苞谷的老人

昆明到玉溪的

中巴车上。跟外婆差不多

包黑头巾，洋铁盆沿

抵住腰，右手捏一卷毛票

指甲缝堆满泥污

防灰油纸，揭开一角

冒出热气。留给她的时间

不多了。司机在等

最后一位乘客。她来回走动

“卖苞谷、热乎乎的

甜苞谷”，嗓子沙哑

我坐后排，靠窗

怕一会还有雨

路边，桉树暗下来

大  雪

一个节令的名字

属北。在云南

雪是童年，穷人家瓦罐里的盐

苹果树落叶，麻雀现出原形

灰鸬鹚踏空，嘎的一声

扇动大翅膀。此刻

正好有两条松鼠窜上核桃树

震落几颗干果

中秋节

月饼太甜，超市

或菜市场的也差不多

上个八月十五

父亲从戈壁滩打电话来

正开会，后来回过去

无法接通。月饼

除了填饱肚子，可能

还有着更深层的意思

就像月亮，不光是一块冰冷的

岩石。2010年

我来昆明，城里有路灯

天一擦黑会准时亮起

故乡的秋天

核桃树下，母亲握荆棘

将落叶归拢，还没着地的

朝树干踏一脚，背家

填到圈里。老母猪越来越肥

眼睛眯成缝。苞谷收割

剥皮，挂上房檐。父亲趁节气

把地耕掉，种好小麦。晚上

炒一盘青辣子，下馒头

和三叔喝点烧酒，在灯下商量

庙上头人的事。等夹完柿子

再煮一缸青稞酒，地头包包菜

酿成酸菜，剩余的萝卜

窖起来，差不多就可以坐在棚子上

向日头了。照规程

我婆一定会跪在簸箕上

缝被褥，或过冬的棉裤

皱巴巴的脸在夕阳映照下

泛出金光。哦，秋天

搞副业的父亲

下工的人如狼群，饿疯了

父亲背手，跟不上

落在后头。戈壁滩温差大

不比云南，常年可以干活

抡圆铁锤，父亲

一次次砸向岩石。到住处

也顾不上洗手。锅里

面片、油花儿、白菜叶子

捞得差不多了。做饭的女人说

吃馒头，罐头盒子里

有咸菜，一样的。父亲

端起洋铁盆，蹲到帐篷前

开始喝汤。同时，注意着

胸口的衣兜。昨晚也是

这个时候，母亲打来电话

祖  母

棕榈高大，根部被刷白

预防虫蛀。一团肥硕的阴影

停在上面。小寒第三天

阳光暖和。门外车轮滚滚

刺耳。这里是玉溪

城市边上的小区。疫情反复

清洁工在消毒。孙女

睡午觉。祖母穿棉袄

终于站到院内，背手喘息

看二猫追逐，计算着

自己的时间。晚上煮米饭

还是擀面，儿子儿媳的口味

左右为难。农村的年

越来越近。上次回去还是

四年前，初春。庄里

修了广场。窑背后山腰

麦苗返青，老头子新垒起的

坟头，纸条挂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