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峰

（北京开放大学 人文教育学院，北京 100081）

纵观人类的文明史，每一种文明都起源自一种重大的技术创新，笔者不认同元宇宙“本质上是下一代的互联网形态”的判断，而判定元宇宙应是数字文明的一种初始生态。文明的发展，遵循着先局部后整体的路径，经过了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物联网的发展，借助大数据、区块链的催生，整合生态的元宇宙横空出世，标志着人类文明向数字文明的一次飞跃。这次飞跃不仅仅是技术的发展，更是一种生产关系的转变，改变了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作用关系，与之相关的生产力也随之发生着变化。在Roblox、动视暴雪、腾讯等国内外游戏巨头的推动下，2021 年经过资本市场的热炒，元宇宙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

理想的元宇宙借助区块链技术，消解了中心权力，在其中人人享有高度的自由，类似于文学家笔下的乌托邦。至今元宇宙的精准定义尚无定论，2021 年，Cathy Hackl 在为《财富》杂志撰写的文章里就收集了20 位业界人士对元宇宙的定义。[1]但其指代与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相对应的，建构在物联网、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大数据、脑机接口等一系列数字技术上的平行虚拟世界是一种社会共识，这种共识上的元宇宙基于扩展现实技术提供沉浸式体验，基于数字孪生技术生成现实世界的镜像，基于区块链技术搭建经济体系，实现虚拟和现实世界的全方位融合，并且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世界编辑。[2]

元宇宙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对标的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中自然生态对标的是元宇宙中的基础施设，主要包括硬件体系、底层构建、后端基建、软件和内容体系等四大模块，对应元宇宙构建、应用、治理、身份、激励等一系列重要因素[3]；与现实世界中的社会生活对标的是构建元宇宙的“底层标准”和“协议”。

可以想见，元宇宙的建设周期是漫长的，有的专家提出当前的元宇宙尚处于“-7.0 版本”[4]阶段。可以想见的是，对于一座现实世界中的城市的建设，完成“三通一平”（道路通、电通、水通、场地平整），只是一个好的开端，后期的各种类型建筑的建设完成也只是一座新城市建设的第一阶段，城市的各种管理制度的建立、环境文化的打造、社会生活的孕育都显得更加重要。而现阶段的元宇宙，最乐观来说，也只是完成了“三通一平”，想象中的元宇宙至今还看不出端倪。

“一张白纸正好画更美的图画”，人们对元宇宙的追捧，正是因为元宇宙是个发展态，尚没有现成程式的拘束，大家都可以在广阔的数字文明的地基上建设自己想象中的未来虚拟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只要符合技术发展的可能都是被允许的，更是应被尊重的。

一、旅游元宇宙的内涵

随着元宇宙概念被热捧，旅游元宇宙是最先被实践的领域之一。文旅产业对元宇宙的应用集中在产品和消费模式升级，具有硬件依赖程度低、开发规模与算力需求小、以虚拟产品开发应用为主等显著特点，具备较早和较快应用元宇宙的天然优势。[5]

旅游元宇宙既是文化与旅游融合式发展的一种路径演进选择，也是新冠病毒肺炎疫情重压下文化与旅游产业一种破釜沉舟式的突围。有文旅界人士认为，对未来人类而言，可以把生活分成三大块：家庭、工作、文旅。元宇宙应用在文旅层面，就是要创建一个永远不关门的游乐园。[6]

旅游元宇宙将是以元宇宙基本呈现形式为依托，以文化和特色为灵魂的知识产品，这种产品并非由少数专业人士集中创作，而是元宇宙海量的个体创作成果的集合与结晶，是UGC（用户生成内容）与PGC（专家生成内容）的有机结合[7]，通过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混合现实设备为游客获得拟真态体验提供技术入口，将物理世界与虚拟世界联系起来，为游客提供比拟现实生活的新的沉浸式的“五感”体验感。

早在元宇宙概念火爆之前，旅游业已经在探索利用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智能和数字孪生技术等提升旅游体验。例如：西安大唐不夜城推出的再现唐朝历史文化的体验类项目《大唐·开元》，不仅在数字空间中复原了唐朝的建筑和风情，游客还可以实现虚拟和现实世界的转换，在虚拟世界中购物、游览，享受与现实世界一样的商家折扣。武汉打造的漂移式多维体验剧《知音号》，在武汉市两江四岸核心区打造了一艘具有20 世纪风格的蒸汽轮船和一座大汉口码头为漂移的剧场，剧场就是轮船，轮船就是剧场，而游客就是故事的一部分。旅程中演员们各奔东西，游客们观看追随，两者融为一体，共同探究剧情，实践体验寻找、发现、相遇与团聚的全过程。开放式真人实景国风沙盒游戏《幻乡·沧溪风华录》，在江西浮梁沧溪村创造了一个武侠江湖，玩家在4 万多平方米的古村世界内自由探索，与NPC（非玩家角色）自由互动，随时随地都可能触发剧情、任务乃至奇遇，为进入其中的玩家提供了基于实景沉浸体验的沙盒游戏真人体验。[8]

作为旅游业的支持与保障的公共文化服务业也做了很多有益探索。例如：2022 年7 月22 日，国家博物馆推出首个入职国博的虚拟人“艾雯雯”，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加持下，可以对国家博物馆140余万件文物珍品娓娓道来；云南文旅产业代言虚拟人“彩云”亮相2022 中国国际旅游交易会；2022广州乞巧文化节利用三维数字孪生技术，构建了元宇宙数字乞巧文化博物馆；等等。

不过，客观的评价，现在的旅游元宇宙，多为旅游景区的一种品牌塑造和营销推广的噱头，要达到景观元宇宙的境界尚待时日，更不要说旅游元宇宙了。景观元宇宙是旅游元宇宙的子概念，是专门为某一景区创建的提供沉浸式旅游消费体验的元宇宙；而旅游元宇宙是基于游客的文化旅游需求而创建的，包含数量众多的景观元宇宙，满足旅游者“住、行、游、购、娱”多元需求的元宇宙，重构了文旅产业中“人—物—场”的关系。当前，携程开始尝试通过元宇宙技术搭建旅游景区的综合性营销推广平台。韩国利用元宇宙技术集成了韩国主要的旅游景点和文创内容，构建了“韩国旅游宇宙平台”。

二、旅游元宇宙的创建原则

旅游元宇宙是为了满足游客休闲体验的精神需求而创建的与现实世界相映射和交互的平行虚拟世界，在其中，游客可以体验到陌生又熟悉、冒险又安全、身临其境又可以随时离场的感觉。这个平行虚拟世界是拥有自身运营机制的、具备自生能力的逻辑自洽的生态体系。这个生态体系的创建，对文旅产品的生产方式、呈现方式和消费方式等将产生重要的影响，无规矩不成方圆，虽然不同的景观或景区需要不同的元宇宙功能与特色，但从旅游的本质而言，所有以旅游元宇宙为创建目标的努力，都应遵循一定的创建原则。这些原则属于底线规则，约束的是旅游元宇宙的发展方向与发展特性，至少应从满足游客个体需求、满足社会集体需求、满足世界共同体需求三个方面进行探析。其中“为满足游客个体的梦想而建”的创建原则是开放性和进取性并存的，给了旅游元宇宙无限的发展空间；“为满足社会的和谐需求而建”“为满足世界共同体的和平需求而建”的创建原则是保障性的，为旅游元宇宙的发展保驾护航。

1.为满足游客个体的梦想而建

人是一种精神型动物，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后，就会产生对精神型需求的追求。原始人的神话传说、岩洞壁上的前艺术尝试，乃至稍加打磨的动物牙齿饰品，都是这种追求的反映。完全没有精神追求的人不是完整的人。正如生产关系要建构在相应的生产力的发展上，人的精神需求也需要与物质世界的技术发展相适应。旅游元宇宙是与人类的梦境相通的，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梦想而生的。人类的发展历程就是通过创造去追求梦想的过程，技术发明满足的是人类对于突破生理局限的梦想，如电话和电视让人人都成为“顺风耳”和“千里眼”；飞机让人类可以满足御风而行的梦想。文学艺术的创作是为了满足人类对于精神梦想的追求，如文字让人的思想可以远达千里，流传万年；图画让人的形象可以风采永驻，供人观赏；雕塑让人的形体可以三维再现，惟妙惟肖等等。在旅游元宇宙中，游客的虚拟分身可以同时突破人类的生理局限和满足人类的精神梦想，可以过上蕴含在无数代人的神话传说中的梦想生活，长生不老、挟山超海、时空穿行等都成为可能，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因此创建旅游元宇宙的首要原则就是“为满足游客个体的梦想而建”。

2.为满足社会的和谐需求而建

人是群居动物，群居让人突破了自身的生理潜能，而成为万物之灵。但群居也让人的自身利益受到损害，如何在最小程度损害个人利益的基础上实现群居生活的和谐，成为社会科学研究的重点课题。

旅游元宇宙作为与现实社会共时性存在的平行虚拟世界，重构了文旅产业中“人—物—场”的关系，虽然可以发挥人类的创造力进行无数种探索，但不能破坏现实社会的和谐是一条牢不可破的底线。这条底线不仅是创建旅游元宇宙的原则，更是对旅游元宇宙发展的保障，否则受到旅游元宇宙反噬的现实社会，极有可能摧毁旅游元宇宙存在的根基。

因此在创建旅游元宇宙时，应坚持批判主义精神，将伦理观念与规范“嵌入”元宇宙底层算法设计，塑造伦理规范和捍卫责任网络，将责任创新贯穿于文旅领域元宇宙开发的全过程。[9]

3.为满足世界共同体的和平需求而建

世界是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载体，为了实现人类的共同利益，和平共处应该是世界共同体的一致追求。因此在创建旅游元宇宙中，应坚持“为满足世界共同体的和平需求而建”的原则，在旅游元宇宙的创建过程中，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对有可能破坏世界共同体和平的设计采取摒弃和警惕的态度。这是数字文明对原始文明、农耕文明、商业文明、工业文明的传承与发扬，当算力具备了远超人力、物力、机械力的能量时，坚守这一原则就显得更加必要和迫切。突破了这一原则，旅游元宇宙极有可能走向与人们的初衷严重背离的发展方向。

遵守这一原则，在创建旅游元宇宙的过程中，其运行机制、内容架构、文化营造、传播模式都不能造成世界共同体的和平，如宏观上在对现实世界中气候、水文、土壤、路网等敏感数据，微观上在对游客形象、肖像、设计、创意等个人隐私及知识产权等数据进行采集、存储、应用、流转与监管中，旅游元宇宙必须遵照一定标准化的制度规范，不能与现实世界的规则形成对立和冲撞。

三、旅游元宇宙的创建路径

以上创建旅游元宇宙的三原则，规定了旅游元宇宙发展的方向和拓展的区间，犹如约束住大江大河的澎湃咆哮而无穷无尽的力量的牢固的堤岸。构筑坚固的堤坝，是为了河流之水能够最少损耗、最短时间注入预定的大海。“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那么如何能使大河大江源头保有丰沛而持续的水量呢？从文旅产业的资源特性和发展现状出发，综合考虑旅游元宇宙的本质规定、技术空间和功能设定，具备逻辑可行性和现实操作性的路径主要有两条：

1.路径一：由实向虚

该路径中的“实”，是指在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自然或人文景观资源；“虚”则为旅游元宇宙中通过AR/VR、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算力所生成的虚拟文旅景观资源。数字孪生技术是充分利用物理模型、传感器更新、运行历史等数据，集成多学科、多物理量、多尺度、多概率的仿真过程，在虚拟空间中完成映射，从而反映相对应的实体装备的全生命周期过程。[10]在旅游产业界对于旅游元宇宙的创建探索中，体验式和沉浸式的文旅产品生成模式将借助于数字孪生技术成为新的开发主流。

这是一条操作性强的创建路径，即通过对现实中存在的自然或人文景观资源的数字化转化，将资源细致完整且逼真地复刻到虚拟世界中，成为旅游元宇宙中魅力十足的数字文旅资源，满足游客的精神需求和感官需要，形成囊括海量信息，具备自我学习功能的数字文旅资源数据库，为旅游元宇宙中文旅产品的开发提供全方位的资源支撑，让游客可以通过全息的方式去模拟、感知和体验现实景观世界。

这一创建路径尚属于复制模仿类型，游客通过穿戴体感设备，如触觉手套、体感服装等，让虚拟与现实的互动更具真实感和参与感，超越视觉和听觉的感知局限，在旅游元宇宙中获得拟真实感的“五感体验”，在旅游元宇宙中看到与自然中真实存在的景观几乎完全一样的数字景观，定会让游客感叹算力的强大，从而获得愉悦的精神享受。但这一创建路径也是有弊端的，至少有两个：一是游客在旅游元宇宙中体验的时间越多，初始的新奇感将会逐渐消失，旅游元宇宙的吸引力就会降低。那么旅游元宇宙的发展就会迅速进入衰败期，而被人类给予开创一个文明时代的元宇宙极有可能昙花一现，成为科技史上的一个匆匆过客。二是虽然地球上的各种自然景观、人文资源无比的丰富多姿，但在不知疲倦、在比白驹过隙还短的瞬间即能完成人力上百年的工作的算力的全力开发下，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所有的自然景观和人文资源都会被复刻转化进旅游元宇宙。到那时这一创建路径就走到了尽头，旅游元宇宙也就发展到了瓶颈期。

2.路径二：由虚向虚

如何突破“由实向虚”这一路径的发展瓶颈，就需要同时开辟第二条创建路径“由虚向虚”。第二个“虚”，还是指旅游元宇宙中通过AR/VR、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算力所生成的数字文旅景观资源。而第一个“虚”来自于人的大脑，即由人的创造力生成的文化成果，既包括过去时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文学戏剧、影视剧等，也包括未来时的一切文化成果。这一“虚”不是泛指人类的所有文明，而是特指搭载在特定自然景观上的那部分文化成果。旅游元宇宙可以让原本只能存在于文学、影视或游戏描述的场景、人物和情节，逼真再现在旅游元宇宙中，从而获得超越历史、现实与未来的接近真实感的全新体验感受。

旅游元宇宙的竞争本质将是想象力的竞争。景区的发展，将摆脱现实世界中土地、场馆、人力、自然资源等生产要素的限制，比拼的是对人们想象力的艺术转化成果，谁能通过恰当而奇妙的文化或艺术形式呈现出来，谁就获得了竞争力。

在旅游元宇宙中，不但增加了更多的感官体验，更增加了与游客互动的空间，使游客能够与三维逼真呈现的历史名人、珍奇异兽等虚拟物体进行情感交流和五感交互。如在泰山元宇宙中，不仅要对巍峨的山体进行数字复刻，更要对数千年中发生在泰山上的历史故事、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进行数字转化。游客在游览泰山元宇宙时，不仅可以领略泰山的奇诡，更能欣赏到秦始皇、汉武帝、武则天、唐玄宗、康熙、乾隆等帝王在泰山封禅的壮观场景；还可以亲眼见证盘古开天时的震撼场景；更能站在李白、杜甫、苏轼等大文豪旁边，聆听那流传千古的文学名篇诞生时的音像再现。

以上描述的虚拟文旅景观，还只是把游客放在了被动接受者的角度来讨论的。在旅游元宇宙中，游客的主动性比在现实景观游览中更强，不仅可以做一个“独坐敬亭山”中的“守望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中人”，更能通过AR、VR、人工智能、虚拟人、体感设备等技术集合，去体验只能在梦境中存在的“时空穿越者”的沉浸式的文旅体验，如在中岳嵩山元宇宙中游客可以亲身参与到少林十二棍僧救唐王的激烈战斗中；在北岳华山元宇宙中游客可以体验协助刘沉香劈开华山救出其母三圣母的神奇经历。

当前，旅游元宇宙尚处于从理论到实践的初始阶段，一切都没有定型，因此以上关于旅游元宇宙的创建原则和创建路径的探索只是一种学术尝试。不过这种尝试是意义重大且必须的，因为旅游元宇宙作为数字旅游的发展方向，预示着旅游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未来。虽然由于元宇宙技术发展的局限和底层架构的不成熟，旅游元宇宙要实现人们想象中的样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很难一帆风顺，因此需要学术界具备前瞻视野，从宏观层面为旅游元宇宙的健康发展提供必要的理论指导和学术保障，并紧盯旅游元宇宙的实践一线，及时总结第一手经验，进行理论的总结和提升，实现助力旅游元宇宙健康发展的美好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