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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河堰

2023-01-21沈伟恒

文学港 2022年12期
关键词:洋浦双河李冰

□沈伟恒

近日读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读到《都江堰》,读到了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水利工程。都江堰工程规模宏大,布局合理,兼有防洪、灌溉、航行功能,在世界水利工程史上都是罕见的奇迹。都江堰的设计者和兴建组织者名叫李冰,他是秦昭襄王末年时期的蜀郡守。李冰没有把主要精力耗费在官场沉浮中,他让自己的生命匍匐于岷江之上。作为蜀郡守,后人早已想不起李冰之名了,但提起都江堰,两千多年来一直血脉畅通,李冰的名字也因此绚烂了千年。

《都江堰》没有详细介绍这个水利工程的工作原理。我知道流体力学真正建立起来是在17世纪,那么,李冰的治水理念和治水知识全部来自他的使命和担当。当时,秦要统一中国,首先得把四川作为一个根据地,让蜀地农业生产得以快速发展。建造都江堰,这项任命到了李冰这里,把一个政治计划变成了民生工程。都江堰工程的完工,水利的开发和利用,农业灌溉面积的大幅增加,使蜀地迅速成为闻名全国的鱼米之乡。

我想象着这位郡守一次次奔波于岷江的上游,他披着蓑衣,卷着裤管,所带随从不多,他喜欢静静地思考。李冰知道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他需要大量的前期勘察。他在不同季节,不同时间段对岷江的水位进行了测量,这种测量不在狭小的房间里,他把高山大河当成了他的实验室。他瞄准了对岸的参照物,然后命人在那里做个标记。他测量出恰到好处的水位,他找到了水流速度与河道弯度的关系,他通过观察发现那些水中的沙子,更多地沉积在凸岸的规律。他画出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设计图。一切就绪,一项几千年来能够一直保持世界纪录的水利工程在李冰的主持下,开工了。

那日,我在网上搜到一段关于都江堰水利工程原理讲解的视频,那滚滚而来的岷江之水,到了都江堰都乖乖地服从于李冰的指挥,讲解员用的是现代的流体力学知识。但是早在两千多年前,蜀郡守,一个叫李冰的官员,成了现代科学的演绎者。我一直怀疑,这个时间顺序是否颠倒了,李冰应该是中国二十世纪伟大的科学家才对!

堰,是一种挡水的堤坝,作为堤坝的堰,修建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其实不然。我突然想起儿时在田边的沟渠里玩水的情形。在江南的春夏之交,因为农田的灌溉需要,时常见停泊在河边的水泥船源源不断地从河中抽水上来,这水通过水渠流向不同的田地。抽上来的河水中时常有鱼类,这些渠道里的水经过一天的沉淀,已经清澈见底。忙完农事的老农们在歇手时就在水渠边洗把脸,偶尔惊起潜伏在水草中的鱼儿,渠水突然被搅浑,一团一团地翻卷着。老农的心思不在这些鱼儿上,他们惬意地掏出一支劣质的香烟点上,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农田,满意地看着自己劳作了一天的成果。

这些渠道里游动的鱼儿却被放晚学路过的孩子看到,他们扔下书包,叫上两三好友,一起谋划捕鱼的方案。他们讨论的核心是从哪里搬一些石块,又从哪里折一些枝干。他们想在鱼多的水中围起两道泥堰,我们这里的方言叫“打堰子”。

在一段相对狭小的水渠中堆砌石块,再在石块的两侧插上木条。早有比较野的孩子脱掉了身上的衣裤,跳下水,挖掘软黏的泥土,仔细地把泥土填在石块和枝干的缝隙中。他们的认真程度超过了任何一次考试。

围住的一段水早已经浑浊不堪,水中的鱼儿惊得四处乱窜,偶尔从孩子们的脚上滑过,一阵酥痒袭来。孩子们拿出早上带到学校蒸饭用的饭盒,赶紧舀水。水慢慢地浅了下去,几条沾满泥巴的鱼儿搁浅了,它们半躺在泥底,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地跳动几下。孩子们快快乐乐地从渠底捡起鱼儿,装进饭盒。玩得差不多了,该回家了,他们爬上沟渠,拎起刚才脱下的衣物和书包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他们要干干净净地回家,免得被父母责骂。

夜幕降临,孩子们搭建的泥堰终究不牢,慢慢地开始渗水、溃塌,待到明天大水一冲,连同剩下的那些鱼儿一起会消失。

那时的我们还没学过 “堰”字,不知道“打堰子”到底是哪三个字。等到后来认识了“堰”字,已经很难跟儿时水渠里的泥坝联系在一起了。此刻,我读着余秋雨的《都江堰》,突然悟到:那些刚刚识字的孩子又哪里知道力学原理,但他们懂得用石块打地基,用枝条固定泥坝,用泥土填堵渗漏。他们的身上有着李冰的影子。

我没去过四川,更没见过都江堰。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条堰,在慈溪的桥头镇,有一座唐代的古堰叫双河堰,它是浙江省文保单位,有着“浙东都江堰”之称。慈溪桥头镇正是那位写《都江堰》的著名学者余秋雨的故乡。

以前听说过双河堰,网上的照片也见过,但因为近总觉得随时可以去,结果却一直不曾实地踏访。几年前因为工作调动,我来到了桥头镇。一天,在当地业余文保员陪同下,终于来到了这条位于桥头镇烟墩村的双河堰。

那是一个炎热的初秋,走过好几条弯弯曲曲的巷子,在一个村落的拐弯处,似乎有一条通向田野的小路,没走几步,前面出现了一座石桥。站在桥上,不用文保员介绍,两条大河夹着一条堰坝,双河堰就这样出现了。

历史上,慈溪和余姚两县以洋浦为界,共用此河。此处地势西高东低,一旦连续暴雨,位于西侧的余姚上林之水泛滥,洪水滚滚东去,淹没位于慈溪的鸣鹤等地,万亩农田一片汪洋,乡村农舍如同泽国。为解决水灾,慈溪余姚两县于唐景龙元年共同建造了抗御性水利工程——洋塘。洋浦一河从此分为两条,双河之名由此而来。

脚下的石桥叫做虹桥,横跨在洋浦上。我向南望去,田野、村庄、树木、竹林,不同的空间在眼前重叠。我有点恍惚,这就是唐代的水利工程,时间在我脑海里重叠,仿佛看到一千年前当地村民共筑堰坝的情形:没有现代的机械,有的只是已经用了上千年的铁铲、铁耙;没有载重的车辆,搬运石块靠的是黝黑的肩膀。热火朝天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堰坝不断地向前延伸。

文保员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着洋塘的历史,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我被唐代裹挟着,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这个工程不需要多大的智慧,甚至不需要多大的物力,但是自从有了这个堰坝,此后水患遏制,鸣鹤成为膏腴之地,农业生产屡获丰收。

我望着自北向南的双河堰,千米的长度似乎望不到尽头。我很想沿着堰走走,但堰上树木横斜,竹林深深。我甚至想跳下水去畅游,但好像也不行。会有机会的,我这样想着。

再次探访双河堰,是因为我读到了一段文字。清光绪 《慈溪县志》和 《余姚县志》记载: (双河堰)置两闸,南曰双河,北曰洋塘,泄上林暴水。这话的意思是双河堰上有两闸,而那天,我站在虹桥上,紧挨着虹桥的是一座镇龙桥,桥下有闸。难道这是洋塘闸?那么南端还有一个双河闸?我为自己再来一趟双河堰找到了理由。

这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冬季,去双河堰的路上行人极少,这样也好。我行走在烟洋路上,烟为烟墩村,洋为洋浦江。中途有一片宽阔的田野,隆冬季节,成片的田野显得有点荒凉,偶尔见几只觅食的小鸟。走进村落,在一条狭小的弄口向左拐进,伴随着几声犬叫声,双河堰出现了。虹桥桥面由三块条石铺成。因为行车的需要,桥上的台阶已经被泥石填上。桥的东侧,狭窄的一条机耕路向前延伸,机耕路的两边是一丛丛绿色的不知名的小草,这抹绿色给萧瑟的野外添了一丝生机。桥的西面是座凉亭,名虹桥凉亭,凉亭北侧是一排平房,为虹桥庵。因为岁月的侵蚀,凉亭和庵的外墙早成了灰褐色。灰褐真好!这是一种上了年纪的颜色,在这么一个唐代的水利工程前,任何过于现代的建筑都会给人突兀的感觉。

双河堰原是泥土堆砌的堰坝,后由著名华侨吴锦堂出资,填高塘身,新筑石塘。石塘底部用密集松木桩作基础,再用条石层层错缝叠砌,顶上铺上石板作为纤道。眼前的石坎大多整齐,不远处的石坎缝里有一棵横向河面的粗壮树木,树叶已经落完,只剩显示着力度的树枝从水面向上空舒展着,呈现出一种苍凉的美。这树顽强地在条石的缝隙中寻找着阳光与泥土,应该也有些年头了。

我退出虹桥,一路上期盼着能遇见几位当地老人。几经询问,终于来到了双河堰的最南端。洋浦江向西汇入东横河,我没能找到双河闸或者洋塘闸。

双河堰的最南端,有洋塘闸,一看就是刚造的,这闸不是《慈溪县志》和《余姚县志》记载的洋塘闸,方位对不上。史料记载,这个位置原有船闸,初建于1980年,船闸由两道闸门组成,中间的水域称为船厢。船靠近船闸时,先打开其中的一道闸门,使得船所在的水域与船厢里的水位一致,当船驶进船厢后,把打开着的那道闸门放下,接着再缓缓打开船行进方向的另一道闸门,待船厢内的水位与前面的水位一致时,船再通过。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

沿堰向北继续前行,见到一水泥浇筑的车坝。车坝设备原始而简单,通过转筒和轴承,在船到来时,从河的一侧通过狭长的堰坝拉上来,再从堰坝的另一侧推下水去,从而完成了船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的跨越。

车坝的优点是与两条河的水位差没有关系。如果是闸,船就很难通过,因为两条河流有较大的落差。即便没有落差,在水流湍急的季节里,船还是无法轻易地逆水而过。当然车坝也有弱点,每次操作都比较麻烦,如果是人工车坝,还需要较多的人手。

在江南水乡,曾经以水上交通为主要通行方式的年代已经远去,双河闸和洋塘闸到底在哪里?我始终不得而知。如今我走在双河堰,走在这荒草漫长的堰坝上,遥想千年。

原载于《上林湖》2022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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