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落成赛神颂》碑，原立于牟平城南金龙山脚下金龙祠内，现祠已毁，碑于2005年通海路路政施工时出土。该碑碑阳刻《龙宫落成赛神颂》，是一篇设祭酬神的祭文，由清代宁海州庠生宫卜万撰并书，记述了金龙祠增修的历史背景、过程及设祭酬神的盛大场景；碑阴记载了立碑缘由、募捐情况和庙产的范围。遗憾的是，该碑虽载于州志，却寥寥十余字，一笔带过，寂寂无闻。笔者不揣浅陋，尝试钩沉文字，挖掘碑文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以还原一段史实。

1 金龙祠和《龙宫落成赛神颂》碑的文献记载

《牟平历史人物事略》记载：“崇祯七年，宁海州大旱，知州饶登率大小官员去城南八里金龙山祈雨，归途中路径范园（即范明叔的花园），适逢电闪雷鸣，暴雨大作，认为是雷神显灵，于是便在此建起了雷祖殿，俗称雷神庙[1]。据此可以确认，早在崇祯七年（1634）以前，金龙山便因祷雨灵应而闻名。金龙祠，建于清乾隆二年，清同治三年版《重修宁海州志》载：“金龙祠，在州南八里金龙山，并祀龙母。乾隆二年，州牧周道濬因祷雨有应创建，道光间道士杨永秀募化增修，规模宏丽，称为灵雨庵，立碑二，邑庠生撰文并书丹。[2]”

《龙宫落成赛神颂》碑碑阳最后两行字，记载了刻碑的具体时间为“岁在著雍阉茂，月在蕤宾，日在竹醉”，这里，为了显示郑重和宗教意味，宫卜万用的是平时很少用的太岁纪年法，转为农历纪年，即是道光十八年五月十三日，这是龙王的圣诞日，旧俗各地均举行盛大的祈雨活动。碑阴最后一行字，记载了此次重修金龙祠的承办人住持杨礼秀，这与清同治三年版《重修宁海州志》的记载基本相符，唯一不同之处是，《龙宫落成赛神颂》碑记载当时的主事人是杨礼秀（时任金龙祠住持），而《重修宁海州志》中记为杨永秀，有一字之差。20世纪90年代在雷神庙战斗遗址西院曾出土一截殘碑，首行有“师氏杨讳礼秀州治西于家庄其……”此残碑所记之“杨讳礼秀”，应即《龙宫落成赛神颂》碑碑阴所记金龙祠住持杨礼秀，因撰碑早于修志，故改“礼”为“永”应为后来修志时笔误。

“重修事功告竣，住持杨师因念庙产宜计长久，”爰命工人刻石，记其首倡者、助资者之名姓，彰其功德以为永久。当地名家宫卜万受邀撰写了《龙宫落成赛神颂》，专门记述杨师主持增修金龙祠之经过，并表明其目的：“勒颂镌碑抒徽衷。”在上述雷神庙战斗遗址西院出土的残碑中，也有“师氏杨讳礼秀，州治西于家庄其……二十四年守白云观天仙大戒授……山兹山以乾隆二年州牧周公祈雨有……欲增其式廊而苦独力难成屡奔京师……化得二千余金鸠工庀材庄严宏富……”的记载，可资佐证杨礼秀为增修金龙祠“屡奔京师……化得二千余金”的史实。

据雷神庙最后一个道士何武轩回忆：“清光绪三十五年（1909），我出生7个多月，祖母把我送到金龙山庙（县城南7里许）。当时，金龙山庙宫观规模不小，香火很盛，古历二月初十和六月初八都开3天庙会。[3]”可见此时金龙祠尚存，且香火鼎盛。金龙祠何时倾圮，不得而知，但最早也在民国初年以后，今考其现状，原址仅留很少的残砖碎瓦。

2《龙宫落成赛神颂》碑内容

《龙宫落成赛神颂》碑，方首，高157cm，宽68cm，厚14.5cm。碑阳首题“龙宫落成赛神颂”，正文13行文字，满行25字。碑阴文字分为三部分，前半部分3行，为立碑缘由及资产数量；中间部分19行，为募捐情况和庙产的范围；最后一行，为立碑人的姓名。为解读和阐释的方便，现将碑文进行核对、标点后，全文迻录如下：

（1）碑阳文字：

龙宫落成赛神颂

夐乎霈泽被八埏，天巷地涵奠岳川。

阴阳阖辟随造化，指麾六丁膏无偏。

大之无外小无内，庇我牟民荷神蠲。

维神导和复却沴，街箕揭毕收屏翳。

灵澍在天机在手，帡?庶类弥蟠际。

我朝晏清庆六代，雨旸若时歌乐岁。

神有灵兮灵有宫，稽首何以报神功。

常住道人募檀越，衋?栋挠神所恫。

托钵沿门廿馀载，次第鸠工丹雘崇。

水晶为宫银扣砌，画桷镂甍落长虹。

荐以翠荇芼绿菘，翱翔歆格下遥空。

迎神来兮骖虬骢，送神去兮驾帝弓。

乐奏云璈写和冲，携稚扶耋如聚蜂。

穰穰熙熙赛年丰，勒颂镌碑抒徽衷。

於万斯年佑郅隆，道光十八年，岁在著雍阉茂，月在蕤宾，日在竹醉谷旦，邑庠弟子宫卜万谨撰并书。

（2）碑阴前半部分录文：

重修事功告竣，住持杨师因念庙产宜计长久，自创始计，有田三十七亩。嗣后募化四方，並合会馀赀，复得买田十九亩，又益近村还愿者捐地七亩，通计有六十五亩，恐年远易湮，爰命工人时镌於石，庶可永垂不朽欤。

（3）碑阴中部，主要记载了金龙祠庙产的位置和捐献人情况，录文如下：

计开

平顶西坡南北地二叚，东西地一叚，共五亩，（东至邹姓，南至王姓，西至河心，北至河心）。王家窑南塂南北地二叚，五亩，（南至道，北至大沟底，东至小水沟，西至小水沟）。小道东南北地一叚，五亩，（南至沟底，东至大，北至水沟，西至道）。南北地一叚，四亩，（南至沟底，东至水沟，北至水沟，西至水沟）。东西地二叚，三亩，（南至道，东至庙地，北至沟底，西至水沟）。东河河西堐南北地一叚，三亩，（南至河，东至河，北至大沟，西至庙地）。庙前南北地一叚，七亩，（南至孔姓，东至刘姓，北至庙，西至道）。庙前南北地一叚，五亩，（东至堐，南至刘姓，西至庙地，北至庙）。东坡下角草场一处，（东至河，南至黄泥沟，西至庙岚，北至夹石）。山东南南北地三叚，五亩，（南至沟心，东至水沟，北至道，西至一半）。庙后东西地一叚，（东至道，南至庙岚，西至庙岚，北至邹姓）。庙东南北地二叚，（东至，南至道，西至道，北至道）。上下地一叚，（东至刘姓，南至庙岚，西至，北至道）。山西头南场地一叚，五亩，（东至张夹石为界，南至大沟水流中心，西至北截至水沟，南截至宫家茔，北至道）。山西头大沟南堐南北地二叚，七亩，（南至大沟心，东至南截至宫家茔，北截至张姓，西至李姓）。山东坡荒场一处，（东至夹石，南至大沟，西至庙岚，北至庙岚）。邹洪吉捐山东坡南北地二叚，一亩，（东至庙岚，南至沟，西至道心，北至赵姓）。又捐庙后东西地四叚，五亩，（东至庙岚，南至庙岚，西至赶牛道，北至赵姓）。邹日防捐山东坡荒场一处，（南至刘姓，东至刘姓，北至徐姓）。又捐连界荒场一处，（南至徐姓，东至刘姓，北至赵姓，西至邹姓）。

（4）碑阴最后，为立碑人的姓名，录文如下：

住持杨礼秀同徒曲明、孙智元、吕详，徒孙车云、孔信吉、岳成，曾孙李嘉增谨志。

3 宫卜万与《龙宫落成赛神颂》碑

《龙宫落成赛神颂》，由邑庠弟子宫卜万撰书，故有必要对宫卜万概要述之。“宫卜万，字寿卿，号香海，一区赵格庄人（今文化街道办事处照格庄村人）。性超逸，淡于荣利，博学能文，喜为诗，与邑人赵子辕互相唱酬，尤关心地方文献，著有牟平志书证证录、耆旧遗香集（即牟平遗香集）……等書，（详艺文著述）均足为地方考古之资，同治间、修宁海州志，全据证证录为蓝本，而遗香集亦风行一时。生平精书法，铁画银勾，神采奕奕，人或得其片楮，辄珍若拱壁，又善画，指墨更擅长，然不多见，故鲜知者。[4]”原牟平区委书记李爱杰在2014年版《牟平遗香集》序里评价宫卜万“无论在诗歌创作、地方文献收集整理，还是在书法技艺、碑帖拓制乃至绘画等方面，均有建树，均有所成，堪称胶东文苑高手，史界重臣，书坛巨将。[5]”

《龙宫落成赛神颂》撰并书于道光十八年（1838），是年，宫卜万六十一岁，著成《宁海州志证证录》。同治三年（1864），宁海州知州舒孔安、宁海州学正王厚阶等修《重修宁海州志》，就是以宫卜万的《宁海州志证证录》为蓝本的。或许是感动于住持杨礼秀募化增修金龙祠（又称灵雨庵）的执著和艰辛不易， 宫卜万欣然命笔写了这篇祭文，希望借此将杨礼秀等人的功绩永远流传下去。

宫卜万碑文所云，当时祈雨活动频繁隆盛。从该碑文记述的历代祭祀情况和庙宇增修经过，我们感知到当年杨礼秀所为委实非同一般，其重修后的金龙祠，人流如织，香火旺盛，成为胶东地区在清代时期一所远近闻名的道观。从书法的角度来看，该碑文字铁画银勾、秀劲温雅，法度谨严而又意态生动，专家评为“笔划瘦硬、清妍，别为一种”，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龙宫落成赛神颂》碑，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宫卜万诗文、修志、书法创作相结合的一个缩影。宫卜万在《龙宫落成赛神颂》中斟字酌句，精心推敲，其呕心沥血献方志、殚精竭虑铸精品的文人形象给后人留下了榜样。此外，该碑刻工极精，对书法的神采可以说是达到了纤毫无遗，显示出镌刻者的高度技艺，使此碑成为宫卜万在艺术成熟期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4《龙宫落成赛神颂》碑的文献价值

《龙宫落成赛神颂》碑身两面刻文。该碑碑文精美，信息含量颇多，却不见于后世邑志的收录，仅此一点就足以说明它对牟平地方史研究的文献价值。

古代记述祈雨修庙的诗歌存世不多，且篇幅较短，像宫卜万以七言操觚的《龙宫落成赛神颂》委属罕见。碑阳分为三段，每段换韵，第一、二、三段的韵字依次为“埏川偏蠲、沴翳际、宫功恫崇虹菘空骢弓冲蜂丰衷”，诵读时朗朗上口，产生铿锵和谐感。这是宫卜万为家乡的庙宇金龙祠所写的颂词，通篇辞藻华丽，不乏溢美之辞，但又不单纯是虚辞歌颂，像文中“我朝晏清庆六代，雨旸若时歌乐岁……”句句与当时社会血脉相连，具备了更深层的现实意蕴。重修事功宣告结束，住持杨礼秀惦记着庙产应当长久沿袭，于是指派工人镌刻在石头上，希望可以将此事永远流传下去，也为后人研究地方史提供了详实的依据。

从乾隆二年（1737），州牧周道濬因祷雨有应剙建金龙祠，到道光间住持杨礼秀“常住道人募檀越”，再到道光十八年（1838）由名士宫卜万撰文刊石，恰好一百载，历朝历代，多有修缮，引发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其意义远超祠祷希安宁之意。相较于乾隆二年建祠的寂寂无闻，此次增修、修补、重施丹青、立碑树撰，州志也有了记载。碑中“水晶为宫银扣砌，画桷镂甍落长虹”，是对重修后庙宇华丽的赞誉。诚如碑文所言，此次设祭酬神活动，是“庇我牟民荷神蠲……穰穰熙熙赛年丰……”影响之见证，其间有宫卜万关注民生疾苦的朴素情怀，也是清代地方治理与雩祭文化观念之反映，引发后人无限的思考。

金龙祠虽已荡然无存，但很庆幸的是《龙宫落成赛神颂》碑重见天日。碑文详细叙述增修祠庙、设祭酬神的全过程，无论从历史的视角探寻，抑或从文化的角度进行研究，都给我们留下了不可多得的时代记忆和信息资料，又因碑文的撰写者宫卜万集书法家、方志学家、诗人等多重身份于一身，更显吉光片裘，弥足珍贵，令笔者感到欣慰不已！■

引用

[1] 曲延科.牟平历史人物事略[M].烟台：黄海数字出版社，2017.

[2] 舒孔安.同治重修宁海州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

[3] 曲炳岐.牟平文史资料选编[M].烟台：政协牟平县文史委员会，1990.

[4] 于清泮.民国牟平县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

[5] 刘学雷.牟平遗香集[M].烟台：黄海数字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孙珩滔（1973—），男，山东烟台人，本科，馆员，就职于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