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嘉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071）

重音是英语韵律音系学研究的重要超音段特征。对英语重音的研究源于对诗歌节律的研究。Sapir[1]指出英语诗歌遵循重音对比的原则，并强调重读音节与轻读音节的相互交替在英语诗歌中的重要性[2]。刘现强[3]指出，英语曾出现过三种“节奏观”，分别是音量观、重音观（非时间观）和时间观。其中，重音观认为重音是英语节奏的主要特征。诗歌节律中提出的音步、抑扬格、扬抑格等术语对英语重音研究深有启发。但正因为英语重音多源于诗歌，词层面的重音和句层面的重音自一开始就彼此影响，相互混用，这既不利于英语重音研究的进一步发展，更为跨语言的韵律音系研究带来困难，例如对于汉语是否是重音语言，目前存在较为激烈的讨论[4-8]。因此，有必要对英语词重音和句重音研究的缘起与发展进行梳理，并找到厘清二者内涵的可行方法，对比较语音学、语言类型学以及重音习得研究都意义重大。

一、 英语词重音的研究流变

重音最早出现在由多音节构成的语言中（如英语、法语、俄语等）。作为典型的重音语言，英语的重音研究对其他语言影响深远。同时，音节作为基本单位，对于英语重音研究至关重要。但音节重要性的确立并非一蹴而就。伴随着对音节确定、否定、再肯定的过程，音节以及其承载的重音概念才逐渐在英语语音学以及音系研究中达成共识，并推动重音类型研究以及韵律音系研究的发展。

1. 英语词重音研究的初期阶段：词重音的单向性研究

英国著名语音学家Jones是系统性研究英语重音的先驱之一。在其《英语语音学纲要》一书中，重音被表述为发一个音或音节时所需要的力度，肯定了音节作为重音的基本语音单位[9]。

在语音学作为一门学科进行系统性研究的初期阶段，有两家学派对英语重音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一是以研究音位学为基础的美国描写结构主义，该学派侧重于语音形式，又被称为自主音位学。二是以Chomsky为代表的生成音系学，该学派认为语音和语法相对独立但又彼此关联。Chomsky和Halle[10]认为语音不能脱离于语法自主独立存在，并从语法和音段配列两个维度入手，探索英语词重音的基本规律。如根据语法构词，将单纯动词、形容词的重音位置归为一类，名词、派生词为另一类，同时根据音质音段在音流中的配列，区分轻重音段[11]。尽管这两家学派在理念上分歧巨大，但是均否定了音节在重音中的重要性，而是以词、词首音丛、词尾音丛、元音、辅音等概念为基础，将重音看作语音流中元音、辅音的配列。英语的词重音可表达为强音丛-VVC、-VCC和弱音丛-VC等。整体而言，英语的词重音分为4级（主重音、次重音、再次重音、弱重音）[12]。

无论是早期基于音节的重音研究，还是基于元音的音段配列，主要从线性层面探讨音段与音段之间的关系，是基于重读音节或元音的单向分析。

2.英语词重音研究的发展：词重音的相对性研究

生成音系学发展到后期，其理论模式难以涵盖繁杂的语言事实，其中也包括重音方面的规律。音节的重要性再次突显。以音节为语音单位，可以涵盖元音和辅音的各种配列，Kahn[13]和Kenstowicz[14]均肯定了音节在音系学研究中的重要地位。从生成音系学把音流看作元音和辅音的单一线性配列，发展成多条线性结构（即非线性音系学），主要包括节律音系学、韵律构词学和韵律音系学等。

节律音系学认为重音独立于音段成分之外，遵循独立的运作规律，其中基于音节的音步是重音的重要单位。音步具有二元性，是由轻、重音节交替组成的语音关联。张洪明[7]阐述了音节与音步的关系，认为音节“是重音语言中组成词内音步的单位，有内部的直接成分结构。”音步是英语重音研究的重要研究成果，许希明[15]指出一个节律音步只能指派一个重音，它以词重音为基础。张吉生[16]认为英语词重音体现为一个形态词，“必须有一个，最多也只有一个音节具有最高的节律突显”。音步确定了重音的二元性（轻与重的对立）和相对性（轻与重只是相对概念）。重音和音步紧密相连，互为依存，推动了节律音系学的发展。其中最具代表的研究是Liberman[17]提出的节律树和Liberman等[18]提出的节律栅。图1中，符号“+”表示重音，“-”表示轻音。树形图中自下而上s最多的是一级重音。王洪君[11]118指出：“节律树模式揭示了独立于音质成分外的节律结构——多层次的轻重对比。”

但树形图中节奏单位的界限、主重音的位置等都不够直观。目前多采用节律栅，如图2所示。0行是重音承载单位，第1行是音步层，第2行是词层主重音[19]。与图1不同，图2用*表示重音，用.表示轻音，相邻*和.形成重轻交替，更好地体现了重音的相对性，以及音步层级；（）表示节奏单元边界，< >表示节律外成分，上下不同的行表示不同的节律层级。节律栅一目了然地呈现出横向的轻重交替和纵向的层级递增，以及具体节律单位的分布，且具有拓展性，可以与某些参数配合，表达不同语言的节律结构[11]118。

图1 节律树[17]

图2 节律栅[11]118

由于音步的基本概念是最小的轻重交替，这与英语双音节及以上的词重音相契合。例如英语的双音节词由轻重两个音节构成，形成一个音步。同时，关于音步的分析也多以英语词重音为基础。因此本研究把英语音步的发展放在英语词重音部分进行介绍，体现英语词重音的二元性和相对性。

节律栅以及音步概念的提出，有利于从底层到表层语音韵律层级的构建，同时开启了以参数描写语音的方式，促进重音类型研究蓬勃发展。

3.重音类型研究的兴起：重音的普通语言学意义

传统上多将重音分为自由重音和固定重音，这种分类主要基于词重音是否有规律可循。例如英语的重音并非总是落在固定的位置上，因此被称为“自由重音”。通常，法语主重音落在最后一个音节上，捷克语主重音落在第一个音节上，斯瓦希里语主重音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等，属于固定重音语言。

音步的确立促进了重音类型研究的多元发展。Hayes[20]从非标记性重音规则出发，指出决定语言所属重音系统的参数主要包括：1）音步是左重还是右重；2）主重音位置是否与词界有关；3）在主重音位置与词界有关的重音系统中，主重音是位于词的左边界还是右边界；4）在主重音位置与词界相关的重音系统中，音步的构建对音节轻重是否敏感[21]。Hayes的重音参数理论对节律音系学的影响巨大，例如Jensen[22]进一步指出英语重音的主要参量包括：1）英语重音音步由轻重两部分组成；2）英语重音音步表现为左重，只有词末音节音量敏感；3）英语重音音步结构的方向是从右至左；4）英语词的树形图为右分支，只有在分支存在的情形下表现为强。Hyman[23]归纳了9个词重音的特征，其中必要性（每个词必须有主重音）、唯一性（每个词只有一个主重音）和边沿性（词重音应该靠近词界）具有普遍性[8]。

目前，重音类型学致力于在普遍语言学层面对尽可能多的语言进行重音类型分析。其中，Altmann提出“重音类型模型”[24]，如图3所示。图3首先构建了基于重音参量的大体系，然后以重音为标准，分为重音/非重音语言。重音语言按照重音是否可预测进行划分（英语属于重音不可预测语言），非重音语言按照是否是音高语言来划分（汉语属于声调语言），分类的标准虽然不在同一范畴，但致力于将不同语言归为同一语言体系。

图3 重音类型

不同于Altmann和Vogel的划分，Hyman[25]基于属性驱动（property-driven）探讨“词—韵律”音系类型连续统，该连续统的最两端是重音原型语言（英语）和声调原型语言（汉语），位于二者之间的中间阶段是混杂的、难以界定的或尚未确定的语言类型。不存在凭借单一的线性维度就能确定的韵律系统。“连续统”中，P1～P4体现了重音的4个属性（强制性obligatoriness、终极性 culminativity、个体性 privativity、节律性metricality），L1代表最接近重音语言，以此类推。根据重音的四个属性进行等级排序。如果四个属性彼此独立，采用“决定—选择”进行不同组合（见图4）。

图4 语言多维连续统[25]

由莱顿大学的Rob Goedemans，特拉华大学的Jeffrey Heinze以及康涅狄格大学的Harry van der创立的重音类型数据库Stress Type 2 （ST2）则是国际上重音研究的集大成者，收录了近700种语言的重音及重读模式，几乎涵盖世界上所有语言的大类型，体现了最新的重音研究成果[26]。与此同时，学界也越来越多地关注到重音的语用功能，即言语交际中的韵律表现和语音意图。

二、 英语句重音的研究流变

句重音是韵律音系学研究的主要内容之一，体现了句子焦点信息和语音强调的关联。

英语句重音研究并不晚于英语词重音的研究，事实上很多英语重音的研究始于16、17世纪的公众演讲，侧重于语用层面的语音重读[27]。生成音系学的研究也多涉及句重音，并提出了“复合词左重，词组和句子右重”以及 “重音碰撞规则”等，将英语的句子按词重音以及句重音的规则，划分出不同的重音等级，以符合说话人的语感[11]12-13。后来，端木三[28]将Chomsky和Halle的“复合词重音规则”和“主重音规则”合并为“辅重规则”。Cruttenden[27]18提出，句重音的四个等级：1）音高突显程度最高的主重音；2）音高突显程度第二的次重音；3）通过长度和响度来突显的第三重音；4）非重读音节。冉启斌等[29]指出，传统意义上的句重音是与词重音相对应的重音表达形式，通常指比词重音层级更高的重音形式，是在交际中说话者为了强调言语的某一部分，而对该部分进行了语音上的重读。可见，虽然词重音和句重音都关注语音的强调，但二者的起源、发展、研究内容均有很大不同。

句重音的发展得益于功能语言学以及焦点信息理论的发展，是音系学、句法学和语用学的交界。

1.句重音的语用表现：功能重音的信息分布场

功能语言学一直致力于将理论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或语用学）相结合。早期功能语言学中的伦敦学派对韵律音系贡献最大。作为伦敦学派创始人之一，Firth将语义学和音位学结合起来，开创了功能韵律音系学①，关注语言的多系统性维度，认为语言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应该在一个更高的层面全面系统地描写语音材料；发音单位横向组合（syntagmatic）和纵向聚合（paradigmatic）同等重要。赵忠德等[30]指出：“韵律分析的提出成为语音学界的一座里程碑”。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布拉格学派开创了“信息结构”的研究，并提出主位（theme，听话人已知部分）和述位（rheme，听话人未知部分）以保持句子的连贯性，后来发展为功能句子观。从信息功能角度来看，句子主要由已知信息和新信息构成的信息结构组成[31]。Firbas[32]提出“交际动态度”分析语言成分对推动交际所做贡献的程度，将句子成分视为传递言语信息的分布场，每个分布场都有自己的功能，因传递信息重要程度不同，每个分布场在口头表达中的韵律突显各异。因此，句重音更侧重言语的语用功能，从语音感知转化为交际传递。它不仅是言语的外在重要语音表征，也是表达信息的有效手段。

功能句法学派另一个重要的贡献是焦点概念的提出。句子焦点借助语音形式得以实现。每个焦点相当于功能分布场，是带有特定信息的语音成分。

2.句重音的语音表现：焦点重音的语音突显

自Halliday等[33-34]将“焦点”概念引入句法研究，进行全面系统的讨论，并将主位和述位发展为“旧信息”“新信息”，二者通过不同的语音手段来表现。其中的“新信息”与“焦点”概念相近。“焦点”是说话者“在信息传递中最关注的信息”[12]144，被认为携带新信息或强调信息的那部分话语，具有特殊交际用途，有利于更为有效地传递信息。作为语句的语义中心，焦点承载了说话者期望传达的核心内容，可以通过句法、语义以及语用等方面加以体现[35-36]。

焦点与韵律的关系是语音研究的重点。焦点成分在言语交际中往往需要借助语音突显来完成。因此，焦点和重音虽分属不同的领域，前者是功能句法的一部分，后者属于韵律音系的研究范围，但将二者结合在一起，正好体现了句法—韵律的接口界面，是韵律音系学研究的核心内容之一。当句子中的某些信息需要强调时，它就成了这个句子的核心，也是听感上最重要的部分，称之为“焦点重音”。

句子通常有一个焦点域，焦点域中的元素并非都重读，其中最突出的部分就是句子的焦点重音。Chomsky和Halle提出核心重音规则，通常句子的最后一个实义词承载了该句的核心重音。Bolinger[36]提出“相对语义权重”，认为语音和情感的突显决定了语句的重音状况。Gussenhoven[37]提出“语句重音分派规则”，将焦点定义为一个二元变量，可以将句子的全部或部分标记为[+焦点]，并提出“焦点—重音”理论，用音高重音来标记句子中在语音上最突显的部分（即焦点）。Zubizarreta[38]提出“焦点韵律对应原则”，指出短语中焦点标记的组成部分应包含该短语中节奏最突显的词。解宏等[39]分析了言语信息结构中的韵律编码。

目前学界普遍接受了“焦点—重音理论”，句法焦点的词或成分，会以音高重音的形式在口语中表现出来，形成焦点重音。

3.句重音的基本类型：基于语用的二分法

如上所述，句重音是不同于词重音的语音突显，是说话者为了交际而有意识地对某些句法成分进行语音强调。和词重音划分一样，句重音的分类也繁杂多样[29]。基于语言的句法特征、发音者的意图和听者的感知，本文把句重音主要分为两类：自然重音（如原始重音、常规重音、语法重音等）和语用重音（逻辑重音、强调重音、感情重音，心理重音、语势重音、语义重音等）。

（1） 自然重音。自然重音即常规重音，是指句子在没有上下文的条件下表现出的重音结构，可以通过句法、音系或者节奏规则进行预测和解释，这种重音对语句意义的表达基本没有贡献。在自然重音中，全句重音多落在最后一个实词上面。王洪君[11]274认为，常规重音是无标记的短语重音和句重音，即说话人不有意强调句子的某个成分，也没有对听话人做信息的已知预设。自然重音与宽焦点重音一致，具有无标记性。

（2） 语用重音。语用重音指重音指派受到说话人对语义和语境的理解，以及个人态度等主观因素的影响，并非总是落在固定位置上，因此不可预测。语用重音可以因为信息的重要程度或说话意图而加以削弱或迁移，并在听感上有明显的重读突显，从而使语句中各信息单元的重要程度得以确定。语用重音与窄焦点重音一致，具有标记性。

三、 英语重音研究的发展：英语重音的二重性

1.英语重音二重性研究的必要性：词重音和句重音的异同

本文分别从英语重音研究的起源及发展，词重音中音节重要性的确立，以及句重音中焦点重音的语音突显，对英语重音研究进行了梳理。以往多侧重于分别对词重音和句重音进行研究，但随着现代韵律音系学的发展和跨语言的韵律音系学研究的深入，有关词重音和句重音关联的探讨逐步成为重音研究的前沿。虽然二者均表现为某个音段比相邻音段语音更为突显，但区分词义的词重音和实现交际功能的句重音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值得注意的是，英语词重音和句重音的研究并非泾渭分明。相反，二者常有交集，不易区分。例如，英语诗歌中节律重音也是基于英语词重音的轻重交替，音步不仅对词以上的韵律层级产生影响，同时也对词内的相邻音节的关系产生制约。因此对两种重音加以区分，有利于厘清不同的研究范畴，并推动汉语及其他语言的相关研究。

首先，词重音和句重音的研究主体不同。英语词重音是英语语言本身附着的语音特征，是词内相邻前后音节的轻重关系。作为英语的固有属性，词重音是可以脱离个体使用者而单独存在的客观语言特征。由此，英语词重音的主要研究目标，是更为客观有效地对词重音进行描写和归类。句重音的发展历程截然不同。在研究句重音的过程中，对句重音进行客观语音描写只是一种手段，而对句重音的主观言语功能分析，才是主要目的。根据功能句子观和焦点重音理论，语言在使用过程中的特征之一，是语言使用者通过语言所表达出来的表现力。李洪儒[40]指出：“表现力是语言单位的性质之一，与情感评价范畴和人的情感表达密切联系”，从语言的哲学层面阐述了语言的客观性与言语的主观性之间的关系。词重音体现出语言的客观性，而句重音则是言语的主观表达和表现力的充分体现。词重音和句重音中的重音所指各有不同。

其次，研究者们发现对词重音和句重音中的 “重音”术语的混用，会导致研究阐述不清，理解偏误。Crystal[12]337从语音学层面对stress进行定义“语音学用来指用力发出一个音节”，并对重读音节和非重读音节进行了明确区分，“前者比后者突显（记音时在上角加短竖线标记[|]）”，显然，此处从语音学层面对stress的定义是词重音，其首要任务是标记语音突显，并有自身的符号标记系统。同时重读音节伴随着非重读音节出现，因此英语的词重音整体是二元并存的形式，因而词重音中的重音具有相对性，是相邻音节中的语音相对突显。而Crystal[12]2对accent的基本阐述之一是：使语流中的某个词或音节突出的强调方式。经常谈及的是重读的音/词/音节/短语/句子的重读模式，因此accent更侧重于句重音。在Crystal的定义中，stress以音节为语音承载单位，而accent的语音承载单位是任一音段，可以小至一个音位，大至整句话。accent没有stress这类系统性的标注符号，句中焦点重音突显的标注取决于发音人的意图，是语言功能信息观中焦点所承载的语音突显，具有不确定性。同时，句重音虽然也表现为某个音段比相邻音段语音更为突显，但并非是二元并存的形式。句中所重读的音段有可能和相邻没有重读的音段形成对比焦点，但也有可能和全句话做比较，突显话语主题，甚至于全句话都重读，因此可以是一元、二元、甚至是多元的并存形式。二者之间的影响主要表现为“自下而上”，而非“自上而下”。

但很多时候，这两个术语在英语研究中并没有被完全加以区分。例如Crystal也有互用的时候。虽然在语音层面将stress定义为词重音，但在音系学层面，Crystal不仅采用stress表达句重音sentence stress，以及节律音系学中的重音音步stress-foot[12]337-338，同时也从语音声学层面采用accent表述词重音word accent。Cruttenden也并没有对stress和accent做更多的区分。因为英语句重音是建立在词重音基础之上，因此这种互用（或者混用）在英语重音研究中尚且可行。但在其他语言研究中，却带来了困扰和争议。例如，汉语中多将“stress”和 “accent”都翻译为“重音”，导致汉语是否是重音语言的争论原因之一。王洪君[41]将accent翻译为重征，但因为“重征”的表述较为模糊，采用的人不多。许希明等[42]指出stress为重音（词重音），accent为重读（句重音），尝试对重音的二重性加以区分，但因为重音中必然也涉及语音重读的音节，也易混淆。

最后，声学仪器的使用有助于真正了解重音的语音属性。以往的研究中主要是对英语词重音和句重音分别加以分析，但是对二者之间“重上加重”的相关研究鲜有涉及。随着实验语音学的发展，相关研究逐步出现。

张秦玮[43]考察孤立词状态下英语词重音（动词和名词对比），以及实验词同时处于句中焦点重音时的突显度异同，发现英语名词的词重音整体大于这些名词处于焦点重音位置时的声学表现。

郭嘉等[44]对英语双音节词的词重音和焦点重音进行深入分析，发现无论是音高调域比、时长比还是音量比，英语双音节的焦点重音均比词重音更为突显（1.36<1.41，1.29<1.39，1.46<1.54），符合“重上加重”的推断，结果见图5所示。

图5 英语双音节词词重音和焦点重音中主重音的声学对比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从语音内部特征和外部环境，对英语词重音和句重音加以比较，结果见表1。

表1 英语词重音和句重音的比较

从表1可以看出，词重音和句重音的语音特征差异甚大。句重音比词重音所涉及的范围要广，两种重音之间既有交集又有区别。近几年，有学者开始对英语重音的二重性进行探讨，而这种探讨，在跨语言的韵律音系研究中尤其重要。

2.英语重音二重性研究展望：跨语言韵律音系研究视角

英语重音二重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节律重音和韵律重音的异同。节律音系学主要研究重音或节律变化，关注重读音节与非重读音节轻重交替所形成的节律单位和节律结构的构成以及重音（特别是词重音）的组成等[7]。韵律音系学致力于探讨语言普遍性，关注人类语言的韵律层级、韵律单位以及韵律——句法接口等问题。二者之间不能很好加以区分的主要原因在于，当一种语言（如英语）既是节律音系学研究的对象，又是韵律音系学研究的对象，就会在基本单位和相应层级中发生重合，比如“音节”和“音步”均为英语节律音系学和韵律音系学的重要层级。张洪明[7]对此进行了具体阐述，指出节律音系学和韵律音系学的主要关联体现在音步层次，一种语言在韵律音系结构中是否存在音步这一韵律层级，受制于该语言在词层面是否有系统性的二元节律突显对立。因此，音步是节律音系学必不可少的层级单位，但在韵律音系层级中不具有普遍性。

这种对于英语重音二重性的区分在跨语言的韵律音系对比研究中尤为重要。因为国际上的韵律音系研究深受英语韵律音系研究的影响。当将英语韵律音系学的理论框架运用到其他语言的分析中时，如果不对该语言的韵律底层细加考察，会比较容易受英语韵律底层的节律重音的影响，认为该语言具有音步层级，并随之和节律音系学联系起来，将其划分为重音语言。例如汉语韵律音系学的底层是声调构成的音段组合，是否能够将不同声调的组合相互之间形成的节奏视为节律音系学中的重音，从而认为汉语具有词重音，需要进行大量深入论证。

在韵律音系研究中，如何在句重音的大背景下有区别性地描写词内相邻音节的语音特征，是目前跨语言韵律音系对比的难点。句重音是人类言语的主观表达，因此具有共性和普遍性。而词层面的音节特征是个体语言的客观语音特征。如何对节律重音（词重音）和句中的韵律重音（焦点重音）加以区分，并进行客观描述，是今后对比韵律音系学研究的方向。目前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尝试：一是音系—语用的结合，对英语进行词重音和句重读的区分。二是通过对英语词内相邻音节的轻重关系进行更为精确的描述，从而和语流音段的重读区分开来。Heuven[45]采用（+S+A）（+S-A）（-S+A）和（-S-A）对 stress和 accent进行区分。Hyman[25]基于“词—韵律”，将世界语言分为带有词层节律结构的重音原型语言（英语是词—重音语言），和带有词层音高特征的声调原型语言（汉语是字—声调语言）。二者具有本质的不同，重音是结构属性，其音节在节律层级中根据重轻相对关系排列；而声调是特征属性，体现的是音高的相对性。

有学者尝试进行双重保留，即保留词层面的语音特征的同时，也保持句层面的韵律表现。许希明等[42]认为，只有在重读（句重音）的层面才能对英语和汉语进行可比性分析，因此从音系角度和语用角度对这两种语言进行了二重性划分，将英语划分为重音重读语言，汉语归为声调重读语言。这样既保留了英语重音的二重性，同时也保留了汉语字调的音系特征，同时也能将这两种语言放在同一维度进行比较分析，如表2所示。

第二种方法是语音突显的相对化差异分析。叶军[46]指出，人类自然语言中存在一定的轻重缓急现象，构成人们说话时的韵律或者节奏。这种“轻重缓急”主要指言语中可感知到的韵律单位突显的规律性。“规律性”最初被理解为“等时性”，但后来的研究证明不存在严格意义的等时性[47]。以非线性音系学为代表的研究转向研究相对突显的规律性。相对突显的交替模式往往同语言的音系特点有关，如音节结构、词重音、元音弱化等[48]。

目前，尽管重音和重读较好地帮助我们区分了词义的重音和语义的重读之间的关系，但尚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词重音本身也具备重读的语音特征，重读音节和非重读音节的表述也是大家惯用的区分英语词重音的一种方式。语音“突显”能够较好地将二者结合起来。

Crystal[12]228从语音和音系层面对“突显”进行了定义，前者强调 “一个音或音节在其环境中比其他音或音节突出的程度”，且 “音长、音高、重音和固有音质等变化都是影响一个单位相对突显度的因素”；后者侧重抽象意义的描述，例如节律树中两个组构成分之间的相对音重。在跨语言研究中 “突显”可以避免不同语言自身语音特征而导致的术语误解和研究误区。

Lehiste等[49]指出：“突显”是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术语”，而重音是“突显”的子集。Hyman[50]提议采用“positional prominence”分析带有声调的非洲语言，从 而 避 免“stress-accent”“pitch-accent”“accent”或“word accent”等概念的争议。许曦明[2]15将其表述为“比邻近的单词或音节用的气力较大”，或“从肺部呼出的气流较强”。冉启斌等[29]对“突显”进行了具体的声学解释：“发音时肌肉更用力而形成的一个或多个音节比其他音节更响亮、音高更高、音长更长等表现”。 Cruttenden[27]指出这种“突显”在词层面和句层面都有体现，不仅可以区分词义，还可以区分语法类别以及强调句子中的语义。张秦玮[43]和郭嘉等[44]的研究从语音突显进行了词层面和句层面的对比分析。

整体而言，“突显”有三种主要的语言功能。首先，它可以区分词义或词性，重读音节有更高的突显度；其次，它可以体现为句中某些音节比其他音节表现得更为突出，表现为焦点重音的突显程度最高；最后，也是其最重要的功能，突显音节和非突显音节的交替构成了句子的语调和节奏[27]。突显是一个比重音更普遍、使用范围更广的术语，被用于客观描述某种韵律状态。尤其在跨语言韵律音系研究中，针对不同语言的不同语音特征，能较为客观地用来描述相邻音节之间的语音声学表现，避免不同语言的语音特征带来的困扰和混淆。

四、 结 语

重音作为英语重要的语音特征，是语音学和音系学关注的重点。英语的重音具有二重性，包括词重音和句重音。但由于词重音和句重音分属不同的研究范畴，各自发展的起源、特征和功能均不同。英语词重音具有特定的标注符号，具有二元性和相对性，基本语音承载单位是音节，是节律音系学研究的范畴，强调语音的个体特征；句重音没有系统性的标注符号，基本语音承载单位是任一音段，是韵律音系学研究的范畴，关注语音的普遍性。厘清英语重音的二重性，对跨语言的韵律音系对比研究至关重要。由于英语韵律音系学整体建立在英语节律音系学之上，而英语韵律音系研究对其他语言的韵律音系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因此在做跨语言的韵律音系对比中，容易将英语的节律音系学和韵律音系学研究内容混合在一起，导致争论和研究的偏离，不利于其他语言的韵律音系研究，以及重音类型学和韵律音系类型学的研究。目前学界主要采用两种途径，避免韵律底层和韵律表层的争议，一种是音系—语用相结合的方法，保留不同语言词层面的个体音系特征，以及句层面的普遍重读功能特征，如英语是重音重读语言，汉语是声调重读语言。另一种方法是采用语音突显的方法，将词层面的语音区别性突显和句层面的语音功能性突显整合在语音突显的大理念之下，对不同语言展开有效对比研究。

英语词重音和句重读的异同，体现了英语重音具有二重性这一客观事实。伴随着现代语音学的发展，传统意义上的词重音和句重音需要进一步加以区分，这对英语韵律研究、汉语韵律研究、语言类型学研究和二语习得研究意义重大。

注 释：

①Firth关于韵律分析的观点新颖，虽然在当时没受到重视，但对后来者启发甚大。由于Firth的研究是基于功能学派的大背景，因此本文将其归为功能韵律音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