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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的儒家家庭教育观

2022-12-31董清宇张小伟

广西教育·D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谭家歧路夫妻关系

董清宇,张小伟

(1.赤峰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2.赤峰市松山区第四中学,内蒙古 赤峰 024000)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特别重视家庭教育。《周易·家人》提出家道正的理念,认为“正家而天下定矣。”《礼记·礼运》归纳了家国伦理建设的纲领:“须修此十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礼记·大学》形成包括齐其家在内的“修齐治平”理论。儒家经典的这些观点,基本奠定古代家庭教育的框架。其他典籍的相关论述,也与之息息相通。正是在这一框架之下,清代乾隆年间,李绿园创作长篇小说《歧路灯》,为祖孙、父母、子女、兄弟、夫妻、妻妾等定位,即各自应该扮演的角色,揭示他们之间的人伦关系,反映儒家的家庭教育观。

一、为人祖上、父母者的标准

司马光《温公家范》卷二指出:“为人祖者,莫不思利后世。然果能利之者,鲜矣。”其中的原因在于:“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不知以义方训其子,以礼法齐其家”。同时推出圣贤作为样板:“遗子孙以德以礼、以廉以俭。”

《歧路灯》描写的核心家庭是谭家,塑造的谭家祖辈典型形象是谭孝移的高祖谭永言,他是奠定谭家根基的人物。作者均以追忆的笔墨,先后三次说明他生前是如何思利后世的。首先,开篇略述其籍贯、经历:祖籍江南丹徒,明朝宣德年间进士,出任河南灵宝县知县,卒于官署。详写死后家境的凄凉:无力归葬,赖幕友苏松亭凭其“薄薄的宦囊”,将谭家安置在河南开封府祥符县萧墙街,将其薄葬于西门外。从而说明:潭永言与广营生计之徒反其道而行之,思利后世,以廉以俭。其次,第56 回交代,程嵩淑等为谭孝移之子谭绍闻聘请灵宝籍的智周万为师,双方见面之后,程嵩淑谈及谭永言,引出智周万的话题。原来,他就居住在谭永言祠旁,高祖与谭公是进士同年,每年元旦,他必向谭公祠内敬献祭品、行跪拜礼。并说明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为甘棠远荫。”借用召公奭处理民间事务,舍于甘棠树下之典,歌颂当年谭公效法召公,体恤下情,广施德政,深得民心的事迹。这又说明谭永言“遗子孙以德以礼”。再次,第82 回叙述,重返谭家的管家王中畅谈谭永言的往事:灵宝爷 “把一县人待的辈辈念佛”;“是个清正仁慈官”;“累代俱是以孝传家”。这里无不透露:谭永言教导百姓辈辈向善,也自然“以义方训其子”;以孝传家,也等于“以礼法齐其家”。由此可见:谭永言完全符合司马光提出的“为人祖者”的标准,是后代子孙学习的楷模。同时告诉人们:家庭教育,要由祖辈率先开展。

颜之推《颜氏家训·教子》主张: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威严而有慈”,不可“无教而有爱”。《歧路灯》的为人父者谭孝移,是“威严而有慈”的正面形象。第1 回说,谭孝移从丹徒归来,打了贪玩的儿子谭绍闻一掌,点示回目“虑后裔一掌寓慈情”。说明这位父亲“威严而有慈”。当然,其方法略显失当。再如第12 回 “谭孝移病榻嘱儿”:“用心读书,亲近正人”。对照贾谊《治安策》之说:三代君主教育后代则“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可以说:谭孝移的八字遗嘱,与夏商周时期的教育传统一脉相承,是点亮在人生路口的一盏明灯,照耀着晚辈奔向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做正人的前程。谭孝移临终希望儿子奔向这一锦绣前程,果真如《战国策·赵策四》所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最后一次针对儿子开展家庭教育工作,自我塑造“威严而有慈”的父亲形象。

《歧路灯》的为人母者王氏,是“无教而有爱”的反面典型。司马光《温公家范》卷三指出:“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古人有言:慈母败子。爱而不教,使沦于不肖,陷于大恶,入于刑辟,归于乱亡。非他人败之也,母败之也。”第一步:母亲王氏使儿子谭绍闻沦于不肖。王氏为儿子绍闻聘请的教师侯冠玉,恶习难改,他一步步地将绍闻引向邪路。对此,王氏或推波助澜,或听之任之。王氏惯纵儿子绍闻胡作非为,绍闻才有恃无恐,加速沦于不肖。第二步,使儿子陷于大恶。谭绍闻招引戏班入驻宅后大园碧草轩,将戏箱衣筒、枪刀号头堆满整个书房,并为其随意挥霍提供物质条件,是他陷于大恶的开端。作为母亲,王氏非但没有理直气壮地驱逐之,还听凭儿子的任意摆布。第三步:使儿子入于刑辟。主要包括五次受到官司的牵连:茅拔茹戏箱衣筒假失盗案;赌徒竟以借款不还为由诉讼绍闻案;绍闻等赌出人命案;绍闻赢了盗贼赵天洪的赃物一对金镯被牵连而押入班房案;受到赌徒管九奸占爨妇,逼死其公爹案件的牵连,绍闻被捉拿归案。推究绍闻五次“入于刑辟”的原因,都与王氏“无教而有爱”的行径有关。第四步:使谭家几乎“归于乱亡”,让谭绍闻弄到倾家荡产的地步,都有王氏纵容绍闻的影子。作者处处提醒:天下所有为人母者,应该从王氏这位反面教员身上吸取教训,对待子女,不可“不教而有爱”,当他们犯有严重过失的时候,必须给予严肃的批评教育,让他们悔过自新。教育子女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

二、为人子孙者的标准

《孟子·离娄下》列举子女不顾父母之养,羞辱、危及父母的五种不孝情况:其一“惰其四支”;其二“博奕好饮酒”;其三“好货财,私妻子”;其四“纵耳目之欲”;其五“好勇斗很”。《歧路灯》的主人公谭绍闻的前半生,五种不孝齐备,是典型的不孝之子。全书描写绍闻在母亲的纵容下,违背父亲遗嘱,误入人生歧路的过程,告诫人们重视父子、母子人伦关系,“莫效此儿形状”。

绍闻“惰其四支”,不爱读书,游手好闲,始于十三至十六岁,遇到最坏的教师侯冠玉。十七岁的绍闻大搞四兄弟结拜活动,开始上演“博奕好饮酒”的闹剧。随着绍闻进入成人阶段,继续朝着不孝的方向发展。针对第三种不孝罪过,一方面,他不是“好货财”的吝啬鬼,而是挥霍财物的败家子,其不孝的性质更加恶劣。另一方面,绍闻的不孝甚于“私妻子”。如丝毫不需要他溺爱的前妻孔慧娘,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如是,岂止是不孝,简直是大逆不道。说到谭绍闻的第四种不孝罪状,前面提到他五次触犯刑律的事实,堪称其“纵耳目之欲”的铁证。绍闻虽未犯有第五种“好勇斗很”不孝之罪,可是,他多次负能使气,驱逐忠良王中,也大类于此。据此而论:绍闻这类不孝子弟,可谓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作者以此暗示:教育好这类子弟,是家庭教育工作的重中之重。

《尚书·商书·太甲》记载,伊尹告诫太甲:“辟不辟,忝厥祖。”即当国君不尽国君的责任,将使其祖汤王蒙羞。《诗经·大雅·文王》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这是周公告诫成王的话:不能忘记尔祖周文王,要自修其美德。言行永远合于天命,则自身会求得多福。商周以来,统治阶级内部及时调整家庭关系,提出后代子孙的为人标准:不忘祖宗的功业,发扬光大其优良传统,立德修身,继往开来。秦汉以后,这便演变为所有子孙后代的为人标准。

《歧路灯》里的谭家孙辈人物,有谭篑初、谭用威等。以谭篑初为倒,他是如何按照古人对后代子孙的要求,走上振兴祖宗家业道路的?谭篑初,小名兴官,为谭绍闻之妾冰梅所生。与其父绍闻相反,他几乎未走人生弯路。从小在园丁蔡湘的辅导下,认字读书,学习功课。所作所为符合为人之孙的标准。十四岁正式登上谭家舞台。县里小考,他的成绩是第十一名。开归道观察使谭绍衣组织的观风考试,篑初获得奖赏。谭观察将《灵宝遗编》等书赠给篑初,寄托殷切希望。随后,绍闻考中秀才。接着,乡试名落孙山,这算是他人生遇到的一次小小波折。正如潭绍衣所言:“篑初之不中正是祖宗以来厚德所积,省了早发早萎这个优心。”即坏事也能变好事,有利于他在挫折之中鼓起前进的勇气。后来,秋闱乡试,篑初考中第四名《春秋》经魁。次年会试,考中第二十一名,殿试得成进士,钦点翰林,取得与六世祖灵宝公一样的骄人成绩。其中预示他将恢复祖业,完成家国赋予的光荣使命。借此表明,从篑初这一代开始,将重新端正谭家的伦理关系,落实儒家的家庭教育观。

三、兄弟、夫妻之间的人伦关系

兄弟之间,是人们最为重视的人伦关系。颜之推《颜氏家训·兄弟》指出:“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主张兄弟和睦,相亲相爱,如影随形,如响应声。《歧路灯》的谭绍衣与谭绍闻兄弟,达到儒家这一家庭教育观的要求。“龙欲升天须浮云,人之仕进待中人。”正是在谭绍衣的推荐与扶持下,谭绍闻成功地走上仕途,并实现振兴祖业的理想。仅以第103 回为例:谭绍衣被皇帝任命为浙江左布政使,便携河南副榜、国子监肄业的绍闻,前往渐江就职,为绍闻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使之上报国恩,下振家声。同时,特聘卫先生在西书房为绍闻之子篑初上课,还出银一千五百两,为绍闻赎回碧草轩。绍闻也没有辜负兄长的关爱,普陀山一战,他密访通倭逆贼姓名,除掉内奸;又秘造火箭,克敌得胜。他面见嘉靖皇帝,被授予黄岩知县一职。

另一类型是惠观民、惠养民兄弟,二人在第40回同时出场。兄弟未分家之前,交出彩礼款四十两,娶滑氏为惠养民继室。惠观民夫妇含辛茹苦,还债二十两,还欠二十多两。谭家聘惠养民为师,共付聘金二十四两,滑氏一心留“后手”,不但拒绝兄嫂还债的多次请求,而且被弟弟滑玉轻易骗走二十两。滑玉赌得家破人亡,滑氏反过来纠缠惠养民,闹着与兄嫂分家,不幸被颜之推《颜氏家训·兄弟》言中:譬犹居室,“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滑氏起到雀鼠、风雨般的作用,毁坏惠氏兄弟的“居室”,导致惠养民有悖伦理纲常,愧对兄嫂,得了羞疾,不敢见人。按照儒家的家庭教育观:兄弟之间必须排除一切干扰,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指出:“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认为夫妻关系居于人伦之首,必须谨慎处理、对待。由此看来,从儒家的家庭教育观出发,建立和谐、正常的夫妻关系,是一项首要任务。

《歧路灯》全书出现十余对夫妻,而以描写绍闻与孔慧娘、巫翠姐、冰梅的夫、妻、妾关系为核心。例如,燕尔新婚的孔慧娘,很快得知绍闻与其妾冰梅有一子兴官,便视兴官如同己出。她以此为突破口,建立起和谐的夫妻、妻妾以及嫡母与庶子的关系。从而使读者感受到,《诗经·周南·桃夭》也是唱给慧娘的赞歌:“桃三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再如,由于绍闻一向“做事不遵正道”,又“上衙门打官司”,慧娘只怕“受了刑辱”,及见“回来那个样子”,因此,心中气恼,眩晕倒地。由此,夫妻关系出现危机。这是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代表正义一方的慧娘,对于代表邪恶一方的绍闻,无可奈何的必然结果。显然,夫妻之间,邪恶一方一旦猖獗,正义一方就会遭殃。从中说明:和谐的夫妻关系,是建立在伸张正义、抑制邪恶的基础上的。否则,夫妻关系必然出现危机。又如,慧娘极力劝谏绍闻招回王中。王中是谭家的屈原,一旦被招回,就是谭家正义力量的一次胜利。慧娘站在王中一边,就是站在了维护正义的立场上,这有利于扭转他们夫妻关系的危机。孔慧娘卧于病榻叮咛冰梅:照管婆母茶饭;劝勉绍闻从善;留心兴官读书;逊让绍闻继室。与其说在叮咛冰梅,无宁说也是在叮咛自己:一息尚存,就要善始善终,尽到自己的一份责任,包括照顾婆母、劝勉丈夫,教儿读书等。从而说明:平素,她时时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扎扎实实地做好每件事,从方方面面修补着家庭关系。从她身上,人们领悟到:建立良好的夫妻关系,要落实到行动上。还如,绍闻娶嗜赌的翠姐为妻不足一个月,谭家的赌博之风便蔓延开来。作者预示:有翠姐这样的妻子在身边,绍闻将遇到更大的灾难。果然,绍闻因赌博酿出人命,触犯刑律,几乎面临灭顶之灾。从中告诉人们:建立在不良嗜好基础上的夫妻关系,是不正常的,是违背儒家的家庭教育宗旨的,这样的夫妻关系迟早是需要调整的。绍闻与翠姐的不正常夫妻关系,还集中表现在翠姐与生前的慧娘的对立上,这种对立,又主要反映在她们对待王中的态度上。慧娘始终站在王中的立场上,站在正义的一边;翠姐总是与王中作对,站在以忠良为敌的立场上。例如,夏逢若又来勾引绍闻去赌博,王中痛骂夏逢若。翠姐竟然挑唆绍闻,绍闻再次怒逐王中。再如,时常自我反省的绍闻与母亲沟通,彼此基本同意招回王中。可是,翠姐从中作祟,此议作罢。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绍闻不得不疏远翠姐,亲近冰梅。冰梅就势提出五项建议:请回王中;解雇早已离心离德的佣人;出租前院还债;育子读书;节衣缩食,渡过难关。这说明:几经人世波折,绍闻认清冰梅是继慧娘之后的知己,懂得真正的夫妻关系是以志同道合为基础的。不言而喻,绍闻积极采纳冰梅的建议,距离实现重整家业的目标,为期已经不远了。又如,翠姐揭短于绍闻:砍光祖坟的树木。绍闻大打出手,翠姐一怒躲回娘家,夫妻反目成仇。王氏去请翠姐回来,碰壁而返。绍闻父子县试,分获第一、十一名,谭家有了否极泰来的征兆。翠姐趁机置办贺礼,打着“道喜”旗号,回到谭家,一副市侩的嘴脸。作者凭此讽刺翠姐:只有脱胎换骨,才能建立正常的夫妻关系。

综上所述,《歧路灯》 全书贯穿着儒家的家道正、修十义、齐其家等家庭教育观念。具体要求是:祖辈是家庭的奠基人,是后代子孙效法的楷模;祖辈思利后世,必须“以德以礼,以廉以俭”。为父母者,应该“威严而有慈”,不可“无教而有爱”,否则,子女必定一步步地走上“沦于不肖、陷于大恶、入于刑辟、归于乱亡”的道路。为人子者,切忌五不孝。为人孙者,必须继承发扬祖辈的优良传统,最好做出前无古人的业绩。兄弟相顾,则如影随形,如响应声。兄弟关系,至为密切,患难与共,唇齿相依。夫妻和睦,需要抑恶扬善,站在正义的一边;需要双方严格要求自己,并付诸行动;需要彼此戒掉恶习、不良嗜好,成为真正志同道合的伙伴。重温《歧路灯》的这些儒家家庭教育观,吸收其合理部分,这对于我们深入落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立和谐家庭、和谐社会,形成全新的人伦关系,都是十分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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