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瑜

寄莫名

我们写信的频率

连信使都觉得惊叹。

起初是

我投入一封信件，然后愈滚愈大

像圣甲虫滚它的小团子，

愈来愈用力。

然后是表达心意,

“好”在我们之间来回折返。

至少在我这里，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脚上起了个水泡，疼痛不堪。

好到我无法明说。

未完成之事

朋友，我们吃饭，

行走，读书，释放生命，

而你直到彻底离开

都做着未完成之事：学习飞翔。

那些

如今看来都值得哀悼。

而你已经

离开，不会再回来。

你的身体缓慢进入

一片海洋，像水鸟一样。

突围

我们终其一生都

逃离定义。逃离那些

墓碑上的篆刻，人们口中的描述，

一切最终都变成喧哗。

而寂静是难得的，它意味着寂寞——

没多少人耐得住寂寞，

意味着毫无词语和句子，

意味着挥手但无需告别。

无声无息，无声无息，

我们看见一只野鸭飞到树上。

这时候你苦恼着问，

它们可知自己的定义之名？

如果你无法想通，

那就让我来想吧，我从来不缺沉寂。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它们的心正如我心，

我心如草，任野火烧。

唯一性

你总是说日子太快，

像一辆去往异乡的火车，

我们在车厢里逆着车前进的方向奔跑，

怎么也回不到出发点。

许多东西都变了，

变得不成样子，

玩偶，袜子，小衣裳。

而这些年来，我从一个句子

跳到另一个句子，词语和句子

是流动的，它们像水一样

从我身上滑过，

滑过，悄无声息。

一切事物都在变。你说那多奇特，

我仍然要告诉你

我最惊奇的发现——

感觉所有东西在变

并不算奇特，

神奇的是感觉从始至终

只有一个自己。

夜晚与孤独

每个人在睡熟时都

只剩下自己，

在悠长的甜乡中诉说厌倦。

厌倦构成了世界；因此我们欢笑

在痛苦的寂寥之中。

白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隐隐的笑意。

可是在梦中，我们知道，

世界的眼睛睁开了。

完整性

没有一个人不是被一把菜刀

劈成两半的西瓜——

它的两半分别存活，

被分开售卖。

看上去像不同的乐器组成我们：

一首钢琴曲突然卡断，

紧接着下一首，萨克斯风。

我们允许租借，

一些人热衷于此，

借来的部分进入心灵，最终彻底在内心消失。

我们是有借无还的好手。

悲伤的人

我的生命底色

如此湛蓝，如此忧郁。

就像一片正在哭泣的海。

那天傍晚，

我突然凝望天空，

天和我一样蓝：我释怀了

原来这个世界同样

忧伤，我从未孤独。

可是还有白昼，

阴雨天的灰白，未曾染上忧伤

你说，不妨想象

它是一片蓝色，这样就彻底和我一样。

可是：只是假装。

那就爱上灰白吧，它也许

更加痛苦：为什么

当所有忧伤被冠之以蓝色

她却成了被抛下之人？

谎言

时间，灰色的谎言。

钟表，彩色的帮凶。

时间再一次欺骗了我，

联合错过。时针向前一格

意味着快一小时。

为什么仍爱上时间，

像爱上一个永不死去的人。

在我这里，

允许移情别恋，允许半途而废。

永久性

那是永久的吗，我的少年，

你可曾见过永久的事物，在方寸土地之上？

人们思考

永久为何物。如蜜糖一般令人流口水。

我们去创造吧，创造那

永久的事物，永恒的烙印，

不死的魂灵，

我们做了些徒劳。

大地与天空皆将消亡，

别说那脆弱的艺术。

人们痛苦地立在地上，

如一朵玫瑰——

玫瑰花死去，新的玫瑰花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