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绘宏

镜中

麦茬原谅了刀锋，

一个我在向另一个我说箴言。

舟子和樵夫谈论股市——

一种不确定性，在确定的

时间里，有两种结局。

一种是读书人失策，两手空空地

提着一篮旧钟表。

另一种，是失踪的马驹又回来了，

带回一场默片电影。

在辩论赛中，我是我的反方，

结果正方赢了。船上，

记号太多，密密麻麻的文身，

让人想不起自己究竟丢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左撇子已经

行驶到现实的右岸，

但他必须用双手作揖。

爽约的雪

树叶抖落，树干坦露心迹。

虎斑猫走过，

轻易折断一枝干荷。

孤云不走，铅灰的风

将最后一只飞鸟

赶进树林，而街道向天空坦白了内心。

雪未能如期而至，正如我们

终将擦肩而过，在不同的

平面里获得投影。

窗花斑斓，是寒流的涂鸦；

冰凌悬挂，是透明的内卷。

——翻越无数时空，你我未能

走进彼此的生活。

声音一种

他听到一种声音，一种粗糙、浑浊

而又遥远的摩擦声，一种

触底弹起的掷地之声。他怀疑，

水泥地磨损了球鞋，像钟表

一点一滴地涂改着人生。

球，浑圆的脸，承受着更多的

力的撞击。擦伤？可以忽略不计。

人不是镜子，尽管有那么多的表面，

却经不起一次破碎、一次别离。

在一次假寐中，他梦到自己的童年：

空旷的打谷场上，夕阳朝着

既定的山岗投篮，并精准地投进篮筐。

太多的声音，容易让人耳鸣，甚至

失眠——“温柔，只在有限的

自私里。而牵牛花遗弃了喇叭，

才能狠下心交出解药。”

橡栗

从前我来，总觉得索然无趣——

单调的石板生硬地

镶嵌在杂树林里。

夏季烦躁，冬日奇冷。春天，

杜鹃花说着冷笑话，词不达意。

而秋是庄重、肃静的，

高高的橡栗树，试图搅动

头顶的湛蓝。

此时入眼，也入心。

——你适时摊开掌心，落进了

不知名的静寂里。

一颗橡栗，选择纵身一跃，从而

获得了一段奇妙的旅行——

不知是生命的终结，

还是命运的转机。

在路上

夕阳吻过芦荻的脸，苍白的血液

沸腾了吗？霞光，

给云海里的一张黑白照片上色。

红绿灯眨着眼睛，控制时间的加速度。

奔腾，在山雉眼里，

是长长的尾巴和透心凉的危险。

往西，时速八十迈，群山躲闪，

在后视镜里迅速走丢。

而家，是相对静止的一张琴。

工作，是琴码对琴弦的定义。

琴码支起，音高，从C 到B。

我们被立在琴身上，音符有一种秩序。

可控的，基本上都无趣。

不可控的又恐惧。不如，

在大风里戴着帽子，

来到语言的

处女地。累了，在边界线上，

立起探险者的纪念碑。

我不再希望重新转身

转身的一半是旋转，另一半

是台风中心的静止。

我不再希望重新转身，

在时间的河流里，摸着石头

再踏进一次，打破悖论。

如果石头是尖的，就会回到

久远的时代。如果是圆的，

夜晚来临，它滚动下来，

就会击中变成盐柱的人。

一滴海水的体内有一座盐矿，

一束光，给翻书的人

一架钢琴——盐粒跳跃、回眸，

转身的时候，就能建起一个电厂。

“这颗露珠太单调，

幸福的时刻，它很少光临——

也从不长久居住在草尖。”

翻书的人，让书脊转身，读完

那一页，让书上的文字转身。

她想成为里面的人，给期待的访客

留下一帧剪影。

花马怀古

这里是丽江：飘香藤、蓬莱松，

所有的植物都会唱歌。

白松茸以丰腴的姿态活着，遇到一个

采菌子的人。花马，

古道的车辙里，泛起茶沫，

而店家的茶壶，刚吹过口哨。

谁的青灯摇碎在河水里，

这种镶金的手艺，只有风才有。

雪山不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怕你对人间失去热爱——

玉水河煮着鹅卵石，那时的马匹

脚步蹒跚，慢摇铃铛。

古城数不清的横梁里，哪几根

是你的肋骨？有人去山顶取盐，

在雾气中得到灯火的真传。

给寂寞打个补丁

清晨的齿轮含着露水，傍晚的钟声

呈古铜色。她是谁？

代替灵魂走夜路——她的小心思，

炽热、直接，咔嗒一声，

卡住一个人，卡住回忆中的一部分。

寂寞，是圆心的永恒。发条上紧，

离心力洒出火星，动能

质变成热能。红色外衣静止，

是孤独不动的，

芭蕾舞演员脚尖的疼。

于是她暴露了身份，在世界的

某一瞬间站稳。梦境是否

真的存在？她终于悟出一个

关于自己的理论——

半径越大，现实越远。谁，

坐在中间，给寂寞打了个补丁？

白木香

白木香，让它替我想念你，

你是未可知，你是山崖边悬着的

一段月光——白白地照过

所有危险的事物。

它把念想递给白云，递给白云上

旷古的神秘性。夏日长，像是

没人能对得上的一副长联。

南风偶来，充当横批。

没有雨。在久远的故事里，

石狮子可以没收一场洪水。

所有重的东西，说起来，都如传说

一般轻盈，连老人都可以提起它。

一尾白鱼，逆流而上。

在新濉河畔，将尺素传于过去的自己。

绍兴往事

端坐在酒中，泛起的泡沫，

如捉摸不定的天气。

银壶里煮着春秋，滚烫的温度

一下子复活了季节，

冰糖是多余的温情。

炉火照亮你的眼睛，从那天起，

天上星星落到凡间。

每次一举杯，雪花就飘落。

“琴键不断地泄露秘密，

而我没有沙发和巧克力。”

如今，你又过绍兴——

红药开得像要煮茶，乌篷船

陷入回忆，搁浅在夜色中。

最深的巷子里，犬吠如豆。

月光多乎哉？没有人能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