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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史学对阮籍文学创作的影响

2022-12-29袁亚铮

关键词:阮籍史学

袁亚铮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太原030000)

众所周知,唐以前学术对文学的影响很大,所以新时期以来涌现了诸多从学术角度研究文学的著作和论文,比如论及汉代文学,学界多关注经学对文学的影响,论及魏晋文学,学界多注意玄学对文学的影响。而实际上从东汉以后,各种学术皆有长足的发展,以魏晋为例,除玄学外,经学、史学、子学皆有新的发展,记录汉魏时期书籍和学术发展情况的《中经新簿》首次将史部列为一部,足见史学在此时期发展迅速。史学的发展对其他学术门类产生了很大影响,其中对文学的影响就不容忽视。以阮籍为例,此前学界多注意到其受玄学影响的一面,却忽视了史学对他的影响,而《晋书》明确记载阮籍曾参与《魏书》的编纂,且据笔者考察,阮籍的史学素养颇深,更重要的是史学对其诗歌创作影响很大,而此前学界对于此点尚未给予充分关注。本文即从史学角度切入,探讨阮籍史学素养的形成、修史经历以及史学对其创作和诗风的影响,不足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一、阮籍史学素养的形成及其修史经历

自光武帝定都洛阳,洛阳及其周围地区就迅速崛起,就文化的发展来看,据卢云统计:“在东汉时代,齐鲁梁宋一带的文化优势已经丧失,不再可能成为文化重心之地了。与其同时,南阳、汝南、颍川、陈留、河南等地文化迅速发展,就所产生的士人而论,无论是《后汉书》列传士人还是见于记载的所有士人,以上五郡分别占据全国的第一、第三、第四、第五、第七位……这一地区从事教授者最盛,从数量上看,汝南、南阳、颍川、陈留分别占据全国的前四位……再以所出的博士数量论,也是陈留、颍川、汝南、南阳在全国最高。”(1)卢云:《汉晋文化地理》,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91页。由此可见,到东汉时期,洛阳周围的颍川、陈留等地已经成为全国的文化中心,这其中陈留地区特别引人注意,从上述所引卢云的统计来看,东汉时陈留地区从事教授的人数已名列全国第四,而博士的数量更是位居全国第一,可见东汉时期陈留学术的发达。

东汉陈留地区学术繁荣,其中史学尤为发达,此点从陈留学者多有出任史职的经历即可看出。东汉时期东观是宫廷的藏书中心和学术中心,任职者谓之东观著作,除了校书之外,“东观著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修史,特别是本朝的历史”(2)跃进:《东观著作的学术活动及其文学影响研究》,《文学遗产》2004年第1期。。仅东汉中晚期陈留地区就有多位学者入职东观。据刘知几的《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载:“至元嘉元年(151年),复令太中大夫边韶、大军营司马崔寔、议郎朱穆、曹寿杂作《孝穆、崇二皇后》及《顺烈皇后传》,又增《外戚传》入安思等后,《儒林传》入崔篆诸人……号曰《汉纪》。”(3)刘知己著,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17页。而据学者研究,在桓帝时期东观著作“以边韶和崔寔为首”(4)李建华:《东汉洛阳兰台、东观文人群体及其创作考论》,《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5年第1期。,足见边韶在此时期东观修史一事中所起的作用,而边韶是陈留浚仪人,史载:“边韶字孝先,陈留浚仪人也。以文章知名……桓帝时,为临颍侯相,征拜太中大夫,著作东观。”(5)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624页。边韶之后,陈留还产生了著名史学家蔡邕。建宁三年(170年),蔡邕“出补河平长。召拜郎中,校书东观”(6)范晔:《后汉书》,第1990页。。蔡邕在东观前后九年,这期间其主要工作是“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7)范晔:《后汉书》,第2003页。,此即著名的《东观汉记》。需要指出的是:“在这项史学工程中,蔡邕不是以一般的执笔者侧身其役,而是充当了这项工程的主要构筑者。”(8)吴树平:《秦汉文献研究》,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172页。可见蔡邕是本次修史活动的主导。东汉中晚期陈留士人边韶、蔡邕先后主持国史的修撰工作,说明陈留地区的史学氛围很浓厚,这对于阮籍走上修史之路起到了引导作用。尤其是蔡邕还是阮籍的父亲阮瑀之师,如此蔡邕间接影响阮籍的学术偏好亦有可能。

浓厚的史学氛围影响了陈留地区士人的学术偏好,使得该地的史学发展迅速,粗略统计仅东汉一朝陈留就产生了边韶、蔡质、蔡邕、苏林等众多史家,而陈留也逐渐形成了尚史的学术传统。建安十五年(210年)阮籍出生于陈留,距史学大家蔡邕去世(192年)仅18年,而知名史学家苏林尚在人世。生于学术氛围浓厚的陈留,阮籍在青年时期就对读书颇感兴趣,史称阮籍“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9)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359页。。如前所述陈留的史学氛围浓厚,由此推测,阮籍的读书大抵以经、史为主。除了日常读书外,阮籍还喜欢游览古迹,史载阮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10)房玄龄等:《晋书》,第1361页。陈留地区尚史的学术风气,加上阮籍自身的“博览群籍”(11)房玄龄等:《晋书》,第1359页。使他在史学上有较深的积累,奠定了他此后参与编修史书的基础。

阮籍的修史活动首见于《晋书》,《晋书·王沈传》载:“正元中,(王沈)迁散骑常侍、侍中,典著作。与荀顗、阮籍共撰《魏书》,多为时讳,未若陈寿之实录也。”(12)房玄龄等:《晋书》,第1143页。此外,刘知己的《史通》“古今正史”条也记载了此事:“《魏史》,黄初、太和中始命尚书卫顗、缪袭草创纪传,累载不成。又命侍中韦诞、应璩,秘书监王沈,大将军从事中郎阮籍,司徒右长史孙该,司隶校尉傅玄等,复共撰定。其后王沈独就其业,勒成《魏书》四十四卷。其书多为时讳,殊非实录。”(13)刘知己著,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第321页。以上是关于阮籍撰修《魏书》的记载,下面就此一问题展开分析。

首先,需要确定阮籍参与撰修《魏史》的时间和职务。

据《晋书》记载,此次修史是在“正元中”;正元是高贵乡公曹髦的第一个年号,起于公元254年十月,止于公元256年五月,共计三年,所谓“正元中”应在公元255年。刘知己云:“其后王沈独就其业,勒成《魏书》四十四卷。”(14)刘知己著,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第321页。据此可知后来阮籍退出了《魏书》的编纂工作。关于阮籍退出编纂《魏书》的时间,据《晋书·何曾传》载:“时步兵校尉阮籍负才放诞,居丧无礼。曾面质籍于文帝座……正元年中为镇北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假节。”(15)房玄龄等:《晋书》,第995-996页。刘汝霖据此考证:“可知籍之为步兵校尉、居母丧必在何曾外出之前。至是年(256年)六月,始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则籍之为步兵校尉,必在此年六月之前。”(16)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42页。根据刘汝霖的推断,阮籍修史的起止时间大约是从正元二年(255年)春起到甘露元年(256年)六月止,因为甘露元年后,阮籍已经转任步兵校尉,其修史工作也随之结束。另外,据上引刘知己的记载,阮籍修史是在大将军从事中郎任上,此处需要辨析大将军指代何人。《晋书·阮籍传》载:“宣帝为太傅,命籍为从事中郎。及帝崩,复为景帝大司马从事中郎。高贵乡公即位,封关内侯,徙散骑常侍……及文帝辅政……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17)房玄龄等:《晋书》,第1360页。阮籍修史的时间是正元二年春,而正元二年闰正月,司马师卒,其弟司马昭继任大将军辅政,所以此处的大将军应指司马昭。

其次,阮籍编修《魏书》时的政治背景。

从魏明帝太和三年(229年)至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魏书》的编纂从未间断,可见曹魏统治者对修史的重视。统治者如此重视,身为参与者的阮籍本应与有荣焉,然而阮籍却在参与修史一年多后就退出了此项工作,其中缘由值得琢磨。由上述所引材料可知阮籍参与修史的时间是正元二年(255年),而此前的正始十年(249年)司马氏已经通过“高平陵事件”夺取朝政大权。在阮籍修史的前一年即嘉平六年(254年)九月,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废黜曹芳,同年十月,迎立年仅14岁的高贵乡公曹髦,改年号正元。曹髦即位时才14岁,无法处理朝政,所以朝政大权落入司马氏手中。阮籍退出修史活动的第四年即甘露五年(260年),高贵乡公曹髦被杀,年仅20岁,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引《汉晋春秋》云:“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等自出讨之。’……沈、业奔走告文王,文王为之备。帝遂帅僮仆数百,鼓噪而出……中护军贾充又逆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众欲退,太子舍人成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充曰:‘畜养汝等,正谓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济即前刺帝,刃出于背。文王闻,大惊,自投于地曰:‘天下其谓我何!’”(18)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4页。齐王曹芳被废,高贵乡公曹髦被杀,曹魏集团和司马氏集团的争夺已势成水火,且在几次争夺中司马氏取得了绝对胜利,曹魏政权黯然落幕,这就是此次修史活动前后的政治背景,也是阮籍退出修史活动的主要原因。

最后,关于《魏书》的“多为时讳”的问题。

《魏书》的“多为时讳”一向为当时及后世所诟病,值得注意的是此点亦是阮籍退出修史工作的原因。比如关于齐王曹芳被废之事,《三国志·齐王纪》注引《魏略》曰:“景王将废帝,遣郭芝入白太后,太后与帝对坐。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帝乃起去。太后不悦。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太后曰:‘我欲见大将军,口有所说。’芝曰:‘何可见邪?但当速取玺绶。’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玺绶著坐侧。”(19)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第130页。从上述《魏略》的记载来看,齐王曹芳被废皆出自司马师之谋,太后曾为保全曹芳而力争,只不过迫于司马师的威逼,最后才下诏废黜齐王曹芳的。不仅如此,《魏略》还记载了司马师遣郭芝入宫,逼迫太后的具体过程。但王沈的《魏书》记载:“是日,景王承皇太后令,诏公卿中朝大臣会议,群臣失色。景王流涕曰:‘皇太后令如是,诸君其若王室何!’”(20)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第129页。似乎齐王被废完全是太后的主意,这显然是在为司马氏讳。因为王沈《魏书》多用曲笔“多为时讳”,(21)刘知己著,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第321页。正如刘知己所云:“若王沈、孙盛之伍,伯起、德棻之流,论王业则党悖逆而诬忠义,叙国家则抑正顺而褒簒夺,述风俗则矜夷狄而陋华夏。”(22)刘知己著,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第213页。而阮籍家族深受曹魏恩泽,其父阮瑀是曹操故吏,阮瑀去世后,曹丕等人对阮籍母子多有照拂,所以阮籍的内心对曹魏集团还心存旧恩,但司马氏篡权已成定局,阮籍即使内心忧愤,也无可奈何,所以只能在曹魏和司马氏斗争的夹缝中求生存。

阮籍不仅亲自参与过史书的编纂,史学还影响了阮籍的处世方式。

作为当时的名士,阮籍是曹爽集团和司马氏集团都想拉拢的对象;尽管阮籍深受曹魏集团的恩泽,但眼见司马氏夺权已是大势所趋,他只得拒绝曹爽的征辟,转投到司马氏的麾下。史载:“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时人服其远识。宣帝为太傅,命籍为从事中郎。”(23)房玄龄等:《晋书》,第1360页。此则材料表明了阮籍在曹魏末年的政治抉择,不久曹爽集团覆亡,时人谓阮籍有“远识”,他的“远识”正是其史学眼光的体现。青年时期的阮籍本有大志,但随着政治形势的逆转,名士凋零,他遂酣饮为常。作为熟读史书的士人,阮籍在生活上虽放达,但涉及政治时其又表现出了史家的谨慎,史载:“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24)房玄龄等:《晋书》,第1360页。连后世的史家也称许阮籍的谨慎:“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25)房玄龄等:《晋书》,第1361页。足见史学对于阮籍处世方式的影响。

二、史学的注入使得阮籍的诗歌充满了无常之感和史鉴意识

史书本是用来记录历史和评价历史人物的,但由于“正元中的修《魏书》是官方派定的,代表了司马氏的意志”(26)钱志熙:《魏晋诗歌艺术原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2页。,阮籍在此次修史中并不能随意臧否人物,至于阮籍的“臧否之情”,近人黄节云:“《晋书》本传云:‘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又云:‘籍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斯则《咏怀》之作所由来也。而臧否之情托之于诗……”(27)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09页。黄节认为阮籍将“臧否之情托之于诗”,意即《咏怀》诗中包含了他对历史、现实的评价,可以说是其修史活动的补充。阮籍的修史活动和创作《咏怀》诗的关系正如钱志熙先生所论:“参加编写《魏书》让他重温了汉魏之际和魏末这种水火相凌、弱肉强食的血腥历史,但他又不可能按照自己的观点写作,只能按照司马氏的意旨作史。这件事情对阮籍内心的刺激应该是很大的。也许正是编史一事,成了阮籍写作《咏怀》诗的契机。写史使他更具体地回顾了魏代的政治史,也让他接触到更多的内幕性质的材料,这对阮氏史观的成熟无疑是一个促进,而良心的作用,又使他在编写‘谤史’之后,有将历史的真相、自己对历史事件的真实态度表达出来的强烈欲望,使《咏怀》之作有了感性的动力。”(28)钱志熙:《魏晋诗歌艺术原论》,第143页。在此钱先生认为编修《魏书》是阮籍创作《咏怀》诗的直接动力。在笔者看来,修史活动不仅直接促成了阮籍《咏怀》诗的创作,并且修史活动、阮籍的史学观对《咏怀诗》的主题影响极大,具体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阮籍将盛衰无常的史观融入诗中,使无常之感成为《咏怀》诗的一大主题。

阮籍的故籍尉氏是战国七雄魏国的故地,魏国曾经是战国初期的强国,到后来却为秦国所灭。紧邻尉氏的是河南郡的荥阳地区,此地有楚汉战争的遗址,刘邦和项羽曾在荥阳相持三年,也就是在荥阳相持中项羽失去了优势地位,逐渐走向末路的。作为学者,阮籍曾亲自登临楚汉战争的遗址广武城,史载:“(阮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29)房玄龄等:《晋书》,第1361页。他生长在遍地皆历史遗迹之地,又加上生于汉末动乱、魏晋易代之时,“幼年眼看着汉魏的交替,暮年又眼看着魏晋的交替,中间再加以吴蜀兴亡的穿插,很容易使他感到一切事物的无常”(30)冯沅君、陆侃如:《中国诗史》,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282页。。现实政权的频繁更迭,历史上国家盛衰的无常,加上阮籍本就是曹魏盛衰的亲历者,所以形成了他无常的历史观。在这种历史观的影响下,阮籍认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其《咏怀》诗中也充满了盛衰无常之感。如《咏怀》诗其三云:“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霍,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31)本文所引阮籍诗歌均出自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下引不再一一注明出处。本诗以自然界草木的盛衰兴起世事兴亡的感慨,正如元人刘履所云:“此言魏室全盛之时,则贤才皆愿禄仕其朝,譬犹东园桃李,春玩其华,夏取其实,而往来者众,其下自成蹊也。及乎权奸僭窃,则贤者退散,亦犹秋风一起而草木零落,繁华者于是而憔悴矣,甚至荆杞生于堂上,则朝廷所用之人从可知焉。”(32)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217页。《咏怀》诗其四云:“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讬,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本诗用比兴手法,借自然现象说明人生短促,富贵无常。关于本诗,刘良云:“言天马来自西北,从于东道,此亦万事不定。”(33)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220页。元人刘履云:“此嗣宗见世变不常而警。夫居势位,享宠禄者之不可久恃也。言天马本出西北而忽来由此东道矣;人之寿命本非有托,而贵富之在身者,岂能常保耶?此诗之本旨也。”(34)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220页。总览82首《咏怀》诗,其中到处充斥着盛衰无常之感,正如冯沅君、陆侃如所总结的:“我们纵观他的八十多首诗,知道他所忧思的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的‘无常’。‘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其二)‘谗邪使交疏,浮云令昼冥。’(其三十)这是友谊的无常。‘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其三)‘朝生衢路旁,夕瘗横术隅。’(其五十九)这是身家生命的无常。‘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其五)‘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其六)这是富贵的无常。‘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其十五)‘荣名非己宝,声色焉足娱?’(其四十一)这是名誉的无常。——总之,在我们诗人看来,什么都是无常的……这一点实在是《咏怀》诗的中心思想。”(35)冯沅君、陆侃如:《中国诗史》,第281-282页。

其次,谙熟历史使得阮籍的诗歌有着浓重的历史感。

“所谓‘历史感’首先表现为时空意识”(36)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52页。,而时空意识亦是史家把握历史的基本方法。作为史学素养颇高的士人,阮籍常常站在时空的高度去思考问题,因此其《咏怀》诗中充满了历史感。比如关于荣名的问题,阮籍即能站在时空的高度去思考,其《咏怀》诗第十五云:“开轩临四野,登高有所思。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清人张玉榖云:“此首言身后荣名不若此身常在也。”(37)张玉榖著,许逸民点校:《古诗赏析》,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53页。沈约云:“自我以前,徂谢者非一,虽或税驾参差,同为今日之一丘,夫岂异哉!故云‘万代同一时’也。”(38)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268页。追求荣名可能具有当世的意义,但身死名颓之时,不同时代的人死后却归于同一,贵贱不同的人死后也归于同一,无贵贱之别,此处时空意识为阮籍解决荣名的困扰提供了高度,当他站在时空的高度来看,荣名也就失去了意义。再如《咏怀》诗其十七云:“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诗中作者消解孤独的方式是“登高望九州”,登高触目所见是“孤鸟”和“离兽”,万物皆孤,诗人由此得出一己的孤独是自然的,从而将自身的孤独感消弭在辽阔的空间中。由于阮籍时常从时空角度去观照人生,所以其诗中常出现“千秋”“万代”“万世”“九州”“千载”“四海”“永世”“八荒”“万载”等词汇,例如:“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其二)“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其八)“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其十五)“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其十七)“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其三十九)“休哉上世士,万载垂清风。”(其四十二)“泽中生乔松,万世未可期。”(其四十九)“经天耀四海,倐忽潜蒙氾……千载犹崇朝,一餐聊自已。”(其五十二)“旷野弥九州,崇山抗高岑。一餐度万世,千岁再浮沉。”(其五十四)“黄鹄呼子安,千秋未可期。”(其五十五)“一去长离绝,千载复相望。”(其七十三)“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其七十九)“三山招松乔,万世谁与期。”(其八十)据笔者统计,阮籍的《咏怀》诗运用“千秋”“万代”“万世”“九州”“千载”等表示时空的词汇达20首,在这些蕴含着对时空、人生思索的诗句中,“阮籍通过登览兴思,将历史与现实打通,无尽的兴感与遥远的时空弥合,在博大的物理和心理时空的交汇中表现自己幽幽的情怀,寄托自己绵绵的哀思”(39)王利锁:《论阮籍咏怀诗中的登览描写》,《新乡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6期。。

最后,精通史学还使得阮籍的诗歌充满了史鉴意识。

由于精通史学,阮籍用史家的眼光来看待动荡的时局,从现实中总结历史经验,以期后世可以以史为鉴,其思考就保留在《咏怀》诗中。如《咏怀》诗其二十九云:“昔余游大梁,登于黄华颠。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幽荒邈悠悠,悽怆怀所憐。所憐者谁子?明察自照妍。应龙沉冀州,妖女不得眠。肆侈陵世俗,岂云永厥年!”此诗历来众说纷纭,清人陈沆云:“‘大梁’寓魏。”(40)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303页。近人黄节引《尚书》郑玄注曰:“共工,水官名。”又曰:“《尔雅》曰:‘宅,居也。’言共工治水使有所归也。”(41)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302页。又曰:“诗虽用共工之台,然诗意所指殆邺之三台也。《水经注》:‘邺城西北有三台,曰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42)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302页。今人陈伯君曰:“明帝之世,迭遭水旱,而好兴土木,且广选美女以充后宫……嗣宗怆怀明帝,特举其失政最大者而言。”(43)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304-305页。由以上所举各家对此诗的理解来看,本诗大抵为讽刺魏明帝晚年的奢侈风气而作,从“肆侈陵世俗,岂云永厥年”中可以看出阮籍对曹魏政权覆亡原因的反思,他在抒发感慨之余,更希望后世能引以为戒。再如《咏怀》诗其三十一云:“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夹林非吾有,朱宫生尘埃。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从“不与世事”“梁王”“秦兵”等词来看,本诗诗意甚明,正如近人黄节所云:“魏都,大梁也。此借战国之魏以喻曹氏。”(44)阮籍著,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第310页。史载战国后期魏国国君好乐且不恤百姓,而曹魏后期,魏明帝同样如此奢靡昏聩,足见本诗以史为鉴的创作目的极为明显。青年时期的阮籍本有建功立业的理想,后因天下多故而放浪形骸,“不与世事”。阮籍能在天下多故之际保全己身,其在现实中的明智,概源自于其史学素养,而阮籍用诗歌的形式记录其对历史的思考,大概是出于以史为鉴的目的。

三、在史学的影响下阮籍的诗歌多袭用史书体例且多采用事典

游走在史学和文学之间,阮籍有时会模糊历史和文学的界限,甚至时常袭用史书的体例来撰写诗歌。我国古代的史书以纪传体为主,纪传体史书的体例是叙事加史论,主体是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叙述,末尾则加上史家的评论,史家的评论亦称史论。作为史学素养颇深的文人,阮籍时常将撰写史书的体例运用到诗歌创作中,表现为阮籍的诗歌大多明显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先叙述一种现象,后一部分再对这种现象进行评论,此两段式概袭用了史书的叙事加史论的模式。如《咏怀》诗其二云:“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珮环,婉娈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本诗前十二句描述了神话传说中江妃二女和郑交甫先邂逅交好,后交谊不终,背信弃义的故事,最后用“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两句表示作者对这种现象的评论;《咏怀》诗其五云:“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本诗前十句描述了抒情主人公青年时期轻薄冶游、挥霍钱财的经历,最后两句是对这种浮华生活的评论,“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是说年轻时期的自己像太行道上那南辕北辙之人走错了道路;《咏怀》诗其六云:“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连畛距阡陌,子母相钩带。五色曜朝日,嘉宾四面会。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本诗前六句描述秦朝的东陵侯邵平在秦亡后卖瓜为生的故事,后四句转入对这种现象的评论,最后作者得出“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的结论。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这是一首咏史诗……全诗以八句咏史,以最后二句收束全篇,点出主题。而区区十句之内,有史有论,构思新颖,结构完备。”(45)袁行霈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年版,第316页。这点明了本诗有史有论的结构特点,其实有史有论也是阮籍诗歌的总体特征。

用典是我国古代诗文创作的一大特点。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将用典分为三类,即“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取旧辞但只撮引“万分之一会”和“综采”三种(46)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15页。。这里刘勰注意到了用典上有“古事”和“旧辞”的区别,即后来所说的事典和语典的区别,虽然后世诗家在用法上又将用典分为若干种,但从典故的采用上看大体不出这两种类型。

具体到汉魏时期,东汉诗文的用典现象尚不突出,到了建安时期用典逐渐兴盛起来。以曹植为例,《文选》收录曹植25首诗,多首诗都采用了前人的“旧辞”。其《杂诗》云:“仆夫早严驾,吾将远行游。”(47)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416页。李善注云:“《楚辞》曰:‘仆夫怀兮心悲’,又曰:‘严车驾兮出戏游’。”(48)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416页。也即李善认为本诗化用了《楚辞》中的语辞;其《七哀》诗云:“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49)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29页。李善注云:“古诗曰:‘慷慨有余哀’。”(50)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29页。即本句化用了古诗中的句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51)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29页。句李善注云:“古诗曰:‘从风入君怀,四坐莫不叹。’”(52)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29页。即本句袭用了古诗句子。不止上述几首,曹植的其他诗歌亦表现出多用“旧辞”的特点,正如王利锁所分析的:“如果我们稍加分析便会发现,收录在《文选》中的曹植的25首诗作,虽大量地采用了前人的‘旧辞’‘成辞’(即语典),但除了《赠徐干》《赠丁仪》《赠王粲》《咏三良》几首外,其他多数作品都很少甚至几乎没有采用‘史语’‘古事’(即事典)入诗的。曹植诗的这一现象,在《文选》所录的建安其他诗人如曹丕、王粲的诗作中也同样存在。”(53)王利锁:《试论阮籍咏怀诗的使事用典》,《中国韵文学刊》2002年第2期。王利锁的分析说明建安诗人在用典上更倾向于运用“旧辞”,即用“语典”。

稍晚于建安诗人的阮籍,其诗歌亦多用典故。但与建安诗人的多用“旧辞”不同,阮籍的诗歌不仅采用“旧辞”,更是大量运用“古事”,即多运用“事典”。如其四言《咏怀》诗(54)阮籍的《咏怀》诗有四言和五言两种,一般学界所谓阮籍的《咏怀》诗多指其五言《咏怀》诗,凡未单独说明,本文所引阮籍的《咏怀》诗皆是其五言《咏怀》诗,引用其四言诗时皆特别标明是四言《咏怀》诗。其三云:“世无萱草,令我哀叹。鸣鸟求友,《谷风》刺愆。重华登庸,帝命凯元。鲍子倾蓋,仲父佐桓。回滨嗟虞,敢不希颜。志存明规,匪慕弹冠。我心伊何?其芳若兰。”本诗运用了《史记》中管仲和鲍叔牙以及《汉书》中王吉和贡禹的典故;其五言《咏怀》诗第十云:“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轻薄闲游子,俯仰乍浮沉。捷径从狭路,僶俛趋荒淫。”本诗化用了《史记》中帝纣使师涓创作靡靡之音、北里之舞而日趋荒淫的典故;其《咏怀》诗十二云:“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本诗则化用了战国时代两个善于固宠的诸侯嫔妃的典故,诗人表面上赞美二位嫔妃忠于君王,其实背后的讽刺之意溢于言外;《咏怀》诗其十三云:“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栢翳冈岑,飞鸟鸣相过。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本诗运用了《史记》中苏秦轻视周天子之国和李斯临刑前悲叹的典故;《咏怀》诗其三十二云:“人生若尘露,天道渺悠悠。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本诗运用了《晏子春秋》中齐景公登牛山流泪和《论语》中孔子临川而叹“逝者如斯夫”(55)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91页。的典故。其余的如:“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其二十)“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其三十八)“高子怨新诗,三闾悼乖离。何为混沌氏,倏忽体貌隳。”(其五十一)据统计《咏怀》诗82首中用到“事典”的有26首,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同建安诗歌相比,大量地采用‘古事’(事典)入诗的确是阮籍诗歌创作的新变和突出特点之一。”(56)王利锁:《试论阮籍咏怀诗的使事用典》,《中国韵文学刊》2002年第2期。而阮籍的诗歌之所以显示出此种新变,是和其深厚的史学积淀分不开的。由于对史实的熟谙,阮籍在诗歌创作中才会对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其诗歌也呈现出多用事典的倾向。

阮籍诗歌用典的新变还体现在其多用历史典故、神话传说起兴上。比兴是中国古典诗歌常用的表现手法,源自《诗经》,但《诗经》和两汉诗歌多用自然现象起兴。阮籍身处魏晋易代之际,其时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令他不能采用寓意明显的自然现象,转而采用历史典故、神话传说这种隐晦的比兴方式,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由于魏、晋之际政治黑暗残酷,诗人采取了比较隐晦曲折的表现手法,多用神话传说、历史故事、自然景象等素材以比兴、象征……”(57)倪其心:《阮籍诗文选译》,巴蜀书社,1990年版,第2页。如其《咏怀》诗其二:“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環佩,婉娈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本诗作者用《列仙传》中江妃二女和郑交甫邂逅交好的故事起兴,感慨士德轻薄,情谊不终;《咏怀》诗其六云:“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连畛距阡陌,子母相钩带。五色曜朝日,嘉宾四面会。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本诗用秦朝东陵侯邵平的故事起兴,感慨宠禄不足赖,布衣可终身;《咏怀》诗其十云:“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轻薄闲游子,俯仰乍浮沉……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本诗用纣王使师涓作靡靡之乐、北里之舞故事起兴,感慨浮华闲游生活不可取;《咏怀》诗其十一:“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一为黄雀哀,涕下谁能禁!”本诗用宋玉作赋鼓励楚王荒淫作乐起兴,影射曹魏统治者沉迷荒淫,不计后患。诸如此类用历史故事来比兴的诗歌在《咏怀》中尚有许多。通过梳理比兴手法,我们发现阮籍之前的诗人们大多用物来比兴,而阮籍之后用历史典故来比兴逐渐盛行,即在诗歌比兴手法的运用上,阮籍是个转折式的人物。此种转折除了和现实政治有关,也与其史学功底有关,可以说阮籍是第一个大量用历史典故起兴的诗人,正如施蛰存先生所总结的:“早期的诗,都是以物作比喻,例如《诗经》里的诗。《楚辞》才开始用事作比喻,但多数还是用物喻。汉魏诗也是用物作比,晋代左思作《咏史》,阮籍作《咏怀》才用历史史实作比兴手法。”(58)施蛰存:《唐诗百话》(上),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62页。

出生于古迹众多、史家辈出的陈留,再加上本人的好学、博览群书,造就了阮籍深厚的学养,正元年间阮籍被召编修史书即是对其文史素养的认可。然而当此种素养在修史中不能体现时,就极可能展现在文学创作中,阮籍的《咏怀》诗也因此产生。然而基于当时险恶的政治环境,阮籍对历史、现实的看法只能作隐晦的表达,此时史学素养的重要性就彰显出来了。不能臧否现实人物,却可以引用历史典故评论历史人物,阮籍通过史学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又可以表达自我的方式,史学和文学在他的《咏怀》诗里得到了完美的结合。阮籍在诗歌中表达了其个人的历史观,倾吐了其对现实政治的不满,也为后世提供了前车之鉴。阮籍一旦找到了史学和文学的结合点,就将这两种学问发挥到了极致。阮籍不满足于单纯在诗歌的中间引用典故,他开始尝试在诗歌的开头就用历史典故来比兴,甚至将史学的体例引用到诗歌中,所以他的诗歌虽名曰“咏怀”,其实部分诗歌属于咏史之列。在诗歌中大量运用历史典故,可以造成诗歌语义的模糊,进而让诗人免于现实的责难,但同时也造成了主旨不清、风格隐晦的特点。与建安文学的直抒胸臆不同,阮籍的引史入诗不但形成了自身隐晦的诗风,也造就了迥异于建安风骨的正始之音。阮籍之所以形成此种诗风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有关,也与他本人的学术素养有关,还表明了从建安到正始,文人的学者气息渐浓。文人对于学术的崇尚,造就了两晋的尚博文风,而阮籍即是汉晋文风转变中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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