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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8陈小秋

百花园 2022年4期
关键词:收发室干巴厂里

陈小秋

這是20世纪90年代的事了。

更夫肖,当然姓肖,名字嘛,一个糟老头儿,没人感兴趣。只是他又瘦又小,模样又滑稽,整天还嘻嘻哈哈的,跟谁都合得来,愣小子们没事就爱到收发室里跟他“扯西湖”;没空儿“泡”的,骑车路过门口就怪声撩一嗓子:“小老头儿,肖干巴,你还活着呢?”他一边哼着京戏,一边从窗户里伸出脑袋甩一句:“龟孙子,老子好着呢!”

当时谁也闹不清肖老头儿在厂子里打多少年更了,只是每次换届前任领导都对下任嘱咐:“跟你说,肖干巴这人胆儿小、听话、脾气犟,还孤身一人,用这老光棍儿打更,那可是没的说。”因此,厂里尽管后来设置了保安部门,而他打更的岗位依旧。

收发室既是肖老头儿永久的“家”,就免不了有“不轨的甜嘴客”,常来强行招待他喝几杯二锅头,无非是为了能从厂里弄出点儿钢筋、角铁什么的卖钱。客人劝了酒,看时机已然成熟,正欲采取计划中的“无声行动”时,肖老头儿却面带醉意而嬉皮笑脸地悄声说:“别,千万别,说不定哪个官正瞧着咱呢!我怕呀!嘿嘿……嘿嘿……”总之他精于此道,甚至断案如神,所以不管明里暗里,就算是拼死拼活,也甭想私自把厂里的东西从更夫肖守着的大院里带走一丝一毫。

厂院大,破烂也多,更夫肖长年累月地捡。好点儿的,他扔回车间;废的积攒起来卖给废品站。这人,差一分钱也要跟废品站计较,然后再把卖废品的钱款如数交给厂里。一段时间下来,厂里会根据他卖出废品的收据,让财务适当给他补个三元两元的小费。据说虽然更夫肖总把院内条条道路扫得如同厅室,但领导们内心总认为肖老头儿的一切行动只不过是为了保住他打更的饭碗,于是也就从来不表扬他。

忽一日,更夫肖生病进了医院,愣小子们急了,纷纷去医院瞧他,可直到天黑他才一歪一晃地回到病房。他说自己去郊外给一个兵净了净碑,他恨自己当年曾误解过那兵,只可惜那兵就在解放这座城时牺牲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愣小子们个个听得入了迷,肖老头儿的目光也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说:“我将来到了那边一定要给他赔个不是。”

没俩月,更夫肖就死了,他从没跟人提及自己得了绝症。

厂里想对得起这孤老头儿,决定出钱为他办后事,不想众人竟发现了更夫肖留下的钱袋,里面有他的亲笔字:“丧葬费2000元整,拜托交给殡葬所。”这下子厂领导们都为难了。要知道,上星期肖老头儿在弥留之际还主动拿出了20万元存款,说必须要借给厂里搞设备更新,那可是他一生省吃俭用存下的血汗钱啊!如今他撒手人寰,又没儿没女没亲戚,借的钱咋还?还给谁?

火化后,几个派去的班组长发现骨灰里面竟然有6枚硬铜章没被烧化,上面有模糊不清的字。

更夫肖的追悼会是两个月后补办的。厂党委书记在悼词中说:“经市武装部、档案局、史志办等部门多方查证,肖胜利同志为中共党员,1942年参加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在战场上共立过6次战功,和平时期他一贯……”书记哽咽,到场的市委领导也和几百名工人群众一起流下了眼泪。

郊外,两座石碑,朝夕相映,巍然屹立。

每年的清明节,烈士陵园里又多了一束束的鲜花。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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