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燕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

刁亦男的影片大多涉及犯罪题材，他常以暗喻的方式构造出一个将权力视为至高无上、充斥着各种焦虑的欲望世界。平凡的小城市、破旧的老工厂、灰蒙蒙的天空、灯红酒绿的舞厅、疲惫迷离的底层人物全都出现在刁亦男本土化的黑色世界里，“身份地位”与“性”始终贯穿于其中，推动着人性的异变和救赎。与其他的国产影片相比较，刁亦男执导的影片拥有其独特的社会视角和叙述方式，这种独特性来源于作者自觉回避了一切夸张的戏剧性叙述和过于宏大的意识形态构想，而采用一种平淡的、不加修饰的方法去建构故事，去展现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1]。

1 人物塑造：错综复杂的人物形象

刁亦男善于刻画人物，并且他在刻画人物上有一定的自我创新，从人物设定的性别、年龄、职业、身份等显性条件可以确定其社会地位、所拥有的权力及内心的渴求。刁亦男从来不以极度夸张和戏剧性的方式来博人眼球，通常只是采用不加修饰的平铺直叙的方式将我们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小事展现出来，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促使人性的暴露和释放。

1.1 描绘具有双重身份的小人物

在刁亦男的作品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双重身份，体现了人性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善变性。双重身份的设定本身就是对人性复杂多变的隐喻。每个小人物都有着难以启齿的窘迫和对权力、欲望的追求，正是这种追求使得他们有着巨大的冒险冲动与潜能，竭尽全力释放潜能在双重身份之间进行转换。一番努力过后的身份转化也伴随着人性的暴露和灵魂的释放。《制服》中的王小建迫于生活的压力在“真裁缝”“假交警”的身份中自由切换，其女友郑莎莎白天是普通的音像店店员，晚上却穿梭于灯红酒绿的舞厅中；《夜车》中的吴红燕在一座城市里是漠视人情冷暖的法警，在另一座城市里则隐藏法警身份，为阴郁枯燥的生活寻求一丝慰藉和温暖；李军则是在带有复仇使命的女犯丈夫和吴红燕的情人这两个身份之间转换。

1.2 塑造多样化的警察形象

刁亦男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大部分都直接或间接地与警察有一定的联系。起初，刁亦男所塑造的警察形象是作为普通民众的对立面而存在的。随后，刁亦男开始深入挖掘警察这一人物形象，将其设定为欲望的被压迫者，警察在看似风光的外表下隐匿着一颗阴郁孤僻的心。刁亦男塑造的警察形象并不是单一的，他打破了人们对于警察的刻板印象，使处在不同生活境遇下的每个警察都有其独有的人性特点。《制服》里有一个假警察，《夜车》中有一位女法警，《白日焰火》塑造了一个落魄的警察，《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是正义的警察。刁亦男似乎想通过多样化的警察形象，将人性的光辉、薄凉、丑恶、虚伪、转变通通展现给观影者。王小建为了给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筹集治疗费，穿上制服伪装成交警拦截过往车辆索要“罚款”，大部分司机因不敢惹怒这个“假交警”选择拿钱了事，这个“假警察”影射了在社会中确实存在着一些滥用权力者，揭示了社会中存在的部分阴暗面，表现了对权力的讽刺以及对于社会不公的无奈。《白日焰火》中的张自力起初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因失职导致警员牺牲，他便从警察沦落为工厂保安，但刁亦男给予了这个人物更多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他自始至终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为自己重新找回警察身份努力争取着，最后他如愿以偿。

1.3 展现软弱无力的女性形象

刁亦男电影中软弱的女性成了男性实施暴力的对象，通过多样化的暴力手段，女性身心受到重创，男性则因此获得征服的快感，宣誓男性主权。《白日焰火》里的吴志贞是个沉默寡言的冰山美人，在影片中她先后经历了两次审问，弱小的女性在一群男人的审视下显得更加无力，男性警察在审问时俯下身的动作，营造出咄咄逼人的气氛，不对等的视觉效果凸显了女性的无助和弱小，也暗示了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始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制服》里郑莎莎这个女性角色不仅被王小建伪装的交警身份所欺骗，而且在酒店里被两名陌生男子所蹂躏，在男子极端的暴力虐待和喋喋不休的污言秽语中郑莎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刁亦男通过郑莎莎这个女性角色所受到的性侵害和精神折磨，暗示了女性的悲剧性命运。

2 影音风格：渲染黑暗压抑的环境氛围

纵观刁亦男的所有影片，能够看出他的影像表达能力正在逐步提升。无论是之前的低成本独立小片，还是之后充满黑色气质的风格之作，刁亦男都致力于借助个人化的色调、长镜头的运用及近于暴力的黑色电影风格在影片中营造压抑、黑暗的环境氛围[2]。

2.1 风格化的色调渲染气氛

许多电影创作者都通过色调去表达电影的主题、思想或者渲染气氛，如《黄土地》整个电影的色调以土黄色贯穿始终，营造出传统、封建、落后的环境氛围。刁亦男也不例外，他善于采用冷色调来渲染压抑、黑暗、寂静、孤僻的环境氛围。

《制服》故事发生在东北郊区一个破败的工业区，整部电影的色调以墨绿色贯穿始终，营造出国企倒闭、大量员工下岗、人们无所适从的压抑氛围，表现了在工业衰败的大环境下人们对于未来的无助与迷惘；《夜车》利用蓝色这一色调揭示了一个普通女法警光鲜外表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人生多样痛苦的抉择和勇敢直面困难的心路历程，营造了人不堪重负、饱受折磨的阴郁氛围；《白日焰火》整部电影发生在东北的冬季，大雪纷飞的东北小城、寒风凛冽的冰场、灰蒙蒙的天空让整部电影偏冷色调，也营造了警察和罪犯心灵发生碰撞却无法有结果的压抑气氛；《南方车站的聚会》整体采用了黄中带绿的色调，破败的湖北小城里的城中村，潮湿闷热的天气，杂乱无章的街头巷尾，隐藏着无尽秘密的湖水，这一切不仅暗示着犯罪行为即将发生，而且营造了艰难寻求自我救赎的压抑氛围。

刁亦男执导的电影均采用冷色调作为基本色调，营造出了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环境氛围，将影片中底层人物面临困境时的无助、迷茫和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形成了个人独有的风格色调。

2.2 大量运用长镜头和固定镜头

镜头是电影作品当中经常会使用到的视觉语言。镜头不仅可以展现故事的过程，而且可以揭示故事所要表达的主旨思想。刁亦男在影片中运用了大量的长镜头和固定镜头。长镜头和固定镜头的运用使得刁亦男的影片能够更加客观、真实地记录社会现实，增强观影者的代入感，给观影者以深沉的感受。

刁亦男的影片中有很多调度优秀的大景深长镜头。《制服》中，刁亦男用一个2 分多钟的低角度的固定长镜头记录郑莎莎在酒店被两名陌生男子蹂躏的全过程。长镜头的运用将郑莎莎的激烈反抗及反抗无用后内心彻底的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使观影者对郑莎莎产生怜悯、同情之心。刁亦男在《白日焰火》里采用运动长镜头拍摄张自力骑摩托车穿越桥洞这一片段，在经过桥洞后张自力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同时出现字幕“五年后”，随后镜头继续前进，才慢慢拍到了醉倒在路边的张自力。刁亦男巧妙地利用桥洞的阻断作用，将长镜头所展示的时间进程打断，但又快速串联起了两段时间。《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盗窃团伙头目周泽农和他的兄弟们骑着摩托车去指定的位置施行盗窃，众人的摩托车行驶在有着昏黄灯光的道路上，这一片段刁亦男使用了多个跟拍长镜头，分别从后侧方、前侧方等角度，完整地展现出他们行动的整个过程，有力地烘托了电影故事里所要营造的紧张、迫切的 气氛。

3 主题建构：在犯罪中抒发人性情感

刁亦男的《制服》《夜车》《白日焰火》被称作“犯罪三部曲”，《南方车站的聚会》也与犯罪相关，但刁亦男的作品并不是简单的犯罪片，而是用来表现复杂多变的人性的情感片[3]。这就意味着观影者必须从影片的点滴细节之中去分析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仔细体会底层边缘人物的自我挣扎与救赎，深刻感受人物内心世界的情感变化。

3.1 展现绝望下人性的“灰色地带”

《制服》里的王小建原本是个本本分分的裁缝，虽身处社会底层但也自足自乐，然而一件看似普通的制服却改变了王小建的命运，王小建在地下通道躲雨时，这件神奇的制服引起了年轻貌美的郑莎莎的注意，这就如同催化剂般开启了王小建尘封已久的欲望，使其萌生冒险冲动的想法[4]。父亲重病也是王小建人性转化的催化剂，大量的医药费使得王小建开始假扮交警讹诈司机，获取不正当的利益。在绝望的环境下，原本质朴的王小建变得不择手段、仗势欺人，被欲望和邪恶充斥了心灵，人性完全异化。人性的异化也会相继带来连锁反应，郑莎莎的人性转变与王小建是脱不了干系的。起初郑莎莎将王小建误认为是警察，这开启了王小建对性欲追求的同时，也开启了自身对于爱情的憧憬和期望。随着王小建身份被揭穿，郑莎莎美梦破灭。

刁亦男将人物置于绝望的环境和层层诱惑里，展现了人性最深处的“灰色地带”[5]。王小建和郑莎莎人性的异化和沦落有着诸多的现实原因，王小建承受着家庭的重担和他人的蔑视，郑莎莎则遭受了巨大的凌辱和希望的破灭。刁亦男用影片带给观众有关人性的思考：倘若我们也有了这个能救我们逃离苦海的制服，我们又会如何选择呢？最令人心痛的是，王小建和郑莎莎从最初对于人性丑恶的厌恶甚至反抗的态度，最后转变为对人性畸变的麻木甚至是认同，在经历种种后，这对年轻人都失去了本真，这不免令人 唏嘘。

3.2 探寻对社会现实不变的人文关怀

对于现实的关注一直都是电影艺术家自觉承担的责任，刁亦男的影片都与社会现实有紧密的联系，展现了人物在现实困境和自我压抑中人性的转变、释放和救赎。《制服》中的国企倒闭和大量职工普遍下岗的现象，是构建王小建一家人的人际关系，以及他本人和家庭处在水深火热的生活困境中的背景信息，体现了大环境的改变对于普通民众的生活有着巨大的影响。《夜车》揭示了社会的冷酷、残忍，整个社会被笼罩在阴郁之中，每个人都成为制度的盲从者，失去了个人的独立想法。刁亦男用一个女法警一波三折的相亲之旅，串联起社会中的众生百态，这一切都指向我们置身其间的严酷现实——一片冷酷和寂寞的茫茫暗夜。《白日焰火》呈现了一场扑朔迷离的碎尸案的侦探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落魄警察、蛇蝎洗衣女、活死人、表里不一的洗衣店老板等人物都是男尊女卑的社会的产物，男人始终处于支配地位，女人永远要被放逐。男尊女卑这个社会问题存在已久，刁亦男的影片也多表现出对于男尊女卑的批判。刁亦男的新作《南方车站的聚会》改编自真实的新闻事件，还原了被生活所困的人们的真实状态，讲述了主人公进行人性的自我救赎的整个过程。

4 结语

刁亦男是一位极具个人特色的青年导演，其执导的影片塑造了多个形象饱满且贴近现实的人物。这些人物大多都是在双重身份里游离不定的边缘人，他们在生活的压迫和欲望的驱使下完成身份的转换和自我的救赎。在影片里，刁亦男常通过塑造多种多样的警察形象以构建出一个贴近现实的法制社会，进而向我们展现出各种真实存在的社会隐患和问题。刁亦男影片多采用冷色调去营造压抑、黑暗、寂静、孤僻的氛围，且大量运用长镜头、固定镜头等镜头语言，更加客观地展现故事情节。刁亦男努力维系着商业与艺术、类型与个性之间的平衡，其影片既能获得诸多国际奖项和业内的广泛认可，又能收获较高票房和观众的一致好评。他用实际行动为国产文艺片带来了启示和希望——取得艺术和商业上的双赢并不是天方夜谭，国产电影需要创新创作风格，拓展社会题材，将关注点落在对人性的思考上，在保留自身艺术性的同时，也要迎合现代消费者的观影需求。只有这样，国产电影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