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倩（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000）

自20世纪初，西北各地如居延、金关、武威等地陆续有简牍出土。这些简牍不仅属于重要的出土文物，还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记载有西北边郡的屯戍文书、通关记录以及军民簿籍档案，是对汉代西北边郡军事、社会、经济生活和民族交往的记录。这里就以肩水金关汉简中的“为家私市”简为主要研究对象，对汉简中记载的吏民私人贸易活动进行考察。

一、肩水金关汉简中的“为家私市”现象

“为家私市”是“为自家利益而从事的私人贸易”①。肩水金关汉简中有较多“为家私市”简，这类简文多属于私人所用的过关文书，即私人用传。简文记载内容包括姓名、年龄、籍贯、持传人的出行目的、所携车辆和具体的体貌特征，以便于过往关卡的查验。通过对通关者身份及其他简文记载的分析，我们可以得知简文记载的吏民并不是职业商人，商业贸易不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只是日常工作之外的附加贸易活动，所以我们将其称为“兼营商业”。

首先，简文中吏民户籍包括成汉里、当利里、临利里、宜乐里、阳里等属于张掖郡觻得县，富里、孤山里、安乐里等属于张掖郡居延县，宜平里、临渠里、临豪里、宜岁里等都是张掖之外的地区，约属河南郡、长安郡、河内郡。如以下简文所见：

（1）五凤元年六月戊子朔癸巳东乡佐真敢言之宜乐里李戎自言为家私市长安张掖界中谨案/戎毋官狱征事当为传谒移廷敢言之简（ 73EJT10：312A）②。

（2）康元年十月壬寅朔庚午都乡佐恩敢言之孤山里张辅安乐里祝幸之自言为家私市张掖酒泉/郡界中持牛二车二两谨案辅、幸之毋官狱征事当以令所传谒移过所县道河津……简（73EJT25：15A）③。

出入肩水金关“为家私市”的吏民大多是张掖本地人，也有一小部分是从长安、河南等外地来张掖地区经商的人。这些“为家私市”者的身份包括大夫、上造、公乘等爵位，这些有爵者身份的多为平民百姓；也存在官吏经商现象，但这些官吏多是雇人经商。如简73EJT24：267A所示地节三年正月戊午朔辛酉居延军候世谓过所遣/私从者河内郡温庠里左通私市张掖郡中谒移过④。记载居延军候雇佣私从者私市张掖。从金关汉简中可看出这些雇佣者还包括“从史”和“葆”等。

“为家私市”的地区包括张掖郡境内的居延地区，张掖郡之外的酒泉郡、武威郡、金城郡等广大地域，如以下简文所见：

（3）甘露二年十二月丙辰朔庚申西乡啬夫安世敢言之富里薛兵自言欲为家私市张掖酒泉武威金城三辅大常郡中/谨案辟兵毋官狱征事当得以令取传谒移过所津关毋苛留止如律令敢言之/十二月庚申居延守令千人属移过所如律令/掾忠佐充 国居延千人简（73EJT10：313A）。

以上简文是居延富里百姓名薛兵者前往京畿三辅地区进行商业贸易的记载。薛兵在甘露二年十二月要前往张掖、酒泉、武威、金城、三辅等多郡进行“私市”活动。例如（3）中简文记录了居延孤山里张辅和安乐里祝幸之二人前往张掖郡和酒泉郡“为家私市”，二人同县但不同里，用两辆牛车作为运输工具合作经商，但二人却不是职业商人，也是平民兼营商业。

部分汉简中对“私市”者乘用的交通运输工具也有记载，如简73EJT10：21□□家私市张掖酒泉郡中持牛一车一两⑤以及简73EJT25：15A康元年十月壬寅朔庚午都乡佐恩敢言之孤山里张辅安乐里祝幸之自言为家私市张掖酒泉/郡界中持牛二车二两谨案……记载了“牛一车一两”“牛二车二两”，结合简文看金关地区从事商业贸易者所驾车辆应多系牛车。有学者对河西地区的物价进行过研究，认为“居延汉简所见马价多在一匹四千钱至一万五千钱之间……居延汉简所见牛价较马价为便宜”③，牛价大概有二千五、三千、三千五等价位，但确实普遍低于马价，适合商人用来贩运货物和长途运输。

李树春等⑦研究认为“居延汉简中的‘私市’简，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一是非屯戍吏卒身份的人即当地的百姓或内郡来边的生意人所从事的商品贸易活动；二是现役屯戍吏卒的“私市”贸易。一般来说，对生意人身份进行登记说明的，多半不是屯戍吏卒所进行的贸易活动。肩水金关汉简中的“为家私市”情况就是这样，但也存在差别。居延汉简中私市多有屯戍吏卒的参与，但肩水金关简记载的“私市”活动中屯戍吏卒较少，多为当地普通百姓。其次，就是金关官吏令私从者、从史或葆进行私市活动。“葆”是“汉代在边塞地区为出入关隘或其他目的而相对相关人员确定连带责任的身份名词”⑧，属于雇佣者。真正从事贸易活动的应是当地的官吏。但不论是本地戍吏还是百姓，简文中都未有对其商人身份的记载，证明他们并不是职业商人。

二、肩水金关汉简中吏民经营商业种类探析

根据居延汉简相关研究可知汉代西北边郡地区的经济往来十分活跃，商品种类极为丰富，包括日常生活物资和军事物资等，金关汉简的记载中也是如此。肩水金关汉简可见吏民载鱼通过肩水金关贩卖的记载：

□□□里韩成年廿/万岁里冯竟年卅/大车二两牛四头釜一/载鱼五千头/作者肩水里李立卅五/弩二箭二发简73EJF1：26⑨记载的是张掖本地百姓韩成、冯竟二人用牛车二辆载了五千头鱼去其他地区贩卖。还有简文73EJT23：723A毋有它归到觻得卖鱼，记载了张掖其他地区的人到觻得县卖鱼。⑩另有残简73EJT37：830鱼三千头/将车河南雒阳直里公乘董贤年五十五长七尺二寸黑二，是对河南郡洛阳直里公乘董贤年在张掖地区为人驾车卖鱼的记载。鱼的价格根据汉简所示并不高，魏芳等⑤认为有居延汉简所见“鱼价当在每头1～1.5钱之间”可知，汉代西北地区之间鱼的买卖应是较为常见的。

其他的肉类应该也可以通过关卡进行贩卖。肩水金关汉简73EJT6：43使从者都为自临……输谷卖肉百□□□直……□/□□□□卖肚肠肾直钱百卅九六□□□□……⑪，记载了从者都为从某地到某地卖肉、肚、肠、肾等肉类，再用卖肉的钱购买回毂。在居延汉简中也有较多对肉类买卖的记载⑫，虽并不确定肉类买卖是不是以私市这种方式进行的，但肉类商品在当时的河西地区较为流通应是无疑的。

图二 肩水金关汉简简册《劳边使者过界中费》

肩水金关汉简中也见有较为大宗的商品买卖，简73EJT37：774□告尉史宣平里董充自言取传为家卖牛长安谨案/□县邑侯国毋何留敢告尉史⑬，记载了董充卖牛长安。“为家”应是“为家私市”的省略。汉代西北地区马的买卖也十分繁荣，但私市中并未见到，这并不是因为私市活动中不存在马的贸易，而是私市活动违规性的体现。王子今⑭研究称私市是为当时制度所否定的现象。曾令杰⑮则称“私市”是商人在逐利过程中冲击政府行政权力而形成的，体现了商人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说明私市活动不是完全符合规范的商业经营活动。这一形式的存在与其独特的沟通中外的地理位置和中央对边郡控制力度的削弱有密切联系。据分析，金关汉简所反映的商品种类应与居延汉简相同，包括各类肉类产品以及牛马等大宗产品的贸易。简文中虽然对商品种类记载不够全面，但已经构成了边郡吏民的重要经济基础。

三、结语

总的来说，汉代河西地区民间私市贸易十分活跃。这应是一种边郡地区之间、边郡与内地之间私人进行的长距离、大规模的贸易活动，其身份“应有边塞居民、商人甚至是戍吏”⑯。肩水金关汉简所载的私市活动的商品种类则包括肉类交易和大宗牲畜（牛马）交易。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看，私市贸易的活跃一方面展现了边郡官吏管理制度的独特性，另一方面也有力促进了河西地区间以及河西与内地经济文化联系的加强，整体上推动了汉代经济的繁荣和发展，汉代整体经济环境的改善和边郡独特的经商方式反过来又推动了私市贸易的发展和扩大。

注释

①李树春，梁瑞：《〈居延汉简〉中的戍吏经商、雇佣现象》，《殷都学刊》，2009年第1期，第46页。

②（1）（3）见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肩水金关汉简》（一），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289-290页。

③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肩水金关汉简》（三），上海：中西书局，2013年，第45页。

④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肩水金关汉简》（二），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314页。

⑤魏芳，孙占宇：《从西北汉简看两汉河西边郡地区物价》，《丝绸之路》，2011年第3期，第13页。

⑥图一，二出自陈松长，张德芳等：《秦汉简牍选粹》，郑州：郑州美术馆，2016年，第197，215页。

图一 “肩水金关”简⑥

⑦李树春，梁瑞：《〈居延汉简〉中的戍吏经商，雇佣现象》，《殷都学刊》，2009年第1期，第46页。

⑧沈刚：《西北汉简中的“葆”》，《简帛研究》（第13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24页。

⑨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肩水金关汉简》（四），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第279页。

⑩甘肃简牍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等：《肩水金关汉简（二）》，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204页。

⑪甘肃简牍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等：《肩水金关汉简（四）》，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第131页。

⑫甘肃简牍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等：《肩水金关汉简（一）》，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130页。

⑬甘肃简牍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等：《肩水金关汉简（四）》，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第119页。

⑭王子今，李禹阶：《汉代北边的“关市”》，《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3期，第30页。⑮曾令杰：《汉简所见“私市”研究》，《丝绸之路》，2020年第3期，第52页。

⑯孟凡慧：《汉代西北边地贸易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