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郭潇雅

一个对于群众利好的政策，凸显医院“以患者为中心”，却在几年中昙花一现于许多地市级医院，并由此引起争论。

“同一患者携检查检验结果，3日内(含就诊当日)在同一院区、同一科室就诊不再收取挂号费，覆盖专家门诊……”

今年9月，多家主流媒体先后报道了山东枣庄、淄博、济宁、滨州等多地自去年7月以来施行的门诊新政——复诊0元惠民号，简单说就是“一次挂号管三天”，就连央视也在财经频道进行了相关报道。这项惠民新政让山东省火了一把，一度引起全国医疗界的关注。

长期以来，在绝大多数医院一次挂号只能就诊一次，即使是第二天复诊，也需要重新挂号。然而，对于短期内频繁在同一科室就医的患者以及做核磁共振、CT等检查的患者来说，反复挂号费时费力又费钱。看一次病，多次挂号问题，曾经引发过一些医患纠纷。有调查显示，67.7%的受访者表示不理解重复挂号。

因此，随着“以患者为中心”指导思想的医疗改革向纵深不断推进，多地曾出台相关政策避免重复挂号。如2014年武汉市发布的《规范诊疗30条》、2017年重庆市印发的《重庆市全面推开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实施方案的通知》、2018年天津市出台的《10项服务举措院长现场办公协调解决就医问题》等文件中，均有过“3天内不重复收取门诊诊察费”类似表述。然而此政策落地情况并不乐观，是非争论在今日重燃。

240万元

据淄博市卫生健康委统计，单单这一项小小的举措，一年就可为患者减免挂号费约240万元。

“颠覆性”政策的表与里

不同于上述武汉、重庆、天津有明确的指令性政策出台，从各大媒体报道上看，此次山东省多地实行“一次挂号管三天”的做法，并没有主管部门的统一安排。《中国医院院长》杂志记者在采访中，山东某地医院表示，山东省卫生健康委并没有相关文件出台，而是当地卫生健康委着力优化就诊流程的相关部署。为此，记者就这一问题联系山东省卫生健康委相关人员，但未得到回复。

据了解，济宁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山东率先明确了这一规定并进行了尝试，而后其他地方的医院效仿跟进，在全省形成了气候，产生了“颠覆性”效果。

之所以会有“颠覆性”的说法，主要是对传统就医理念带来的冲击，并由此引发各方争议。因为根据《全国医院工作制度与人员岗位职责》的第十三章《挂号工作制度》第六条规定：挂号诊病当日一次有效，继续就诊应重新挂号。可见，“一次挂号管三天”不仅突破了《挂号工作制度》的规定，也是对门诊就诊流程的颠覆。

这一改革新举措无疑受到患者的欢迎，普遍为此叫好，东营市人民医院门诊部负责人闫丽英表示，新政实行以来，医院门诊满意度直线上升。但她同时也表示，对于门诊就诊流程，如何协调首诊号源与续诊号源的就诊顺序成为关键。

针对这一实际问题，各个医院做法不尽相同。在枣庄市立医院，护士会以续诊患者实际到达分诊台的时间为依据安排顺序。举例来说，如果一位患者到达分诊台挂“0元号”时，同一科室前面已有12人等待，那么该患者就顺位成为第13位候诊患者。在东营市人民医院，患者持第一次就诊的门诊病历、就诊卡到分诊台挂一个0元惠民号，护士根据科室医生号源、患者流量等，调配就诊医生，号源插入正常叫号，一个正常号、一个复诊号交替进行。在济宁市第一人民医院，挂号系统程序中增加了“非当日惠民号”，并对各分诊单元开放相关功能权限，护士可根据号源余量协调，使惠民号源与正常号源顺序互通，尽量避免与就医患者发生矛盾。

任何新事物都难免会有两面性。对此，中国人民大学医院管理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健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看似各个医院都在设法为新政优化就诊流程，但患者总量多了，如果不能完全实现预约制，就会存在无序就医的风险。而且，保不齐会有患者认为反正就诊免费，从而在三天之内多次找医生看病。”

曹健说道，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件“为群众办实事”的好事。同时他也指出，该做法仅适用于地市级医院开展，因为由于这两年疫情影响，地市级医院运营压力很大，收益大幅下降，靠此举吸引更多患者也不失为一策。而大医院的挂号费高，仅挂号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且大医院不愁没有人看病，多数不会对此举感兴趣。

正如曹健所说，记者联系了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山东省立医院等大三甲医院，均表示没有采取该措施。

医院管理者的舍与得

“一次挂号管三天”真的可以增加门诊量吗？山东某医院门诊部表示，并没有明显提升。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它的意义何在？对此，一位医生吐槽：“拿医生的心换患者的心，拿经济效益换社会效益呗。”

“增加医生的工作量、降低了医生劳动价值”是被非议最多的槽点，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该政策的复诊号是在原有号源的基础上额外增加的，确实增加了工作量，因而诸多抱怨。

“这句话似是而非。”在曹健看来，该政策可能导致有的医生负担增加，有的医生负担减轻。“患者会去挑医生，而对于知名专家来说，患者反正是看不完的，只要在合理加号范围，工作量差别不大。”

为把好政策用好用活，这项惠民政策在实践过程中，也不断进行了兴利除弊的优化。比如东营市人民医院规定，同一患者二次复诊，只能由首诊医师进行接诊，首诊医师在值在岗的情况下，如需更换同一科室其他医生的号源时，需重新挂号，这样便避免了同一患者三天看三个不同医生的情况发生。枣庄市立医院将免费接诊量计入医生及科室的绩效中，充分尊重医生的劳动付出，让医生在接诊免费患者时更有动力。

志愿者引导患者挂号。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王丛虎表示，只要医院有一个合理的评判标准和绩效考核标准，新政就能活下来。基于医生和患者两方面的权衡，医院作为公共医疗服务的提供者，显然要选择“以患者为中心”的方式。从这个角度来看，“一次挂号管三天”是一个很好的改革创新方案。

但是，仍有一个问题摆在医院管理者面前，不得不去考虑。如果免费号纳入医生工作量，那么这部分费用最终将由医院买单。据悉，济宁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现实行的挂号费从9元、11元至13元不等，按照每天有200人次享受这项惠民政策来算，每月医院要承担近6万元，这是让医院领导头疼的事情。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坚持“赔钱赚吆喝”呢？湖南某地一家龙头医院表示，去年该政策在当地多家医院同时实施，但如今只有自己一家医院在默默坚持，因此谢绝了记者的采访。山东某地一家医院院长回复，试行一年多来，该政策在当地落地和执行效果不是很好，正在考虑取消该政策，同样谢绝了记者的采访。

“一次挂号管三天”这个看似简单的政策实则并不简单，没人知道它此次的山东实践还能持续多久，也没人知道它将来能否为医疗改革蹚出一条新路子，验证它的唯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