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蒋 放

2002年秋，95岁的音乐教育家谭抒真教授制作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把小提琴，安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临终前，他对医院护士说，他想南汇路的家了，想念家中的小提琴，想要拉几首曲子。他去世后，闻讯而来的音乐家们组织了一个弦乐队，在他的灵前演奏起他生前最喜欢的舒伯特作曲的《死神与少女》。

南汇路，上海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38号是上海音乐学院宿舍，谭抒真住在三楼，与他同住38号的还有声乐系葛朝祉和王品素教授。在南汇路靠近北京西路的85弄14号，住着有“东方夏里亚宾”之称的男低音歌唱家温可铮教授。

谭抒真是38号楼里最低调的人，进出无声无息，上下楼的步子都轻轻的，惯常用微笑代替说话。谭抒真在制作小提琴时就成了木匠，脚下踩着木板不停地锯，妻子左绍芬永远是他的油漆工。谭抒真经常握着一把由他制作、夫人刷好漆的小提琴，拉上一曲。然后两人一同把玩这把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1907年，谭抒真出生在青岛，家中上二代是木匠。父亲谭岳峰想让儿子经营他开的药房，谭抒真没有兴趣。1922年，他开始学习音乐和小提琴。17岁那年，有一次琴坏了，只好拿到上海去修，来回花了一个多月，维修费60块大洋。回青岛后不久，修好的琴又坏了，谭抒真下决心要学会自己修琴，于是托人从国外买来制琴参考书和所需工具和材料。

在青岛，谭抒真参加了一支外国人的业余交响乐队，在16个成员中他是唯一的中国人。他认识了会制作小提琴的德国大提琴家希尔勒，他俩经常在一起切磋小提琴的制作技艺。过不多久，谭抒真在自家开的药房里又结识了常来买药的英国人皮契卡登，此人拉得一手好琴，还会修琴。皮契卡登送了许多英文杂志给他看，其中就有世界上唯一的专业小提琴杂志《斯特拉德》。谭抒真看了这些杂志，茅塞顿开。1935年，28岁的谭抒真在青岛制作了现存最早的第一把中国小提琴。

1922年，谭抒真到北京汇文学堂读书，拜文学家李勖刚先生为师学习小提琴。李先生说自己是业余爱好者，只能教他三个月。三个月后，谭抒真先后找到俄国人赫罗舍斯基和欧鲁普继续学习小提琴。1924年，谭抒真进入肖友梅于1921年创办的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肖友梅介绍他跟穆志清学琴。穆先生30 来岁，头顶有点秃，留着小胡子，他称谭抒真为“阁下”。

1925年，谭抒真到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音乐系跟潘伯英学琴。潘老师听了谭抒真的琴声，说自己没有水平教他，建议他去工部局交响乐团找外国人教琴。于是，谭抒真到了工部局市政厅，找到乐团指挥梅帕器，讲了自己的学琴经历，要求进团拉琴。梅略有迟疑，说：“明天来排练！”

1927年，谭抒真以过人的技巧和对音乐的理解，被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聘为小提琴手。这支号称“远东第一”的交响乐团，它的排练和演出都在工部局市政厅。市政厅位于南京路，在广西路和云南路之间，现在的新雅饭店便是市政厅原址的一部分。梅帕器在排练时，他的指挥棒是一根藤条。他脾气暴躁，排练时见到乐手出错，就用藤条用劲敲打谱台上的总谱。排练尚未过半，藤条前端已经破碎散开。他扔掉这根藤条，再从谱台下抽出一根继续排练。梅帕器的办公室里备有一捆一捆同样长短的藤条。梅帕器确有本事，他曾获李斯特钢琴比赛第一名，他能弹出真正的连音（Legato），能用视唱法（Solfegqio）唱出任何声部快速复杂片段。他在现场指挥时充满激情，调动全体成员沉浸在音乐之中。

工部局交响乐团除了每周日下午5点1刻的固定音乐会，还举办定期音乐会，每个音乐季举行10次，每周四晚上9点举行，听众一次可预订10次的票，也可以临时买票，只是票价略高。每周五下午5点还有交际舞会，小乐队在台上演奏交际舞曲，舞客自由出入，不收门票。跳舞的都是中国人，长衫旗袍相拥厮磨。

谭抒真后来到日本，跟随捷克小提琴家柯尼希深造。回国后，他继续在上海美专和工部局乐团演奏小提琴。

1949年，谭抒真出任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当时学院没有足够资金购买昂贵的进口小提琴，学生无琴可拉。谭抒真创办上音乐器工厂，并设立中国第一个小提琴制作专业。小提琴从清末开始传入中国，中国人使用的都是外国琴，第一把由中国人自己制作的小提琴便是谭抒真的作品。谭抒真有“过眼识琴”的本领，他看一眼小提琴，就能说出它的制作年代，由哪位工匠制作，甚至知道哪位名家用过。

谭抒真有四个子女。在一张合影照上，每个孩子都手握小提琴。小提琴的规格根据孩子的年龄而定，最小的只有5寸长，它被套在小儿子的脖颈上。照片里的小提琴都是谭抒真量身定制的，这张照片年代久远，有些泛黄，却依旧清晰地留下了历史的印痕。至于旧照是用哪台照相机拍的，是徕卡、蔡司依康，还是福伦达？已经不再重要。

本文要介绍的正是德国蔡司依康（ZEISS IKON）公司出品的终极版超级依康泰Ⅳ(534/16)折叠式相机。该公司于1935～1960年期间，共生产了5种不同型号的6cm×6cm超级依康泰（SUPER IKONTA)折叠式相机。按生产年份列表如下：

终极版超级依康泰Ⅳ(534/16)折叠式相机在5种超级依康泰中价格最昂贵。根据美国MCKEOWN撰写的《2005-2006经典相机价格指南》，品相上乘的超级依康泰Ⅳ(534/16)相机的参考价格为600～800美元，超级依康泰Ⅲ(531/16)的参考价格为150～250美元。

图1 相机正面

本文述及的终极版超级依康泰Ⅳ(534/16)成色生辣，功能完美。该机为全金属全机械结构，使用120胶卷，可拍12张6cm×6cm胶片。内置非连动追针式硒光电测光表，胶片感光度为ASA 12～800或DIN 12～30，机身前端置有测光表采光板。该机配置5叶片SYNCHRO COMPUR镜间快门，具有自动停片、走片计数自动复位、防重拍和MXV切换功能。快门速度范围为：B、1～1/500s，光圈范围为F22～F3.5。配置3组4片TESSAR 75mm F3.5镀膜镜头，采用双影重叠对焦，最近对焦距离4英尺。机身上装有上弦杆、MX同步闪光连线插座、自拍器、MXV功能切换杆、调焦轮、调速轮、光圈设置杆，调速轮与光圈设置杆具有连动操作功能。机顶上装有卷片钮、快门钮、附件插座、机门锁钮、测光表指针/追针显示窗和追针/测光指数转盘、ASA/DIN设置盘和ASA/DIN显示窗。机背上装着取景对焦目镜和有弹性挡板的观片红窗，底板上装有卷片轴定位钮、胶卷轴定位钮和带螺孔的三脚架安装圆座。关闭机门后，整机长135.7mm、高105.6mm、厚45.2mm、重755g。

正面看相机，机门已开启（图1）。镜头、调速轮、光圈设置杆、镜间快门圆盘和对焦轮等部件连同后面紧密相接的皮腔，一齐从机内朝前弹出。

前镜内环发黑斜面上凸显醒目的白色标识：Tessar 1:3.5 f=75mm Carl Zeiss Nr.1990890。前镜环外径35.3mm，圆周饰有精细滚花，前镜环同后端的调焦轮连动。实际调焦时，左右旋转调焦轮以驱使前镜同步旋转和前后移动，通过机背上的取景对焦目镜来监视被摄物像的双影移动状态，直至物像双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方可摁下已上弦快门钮。

前镜环后面是外径41mm的镀铬环，镀铬环左右两侧斜面上分别刻着快门品牌标识：SYNCHRO和COMPUR，银底黑字分外美艳。镀铬环后面是调速轮，调速轮表面镀铬，外径47mm、厚1.5mm，圆周饰有致密的直丝滚花。调速轮左立面上凸显红色测光指数，测光指数范围为4～18。调速轮左侧置有光圈设置杆。

调速轮后面是快门圆盘，圆盘内置5叶片镜间快门。快门圆盘外径46mm、厚10.5mm，顶端圆弧面上固定着刻度值金属铭牌。铭牌上凸显快门速度和光圈值，速度值在前，光圈值在后。铭牌前排凸显11档快门速度值：B、1、2、4、8、15、30、60、125、250、500。后排凸显7档光圈值：22、16、11、8、5.6、4、3.5，刻度值黑底银字绮丽无比。铭牌左端，即光圈值22左面，置有MXV功能切换杆。实际操作时，左右移动切换杆，将切换杆对准前面铭牌上的M，单次闪光泡功能生效；对准X，万次闪光灯功能生效；对准V，自拍功能生效。铭牌左面，快门圆盘上固定着同步闪光连线插座。

实际调速时，左右旋转调速轮，将调速轮凹口中的黑点对准后面铭牌上的相应快门速度值。实际设置光圈值时，左右移动调速轮左面的光圈设置杆以驱使铭牌后侧的镀铬金属箭头同步移动，将箭头对准前侧铭牌上的相应光圈值。光圈设置杆和金属箭头实际上是互相连接的同一部件。

快门速度值/光圈值铭牌与调速轮之间，快门圆盘右上方弧形槽内伸出一根长10.5mm的快门上弦杆。实际操作上弦杆时，按如下步骤执行：

1、拉出锁紧相机后盖的插入式锁片，打开后盖；

2、在机内胶卷仓内装入120胶卷；

3、在机内片轴仓内装入片轴；

4、拉出一段起首胶卷背纸，将它插入片轴槽；

5、顺时针连续旋转机顶上的卷片钮，使胶片背纸连续“走片”，直至看到背纸上出现START和双箭头标记；

6、将上下两个箭头标记对准机内胶片感光框的上下两个白点；

7、关上后盖，插上后盖锁片以锁紧后盖；

8、连续旋转卷片钮，直到卷不动为止，此时走片计数窗内必然显示数字1；

9、将快门上弦杆扳到底，上弦杆自动复位，快门已被上弦；

10、摁下已上弦快门钮，拍摄首张胶片；

11、旋转卷片钮，直至它自动停止，计数窗内显示数字2；

12、将上弦杆扳到底，摁下已上弦快门钮，拍摄第2张胶片；

13、按以上步骤执行，直至最后计数窗内显示数字12，摁下已上弦快门钮，拍摄完整卷12张胶片；

14、继续旋转卷片钮，直至胶片和背纸全部被卷到片轴上；

15、打开后盖，计数窗立刻复零，取出已拍完的胶卷。

超级依康泰Ⅳ(534/16)相机具有防重拍功能，在计数窗内尚未显示走片数字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摁不下已上弦快门钮的。

相机皮腔后端上方，机壳镀铬面正中位置装着测光表采光板，采光板长29m、宽16.4mm。采光板上装着弹性折叠式镀铬减光盖，弱光下可翻起减光盖，强光下则翻下减光盖。采光板右侧，机壳镀铬面上凸显相机制造公司标识：ZEISS IKON，银底黑字显得雋秀雅致。

镜头朝上，看机顶（图2）。机顶左端是测光表追针/测光指数转盘，转盘表面镀铬，外径27.4mm、厚4.5mm，圆周饰有直丝滚花。转盘端面周边凸显15档红色测光指数，指数范围4～18，与调速轮立面上的指数完全一致。转盘里面套着ASA/DIN设置盘和ASA/DIN显示窗，转盘右边机顶面上置有弧形测光表指针/追针显示窗。

实际操作时，显示窗内测光表指针根据射入采光板光线的强弱而往复摆动，左右旋转追针/测光指数转盘，以驱使显示窗内白色追针环追随白色指针移动，直至两针重叠在一起。此时，ASA/DIN值设置盘端面上的红标箭头所对准的那个红色测光指数就是正确的测光指数值。然后左右移动光圈设置杆，左右旋转调速轮，将设置杆上的红线对准调速轮立面上的相应测光指数，这个相应指数必须与机顶上追针/测光指数转盘上的测光指数完全一致。然后再左右旋转调速轮，以驱动光圈设置杆上的金属箭头与之同步连动，调速轮上黑点和金属箭头在同步连动时所对准的任何一组快门速度和光圈值，就是符合测光指数的正确感光值。由此可见，相机的测光系统无法直接与快门速度/光圈连动，必须先设定两个相对应的测光指数，然后再实现调速轮与光圈设置杆的连动，以获取符合测光指数要求的任何一组速度和光圈值。蔡司依康公司在相机的测光系统和快门速度/光圈连动机构的机械配合上煞费苦心，操作步骤甚为复杂。对于醉心于机械繁琐操作的玩友来讲，应该算是机关用尽好玩到了极致。

图2 相机顶部

图3 相机背部

图4 相机内仓

实际设置感光度ASA/DIN值时，左右旋转被套在追针/测光指数转盘内的ASA/DIN设置盘，将设置盘镀铬面上的两根黑线分别对准ASA/DIN显示窗中的相应ASA和DIN值。

机顶中央固定着附件插座。插座左上方，镀铬面上置有开合机门的锁钮。关拢机门，机门即被锁钮锁定。摁下锁钮，机门立刻连同镜头、皮腔等部件一起弹出。

机顶右端是卷片钮，卷片钮表面镀铬，外径26mm、厚4.5mm，圆周饰有直丝滚花。卷片钮左下方是可自动复位（归零）的走片计数窗，左上方是快门钮，快门钮表面镀铬，外径和长度同为6.7mm。

图5 相机底部

图6 相机和牛皮套

镜头朝前，看机背（图3）。机背左上方，机壳镀铬面上固定着取景对焦目镜。目镜表面发黑，外径12mm、厚4mm。从目镜里看出去，可见被摄物像及双影重叠状态。对焦方法前文已有说明。

后盖正中装着观片红窗，红窗后面置有可自动复位的弹性镀铬挡板。装入胶卷后，向左拉动挡板，可从红窗里监视胶片背纸上的走片数字。实际上，相机具有自动停片功能，红窗作用不大。红窗左右饰皮上分别凸印厂家标识：ZEISS IKON和STUTTGART，说明相机由斯图加特的蔡司依康公司制造。红窗下方饰皮上凸印相机生产国标识：MADE IN GERMANY。后盖左旁侧装有插入式锁片，用于开启和锁定后盖。打开后盖，可拉出锁片；合拢后盖，推入锁片即锁定之（图4）。

图7 TESSAR 75mm F3.5镜头所拍样片

镜头朝上，看相机底板（图5）。底板左端置有卷片轴定位钮，右端是胶卷轴定位钮。两钮表面镀亮铬，外径均为17.8mm、厚3mm。这两件定位钮在装卸胶卷时可被拉出和缩进。底板中央固定着三脚架安装圆座，座子中央有安装螺孔。圆座表面镀铬，外径18.6mm、厚3mm。底板上这三枚圆形部件表面铬层炫丽夺目，充分表明蔡司依康的镀铬工艺已臻巅峰。

超级依康泰Ⅳ(534/16)相机附有几乎全新的原厂棕色牛皮套（图6）。牛皮套由内套和外套组成，内套和外套的底部皮面用两枚镀铬铆钉结合成一个可翻开和合拢的整体皮套，整件皮套长55mm、高117mm、厚56mm、重215g。外套正面突起的护镜皮面上凸印ZEISS IKON标识，字形浑茂古朴。翻开外套，可见内外套里面置有红色衬绒。内套背面凸印纵向排列的两行标识：ZEISS IKON A.G.STUTTGART-GERMANY和207505。内套底部置有外径22mm、厚5.5mm的金属锁紧螺钉，用于固定已装入的相机，内套两侧固定着牛皮背带。外套和内套合拢后，内外套背后牛皮面被金属揿钮锁合在一起。

终极版超级依康泰Ⅳ(534/16)折叠式相机，装满66年岁月苍桑、苦难风尘和侠骨柔情，趟过险滩激流，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它的外观细节、内部结构、机械配合、光学设计、加工工艺、镜头素质和操作手感，无不体现上世纪50年代德国相机制造业的巅峰水平。即便用现代目光来看，它虽然已成广陵绝响，却依旧是时尚摄友手里的怀旧玩偶。如若不信，不妨用它的TESSAR 75mm F3.5镜头拍一卷120胶片，冲洗后将底片放大成16×16英寸银盐照片，赏析照片还原的色彩、影调、层次和颗粒。不怕无人识荆，只怕瞧不明白。也难怪啊，毕竟现代人追逐物欲，崇尚快餐、外卖、网红，将数码信息视频称作为“照片”。站在云端俯瞰那躁动着的不安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