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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飞地、景观,抑或新的全球化典范

2022-11-26林玮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教授

中学生天地(B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唐人街华人文化

文/林玮(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教授)

2013年,在杜克大学读书时,我选修过一门名为“唐人街:历史、文化与现实”的课。那门课上得十分“刺激”,因为全程都在玩游戏。游戏是在线上玩的,大致采用“唐人街探案”的模式——陈思诚系列电影《唐人街探案》第一部,要等到两年之后才上映;而线下的课堂则是游戏的延伸,大家在课上讨论网上的游戏过程:谁是警察?谁是窃贼?

为什么唐人街一定要和“探案”联系在一起呢?因为在美国,作为一个被隔离出来的“社区”,唐人街一直与“黑帮”关系密切。美国学者苏思纲著有《堂斗》一书,就写了20世纪初30多年里发生在美国唐人街的4次“堂斗”。

时间过去了100年,美国唐人街诞生的缘由早已被人们淡忘,与之相应的是随着全球华人的迁移,世界各地陆续诞生了新的唐人街。这样一种以华人海外聚居为特征的场所形态,还有存续的必要吗?它能够代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转型吗?

唐人街地标

华盛顿的唐人街

飞地:歧视、团结与文明的艰难对话

唐人街始于华人迁移,成型于文明歧视。无论是16世纪80年代在东南亚迫于西班牙殖民政策而形成的华人聚居区,还是19世纪30年代在美国自发形成的唐人街,都与华人“开枝散叶—落叶归根”的家族意识深刻关联。

菲律宾马尼拉的唐人街与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一样,都是靠吸引中国原乡华人前来寻求生计而形成的。故土太过穷困,贫瘠的土地养育不了众多的族人,“开枝散叶”的宗族观念促使一批又一批的华人背井离乡,来到异国打拼。初抵新大陆的华人总是扮演着底层劳动力的角色,他们“在农场、矿场干活,或者去修铁路”“殖民势力利用华人苦力修铁路、开采金矿、开垦农田”“有的开了铸造厂修理间、洗衣店、裁缝店等”。正因为身处底层,海外华人总是要忍受来自他者世界的种族歧视。18世纪至19世纪,华人被刻板化为既贫穷落魄又充满暴力的群体。

这一群体虽身处底层,但高度团结。他们以方言、血缘、行业、同乡等关系为依凭,缔结多种互助合作组织(如黑帮堂口、行业协会、宗族祠堂等),与来自宗主国的社会性歧视相抗衡。他们越是团结,来自外部的歧视就越严重;外部的歧视越严重,他们就越团结。这种循环关系,最终导致了歧视的制度化。如1882年美国通过的《排华法案》,至1943年失效前始终是美国唯一一部禁止某一国籍人民移民的法案;再如早在1584年,西班牙殖民者就在马尼拉划定华人的定点聚居区“巴里安”(Parian);日本德川幕府于1688年在长崎给华人划定规定的定居区(唐馆),直至20世纪初期才解除。

由歧视导致的彼此隔绝,使得文明之间的对话变得异常艰难。那时候,唐人街是一片海外“飞地”(一种特殊的人文地理现象,指隶属于某一行政区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它一点儿都不像唐朝时的长安,随处可见“笑入胡姬酒肆中”的祥和,而是出于某种安全考虑的“画地为牢”。这种观念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与中国结盟之后,美国政府特授美军中的华人战士公民身份,才稍微有些改变。

景观:文化、异域与人类学平等观

直到今天,第一批海外唐人街仍然保留着不少与上述歧视相适应的空间形态。譬如飞檐翘角的牌坊、售卖中草药的店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与宰杀好的整鸡整鸭并排放在柜台里,择日馆、算命摊、拳馆一字排开,很像是一个异族文化的活态博物馆。

而在重生于“二战”之后的文化人类学来看,保持这种文化上的原生态乃是正确的,唯有如此,文化与文化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才能不趋同,而是相异又平等。以此为基础,唐人街被迅速博物馆化,并进一步变成旅游景点。保存甚至新造唐人街,在这一思潮下带有很强的合法性。

美国早期漫画:冬季,在美华工在横贯新大陆的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建造工程中工作

欢度春节、舞狮舞龙,建造各种带有中华文化元素的公共雕塑,如1997年福州移民在纽约东百老汇唐人街建造了一尊林则徐塑像,开设书法、民乐等中华文化课程,成为20世纪末以来世界各地唐人街的重要行动。如美国拉斯维加斯的中国城就创办于20世纪90年代初,最早是由一位陈姓的中国台湾人(James Chen)投资建造于城郊的商业观光购物中心,名为唐人街(Chinatown Plaza),1999年被当地州政府指定为官方唐人街后,就真的成为“唐人街”了。在那里,被一圈琉璃瓦大屋顶的二层建筑包围的中心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带有很强动画效果的雕塑——《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这种刻意中国化的景观,与第一批海外唐人街上常见的“天下为公”牌坊不同,洋溢着明显的商业气息。

走向深层全球化:唐人街何去何从

按照我的理解,旧有的基于制度化而产生的唐人街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应该消失在现实之中。就如同2013年年初,我第一次到洛杉矶的唐人街(罗省华埠)时,震惊于那种禽味流溢、中国超市里逼仄凌乱的景象,恨不得这些“文化现象”赶紧消失。因为海外唐人街代表不了当代中国,外国人基于唐人街而认识的“中国”绝非现实中的“中国”。

可是,越来越多的研究认为,唐人街没有死,它也不应该死。相反,随着新移民和移民三、四代走向海外主流社会,唐人街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其能见度也在拓展。特别是随着中国的崛起,在南美、非洲等地新建的唐人街大都具有华人主导的意味。他们不再是受歧视的产物,反而是中国文化彰显于世界的象征。

当年的《排华法案》促使老一辈在美华人加倍重视故土的根脉思想,认定自己在海外只是“旅居”或“侨居”。而今,日益趋于平等的全球文化价值观让新的华人把根扎在移民国,认同移民国的主流社会身份,这也无可厚非。它是深层全球化到来的一种端倪。只是,这种更深刻的全球化最终要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还需要在这一转变中,让唐人街进一步发挥文化桥梁的作用。那里不但保留了华文学校、中医、中餐、中式红白喜事等传统文化元素,更有基于中华文明独特“关系”而建立的各种组织、机构,帮助海外华人通向当地主流社会。也正因如此,完成转型的唐人街正在扩张,它们正以更为现代的形态嵌入全球化进程之中,如在纽约的福州人建立了一个可以在车上只说福州话的公交系统。

足见,在通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路上,唐人街是永不消退的文化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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