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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回溯类电影的影像叙事与审美表达
——以《你好,李焕英》和《乘风破浪》为例

2022-11-23陈红梅

民族艺林 2022年1期
关键词:李焕英喜剧时空

陈红梅

(江苏师范大学 传媒与影视学院,江苏 徐州 231116)

作为2021 年春节档的票房黑马,《你好,李焕英》是贾玲导演的一部描述女性情感且带有自传性质的电影。它讲述了刚刚考上大学的女儿贾晓玲,因母亲李焕英遭遇意外,在悲痛与思念双重情绪的意念驱使下,从2001 年回到1981 年,与年轻时的母亲相遇相识的故事。截至4 月10 日,累计票房已超过54 亿元,位列中国影史票房第二[1],进入全球票房榜前一百名。

与《你好,李焕英》的故事题材相类似的还有2017 年韩寒导演的《乘风破浪》。两部都是导演半自传性质的电影,电影中的主人公都通过回到过去的方式完成了与母亲/父亲在过去时空中的相遇,笔者将之称为亲情回溯类,这一类型有着不同于一般电影的独特叙事形态与表达倾向。

一、亲情回溯中的影像书写

按照目前的类型电影的分类,时空穿梭类电影常被界定为奇幻电影之中的一种亚类型,但随着自身特点的日益鲜明,以及观众对它期望值的提升,它日渐成为一种叙事结构清晰、内容模式鲜明、审美特征独特的电影类型。

这类电影通常讲述的是主人公由于某种原因实现了时间与空间的跨越,从而开启一段另类人生的故事,但都离不开“现在”这个基本时空。主人公可以回到过去,如《夏洛特烦恼》(2015),也可以去往将来,如《超级战警》(1993)。当然也可以从过去来到现在,如《古今大战秦俑情》(2010),或从未来回到现在,如《未来警察》(2010)。一般来说,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变换多与科幻相关,有着科幻电影的诸多类属性,所以研究者多将其放在科幻电影的范畴下讨论,而现在与过去之间的穿梭多与历史相关,其中比较常见的是从现在回到过去,他们或是回到历史上的某个朝代,如《新步步惊心》(2015),或是回到个人或其父母的青春时期,前者如《重返20 岁》(2015),后者如《你好,李焕英》和《乘风破浪》,我们可以将之称为回溯时空的年代类,它回到的是一个不太久远的历史时期,展示的是自己或亲人的青春年代。这类电影总体来说也有着某些共同特征,第一,从时间看都关乎青春,因其回到的年代距离现在不久,所以展现的都是自己或亲人的一段青春岁月;第二,从结局看多为合家欢型,没有过于激烈的冲突,且多含喜剧桥段,适合全家一起观看;第三,从影像特质看都有比较明显的时代印记,有着让人感怀的年代感。

而就其中的亲情回溯类电影来说,它除了具有以上特征外,从内容来看它还具有另外两大特征,即对亲情的强调和半自传的性质。跟一般的青春故事不同,韩寒的《乘风破浪》是一部半自传性质的小镇故事,是对韩寒本人曾经生活的上海某小镇的影像回忆,而《你好,李焕英》是贾玲根据自己母亲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来的,连李焕英这个名字也取自妈妈的真实姓名。正是因为这种半自传性质,导演往往都是带着强烈的情感去创作的,所以这类电影打动人的不在于故事的新奇跌宕和情节的错综复杂,而在于它流露出来的情感的真实和厚重。从内容情节来看,这类电影的故事都比较简单,主人公通过跨越时空的方式参与了父母的青春岁月,从而增加了对他们的了解,它属于我们日常对父母叙事的“前叙事”阶段,作用在于使父母的青春被看到,它带给观众最大的震撼是:原来,我们的父母也曾年轻过。这类电影通常没有宏大的命题,人物亦是生活中的“草根”,但却能通过一种人物关系和时间空间的交错表达,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亲情的温柔美感,充满了强烈的人文关怀与复古的审美情怀。

二、亲情回溯类电影的影像叙事特征

(一)青春“前叙事”:对父母青春的陌生化营造

正如导演在《你好,李焕英》的片尾打出的字幕那样:“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在我们的印象中,妈妈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中年妇女,她总是在为家庭辛勤地操持着一切,我们的确忘记了她也年轻过,她或许也有过青春时的梦想,只是我们习惯了她日常的默默奉献,以及不求回报的无私,忽略了甚至也不曾主动去想过其实妈妈也跟我们一样,曾经是个充满阳光的花季少女。当贾晓玲回到母亲的青春时代时,她看到了在排球赛场上英姿飒爽、有着一股不服输拼搏精神的姑娘,看到了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脸上荡漾着幸福而腼腆微笑的少女,这完全不同于她心目中那个经常一脸愁容对她说“你什么时候能给妈长回脸”的妈妈,不同于那个大雪天为省点路费而长途走回家的为生活艰辛操劳的妈妈。同样,《乘风破浪》中,回到自己出生之前的徐太浪,也看到了那个充满正义、热血澎湃的徐正太,他不但有着“歌舞厅里只唱歌,桑拿房里就洗澡”的梦想,而且与女朋友(徐正太的妈妈)有着二十余年纯情之恋,而在他的印象中,从监狱中出来的父亲一直都是古板颓丧的,他不但有家暴倾向,而且从不支持他的赛车事业。这种强烈的印象反差,拓宽了他们对自己父母的认识,原来在他们未出生之前,父母也有着他们的青春,有着属于他们的激情与梦想,而这些都是出现在我们对父母记忆之前的,是关于父母青春岁月的“前叙事”。

歌颂父母的电影很多,最经典的如《妈妈再爱我一次》《漂亮妈妈》和《我的父亲母亲》,前两部的视点是现在,讲述的故事也发生在现在。后一部虽然讲述的是年轻时的父母,但它却缺少一个“后视点”,即成年后的儿女以一种成熟的心态与年轻时的父母在同一时空中的观看视角。而时空回溯类电影却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视角和形式,让人们从一种从未有过的角度重新认识自己的父母,从而激荡出强烈的情感共鸣。在俄国形式主义和布拉学派看来,形式有不受内容支配的独立自主性,形式可以创造内容,内容是形式的内容。他们认为,人们感知已经熟悉的事物时,往往是自动感知的,这种自动感知是旧形式的结果。要使自动感知变为审美感知,就需要采取“陌生化”手段,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让人们从自动感知中解放出来,重新审美地感知原来的事物。而“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2]。亲情回溯类电影用两个小时的时长,将一个关于父爱或母爱的故事用跨越时空的奇特形式进行“陌生化”,主题表达与过往的艺术形式并无不同,但却因其“困难”的艺术形式,将现实中司空见惯的事物“变形”,使对这一主题审美疲劳的观众眼前一亮,给人一种独特的审美感受与审美体验。

(二)失和遗憾与认同和解:亲子认同的闭环叙事模式

与以往的青春电影或亲情电影不同,亲情回溯类电影并不是采用直叙或倒叙的方式讲述一个有关青春或亲情的故事,它独特的内容结构使它采用了一种不同于以往同类主题的闭环式叙事模式,即现实生活(母子/父子的遗憾/失和)——意外穿越——亲情认同——回到现实(母子/父子的认同/和解)。《乘风破浪》与《你好,李焕英》均采用了这样的叙事模式。

《乘风破浪》中男主角借由时空穿梭完成了他的小镇巡礼。现实中的父亲徐正太脾气暴躁,且一直反对儿子徐太浪的赛车爱好,父子之间积怨已久,以至当他比赛获得成功的那一刻,他竟在记者的采访镜头中对父亲说:“终于证明了你是错的。”车祸后徐太浪意外穿越回他出生之前的岁月,其间,徐太浪不仅成功寻找到母亲,见证了父母的爱情,还在与青年时期的父亲徐正太的交往中逐渐产生兄弟之情,从而对当年徐正太因兄弟义气而打人入狱的行为产生心理认同,现实中的父子冲突由此得以消解。《你好,李焕英》中,女儿贾晓玲是一个不争气的孩子,小时候就被无数次请过家长的她,更在升学宴上用一张伪造的录取通知书,让母亲的颜面尽失。贾晓玲在母亲车祸后回到过去,阴差阳错地与年轻的母亲李焕英成了表姐妹。同样回到过去的母亲在极力配合着她的表演,就是想让她知道,原来最让母亲开心的就是她能健康平安地生活。回到现实的贾晓玲虽然对母亲依然有着不舍,但终于放开心中郁积已久的心结。

以往以母爱/父爱为主题的现实题材电影采用线性叙事,即经由事件的“开始-发展-高潮-结局”的正常顺序进行的叙事,或者稍微改变一下,通过倒叙、插叙增加故事的可看性。这种“线性叙事结构”的最大缺点在于悬念感不够强,而亲情回溯类电影独特的闭环式叙事模式会促使观众产生新的审美期待,从而获得更多的心理满足。另外,电影不仅要记录生活,还要反映人的内心情感,而情感是复杂的,它更像是一种对“历史的记忆”“当下的现实”“憧憬的未来”体验的混合体,想表现人在复杂经历过程中的意识、潜意识和自我分裂,平铺直叙的方式恐怕很难做到,而闭环式叙事结构可以将不同时空的个体的情感杂糅起来,使情感呈现一种复合状态。再次,在闭环结构中,主人公从现在回到过去,继而又带着过去新的经历回到现在,由此,主人公仿佛经历了一场蜕变的精神之旅,这种“时空交错的共时性”会让他站在一种融合的视角下重新审视自己,在审视中强化自己与世界以及他人的联系,并不断更新对生活与本我的认知,进而获得心灵的启迪与精神结构的完善,其中的自省气质非常可贵。观众在观影的同时也会随着主人公的经历而不断思考和生产自身的生活意义,作品的内涵由此提升。

(三)独特的喜剧风格:由双重错位导致的荒诞效果

这里说的“喜剧风格”,包括电影中使用的喜剧元素及电影总体呈现出的喜剧性,并非指喜剧本身。喜剧电影是一种成熟且有着自身本质特征及规律表现的电影类型,而分析电影中的喜剧性或喜剧元素,则是探讨电影内容的可笑性。随着电影市场化的深入,喜剧元素越来越成为现代电影艺术的一种构成要素,因其在情节设置或表演上的“轻松”“有趣”而广受观众喜爱。

应该说,凡是从现在回到过去的电影,都会因时空错位和主人公自带的先知性而多少具有喜剧气质,而亲情回溯类电影,却会因为“时空错位”和“人事错位”的双重错位而形成独特的怪诞或荒诞效果,它以扭曲变形的外在形态,曲折地表现生活本质。亦即这类电影通过打乱和倒转时空秩序的方式以及颠倒和改变人物关系和身份的形式,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物理秩序与心理秩序,使人发现因久陷其中而混沌不觉,实际上却大谬不然的生活本质,从而产生艺术表现上的怪诞品格,使人们对惯常的人事有一种全新的审视与异常的认识[3]。而喜剧之于荒诞,正如悲剧之于崇高,是表现与表现对象的关系[4],亲情回溯类电影通过喜剧元素的使用和穿插,使电影整体呈现出浓郁的喜剧风格,从而达到荒诞的表现效果,让人们拨开被表象掩盖的生活迷雾,达到对生活本真的认识。

回到自己出生的前一年的贾晓玲,和妈妈成了姐妹关系,那个时空中的她使尽浑身解数让妈妈高兴。例如她假扮瞎子为妈妈抢到最后一台电视,引来全厂人的羡慕。当她知道妈妈如果能嫁给厂长的儿子沈光林,就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还会生个很优秀的女儿后,她甘愿自己不出生也要千方百计撮合妈妈和沈光林。在这一过程中,电影设置了很多搞笑的桥段,如她组织两人在公园划船约会、劝说沈光林上台演出“二人转”逗李焕英开心……过程中笑点百出,场面诙谐十足。总体说来,喜剧明星的精彩表演和喜剧包袱的不断抖出,再加上一些俏皮话、谐音梗等穿插使用,电影的前100 分钟让观众笑声迭起。相比较而言,《乘风破浪》的笑点则主要来自故事逻辑本身,反讽手法在台词和情节中多次使用,语言与行动的反差也带来了很好的喜剧效果。另外,戏仿的喜剧效果也恰到好处,如徐正太的出场,身披黑风衣口戴花口罩,骑着摩托车从空而降,太浪一见惊呼道:“乡村蝙蝠侠!”而整个正太帮,其行为方式无非是对香港古惑仔的戏仿,呈现出戏谑、荒诞、游戏的色彩。

由于亲情回溯类电影的“时空错位”特点,电影中也会经常利用主人公知道未来而当事人蒙在鼓里的特点来设计喜剧节点,通过误会、错位等手段制造喜剧效果。比如当太浪得知小马是个程序员,正在编一个即时通讯软件OICQ,太浪惊问他的名字,“马化藤。”此梗一出,笑翻全场。同时,又由于亲情回溯类电影还具有“人事错位”的特点,一些喜剧桥段也会建立在关系错位或伦理错位上,如太浪成为父亲的好友,差点和年轻时的母亲恋爱。这种错位看似很危险,但在《乘风破浪》中却把握得很好,只是以诙谐戏谑的方式进行一种“撩拨”,若即若离地带动起观众的观影趣味,这种喜剧中的紧张感与冲突设置,也是《乘风破浪》收获好评的重要原因。

(四)年代质感的彰显:构建怀旧的乌托邦空间

凡是有关回到过去的电影,其在影像方面都少不了对过去空间的展示,但是对于半自传性质的亲情回溯类电影来说,这种过去空间的打造更为细腻,也更令人心动,因为这个空间是父亲/母亲生活的场域,它们与父母相融共生,组成了主人公对父母记忆不可或缺的重要一部分,因而会显得格外温暖和令人动容。而对于观众来说,这种颇具质感的年代场域,也成为他们怀旧的乌托邦空间。这种空间的特殊性还在于,它不仅是物理的空间和活动的场所,更是因为有父母的存在而带有亲情的温度,彰显着时代的精神风貌。

在《你好,李焕英》中,贾晓玲从天而降,落在工厂的门口。敞开的工厂大门,熙熙攘攘穿着工装下班的男女工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简单质朴的微笑,这是典型的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国营大厂的景象。紧接着,食堂、体育场、排球比赛、黑白电视、老式影院、划船相亲等依次出现,这些时代的记忆使时光倒流,火热的青春、拼搏的精神更是把人们代入80 年代情境中,厂区的集体宿舍,跳皮筋的孩子,晒被单的妇女们,每一处都散发着时代的气息:那是一个物资匮乏但情感丰富的时代,姑娘们会为在失败的排球比赛中获得的搪瓷茶缸而雀跃欢腾……同样,《乘风破浪》也借助影像的翅膀把观众直接带到了1998 年的亭林镇,那是韩寒生于斯长于斯的青春故园,那时的亭林镇,“歌舞厅里只唱歌,桑拿房就洗澡”。在徐正太的罩着下,KTV 的姑娘们身着洁白的长裙,性感妖娆又简单纯洁。徐正太和小花青梅竹马,他们的爱情持久坚贞。那是一个白衣飘飘、长发及腰的纯情年代,一个“当我说想静静,没有人问你静静是谁”的纯真年代。亭林镇,因而成为一个想象中的伊甸园,一个怀旧的乌托邦。电影作为制造白日梦的机器为观众重返想象界提供了入口。

美国神学家保罗·蒂利希曾把“乌托邦”分为两种——“向前(未来)看的”和“向后(过去)看的”[5]。托马斯·莫尔和傅立叶的乌托邦是对未来社会的展望,中国古代陶渊明的桃花源则属于后者,这里的《你好,李焕英》和《乘风破浪》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者。《你好,李焕英》中的工厂大院相对狭小封闭,刚刚从天而降的晓玲抬眼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叔叔,而《乘风破浪》中的亭林镇清新婉约,但也狭小紧凑,以至刚回到此处的徐太浪随即就撞见了自己“几年之后”的老师。对于奔波于当代的观众来说,这种小小的熟人社会满足了他们在快速转型的社会中遭受重压后逃避现实的无意识冲动和经历挫折后重返精神故园的渴望,这种经回忆而构建起的关于过去的影像其实都是自带滤镜的,具有明显乌托邦性质,它抽离了历史应有的具体语境和时代内涵,其实是一种对历史的模仿,本质上是一种只具有表象意义的怀旧消费。然而,“美学的怀旧背后透露的,是对历史以及历史中的个体的关怀”[6]。怀旧电影的经久不衰的原因,恰恰来自它对集体记忆的构建和呈现,以及对时代个体的心理关照,面对飞逝的岁月,怀旧情绪具有抚慰观众现实伤痛的按摩作用,而在对唯美旧时光的感叹中,青春其实已然退场。

三、亲情回溯类电影的审美表达

跨越时空是亲情回溯类电影的重要审美特征,它的意义在于将现实的真实同虚幻的历史(或未来)杂糅和拼贴,令多种时空并置、真实与虚幻并存,从而让观众感受到亦真亦幻的审美快感。而骨肉至亲情感的加入,使这场跨越时空的回溯之旅具有了不一样的审美表达。

(一)“未完成事件”的完成:与内在自我达成和解的成长过程

贾玲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我不是为了当导演才去拍电影的,而是为了拍李焕英才去当导演的。”[7]片中女主角的经历正是来源于贾玲的真实人生。2001 年当她刚来北京上大一时,母亲就突遇车祸离开了她。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没看到自己现在的成功是贾玲多年来的心结,于是跨越时空回到过去的贾晓玲试图通过改变母亲的选择,让她过上“嫁给厂长儿子”的死对头王琴那样的生活。她经常傻呵呵地问李焕英:“我来你高兴吗?”当李焕英说高兴时,她又会兴奋地接着说:“我能让你更高兴”。所以无论是撺掇排球比赛,还是撮合她与厂长儿子,作为女儿的贾晓玲,在整个故事里的动机,都来源于对李焕英的愧疚。这次,贾玲用自编自导自演电影的方式表达出想念母亲的心声。它是贾玲送给妈妈的礼物,也是她对自己过往人生的一个补偿和交代。

《乘风破浪》中的徐太浪在出生时父亲就已经入狱了,不久母亲产后抑郁自杀,六年之后父亲出狱,他的童年记忆,是母亲、母爱的缺席以及父亲的一次次的粗暴对待。可以说,精神分析学上的“弑父情结”与“恋母情结”在徐太浪身上都得到了集中的体现。赛车成功的那一刻,他却对父亲说:“终于证明了你是错的”。志得意满的他带着父亲驾车飞驰,而突如其来的车祸却让他意外回到了父亲的年轻时代。在与父亲的相处中,他见证了父亲青春的热血,也体谅了父亲出狱之后的暴躁品行,并跟父亲建立了兄弟般的情谊,最终他放下了心中的嫌隙,醒来后与父亲达成了和解,其实这也是与成长岁月中那个一直与父亲对抗的自己的和解。

所以,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不管是《你好,李焕英》,还是《乘风破浪》,电影要传达的都不仅仅是对母亲/父亲的回忆和怀念,它们更像是主人公自己的一次精神上的救赎之旅,是一次对“未完成事件”的完成之旅。“未完成事件”是完形心理学中的一个概念,是指“未表达出来的情感,包括悔恨、愤怒、焦虑、悲伤等。未完成事件通常不会自己消失,直到个人勇于面对并处理这些未表达的情感为止”。[8]“未完成事件”象征某种遗失的美好,同时也在提示着尖锐的不圆满。为了让我们的认知协调,我们必须与内心的“未完成情结”讲和,要么我们承认未竟的事件,释放内心深处的渴望,要么向未竟事件告别,成全自己,即通过一个仪式来和自己的过去好好告别,从而开始新的生活。在《你好,李焕英》中,李焕英对努力想使她高兴的贾晓玲说自己很幸福,而当贾晓玲望着李焕英坐在爸爸车座后那幸福的微笑时,也终于释然了。电影中的贾晓玲和徐太浪都通过跨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方式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完成了对自我心灵的一次修补,同时两位导演也都通过电影这一仪式,解开了心中的郁结,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他们或弥补了遗憾,敞开了心扉,或达成了和解,实现了叛逆少年对父辈的理解,从而都在不同程度上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就像贾玲自己所说的“也许会弥补我心灵上很多对于母亲的愧疚感吧,不能说是圆梦,而是在电影里做了一个梦,把它完成了”[9]。可以说,这部电影是贾玲和妈妈的一次隔空对话,也是她对妈妈最好的告别与纪念,如同片尾曲唱的那样:也许我们都终将会分离,但我们一定会在更美好的地方重逢。

(二)关照与回望过去:对亲情与友情倍加珍视的人文关怀

一般有关时空跨越的电影多会展现出很多曲折、离奇而又梦幻的情节,这些远超出普通人现实感知的范围,亲情回溯类电影与之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在于,它因涉及自己的亲人,必须有一定的现实依据,因而在情节设置上都不会太复杂,它重在展现亲情的隔阂、修复与和解的过程,从情感上打动人心、引起观众的共鸣,这是它的看点所在。

如果说《你好,李焕英》的前100 分钟充满了喜剧的欢快氛围的话,那么最后的20 分钟,电影无论是在叙事内容上,还是在情感基调上都出现了反转,而这种反转恰好击中了观众的泪点,它将母亲伟大无私的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原来李焕英弥留之际也回到了1981 年,为了不让女儿留下遗憾,也为了成全女儿的孝心,李焕英努力配合着女儿精心设计的每一次行动,并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自己从不会后悔做她的母亲,前世如此,来世依然。而对于女儿来说,“李焕英”代表着——“妈妈不仅仅是妈妈,她首先是她自己”。这是贾玲以女性视角对母亲的逐渐理解,也是对女性自由选择的尊重与表达。这种彼此的成全,成为影片最感人至深的地方。《乘风破浪》在情感设置上,除了父子亲情之外,还加上了“儿子寻找缺失的母爱”这一情感母题,使得这部以喜剧为壳的影片具有了一种不可抵挡的温润的情感魅力。寻找失去的母爱、达成与父亲的和解,是徐太浪回到自己出生前的情感驱动力,而这种情感驱动力也是整个电影叙事的灵魂所在。电影最后的彩蛋里,互相搀扶走在小巷子里的父子,也体现了这部影片对亲情关系的强调。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两部电影的情感构架中,友情也成为极为亮眼的存在。徐太浪加入父亲的“正太帮”,赢得了六一、小马等兄弟的真挚友情,他们共同实现着“惩恶扬善”的理想,是小镇青年群体形象的缩影。巧合的是,《你好,李焕英》中,也有一群不肯认输的“女排姑娘”,她们克服困难、团结拼搏、虽败犹荣。在电影对八九十年代梦幻、柔和的镜头呈现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纯粹,这与其说是当年真实社会关系的呈现,不如说是导演在怀旧情绪下,对过去岁月的深情回望。

《你好,李焕英》在预告片中向观众提了一个问题:穿越回到自己出生前,你最想见谁?或许绝大多数的观众都会最想见到两个人:妈妈和爸爸。但或许就像贾玲在电影中提到的:我的妈妈,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是个中年妇女。时光无法倒流,我们也无法见到父母年轻时的容颜,更无从亲历父母的热血青春,唯有通过跨越时空的奇特形式,才能弥补我们的遗憾、慰藉我们对父母的思念。如果说电影中的时空回溯是主人公的一场梦幻修复之旅,那电影本身对于观众来说就是一场弥足珍贵的情感体验之旅,由此它所带来的情感冲击与心理共鸣就必然是无比强烈与震撼的。

(三)“卡塔西斯”效用:命运悲剧的心理调适和道德升华

回到过去的贾晓玲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妈妈高兴;二是设法改变妈妈的命运,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并有一个能给她长脸争气的女儿。为此,她不惜首先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不再出生,因为她总是以为:“如果我妈当年不生我,会比现在过得幸福吧!”可是,无论她怎样精心布局,努力尝试,最终都只能发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感叹。同样,能预知未来的阿浪知道父亲会因为杀人而入狱,他叮嘱阿正“这几个月千万别犯事”,阿正虽然答应了,但他依旧成为街头械斗的参与者,而当阿浪得知兄弟六一为了给阿正报仇被杀时,一向理性的他也义无反顾地跟阿正一起去找黄志强复仇。也就是说,回到过去的徐太浪参与了一段父亲的青春岁月,理解了父亲的人生选择,但却无法改变父亲入狱、母亲跳楼的最终结局。

虽然说《你好,李焕英》和《乘风破浪》中有着众多的喜剧桥段和喜剧因素,观众也确实笑声不断,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喜剧电影,因为观众在看完整部电影后都会不约而同地产生一种悲伤的情绪和一种对现实的无力感。应该说,两部电影的相同结局,都包含着导演对于宿命的解读。即使他们机缘巧合能回到过往,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看到父母的青春,弥补自身的遗憾,能满足的只能是自己的情感,能改变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心态,对于命运,他们都无能为力,这里面弥漫着浓郁的时间流逝、命运继续的悲剧意识。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悲剧是人的伟大的痛苦,或者是伟大人物的灭亡。”[10]现实性合理的东西没有现存性,就是悲剧。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父母亲情之爱更具有现实合理性的吗?还有什么比失去父母更大的痛苦吗?然而父母终将离我们而去,无论我们有着怎样的不舍,无论我们用怎样的手段,终究无法将他们留住,这是宿命的无奈,也是我们每个人必将经历的命运悲剧。电影中无论是贾晓玲对母亲命运的积极改变,还是徐太浪对父亲青春岁月的激情参与,火热投入之后换来的,都只能是主人公和导演的一声叹息。

两部电影的讲述方式都是先喜后悲,它们给观众提供的是一种悲喜交加的审美体验。而褪却喜剧的外衣,观众触及了悲伤的内核。其前半部分幽默语言及搞笑场景的使用,是为了与最后的结局形成对比,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丰满,而电影所蕴含的悲剧情怀才是创作者真正想传达给观众的审美信息。对于悲剧的作用,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是这样说的,“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起卡塔西斯作用”。[11]他认为人们在观看悲剧时,都只会产生适当强度的情感,这可以使人产生一种好的习惯,从而在生活中控制自己的情感,使它们发生得恰如其分,这样悲剧就对整个社会道德产生良好影响[12]。在改变历史而不能、阻止悲剧而不得的行动过程中,其命数已定的宿命感会带来更悲怆、更崇高的审美体验。它把人的生存最痛苦、最残酷的一面凸显出来,让人们正视死亡,正视人生的痛苦,却又不致于沉沦。它带给观众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快感,使人的情感得到陶冶,心理和灵魂都达到平静和适度的状态。

亲情回溯类电影,虽然少了“科学式”的合理性,但却因其题材的私密性提升了电影的真诚性,它是创作者对失去岁月的深情回望,也是创作者对亲情的浪漫表达。从类型上讲,它往往是青春电影、奇幻电影和现实题材电影的类型融合,也因此常常表现出与这三种电影不同的独有质感。而从观影感受上讲,它更像是导演精心策划的一场梦,一场触摸不到、却渗入肌理的乡愁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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