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诺诺 图/肥嘟嘟

如今，“穿越号”星舰在整个星系中已不多见了。这也是必然的，它的速度只有新型星梭的三分之一，更不用说上面搭载的配套设施落后于整个时代——在小行星带行驶时，因为频繁震动，防护罩甚至会发出长短不一的啸音，像极了古时候地球上绿皮火车与铁轨之间的碰撞声。

但在老旧的外壳之下，“穿越号”星舰又是热闹非凡的。我将自己捆绑在舷窗边的位子上，旋转的重力带一次次从身边经过，上面是小贩支着的摊子，卖来自火星的土豆地瓜，或者是来自土卫二海洋里的烤鱼。蒸汽腾腾的零食和嘈杂的吆喝，让我几乎忘了右手边的舷窗外就是一片真空。

“你也去地球？”对面座位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发现那儿坐着一个男人，跟我一样，也被安全绳层层捆绑在舷窗旁的座位上。

“是的，公事。”我回答道。

“哦……那真是太辛苦了，要坐这班‘慢车’出公差！要不是临时买不到票，又不想加钱购买银河抢票系统的贵宾权限，我绝对不会选这一班，谁叫这是暑假呢！对了，你也是在地球长大的吧？知道现在流行暑期社会实践回地球做调研吗？”

看来遇到了一位健谈的旅伴，如果是性格内向的人，此时一定会感到头疼，但我早已习惯了。

“我在火星的人类基地长大，学历史多少了解一些，不过社会实践嘛……现在也有很多代办远程调研的，费用便宜得多，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亲自回去呢？”我看他的宇航服显然是有了年头的，可能年龄比他本人都大，揣测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因为今年地球上的人要全部搬进蜂巢大楼啊，再不回去就看不到老房子了。再说我在小行星带开采矿车十多年，儿子出生到现在还没回地球见过爷爷奶奶呢！”

“哦……那他在哪儿呢？”我望了一眼他身边空空的位置。

“在后面。”他指了指身后的舱厢，那里是一等座。

“你对你儿子真好。”

“那是啊，他第一次回地球嘛！说实话，老哥，”我注意到他开始对我使用亲昵的称呼，这代表了面前的地球人对我产生了倾诉欲，“老哥，我还挺担心的。他要是不习惯地球重力，怎么办？前两天上了‘穿越’号，他就开始不舒服。到今天，一直是冷冰冰的，也不说话，也不爱动，给他买了饭他也不吃。”

“看医生了吗？我记得星舰上有医生的。”

“看了，医生说第一次长途旅行多少都会有点不适应，给开了安眠药，等到了地球如果还是没好，就找地面的医生再瞧瞧……”

“没事的。你说，你一直在外面采矿？辛苦吗？”我撕开了一包蒸馏水的“胶囊”，插入吸管，再递给他。为了节约星舰上的资源，这蒸馏水都是用人体废弃的体液循环、蒸馏制成，虽然它比地球上99.9%的水都要干净，但是制作方式还是令人倒胃口。

“是啊！小行星采矿嘛！就是在海王星轨道边缘的柯伊伯带开矿艇，把富含稀有金属的小行星运回海王星基地，虽然苦，但赚得不少，再过个几年兴许能回地球定居……”

这时，一声惊叹从舱厢中传来，我和年轻男人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星舰刚刚调转航向，现在能在舷窗中看到太阳了，只不过此时它还是一个小小的亮点，和茫茫宇宙中那无数的星光无异。

接下来的几天里它会越来越大，成为男人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温暖的光球，像照亮地球数亿年的黎明一样，照亮他的梦。而梦的主角此刻趴在窗子上张望，安全绳将航空服勒出褶皱，他似乎也完全没有察觉到。

趁他分神，我解开了自己的安全绳，抓着舱内的扶手，向一等座方向漂移去。也许是还不太适应无重力行走，我不小心撞上了牵着茶水车出来的服务员。

“咖啡、热茶有需要的吗？哎？！怎么走路那么不小心！”她惊呼，还好那些装有饮料的胶囊都有绳子固定，不然一定会从车上四散飞开。当她发现撞的人是我之后，赶紧压低了声音：“哦，是王医生啊，你刚刚那个病人，他没事吧？怪可怜的哦，我在这班列车上已经遇到他好多次了！跟你说，他是来来回回地坐这班星舰！”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早已知晓：“地球被彗星撞击了之后，地面文明毁灭，好多在外务工的地球人都有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有采矿的，有做科研的，还有搞行星建筑的，他们虽然幸存下来，但是一家老小都在地球上，一起没了。怎么说呢……慢慢来吧！诊疗他们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们也多包容。”

“哦……好的好的，我们都很注意的，前两天他找了块小行星，也不大，就拳头大小的，放到我们头等座，硬说是他儿子，要我们好好关照他。我们都点点头照做了。”

“嗯，做得很好，等会儿你就过去跟他说：‘你儿子睡得很好，不要担心。’”

我说完这些话，从乘务员身边离开，回到了男人身边。他的座位旁边多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大约是同班星舰上旅客的孩子，趁父母不注意来找同行的他搭话，此时他俩一大一小正一起贴着舷窗向外张望。

“你看，那就是太阳。我们都在太阳系里，太阳系的第三颗星球——地球离太阳不近也不远，所以它不冷也不热，有液态的水也有气态的氧气，它上面就能孕育出生命！”

“叔叔，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地球的知识？”男孩兴奋地问道。

“因为我的故乡就在那里。如果往上数几辈，你的故乡也在那里，我们都是地球的孩子。”

看着男人和孩子的笑脸，我有些不忍心打扰。我仿佛听见了老式绿皮火车铁轨与车轮碰撞的声音，“穿越号”星舰到达终点站之前，就让还在梦乡里的孩子多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