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铭

北美独立战争期间加入英军的黑人效忠派与加入大陆军抵抗英军的黑人有着共同的出发点——获得自由。这批逃离种植园主加入英军的黑人效忠派人数在8—10万人左右。在北美独立战争的历史中，参加大陆军以反抗英国统治争取北美殖民地独立的黑人受到的关注比较多，加入英军的黑人效忠派受到的关注较少。本文就黑人效忠派的形成、在军队中的表现以及他们的归宿进行研究，展现这批美国革命中为了自由选择英国的黑人的坎坷命运。

一、黑人效忠派的形成

北美殖民地的黑人成为效忠派并加入英国军队的动机是获得自由。这一动机并不是在独立战争爆发后产生的。实际上，在18世纪初期，殖民地的部分黑人就将英国视为自由之地，认为英国国王是主张殖民地独立的奴隶主的敌人，这一思想在北美独立战争爆发前夕就已经在殖民地的黑人奴隶中传播。1774年，一份匿名小册子在费城的黑人中传阅，这本册子宣称“只要踏上禁止奴隶制存在的幸福领地，所有人都可以获得英国的自由”。1775年1月，同样是在费城，印刷工威廉·布拉德福德向詹姆斯·麦迪逊报告说，一封来自伦敦的信在费城的一家咖啡馆里被人大声宣读，告诉民众英国人计划宣布所有奴隶和仆人自由，他们将拿起武器对抗美国人。一位名叫亨利·M·穆伦伯格的牧师在战争初期就意识到，黑人“秘密地希望英国军队能够获胜，因为那时所有黑人奴隶都将获得自由。据说，这种情绪在北美殖民地所有黑人中是普遍存在的。”

不过，对于招募黑人一事，英国官方一直比较谨慎，这主要是因为效忠派中有一部分是奴隶主，一些英国军官也拥有奴隶，如果招募黑人，很大可能导致效忠派奴隶主支持北美独立。然而，战事的紧迫以及兵力的空缺使得英军高层开始转变态度，英军总司令托马斯·盖奇认为，招募黑人奴隶能够打击那些打算诉诸武力的造反的种植园主，招募来的黑奴还能够填补兵力上的空缺。弗吉尼亚总督邓莫尔勋爵率先实现了招募黑人的想法。1775年11月7日，他在诺福克港的威廉号舰船上发表宣言，鼓动“所有有能力并愿意携带武器的仆人、黑人尽快加入国王陛下的军队，以便更迅速地使殖民地负起应有的责任，维护国王陛下的尊严。”他还承诺，逃离叛军前往英军前线的黑人奴隶都可以获得自由。虽然邓莫尔勋爵做出的这一承诺是出于军事方面的考量，但这是英军官方首次就给予黑人奴隶自由做出承诺。在邓莫尔发表宣言半个月后，他就组织起由300名黑人奴隶的黑人部队，并将其命名为“埃塞俄比亚军团”。

邓莫尔勋爵的宣言立刻在黑人奴隶中传开，也让大陆军感到震惊，为了不让黑人奴隶倒向英军，《弗吉尼亚公报》刊登了一位读者的来信，这封信说：英国外交部拒绝停止奴隶贸易，如果大陆军被击败，他们的奴隶将被卖到西印度群岛，而且，邓莫尔还对自己的黑人奴隶十分残忍。这封信用以敦促警告黑人不要加入邓莫尔。弗吉尼亚州官方也发布声明：加入英军的持有武器的黑人将会受到处罚。尽管如此，仍有大批黑人加入英军。诺福克的奴隶主罗伯特·卡特警告他的奴隶：英国总督承诺给予那些参战的人自由，但实际上计划将他们卖给居住在西印度群岛的白人。他的奴隶黑人对这种背信弃意的行为悲伤地摇头，表示一看到英国船只就逃进树林。卡特对黑人奴隶们对英国的回应感到高兴，然而，当一艘英军船在科尔斯角附近登陆时，32名黑人立刻逃向了英国军队。

除了邓莫尔的“埃塞俄比亚军团”外，还有零零散散的黑人加入殖民地的其他英军部队。1776年底，英国人开辟了一条从塔潘到蒙茅斯县的战线。米德尔塞克斯郡的黑人加入了行军的英国军队。当地奴隶主称，英国士兵“不断地与我们的黑人结成联盟”。

还有一部分黑人是通过掠夺加入英国军队的。自战争开始到1776年8月，英军就从南卡罗莱纳州掠夺了数百名奴隶，1779年春天，英军在诺福克郡就带走了500名黑人。1781年，大陆军将军托马斯·萨姆特向上级报告时称，布罗德河附近地区的黑人和马匹都被英军洗劫一空。不过，被英国人劫掠而被迫加入英军的黑人仍占少数。追求自由、主动加入英军的黑人是黑人效忠派的主要组成部分。

二、黑人效忠派在军队中的表现

尽管有人数如此之多的黑人效忠派前往英国军队以寻求自由，但是英军并没有把黑人奴隶作为补充兵员空缺的战斗人员，前文提到的邓莫尔勋爵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主要使用黑人作为战斗人员的英国指挥官。大部分黑人效忠派并不能参加战斗，这主要是因为英军对黑人奴隶的不信任。本杰明·夸尔斯在《美国革命中的黑人》一书中提到：英军对于黑人的使用十分谨慎，英国人认为把枪交到曾经的奴隶手中本身就会产生问题，英军指挥官有时会冒险让少数武装的黑人上战场，当奴隶们在暴露在敌人炮火下的壕沟里时，会为他们提供武器以做自卫之用。因此，绝大部分黑人在英军中主要充当非战斗人员的角色。

在英国军队中充当军事劳工的黑人占绝大多数。这部分黑人的任务是给军队提供柴火和运输物资、协助防御工事、营房建设，并为军营服务。萨凡纳的军事指挥官普雷沃斯特将军在佛罗里达经常使用黑人军事劳工。1778年6月，他在圣奥古斯丁写道：“我还雇了一些黑人来修铁路，建造堡垒，完成堡垒的外围工事。”在查尔斯顿，英军军官命令黑人奴隶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有一次，沉船堵塞了库柏河，妨碍了进攻行动，英国司令部命令134名黑人在岸上拖行若干艘大型划艇。还有一些黑人担任巡逻兵，1782年春，英军组建了一支不超过100人的黑人骑兵小分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在战线外巡逻和抓捕逃兵。

英国人还利用黑人充当间谍和向导。1777年6月，两个来自罗得岛州纳拉甘塞特的黑人来到英军总部，向英军汇报了有关通货膨胀、食品供应和征兵的信息。萨凡纳沦陷后的第二天，凤凰号护卫舰的海德·帕克船长收到了黑人的消息，告诉了他寻找的两艘大陆军战舰的确切位置。南卡罗来纳州的黑人告密者最多。1780年春，一群黑人离开了被围困的查尔斯顿，为英军带去了有关大陆军的消息。其中一名叫邓肯的黑人告密者步行前往英军的防线，他向约翰·安德烈提供了一份完整的报告，内容包括港口的美国军舰的情况、食物供应和饲料、抵达的部队数量。黑人对所居住的地区的环境比较熟悉，包括对军事很重要的一些地理要素(小路、河流、森林等)，因此，英军还会利用黑人做其向导。在南卡罗来纳州有一个由54名黑人劳工组成的连队，该连队的名册上不仅列有奴隶的名字、籍贯、原来的奴隶主，而且还列有他们知道的地理信息。这些黑人向导帮助英军在战争中取得先机。在1779年9月的萨凡纳战役中，一个柯米诺·多利的黑人为英军指挥官阿奇博尔德·坎贝尔带路，指挥英国部队穿过沼泽，毫无戒心的大陆军迅速被突然袭来的英军打垮。

独立战争期间，大陆军和英军的部队中都有鼓手的存在。有很多逃往英军的黑人成为了军队里的鼓手。英军的不伦瑞克特遣队中，就有一支黑人组成的鼓队。鼓手的任务是规范士兵在营地的日常活动和行军的步伐，甚至在战斗中传达命令。鼓手们还帮助分配到每个团的贫弱的医务人员，帮助战场上的伤员。鼓手是典型的非战斗人员，在战争后期，英军步兵团使用黑人鼓手已经成了普遍现象。

三、黑人效忠派的归宿

英军在约克郡战役的失败使得战争进入尾声。1782年4月，英军决定从北美的三个主要海港——萨凡纳、查尔斯顿和纽约撤军。美方要求英方归还所有奴隶，并且归还的奴隶不会因为依附于英国人而受到惩罚。英国却丝毫不顾美国的阻拦，在萨凡纳和查尔斯顿的撤退中撤走了大部分黑人效忠派。在纽约撤离前夕，盖伊·卡尔顿与华盛顿举行会晤。这次会晤后，华盛顿无奈地表示：“从主人那里逃出来的奴隶永远不会被归还。”然而，卡尔顿退让一步：他向美国国会提议由国会任命专员来监督英军登船。美国国会随后便任命了一个三人委员会。事实证明，卡尔顿在归还黑奴问题上毫无诚意，他的军队丝毫不顾监督专员的阻拦，坚持带走随军的黑奴。这些撤退的黑人效忠派人数尚无定论，据本杰明·夸尔斯估计，在撤离期间，离开萨凡纳的黑人有4000人，离开查尔斯顿的有6000人，离开纽约的有4000人，约克郡战役投降前被英国人带走的5000左右的黑人，跟随英军撤退的黑人总人数接近两万人。

在萨凡纳的撤退中，有1568名黑人被运往牙买加。1782年12月14日，英军从查尔斯顿撤退，带走的5327名黑人中有一半被送往牙买加。还有一批黑人前往新斯科舍，这部分黑人都是于1783年11月从纽约出发前往新斯科舍的，绝大多数船只用了10天的时间到达了目的地。跟随英军撤回英国本土的黑人数量无法得知，据道格拉斯·R·埃杰顿估计，大约有600到1000名黑人保皇党被安置在伦敦，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曾是北美英军中的海军部队水手。在从萨凡纳撤退之前，乔治亚州的一些保皇党就提议将英军中的黑人迁往东佛罗里达，最终在萨凡纳的撤退中，有接近2000名黑人效忠派被送往东佛罗里达。

这些撤退到各个地区的黑人并没有拥有体面的生活。送往牙买加和巴哈马群岛的奴隶在当地的种植园里进行与在北美时期别无二致地劳作。前往新斯科舍的黑人处境更加艰难，他们没有生产适合在新斯科舍种植的的谷类作物的经验，英国人承诺提供的土地、工具和粮食也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而且在当地奴隶制和歧视也依然存在。1784年，伯奇敦的白人组织了一场反对黑人工人的抗议活动，他们坚持认为黑人工人的存在降低了白人的劳动价值。严酷的气候和白人的歧视，使得许多黑人被迫从事家政服务行业。

被安置在英国的黑人难民，在到达后的一年左右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失业了，这些从美洲大陆来的黑人移民没有资格享受教区管辖的任何福利，所有流离失所的黑人只有通过乞讨谋生。1786年，一名叫亨利·斯莫曼的博物学家，也是救济贫困黑人委员会的捐赠者，在于同年出版的《在塞拉利昂附近建立定居点的计划》中主张把伦敦的黑人迁往非洲，因为塞拉利昂拥有更宜居的气候，更加适宜黑人居住。这项计划最终得以实施，1787年的春天，411名黑人效忠派离开伦敦，在海上航行一个月后到达了塞拉利昂。伦敦黑人迁往塞拉利昂的消息传到了新斯科舍，他们迫切地想要离开那个充满歧视、饥饿的地方。最终，1792年1月15日，1196名新斯科舍黑人乘船离开哈利法克斯港迁往塞拉利昂，并于同年2月底登陆，在那里，他们继续忍受来自白人统治阶层的歧视。

迁往东佛罗里达的黑人的生活更加颠沛流离。在他们迁往东佛罗里达仅仅6个月后，此地就被英国归还给西班牙，他们有18个月的时间来准备离开新家园。据统计，最终有6540名黑人离开东佛罗里达，其中大约有2500人回到美国。此外，还有一些黑人前往英属西印度群岛，有2200名黑人去了巴哈马群岛，还有714名被送往牙买加。

极少部分黑人效忠派在战争后留在了美国。除了撤退时被监督专员拦截的73名黑人外，还有一些年老的或者有疾病的黑人因为身体原因自愿选择留在美国。在乔治亚州，有300余名黑人没有随英军撤退，他们既不打算回到主人那里，也不打算撤离。他们自称是“英国国王的士兵”，并在萨凡纳河沿岸的沼泽地定居，掠夺、屠杀附近的居民。1786年5月，查塔姆县的民兵团将这些黑人英军残党一网打尽。

结语

北美独立战争中加入英军的黑人效忠派有着同样的动机，那就是获得自由。他们不惧地方政府的警告和奴隶主的恐吓，坚持逃往英军的阵营。英国人不为他们发放枪支，因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能像正牌的英军那样武装自己然后将枪口对准曾经剥夺自己自由的人，他们被指派修筑英军的建筑工事，或是利用自己本地人的优势给英军带路。约克郡战役后，他们作为战败者跟随英军撤退，但是只有一小部分黑人能够前往“自由之地”英国，其他黑人只能被分配到炎热的西印度群岛，或是冬天极为寒冷的新斯科舍，一小部分留在美国的黑人英军也命途多舛。尽管目的地不同，但是这些曾经为了自由离开北美的黑人效忠派面对的都是同样的生活境遇——饥饿、贫穷还有歧视，伦敦和新斯科舍的一部分黑人更加颠沛流离——他们被送往塞拉利昂，在那里，他们又经历了新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