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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现实主义者

2022-08-23王轼轩

花火A 2022年5期
关键词:乌托邦

王轼轩

苏义简也有自己的乌托邦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和梁景欢相知相爱,儿女双全。

作者有话说:幸运地过稿了,在此谢谢我的编辑小二!很早之前就想写个关于“乌托邦”的文章,所以这次就写了个成年人的爱情故事,偏现实主义一些,文章里面也多了一些自己写文的思考,希望你们会喜欢呀。

01

胖橘猫伸出爪子挠了挠春天的额头,春天就令它犯困。初春八点,朝阳像发光的咸蛋黄,晒得人懒洋洋。苏义简专心揉着面饼,揉完一个就放进摊位上的燃气烤炉。

“小欢,你怎么又在烤炉旁睡觉?”他摘下手套,一把抱起胖橘,仔细检查它的身体,果然左腿处又被燎黑了一小块。

梁景欢没有戴眼镜,任何发光的物体在她眼里都会变成模糊的圆形,就连手机超过十厘米她都看不清屏幕,可偏偏,她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定位到苏义简。

哪怕六年后,这人变成了卖肉夹馍的小摊贩……

“景欢,你看,那就是我跟你说的帅哥!你说他长得这么帅,干吗不去做直播当网红,那不是赚得更多嘛……”

梁景欢被同事拽着衣袖,不情不愿地往苏义简的摊位走过去。

“老板,您好,来两个肉夹馍,纯瘦肉,再来两个小米粥!”

“好嘞,马上。”苏义简换了双手套,专心制作餐点。转身时,没人看到他嘴角浮现的笑容。

苏义简的好看是骨相美,专心做事时,脸上冷峻分明的线条都变得柔和,像是姑苏的灯船,如西子镜照江城。胖橘蹲在他的脚边,闭眼养神,三月草长莺飞,第一片绿叶飘落在他的肩上,一人一猫,暖意融融,自成风景。

“多少钱啊,老板?”刚拿到饼,同事就大快朵颐,含糊不清问。

苏义简一直盯着梁梁景欢,笑了笑:“一般美女我都不收钱的。”

同事顿时心花怒放,一点也没察觉出两个人的异样。

梁景欢被他盯得难受,掏出手机扫码,一脸不耐烦:“钱已经转给你了。”说完就拉着同事走进一所商务大楼,赶在上班前打了卡。

加班到晚上十点,梁景欢随便在手机软件上叫了个顺风车,然后站在公司楼下等车来。她拢紧了针织外套,虽是暖春,但也带着点料峭的寒意。不远处有车灯亮起,她拉开后车门坐上去。

“怎么又是你?”

苏义简好像也有点惊讶,这倒是意外之喜:“系统派单而已。这位顾客,请系好你的安全带。”然后转便打开导航启动车子。

不一会儿,她又在黑暗中惊呼:“你车里有什么东西?”

胖橘也坐在后座,悄悄攀上她的脚,十六斤的体重砸在她的脚上,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苏义简在专心开车,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情况:“小欢!别闹她。”

胖橘像是能听懂人话,冲他的后脑勺甜腻地“喵”了一声后移开身子。

小欢?

他的意思是这只胖橘叫“小欢”?

梁景欢悄悄握紧拳头,苏义简到底搞哪样?

等红绿灯时,他将胖橘抱进副驾驶座:“你下班怎么这么晚?不要总是加班,对身体不好。”

梁景欢的眼角微微泛酸,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到达目的地,她“砰”地关上车门,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怨气。他也不管她,一把抱起胖橘,甜甜腻腻地亲它:“小欢今天陪我工作一整天了,真乖!”

梁景欢再也忍不住,一脸怒气冲冲,转身拉开车门质问:“这只橘猫为什么叫小欢?”

苏义简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眼白很干净,眼角的弧度依旧好看:“怎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梁景欢才能用‘欢’这个字不成?中国字是你发明的?”

他抱着胖橘,街灯昏黄的光打在身上,说出的话挑衅意味十足,却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变,他还是那个琉璃梦般、乌托邦世界中的贵公子。

梁景欢看他这样就来气,却不得不承认,无论时隔多久,自己依然拿这个无赖毫无办法。

“砰”的一声,车门再次被她狠狠甩上。

晚上十一点,苏义简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强忍胃痛,打开电脑开始码字。他在某网站用“一简”的笔名写文,写他和她的故事……

二十岁不求上进,三十岁日夜弥补:“今天,我把摊位搬到了她公司楼下,六年后她依旧单身,我还有机会……”

电影太善良,总让错过的两个人相遇,而现实就是一辈子。所以这不是不期而遇,也不是久别重逢,而是他精心设计。

02

梁景欢右耳失聪,只有左耳可以听见。

她和苏义简在大学里认识。那时为生计四处奔波的人,是她。

梁景欢生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凭着顽强毅力才考入这所双一流大学。入学报到前一天,她坐在前往沪城的火车上,透过车窗看远处天角渐渐消失的红日弧度,心想那就是乌托邦的城门,她要用力奔跑,怎样也不嫌累。

二十岁的苏义简,鲜衣怒马,所到之处必然掀起一阵疾风。他的生活充满缱绻温柔,追求的是新世界怪思潮,偏偏那时的梁景欢讨厌死了他这副纨绔模样。

开学第一天,十八岁的梁景欢背着大包小包蛇皮袋,与周围潮牌傍身的同学格格不入。苏义简就是这时出现的。他开着新提的跑车,在校园小道招摇过市:“喂!前面那个捡垃圾的,你挡我的路了!让一让!”

他开车帮王玥拿行李,无奈前面那人一直走得很慢,无论他怎样鸣笛,这人就好像听不见似的。

王玥坐在副驾驶座上,温声细语地说:“路这么宽,你直接从她旁边冲过去不就好了吗?”

“旁边有大水坑呢,昨天刚下过暴雨。”他有些犹豫。

王玥不以为然:“没事,弄脏了她的衣服,大不了赔点钱呗。我们看电影要迟到了。”

苏义简不再犹豫,脚踩油门猛地冲了过去。车速带动水坑溅起泥点子,梁景歡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跌进泥坑里,蛇皮袋也都被摔进了泥坑。

事情闹得有点大,苏义简不得不下车:“你好,请问你没事吧?”

梁景欢从坭坑里爬起身,一身都被淋得湿透。苏义简这才看清,这不是拾荒者,是个很年轻的女生。她怯生生的,像可可西里追着落日碎屑的羚羊,不染纤尘,与世无争。

王玥也拉开车门,挡在苏义简的身前,换了副精明的面孔:“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拿了驾照,不太会开车,”她掏出奢侈的意大利小众皮包,塞给她一些钞票,“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这点钱算是赔偿你的洗衣费。”

梁景欢生活的小镇,闲适安逸、春夏明媚、山河冬雪,人们犯了错也只是说句抱歉,从没有人这么大方过。

她一脸迷茫时,王玥已经拉着苏义简扬尘而去,汽笛声响在校园,似乎飞扬跋扈才是他们的本色。

梁景欢攥紧钱,虽然也讨厌死了苏义简这类纨绔子弟,但心里在暗暗盘算,这笔钱足够她半學期的生活费了,若是再被汽车溅湿全身,她也是愿意的。

03

梁景欢右耳失聪,专业课时,她总会漏掉老师讲的重点;生活中,她常常听不见舍友说的话,别人需要耐着性子再讲一遍,久而久之,她就被孤立了。沪城的物价高、消费高,舍友随便去一趟迪士尼游玩,花的钱轻轻松松比她一学期的生活费都要多……

同龄人都在玩着学,学着玩,但成绩都比她优秀。这差距,不是从老家小商铺到书店的距离,也不是从小镇到县城的距离,是云泥之别,泥点子永远够不到天上的云朵。

梁景欢来不及为这些小情绪烦恼。她还有饱暖问题要解决。父母很少给寄钱,尽管她已经够节省,一天只吃一顿,但花在专业课和教材书上的钱,总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她只能自己去做兼职。

梁景欢在网站上找到一份家政钟点工的兼职,从晚上六点到十一点。无非是帮忙打扫房间卫生、整理衣物之类的,这倒正符合她的需求,晚上打扫,白天可以继续上课,长期干下去也不是难事。

通过面试后,她拿到了这所高档公寓的钥匙。推开门是欧式风装修,典型的灰白色,从物品放置,她多少能猜出这家主人的一些基本情况。

房间堆满了书架,一排排红绿书皮的国学名著,在都市繁华夜景下,沉淀出一种极致的温柔,一如它的主人。主卧的床头柜前放置着各种治疗胃病的药,厨房还有调理胃部的中药包,梁景欢猜测,这人应该是胃不好。

梁景欢没拿到薪水前,还是坚持一天一顿。有段日子她忙考试,晚上六点就急忙奔向公寓。

这次有人在家。她推开门时,听见熟悉的嗓音:“怎么是你?这阵子都是你在帮忙打扫吗?”

梁景欢这才想起,这家主人昨天留过微信,说这晚会等她一并结算薪资。

她来不及理会苏义简的满脸惊讶,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当着他的面,毫无征兆地倒在玄关处的羊绒地毯上……

在昏过去前,她还拽着苏义简的衣袖:“饭,给我饭,我想吃饭……”

“你怎么连饭都吃不饱?”再度醒来时,梁景欢躺在充满酒精味道的医院里,苏义简守在床侧,还贴心地帮她点了外卖。

他帮她打开饭盒,一脸关切道:“不好好吃饭会得胃病的。”

梁景欢嚼着米粒,眼角却微微泛酸,从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

“那天面试我的不是你。”

苏义简正帮她换吊瓶:“对,那天我有事,我朋友面试的你。”他缓慢蹲下来,手里还拿着葡萄水空瓶,“你叫梁景欢是吧?您好,我叫苏义简。苏子的苏,义气的义,简单的简。”

这人有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右眼角下有一颗浅浅的痣,笑起来眼尾像弯弯的月亮。梁景欢曾听相书上说,这样的男人多情且危险,要远离。

“不要仗着你比我年轻,就这么肆无忌惮伤害自己的身体……”明明在开玩笑,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些温柔缱绻,“以后我会留一份饭,你要好好吃啊,不然像我一样,得了胃病就不好了。”

梁景欢的人生阅历尚浅。她在小镇看的山光是风吹山角、鸟落竹枝、玉盘圆月,像苏义简这样双眼含笑,卧蚕鼓出的救赎者,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她的乌托邦世界,半点道理都不讲。

04

“那个整天送你上班的男人,在追求你?”苏义简问出这个问题时,看似漫不经心,剁肉馅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那个人叫魏年,和梁景欢是邻居,是一位温文尔雅、谦卑亲和的先生。

“他是半年前搬来的,对这里不熟悉,说是跟我交个朋友,多条路,性格蛮好的。”

这回答却让他咧开嘴大笑:“梁景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谈恋爱。”

梁景欢听出来了,他这是无情的嘲笑,和记忆中那副欠揍的模样别无二致:“是,我当然比不过你阅人无数,所以现在你跟谁成双入对呢?”

她毫不留情地回怼,看到他终于闭嘴,默不作声揉面时,才觉得有些解气。

苏义简打包完,将餐盒递给梁景欢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她终于抬起头,四目相对时,他眼里满是试探和小心翼翼:“欢欢,你的乌托邦世界,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简”在小说网站上更文时,曾这样写道:“她在我家做兼职时,我曾问过她‘乌托邦世界’的含义。”

“乌托邦”由英国空想社会主义家托马斯莫尔提出,本意为像桃花源一样美好的地方。

梁景欢解释道:她的乌托邦世界,希望父母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希望自己学业有成,工作顺利,在合适的年纪遇良人择一城相伴终老。

“傻丫头,这样的人生已经打败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苏义简正在给她煎牛排,黄昏碧纱拂过暮色中的都市高楼,照进厨房的光影洒在他身上,温柔极致。

西冷牛排鲜嫩多汁,美人美食在前,梁景欢觉得自己体会到了纣王的快乐。

梁景欢再次遇见王玥,是在学校的食堂。王玥已经没了以前的神采飞扬和肆意挥霍的嚣张,衣着朴素,手臂正搂着一个其他系的男生。

梁景欢护主心切,禁不住追上前质问:“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和其他男生在一起,就不怕苏义简知道吗?”

王玥一眯双眼,到底还是认出了梁景欢:“哦,我记起来了,是你啊?怎么,那天我开车弄湿了你一身,你现在要来找我算账吗?”

“找我算账可以,先把钱还给我!”

梁景欢被她搞得一头蒙,两个人加上微信,转完账后王玥就把她拉黑了:“我听说你在苏义简家里做兼职,他上周就跟我分手了,你还不知道吗?”

那时的梁景欢明亮得像一面镜子,在她的世界里,恋人是双向奔赴,是月老树下的金玉良言。她理解不了都市的快节奏快生活,就连感情也变成了快消品。

当晚梁景欢还没来得及去公寓,就被苏义简的电话叫去了医院。

苏义简突犯胃炎,躺在病床上:“我的胃比较脆弱,小时候吃个海鲜都会拉肚子。

“我可能需要住院,家里就麻烦你了。”

医院里,梁景欢终于问出那个问题:“王玥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了,你不生气吗?”

他的眸子让她想到了克萊因蓝彼岸花,阴郁沉静:“是我要跟她分手的,我为什么要生气?”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一点调侃,“小欢啊,看来你并不懂什么是恋爱。”

他千帆过尽,她却还是初生牛犊,他的世界是资源置换和对等原则,自小接受的是精英式教育,家族长辈教他强者生存,弱则亡。确切地说,他从不相信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游戏人间,从不留余地。但闯入他世界的梁景欢,是个例外。

她照顾他很细心。他是慢性胃炎,她就天天盯着他的饮食,强迫他戒掉烟酒;没课的时候,他喜欢窝在公寓看书,她也会过来,盯着他吃药。

苏义简察觉到她的心思,是某次他被管得不耐烦,气急了冲她大吼:“你这么关心我,是喜欢我?”

她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空气染上一丝尴尬,他仿佛又看见了追着可可西里落日的羚羊,孤独而坚定。

她常穿校服,低头做事时,会露出洁白的后颈。一如初见,她一直素面朝天,不染一丝纤尘。苏义简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两个人就这么波澜不惊却又心有灵犀地过了半年。后来他带她去静安寺附近吃饭,她刚进去,就被装潢别致的顶楼夜景迷乱了眼,果然是笙歌聒耳的十里洋场。

寸土寸金的地段,女服务员也显得格外高贵,拿着菜单,俯下身子在梁景欢的右耳低语。女声偏小,连左耳也接收不到讯息。

梁景欢一脸窘迫,等不到回应,服务员也看出了端倪。

一双纤长的素手接过了菜单,嗓音温和好听:“不要麻烦她,我来吧。”

他果然关怀备至,事无巨细:“牛排不要按套餐做五分的,她吃不惯,帮我们换成七分,她不喜欢吃炸物,天妇罗不用上……”

苏义简拿着菜单的素手细长,骨节微突,包间吊坠灯的照耀下,手势格外好看。

那时两个人刚谈恋爱,象牙塔中悠然的彩云似甜蜜的棉花糖,将梁景欢的生活赶进了蜜罐里。也是这时她才懂王玥说的那句:“被苏义简这种男人宠着,就会产生一种全世界只有我才可以被他宠的满足感。当你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你已经爱上他了。”

05

“你的乌托邦世界,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像个固执的孩童,得不到回复就攥着她的手不放。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粗糙干燥,手心布满老茧,右手背上还生了冻疮。

她看着他,良久才说:“苏义简,当初是你先离开的。”

他的脸色猛地白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松了手,梁景欢不忍再看,接过餐盒走进大楼。

那些旧事,说要遗忘,倒有些适得其反。那天梁景欢在工作上状况频出,大楼的玻璃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小吃街,旧事穿透“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喷涌而来。

大学里,梁景欢跟苏义简的恋爱众人皆知。比起那些宠溺至深的好,最让她动容的其实还是大三那年的暑假。

那时苏义简已经毕业,苏父在沪城有投资的公司,顺势让他进公司历练。他初入职场,混得并不轻松。恰巧梁景欢接到老家的电话,她父亲帮邻居盖房时从房梁上摔下去了……

她吓得四肢百骸都在震颤,连手机都握不住,还是他及时赶来,连夜开车送她回家。

医院里,一向清贵的公子哥拿着诊断单,陪她一起挤在大妈阿姨的队伍中,格格不入,却又带了几分烟火气。

他的手一直不停轻抚她的背,那时候,她心里是从没有过的镇静与心安。

她父亲右腿骨折,打了厚厚的石膏,所幸没伤到要害。

之后她拉着他去买饭,小县城走过几条马路就到了她的中学,校园槐树青绿,学子永远是最鲜艳的面容。她跟他互诉衷肠,讲自己读书的困难和梦想。

“那时候最烦的就是英语听力了,尤其是配音不清晰的时候……”

他突然扳过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欢欢,你的乌托邦世界已经有我了。”

夏风起,校园不知名的花落在他头顶,浅紫的一簇,那双桃花眼又弯起了好看的弧度:“以后,我做你的右耳。”

他眼里是满满的真诚,不容置疑。

他是这样与众不同,乃至后来,她母亲还来打电话问:“乖囡,你跟小简还有机会吗?”

隔阂是什么时候有的呢?梁景欢想了想,好像是她毕业那会儿。

那时她忙着找房租房,还要背着简历去找工作,为生计四处奔波。苏义简那阵子似乎也很忙,忙得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她也听到一些流言,说他父亲投资失败,说他家道中落。半夜他终于归家,一脸倦容,她问起此事,他反而笑了,说:“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这些。”

他展颜,是一贯的散漫,所以梁景欢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后来,苏义简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易怒,无理取闹,重新染上了吸烟喝酒的恶习,无论梁景欢怎么劝阻都没用。爱情里多少劳燕飞分,他们开始为了一些小事争吵,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无端找碴儿。

真正的裂痕出现,是在毕业半年后。梁景欢终于通过了实习期,转正那天她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堆菜,一路哼着歌小跑回家。推开门就看到了始料不及的一幕,苏义简像是心情特别好,许久未做过饭的人,竟破天荒炒了几样青菜,正拿着筷子喂一个女生吃饭……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两个人的微妙关系。

这个女生梁景欢也认识,那年夏天,她曾一脸盛气,甩给她几张票子。更别说对方还挖苦她:“梁景欢?你现在还在这当保姆吗?”

当晚,梁景欢连夜收拾了行李,叫了出租搬家。昏黄的车灯一路闪烁,熟悉的街景不停地后退,她在车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像被施瓦辛格的大锤狠狠砸过。

那是第一次,她的乌托邦世界全盘崩塌。

他们生活在现实中,现实根本不存在乌托邦世界。是啊,乌托邦本来就是空想主义,就连她,也不过是渴望着乌托邦的现实主义者。

06

蝉鸣越来越聒噪,气昂昂地为盛夏造势。梁景欢戴着眼镜在楼下等车,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摊位,自上次被她拒绝后,那人已经一个月不来摆摊了。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洒下浓重的阴影,来自记忆的风渐渐冷却,其实她没有恨过。真正爱一个人是盲目的,爱一个人真的能接受对方不爱自己。

其实,她很感谢他陪自己度过那几年,即使后来他不爱了。

“梁小姐,您好,请问是你叫的顺风车吗?”随着车窗降下,那双烦人的桃花眼又出现在面前,梁景欢打开软件,对了一眼汽车尾号,发现她跟他还真是孽缘。

“苏义简,你跟着我干什么?”他将她送到小区也不离开,反倒堂而皇之地跟她身后蹭卡进了居民楼。

他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啊。你家就是我家。”

…………

梁景欢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废话,到家后就立刻反锁门,将他关在屋外。四个小时后,她听到外面砸门的声音。苏义简还没走?

她打开门,他蜷缩在地上,一脸痛苦,不像是装的。他再这样闹下去,怕是会惊动物业。她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让他进了屋:“你哪里痛?”

谁知他反而不痛了,越发得寸进尺,嬉皮笑脸地逗她开心:“浑身上下都痛,我不光是胃痛,心肝也痛……”

梁景欢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又补充:“其实我胃痛习惯了,从前,是你比较受不得痛。”

一语双关,梁景欢恼红了脸。她差点忘了这件事,苏义简是谁?是无赖,是浪荡公子,是全天下最不要脸、最无耻的人。

他从包里掏出药瓶,奥美拉唑,梁景欢再熟悉不过。她给他倒了杯水,突然想起前年的同学聚会,有人说他家道中落,说他如今下落不明……

她突然酸了鼻子,艰难地开口说:“苏义简,你这六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夜幕中,他痛苦地闭上眼,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

第二天魏年来送梁景欢上班。苏义简看着这个清俊斯文的男人,说:“魏先生,我的女朋友我自己会送的。”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其中暗潮涌动,只有当事人才懂。最后还是魏年做出了让步,他说话涵养十足:“苏先生,希望你这次不要让小欢失望。”

之后苏义简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梁景欢家里。他从不会大男子主义,只会花言巧语,还可以心安理得做个她背后的小男人。往往她一醒来,桌上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而他正戴着她的粉蓝围裙,打扫整间屋子。吃完早饭,他会开车将她送到公司。

小圈子消息传播很快,有同学打来电话劝诫她:“他这种人,对待感情永远是一时兴起,喜新厌旧,我劝你别陷太深。”

那时已是深秋,苏义简的左手抱着胖橘,右手拉着梁景欢,满街梧桐随风飘落,悄然变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落叶归根。她想:那就认真做好秋天的事情吧,等到春天自会有结果。

他还是经常胃痛,变得越来越瘦。梁景欢担忧道:“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他却不在意:“我胃痛是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花这钱干什么?”

这样想方设法省钱,真是个可以评优的“良家煮夫”。男人啊,好起来不知底线地好,也别怪看不透的女人为此痴狂。

苏义简三十周岁生日这天,梁景欢为他提前定制了一款蛋糕。回到家却看见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一脸凝重。

她站在玄关处换鞋,疑惑道:“怎么了?”

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里面翻滚着波涛:“梁景欢,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开吧。”

梁景欢手里的蛋糕重重摔落在地。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为什么?”

他又换回了那副清冷的眸子:“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是你一直跑来纠缠我,撒泼打滚住要住进我家里,你现在突然跟我说不合适?”她冲他大吼,气得牙都在颤抖,“如果不合适,六年后你就不要出现啊!

“苏义简,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感情不是你说走就走的,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哭得双眼通红,这一次他没再哄她,提了行李箱走出房门,也許是早已不耐烦。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忍不住,站在楼道对他破口大骂:“苏义简,你就是个浪子,无可救赎!永远得不到真爱!”

听到这话,他的脚步微顿,清瘦的身子也有些不稳,但还是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他再一次抛弃了她。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再也没了乌托邦世界。

这年冬天,梁景欢答应了魏华的告白,她再也不想一人度过这漫长寒冷的冬天。后来某个中午,她和同事下楼去那条小吃街买饭,看见有只消瘦的橘猫一直蹲守在那人曾摆摊的地方,瑟瑟发抖。

但应该不是“小欢”,那个人很疼“小欢”的,这么瘦的橘猫,肯定不是“小欢”。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这只橘猫,可能是被新来摆摊的人赶走了吧?

今生,她再也没见过苏义简。

07

魏年驱车来到那间出租屋时,一个不抽烟的人,在车里破天荒地抽了一下午。隆冬枯枝萧萧,寒风席卷街道,不免愁绪万千,有些真相,梁景欢怕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苏义简也有自己的乌托邦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和梁景欢相知相爱,儿女双全,白头偕老。

父亲破产的消息传出后,从天堂坠入地狱,亲朋好友退避三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并没有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从前他游戏人间,从不留余地,这次偏偏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想要保护一辈子的人。右耳失聪本就让她承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艰难,他不能这么自私,凭一点爱意,再将她拉入生活的泥潭中……

所以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伤害她。他本就轻浮、随性,和王玥演起那出戏,演技一点不亚于影帝。

后来“一简”在小说中写道:“其实那天,我一直跟着她的车奔跑,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当时我不停地在心里呐喊:傻姑娘,往后的岁月里,你一定要活得开心啊!”

父亲抵押了所有的房产地契,勉勉强强补上大窟窿后撒手人寰。他不得不担起重任,卖车、卖鞋、卖表、卖钻,散尽家产后,还剩下一百三十六人的工资没还清……

之后苏义简经历的便是暗无天日的黑暗,直面人性的丑陋不堪。追债的人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最严重的一次,他被讨债的人打断了一根肋骨……躺在小诊所里疗伤时还笑着,他多庆幸自己赶走了她,才没让她趟这浑水。

他被迫一天做三份工,不到五点就得卖早点,白天要跑出租,晚上就在网上写小说赚稿费。整整六年,他夜不能眠,债务本上的名字也划去了一个又一个……

再度重逢,她依旧孑然一身,他也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真好,我这次,终于可以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欢欢,我所经历的那些阴暗污秽,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六年啊,他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他差一点就可以摘到月亮了,可是天也亮了。

老天还是不肯原谅他:“苏先生,很多癌症都具有家族遗传性,我国胃癌高发年龄为50-80岁,你父亲也是在这个年龄段犯病的。”

“你的饮食长期不规律,过度劳碌透支身体,昼夜颠倒,这些都加剧了胃癌病变……”

医院有他最讨厌的消毒水味道,仪器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诊断单上“胃癌晚期”几个字映入眼帘,他突然笑了出来:“医生,你说这有可能是误诊吗?”

他的身体已经给出了回答。他开始咳痰咳血、呼吸困难、迅速消瘦……

有人劳碌一生,拼搏半辈子,最后积蓄都花在了医院。天若有情天亦老,万般都是命。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所以他故技重施,不得不又演了一出仓促的戏。

——欢欢,事不过三,我再也没机会骗你了。你说得对,浪子就是浪子,无可救赎。我的身后事交给魏先生了。欢欢,魏先生真的很不错,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魏年帮苏义简退掉房子,丢掉了苏义简所有的遗物。那样生死纠缠的过往,是他怎样努力都穿插不进去的。

——所以他的真诚,梁景欢,你還是不要知道了吧?

往后,由我来爱你。

魏年收殓尸体当天,那只胖橘不知所踪,后来他再也没找到过它。

尾声

“一简大大,那后来呢?”

“后来你跟那个女生在一起了吗?”

…………

苏义简许久不更文,网站上已有一群读者跑来催更。

哪里还有后来呢?

后来他是真的两袖清风,怎敢再耽误佳人?他为她写的那本小说,她怕是再也无从知晓了。

“一简”最新的页面还停留在那句:“今天,我把摊位搬到了她的公司楼下,六年后她依旧单身,我还有机会……”

至此,“一简”永久封笔。

编辑/颜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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