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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延伸及其社会后果
——麦克卢汉的思想撞击到了什么

2022-08-22陈劲松

甘肃社会科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卢汉麦克部落

陈劲松

(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提要: 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因其提出“媒介即讯息”而名声鹊起。在《理解媒介》中,他断言“目前正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这似乎让人联想到当前埃隆·里夫·马斯克(Elon Reeve Musk)的“脑机接口”技术。伴随着网络社会的崛起、AI技术的高速发展以及各种自媒体、新媒介的泛滥,新媒介时代的理论界以及各类玩家们很容易与麦克卢汉发生各种类型的共鸣。在这些共鸣的背后隐藏着的,则是麦克卢汉研究问题的独特视角,而正是这些独特的视角使得麦克卢汉的一些“令人迷惑的观点”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之轴中多次“被发现”并常常给人以新的启迪。麦克卢汉的独特视角,主要可以归纳为媒介视角、技术视角、文化视角、语言视角以及人的身体及其解放的视角等等,而那些不同时代的共鸣,只不过是麦克卢汉的这些独特视角与不同时代之风之间所发生的时代欢唱。

在媒介变迁带来的冲击越来越剧烈和越来越频繁的新媒介时代,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又一次受到理论界及相关技术应用者的瞩目。在2019 年最新版本的《理解媒介》中译本上,马化腾等著名企业家也加入了推荐行列。实际上,麦克卢汉的著作往往艰深难懂,其理论表述常用各种类比、暗喻、名言和典故。在英语和法语中甚至有一个词汇“麦克卢汉式” (McLuhanesque),用来专门形容毫无关联的事物。连麦克卢汉自己也承认,他的理论难懂。面对批评者,他用“我不解释,我只探索”来进行回应。

自提出媒介理论引起诸多歧义到如今社交媒介不断得以创新的互联网时代的不断“回眸”,麦克卢汉的思想近似于“不灭的火”,总是被一次一次重新点燃,不断受到人们的追捧。麦克卢汉到底撞击到了人类思想或人类灵魂之中什么重要的方面或东西而令大众乃至学术界念念不忘呢?在号称人类开始进入“元宇宙”的新时代,重读麦克卢汉并对其研究所涉及内容及其研究问题的独特视角做一番学术梳理,实有必要。

一、 身体的延伸:人通过媒介而生活

“媒介即讯息”,是麦克卢汉的一句脍炙人口的格言。他说:“我们这样的文化,长期习惯于将一切事物分裂和切割,以此作为控制事物的手段。如果有人提醒我们说,在事物运转的实际过程中,媒介即讯息,我们难免会感到有点吃惊。……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1]33麦克卢汉提出的媒介理论的基础,无疑是“媒介”这个概念。“媒介”是麦克卢汉的思想火花,从这里点燃了麦氏其它的理论分支,如传播理论、地球村理论、全球化理论、互联网预言、人机接口技术预言等等。因此,理解了“媒介”理论,我们便能找到理解麦克卢汉理论的入口。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主要包括以下几点要义。

其一,“媒介”是人的延伸。人要同周围的环境发生关系,就得通过媒介。人类任何工具的发展、任何技术进步都意味着媒介的发展与进步。在麦克卢汉看来,媒介意味着人的延伸,新的媒介意味着人的新的延伸,而每一次“延伸”都将导致“在我们的事物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媒介带来的“人的延伸”,涉及到两种类型即身体的延伸和中枢神经的延伸。

按照麦克卢汉的观点,石斧是人手的延伸,衣服是人皮肤的延伸,住宅是人体温度控制机制的延伸,车轮是人脚的延伸,印刷品是人眼睛的延伸,广播是人耳朵的延伸,电话是人的声音和耳朵的延伸,电视是人的耳朵和眼睛的同时延伸——一种集体延伸的皮肤或衣服。人的整个中枢神经系统,在目前人类对电子技术的开发与引用中则得到了延伸,人类正处于“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阶段——从技术上模拟人类意识的阶段”。

不仅单个的技术发明作为媒介是人的一种延伸,人类生活中所创造的各种交往方式、人际互动的各种介质都是人的延伸。例如,城市是适应大群体需要的、人体器官的进一步延伸。同样,帝国是人的进一步延伸。诸如全球化、地球村也只是这种媒介所导致的人的延伸的一种结果而已。

其二,“媒介”即是讯息。人们过去将目光总是停留在媒介所承载的内容之上,例如我们常常将印刷品视为电报的内容,将文字视为印刷的内容。但是,在麦克卢汉看来,传播中最本质的东西不在于传播的内容,而在于传播的媒介自身。媒介本身的形式就是在传递着一种讯息,即所谓“媒介即是讯息”。麦克卢汉认为,不是传播的内容,而是人们相互交流时所使用的传播媒介的性质,在更大的程度上决定了社会的形成。麦克卢汉指出,在印刷品时代人们对于媒介自身形式缺乏关注,因为人们习惯于进行线性的、机械式的思考;随着电力时代的到来,媒介本身的结构和外型越来越被突显出来,因为电子媒介给人们带来了一种更为整体的、集合的感觉。

媒介即是讯息,有两层基本的含义。一是,人类历史中每一种新媒介的出现,都表示一种被人类创造出来的新的环境。“‘媒介即是讯息’意思是,一种全新的环境创造出来了。”[1]27任何一种新技术都逐渐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人的环境,例如工业时代则是由电力技术所创造的,电力所推动的机械化成为新的环境“内容”。麦克卢汉认为,正像电视对电影正在进行彻底的再加工一样,新环境将会对旧环境进行彻底的加工。二是,媒介将一种新的尺度引进来了。正是媒介塑造和控制着人类交往和行为的尺度和形式。麦克卢汉认为,作为人的某种功能的延伸,人类每发明一种新技术或者引入一种新媒介,则必然会为人类社会秩序或生活秩序带来某种新的尺度和新的形态。“所谓媒介即是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物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1]33铁路的作用,并不是它把运输、轮子、道路等引入人类社会,而是创造出新型的城市、新型的工作、新型的闲暇,是把新的速度、新的生活类型引入了人类社会,加速并扩大人们过去所拥有的社会功能。这样的新的变化,与铁路媒介所运输的货物或内容,则毫无关系。总之,任何一种新技术或新媒介所带来的“讯息”,决定于它所引入的事物所带来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

其三,“媒介”使人产生新的感知习惯。一切媒介作为人的延伸、作为人类感知生活的延伸或加速,都能提供转换事物的新视野和新知觉,即对人体感觉的整体场产生立刻影响。“媒介可以使人产生新的感知习惯。”[1]25“任何发明或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或自我截除。这样一种延伸还要求其它的器官和其他的延伸产生新的比率、谋求新的平衡。比如说,电视形象所引起的新的感觉比率或感觉关闭,是没有办法不服从的。”[1]78使用技术会使人顺应技术。“我们观看、使用或感知任何技术形式的延伸时,必然接受它。听收音机、看书报时,必然是将这些延伸纳入自己的系统之中,必然要经历接踵而至的感知‘关闭’或感知位移。”[1]79在人们对日常技术的持续不断地使用与接受的过程中,人们在对技术的依赖中最后会变得全然麻木。“由于不断接受各种技术,我们成了它们的伺服系统。”[1]79

其四,“媒介”有热媒介、冷媒介之分。热媒介,一般与高强度或高清晰度、专门化、分割性相联系。所谓清晰度,是指某种充满数据的状态。热媒介,要求接受者完成的信息少,它让接受者去填补或完成的空白不多,可见,对于热媒介来说使用者参与其中的程度低。相反,冷媒介,要求使用者参与的程度高,要求接受者完成的信息多。热媒介,有排斥性;冷媒介,则具有包容性。“热媒介只延伸一种感觉,并使之具有‘高清晰度’”[1]51。在麦克卢汉的分类系统中,电视则被归入冷媒介,印刷被归入热媒介。热媒介和冷媒介的观念还可以用来描述其他对象,如发达国家,落后国家是冷的;城里的老油子是热的,淳朴的乡巴佬是冷的;机械时代是热的,电视时代是冷的;华尔兹是热的,扭摆舞是冷的;等等。

热媒介和冷媒介并不绝对对立。热媒介可以变冷,冷媒介可以加热。麦克卢汉还引用老子的《道德经》来说明,紧随过热的媒介(即过度延伸的人或者文化)之后,往往是突变和逆转。一种媒介,只有在与其他媒介相互作用中,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存在意义。没有一种媒介,具有孤立的意义和存在。

一般说来,当我们不能够将某一经验或自然事件转换成为有意识的人为技术时,我们就可能“压抑”它。只有被“抑制”或者“压缩到很冷的程度”,热媒介所带来的高强度的经验的冲击才能大大缓解。“任何高强度的经验”,首先被“‘忘记’和‘抑制’”,“要被压缩到很冷的程度,然后才能‘学到手’或被人吸收”[1]52。麦克卢汉认为,这种抑制或压缩机制与弗洛伊德所谓的潜意识抑制机制有关。“倘若我们完全而直接地接受作用于我们各种知觉结构的每一次神经冲动,我们很快就会成为神经质的人,就会随时心惊肉跳、掀动警铃。”[1]53潜意识抑制机制,能够保护我们所拥有的核心价值系统,但往往正是这一抑制机制使我们面对人体的延伸时往往陷入麻木状态。

其五,“媒介”创造艺术。一方面,麦克卢汉认为,新媒介所创造的新环境,能够使在此之前的旧环境转变为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机器生产兴起之时,它逐渐创造了一种新的环境,其内容是农业生活和工艺技术原有的环境。这一陈旧的环境被新的机器环境提升为一种艺术形式。机器使自然转化为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人第一次把造化看成是审美价值和精神价值的源泉。人们惊叹,过去若干时代的人,为何对造化即艺术的世界竟毫无觉察。……新环境能使在此之前的旧环境转变为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文字刚发明时,柏拉图把先前的口头对话转变为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印刷术诞生时,中世纪变成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工业时代又将中世纪转变成一种人为的艺术形式……”[1]27在这种意义上说,技术开始发挥艺术的功能。

另一方面,麦克卢汉认为,也只有作为一群具有主体意识的艺术家,才能够在新技术的打击使意识过程麻木之前、抢在潜意识摸索和潜意识反应出现之前,矫正各种感知的比率。艺术家们往往能够在科学领域、人文领域把握好自己行动与新知识的含义。“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社会对自身的运转机制有过足够的了解,并因此培养出对抗新延伸和新技术的免疫机制。今天我们开始感到,艺术能够提供这样的免疫机制。”[1]100在人类文化发展史中,找不到一个例子表明“人有意识地调整各种各样的个人和社会的因素,去适应新的延伸”。麦克卢汉认为,唯一的例外,是艺术家所做出的处于边缘的、虚弱无力的努力。一般来说,只有具有主体意识的艺术家们,才能够早在技术挑战的冲击力出现之前几十年,探索出这一讯息;而后艺术家就会构建模式或挪亚方舟,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变化。

其六,媒介诊断及其保健有四个“媒介律”。麦克卢汉认为历史上出现的媒介都要受制于媒介四定律。媒介四定律是麦克卢汉试图创立一种所有媒介都通用的东西或诊断工具。它可以用来给媒介做保健工作,可以诊断某一媒介的健康状况。对任何一个媒介都可以提出四个诊断性问题(即四定律),其分别如下。一是,某一媒介提升和放大了文化中的什么东西。“这个人工制造物使什么得到提升或强化?或者使什么成为可能?或者使什么得以加速?这个问题可以用来研究一只废纸篓、一幅画、一台压路机或一条拉链,也可以用来研究一条欧几里德定律或物理定律,还可以用来研究任何语言的任何语词。”[2]567二是,某一媒介使什么东西过时,把什么东西推到了显赫的位置。“如果情景中的某个方面增大或提升,原有的条件或未被提升的情景就会被取代。在此,新的‘器官’使什么东西靠边或过时了呢?”[2]567三是,某一媒介再现了过去什么东西,它在刚刚过去的领域里再现了什么东西。“新的形式使过去的什么东西或服务再现或再用?什么曾经过时的、老的基础得到恢复,而且成为新形式固有的东西?”[2]567四是,在达到潜力极限之后,某一媒介逆转或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东西。“新形式被推向潜能的极限之后,它原有的特征会发生逆转。新形式的逆转潜能是什么?”[2]567

其七,媒介促使了部落社会的崩溃。麦克卢汉认为,冷媒介具有机械的、整齐划一的、可重复使用等属性,当传统的部落、封建的等级制度与任何一种冷媒介遭遇时,都会迅速分崩离析。例如,澳大利亚土著所建立在石斧之上的文化,在从传教士手里得到钢斧之后就土崩瓦解了。在原有的等级制度中,石斧稀缺而贵重,是土著部落中男子至上地位的基本象征。当传教士把大量的具有冷媒介属性的钢斧带进土著部落之后,当妇女和儿童都能够轻易获得钢斧之后,当出现男人们甚至不得不向儿童或妇女借钢斧使用的现象之后,大丈夫的尊严也就会随之而土崩瓦解,土著部落的原有的等级秩序也就随之分崩离析了[1]53。麦克卢汉认为,任何媒介,比如文字、货币、轮子等,只要它专门从某一个方面能够加速交换或加速信息流通的过程,都会对原有的秩序起到分割、肢解的作用。

二、 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媒介的三次革命

马克思曾经指出:“资产阶级,……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3]255与马克思不同,对于麦克卢汉来说,无疑是媒介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对于麦克卢汉来说,历史的演进是技术的演进过程,是人的延伸的累积过程,是从肢体的延伸向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的结果,也是媒介革命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媒介革命是文字、印刷术以及电子媒介所带来的三次革命。

在人类之早期的部落生活中,口语文化或者口头文化发达,这在现今的非洲部落生活中仍然可以看到。文明以文字为基础。文字,作为一种符号,它的出现,是人类继口语之后的一场翻天覆地的文化创造或革命,麦克卢汉将其称之为第一场媒介革命。“文明人”,在麦克卢汉那里,被定义为,在成文法典面前一律平等的所有独立的个体。有文字的文明社会的首要标志,是个体的分离性、时空的连续性和法典的一致性。基于西方文化的立场,麦克卢汉片面地认为只有拼音字母表,才是创造“文明人”的技术手段。西方的价值观念,建立在书面词的基础上,其书面词的基础则是拼音字母表,拼音字母使语言的形、音、义能够相互分离。

在麦克卢汉看来,中国、古埃及是象形文字,与西方拼音文字大不相同,象形文字赋予了每一个会意字以存在和理性的整体直觉;正是在这一点上,印度和中国的文化都被归入部落文化序列。部落文化的特点,在于不能够接受独立的个体和分离的公民概念;时空观念,具有强烈的同情性和抗压性,却没有连续性、一致性。部落文化,类似于口头文化。口头文化,要求在行动的同时要做出反应。与之相对,拼音文化,却能够赋予人行动时压抑情感和情绪的手段;人们行动时无须做出情感性反应、行动者不用将情感卷入其间,麦克卢汉认为这是拼音文字特有的优越性。麦克卢汉还进一步认为,在部落文化中,听觉生活压制着视觉价值,经验由占主导地位的听觉生活来安排。(参见表1)

表1 麦克卢汉关于中西方文化中的文字功能对比

麦克卢汉认为,西方的拼音字母表不仅使语言的形、音、义相分离,而且这种分离的特性还延伸到它的社会和心理效应之中。拼音文字,使理性生活呈现出某种线性结构,使人们卷入一整套相互胶结的、整齐划一的现象之中。拼音字母,使一切情景一致以实现转换和控制,这一技术塑造了西方的工业和军备。这一程序,早在古希腊-罗马阶段就已经十分明显,再加上古登堡技术所开发的一致性和可重复性,它就有了更强的力度。[1]123除了对拼音文字的强调之外,麦克卢汉还重视西方文明史中有关数字的研究或者数学学科的发展。正如文字是视觉的延伸和分离一样,数字是触觉的延伸和分离。麦克卢汉认为,在西方文明史中,从古至今都有一个数字的影子纠缠着,这个数字的影子就是科学的语言。

在麦克卢汉看来,在西方推翻既成的政治秩序和美学秩序的第二场媒介革命,是活字印刷术的使用。口头传统,建立在装饰精美的手稿书上,这类手抄书又藏在修道院的地窖里。印刷文字,是口头传统的终结。那是在15世纪中叶,它鼓励人们以方便印刷书页视觉形态的方式去安排知觉,鼓励人的直线思维。印刷术,把传播媒介交给曾经是默默无闻的许多人,促使文字如潮水一样从许多文豪的笔端喷涌而出,比如拉伯雷、塞万提斯,莎士比亚等等。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正是印刷术这种新技术所带来的人的延伸,普及了识字、推动了教育、带来了庞大的市场、促进了工业主义及民族主义的产生。因为印刷品在形象表现上呈现出可重复性、准确性,它激励人们去创造新的延伸能量的形式。在文艺复兴时期,印刷品这种新的技术或媒介释放了巨大的心理和社会能量[1]220。

麦克卢汉将电力的新兴应用形态(电报、电话、电视、电脑等等),视为推翻西方既成的政治秩序和美学秩序的第三场媒介革命。在机械化时代,人类完成了在空间范围内的身体延伸。电力的新兴应用形态,则使人们学会用方便的电子空间的方式,来重新安排知觉。这种知觉的重新安排,根本原因在于人类的中枢神经系统得到了延伸。“今天,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电子技术的发展之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1]20正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凭借各种媒介得以延伸一样,在群体中和总体上创造性的认识过程也将会得到延伸,并将进入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

媒介之所以能够对现存的社会形式产生影响,主要是由于它所带来的加速度和分裂。麦克卢汉认为,除非新的技术在力量和速度方面有所增加,否则人体新的延伸就不可能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可能被抛弃。可以说,一切技术,都是人类肉体和神经系统增加力量和速度的延伸。任何组合的构造成分所引发的力量或速度的增加,本身就是一种破坏力,因此必然引起组织的变化。新社区的形成、社会群体构成的新变化,都会随着信息运动的加速而发生变化。速度的加快,趋向于使原有的功能分离,包括商业的和政治的功能分离;当加速度超越任何系统中的某一个点时,就会变成破坏力和瓦解力。作为人体的延伸,村庄、城市、帝国等生活的模式都是基于此形成且基于此被消解。

在麦克卢汉看来,今天的加速度,趋向于全方位。“经过三千年专业分工的爆炸增长之后,经历了由于肢体的技术延伸而日益加剧的专业化和异化之后,我们这个世界由于戏剧性的逆向变化而收缩变小了。由于电力使地球缩小,我们这个地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落。”[1]22就我们这个星球而言,电力的新兴应用形态意味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麦克卢汉认为,空间作为社会安排的主要因素的功能,随着电力速度的加快而结束。西方世界过去2000年的历史,是与“中心-边缘”的结构相联系的。“中心-边缘”结构,就是由于速度加快造成的:陆上强国易于形成一元化的“中心-边缘”模式,海上强国趋于建立无边缘的中心;当中心(富有生产力的中心和控制中心)无法驾驭整个结构时,有些板块就开始分离出来,构成新的独立“中心-边缘”系统。但是,电力时代不同,它打破了支持“中心-边缘”结构的、非常缓慢的速度,也就最终将打破传统的“中心-边缘”结构。在电力时代,电力的速度能够使处处形成中心,也就是说,电力时代将导致人类生活的这个行星上,不再会存在什么中心或边缘了。

电子时代是电力的新时代。麦克卢汉认为,让我们今天能够“拥抱全球”的动力来源,是当代电子技术带来的加速度。电子技术所带来的加速度,最终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我们自己日益转化成信息的形态,日益接近意识的技术延伸。“我们说我们日益了解人,就是这个意思:人可以越来越多地把自己转化成其他的超越自我的形态。”[1]93麦克卢汉说:“在电子时代,我们身披全人类,人类就是我们的肌肤。”[1]81“在电力时代,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靠技术得到了延伸。它既使我们和全人类密切相关,又使全人类包容于我们身上。”[1]21人类过去所创造的一切技术(包括城市),在电力时代之前都只不过是我们手足、牙齿以及体温控制系统的延伸——它们全都只是我们人体的延伸,而借助置身于外延了我们中枢神经系统的电子媒介,我们创造了一种将过去所有人的延伸都转换成信息系统的动力。相对于过去的机械技术所具有的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特点来说,电力技术则具有完整性和无所不包的特点。“专门化的、分割肢解的中心-边缘结构的文明,突然又将其机械化的碎块重新组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且这一重组又是瞬间完成的。这是一个环球村的新世界。”[1]131麦克卢汉说:“难道不可以说,当前整个生活转换成信息的精神形态时,全球和人类大家庭都要被转换成统一的意识吗?”[1]97

总之,人类文明诞生之初,首先出现了口语,随之口语文化或者口头文化逐渐发达起来;然后经过漫长的发展阶段,人类发明了一种符号即文字,在西方是拼音字母,在中国等地区则是象形文字,继之而来的,则是印刷术所带来的媒介革命,它释放了社会中所蕴藏的巨大的心理和社会能量,但它只是个中间的短暂环节;由电报、电话、电视、电脑等等电力的新兴技术应用形态,则引发了电子应用为主导的新的媒介革命,对于人类来说它将创造一个去中心化的“环球村的新世界”。

三、全球化时代:人类拥抱全球的进程

以“部落化”概念为分析工具,麦克卢汉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即经历了一个部落化、非部落化以及重新部落化的过程(见表2)。

表2 人类拥抱全球(全球化)的进程

麦克卢汉认为,在文字诞生之前,人类处于“部落化时代”。在部落化时代,人类依靠口头语言和耳朵,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直接的、口语化的交往;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则是整体的;人们的生活方式,是集体的。这是“部落化”的时代。部落化时代,在昔日的小村庄,卖货郎的一声吆喝,便能响彻整个村落。部落化时代的信息环境是:受众与信息源之间存在着现实的直接对话的可能性,它允许接受信息的人随时发送信息。在部落化时代,人们获取公共信息的机会几乎完全相等。

文字的出现,是文明产生的基础。印刷术的兴起和运用,则造就了第一批大规模的超越目力和听力的受众。比之早期村庄的吆喝声,文字及其传播使信息到达的范围大大拓展了。与此同时,也摧毁了最早的村落群体接受信息的同步性,开始了去部落化的进程。文字和印刷术产生之后,人成为理性的、机械的、线性思维的人。部落化时代的直接的、口语化的交往,被非直接的、文字化的交往所代替。伴随着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发达的交通工具,地球上的原有“村落”开始出现城市化,当城市化出现之后村落即使存在,它也失去了自己的自足性。人类生活的原始村落,开始变成了城市的附庸。这就是“非村落化”或者“非部落化”的时代。

接着是广播和电视先后进入人们的生活。此时人们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人们看见的是相同的面孔,听着的是相同的声音所报道的相同新闻。昔日的村落,仿佛又重新活跃并被建立起来,但这还不是全球层次上的村落。到20世纪80年代,全球电缆新闻网站建立起来后,全球规模的全球村才开始形成。今天,丧失了口头传统、经历了工业化的人们则面临着电子时代各种电子媒介的挑战。电子媒介实施着反都市化的过程,它消解城市的集权,使人重新回到个人对个人的直接交往方式之中,从而消除城市与乡村的“中心-边缘”结构。在电力速度的条件下,像君主制一样的部门割据的独立王国逐渐冰雪消融了;沉迷于老式的、机械的由中心向边缘扩展的单向模式,已经不再适合于我们当今的世界。

电子媒介,推进着人类社会“重新村落化或部落化”的进程,重新部落化的后果,就是我们正逐渐认识到,“我们这个地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地球村或全球村,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传统地球村和赛博空间地球村。传统地球村,则又可以分为广播地球村和电视地球村。在麦克卢汉看来,广播媒介所造成的地球村是儿童的村落,电视媒介所造成的地球村是窥视者的村落,而赛博空间所造成的地球村则是参与者的地球村。

广播的地球村,是儿童的村落。广播媒介造成的环境与亲子家庭关系极其相似:广播允许听、不允许问,不能够记录相左的意见或者反对的声音。电视地球村,是窥视者的村落。通过电视,收听者变成收视者,儿童变成了窥视者。电视把一些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事情带进收视者客厅的同时,也把收视者带到了世界各地,让人们在现场目睹事情的展开过程。和广播相比,电视收视者的参与程度明显增加,但却同样不能够记录相左的意见或者反对的声音。广播的地球村和电视地球村都是非互动的地球村,其受众都不能提问,沉默不语。

在赛博空间里,昔日的村落又重新建立起来了。传统大众传媒垄断了信息与文化传播,造就了传统的“中心-边缘”结构。个人电脑尤其是互联网的出现,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摧毁了传统大众传媒基于独裁的一切权力。因特网真正地实现了麦克卢汉的全球层次上的“地球村”。这正好是一个“重新部落化”的过程。以个人电脑、互联网等为主的电子技术的新媒介使得人类又能够重新结为一体,人类进入了“重新部落化”时代,也就是说,电子时代将把人类带入“新部落人”的新时代。

总之,在麦克卢汉看来,文字和印刷术的诞生,使人们从那种模糊的、整体的部落生存状态中分离出来,促使人们走进了趋近于视觉的、注重专门分工的、陷于割裂的非部落化的生存状态;在面临着电力时代的内爆时,人们则又重新把自己恢复到部落化的生存状态。电力时代所带来的“内爆”,打破了印刷文化所造成的许多时空界限,突破了传统时空的限制,抹杀了传统时空的意义:专门化的技术,产生去部落化的影响;但是,作为非专门化的电子技术则又产生重新部落化的后果[1]53。人类部落时代所发生的、那种能够与他人发生密切接触的状态,又再一次降临人间。

对于麦克卢汉来说,“地球村”的出现,无疑是西方拼音文字、古登堡印刷技术的累进的结果。麦克卢汉也注意到地球村中另外两种相伴的现象。一是,在西方社会经历拥抱全球或者重新部落化的进程的同时,还有另一个过程也在进行,那就是非西方社会的去部落化进程。比如,由于古老的印刷术和工业技术的发展,非洲正在经历着非部落化的过程。非西方社会的去部落化现象,又被称之为西方化,麦克卢汉则更喜欢将其称之为在“落后地区”的所谓视觉文化(西方文化是一种偏重视觉的文化)的爆炸现象。二是,西方文化和非西方文化相遇时,媒介杂交的现象。媒介杂交,会产生巨大能量和变革。麦克卢汉认为,在所有的大规模的杂交结合中,没有哪一种杂交所释放出的能量能够超过口头文化与读写文化交汇时所带来的能量释放。由于读写文化即将与中国、印度和非洲的文化杂交,麦克卢汉担心人类将经历人的威力和攻击性暴力的一次猛烈的释放期,并由此使拼音文字技术的历史显得非常温和[1]83。麦克卢汉还注意到西方的拼音字母和中国汉语的结合状况,认为西方的拼音字母正在发挥某种促使汉语和中国文化的中枢听觉特征转换的作用,以便使中国也产生西方那种线性模式和视觉模式。

在成名作《理解媒介》中,麦克卢汉提出了“环球村的新世界”概念,认为“我们这个地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在《地球村:战争与和平》一书中,麦克卢汉第一次正式使用“地球村”概念,指的是电视媒介技术通过卫星系统的直播,使得世界几乎缩小成为了一个村落,人类社会步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地球村时代。对“地球村”概念及其逐步递进的类型的完整把握,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麦克卢汉“拥抱全球”的基本观点。“地球村”概念,不只是指发达的传播媒介使得地球变小了;“地球村”概念更深刻的内涵在于对全球化进程的某种认识或角度,地球村意味着“地球村的非部落化及其重新部落化”的人类历史进程。

四、 结论:麦克卢汉的独特研究视角

麦克卢汉因《理解媒介》的出版而名声鹊起。但是,正如路易斯·H.拉潘姆(Lewis.Hlapham)教授所言,理解的困惑也慕名而至。在《理解媒介》的麻省理工学院版序言中,拉潘姆说“多半的时候人们只是把麦克卢汉解释成传播理论的兜售者”[1]3。有人认为麦克卢汉的写作风格另类,有剪报体、有格言体、有星系体等,是碎片化的,无法以严肃的学术写作来看待[4]。有不少学者批评麦克卢汉“马赛克式”文风晦涩难懂[5]。也有人试图将其提出的理论归纳和总结为“老三论”“四定律”“七原理”等等[6-8]。这些阅读以及对待麦克卢汉著作文本的观点,都很难称得上是“善待思想者或善待思想”的最佳方式。这些观点也多半说明,麦克卢汉的思想非常开放,他的论述很有启发性,能够激发不同时代读者自己的思维。

在麦克卢汉的诸多论述中,我们认为其独特视角主要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即媒介视角、技术视角、文化视角、语言视角以及人的身体及其解放的视角等等。正是这些混合而独特的视角使得麦克卢汉的理论新颖而深刻,并不断给予不同时代、持有不同观点的人以各种启迪。

第一,媒介视角。引人关注的是麦克卢汉将媒介的概念无限扩大。麦克卢汉的研究视角,强调了媒介技术的社会历史作用。麦克卢汉将媒介置于一个广阔的技术发展、文化发展的社会背景之中,将其纳入社会发展的历史情境中进行研究,从而使得媒介分析具有了高度和纵深的品质。他从媒介技术出发观察人类社会发展的视角开拓了媒介研究的眼界与范围,也使人们看到媒介作为客观存在自身的真正价值和作用。

人类总是在不断地创造出新的技术,但这些技术并不仅仅是作为某种被创造出来的工具而已,或者仅仅作为一个被动的结果而存在,实际上,这些技术成为一种“媒介”,人类任何技术进步、任何工具的发展都是“媒介”的成长,这些“媒介”又反过来作用于人、创造了人,它们成为人身体的延伸,它们塑造了人的中枢神经甚至是意识系统。如果我们知道,麦克卢汉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经提出“电子技术所带来的加速度最终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那么今天我们就不会对马斯克提出开发“脑机接口技术”大惊小怪了。当然,全球化、地球村,也只是作为人的延伸的媒介的发展结果而已。

第二,技术视角。人类一直在经历将自然转换为人为技术的漫长革命,土著人不是把自然转化成人为技术,而是力图给自然赋予精神的活力。麦克卢汉实际上是从技术不断革命的角度来论说媒介的。作为人的延伸,技术的影响多种多样。一是改变人的感觉比率和感知模式。二是技术变革不只是改变生活习惯,而且要改变思维模式和评价模式。麦克卢汉引用中国《庄子》外篇天地第十二中的观点来论证自己的观点,“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9]。三是使用技术会使人顺应技术,并可能产生麻木。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奈瑟索斯(Narcissus),迷恋自己水中的倒影(自己的延伸或者复写),最后全然麻木。四是技术产生一种迫使人需求它的威力,并最终使人类成为机器的伺服工具。汽车问世之前,谁也不需求汽车;电视节目出现之前,谁也不会对电视感兴趣。正如蜜蜂是植物界的生殖器官一样,人则仿佛成了机器世界的生殖器官。从生理上说,在正常使用技术的情况下,经过多种技术延伸的人体总是不断受到技术的修改,而人类又是在不断地寻找修改自己的新的技术。总之,人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人并将继续塑造人。

第三,文化角度。麦克卢汉将媒介革命当作一种文化现象加以考察,并且将其视为一个连续的历史进程,它们依次为口头文化、文字媒介和印刷术媒介、电子技术媒介等三种类型或三个发展阶段;从人的交往程度、权力的集中程度、社会等级制度等角度上看,它们又可以更进一步定义为部落文化、非部落文化和后部落文化。由印刷术所带来的视觉文化造就的社会形态,具有中央集权的特质,它造就了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的从中心向边缘辐射的单向度的社会生活形态。印刷文化,是现代文化;电子文化,属于后现代文化。电子网络的出现,营造出了一个近乎人人平等的、重新部落化的新时代。麦克卢汉将部落文化以及重新部落化时代视为有机文化时代,而将机械时代看作是两个伟大的有机文化时期中间的插曲[1]195。电子媒介时代也就是后部落文化,它将“光荣再现”那个重视口头表达的部落文化、推动人类社会的重新“部落化”并创造全球性的文化和谐。可见,麦克卢汉的拥抱全球的结论是基于对西方文化的情有独钟。

第四,语言视角。在人的延伸过程中,麦克卢汉赋予语言以独特的位置。麦克卢汉认为,语言是人最早使用的技术,借此人可以用欲擒故纵的办法来把握外在环境。借助语词,人们能够把直接的感觉经验转换成有声的语言符号。作为一种信息检索系统,语词可以高速度覆盖整个环境和经验;由此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刻召唤和找回整个世界。麦克卢汉将文字视为文明的基础,而既驾驭人又驾驭自然的西方的力量的秘密则在于其文化所使用的拼音字母,并且片面地认为只有使用拼音字母的文化才掌握了作为社会组织与心理的普遍形式的、连续性的线性序列。麦克卢汉相信,把人类分裂为种姓和民族的、分裂为自私自利的、分裂为互相孤立的派别的正是印刷文字的语法,也正是印刷术及其导致的书面词促进了西方社会的“非部落化”。

在未来社会中,麦克卢汉认为,新的电力技术使人类的感觉和神经的延伸足以拥抱全球,它对人类的语言未来蕴含着巨大的意义。电力技术,将不需要语言,正如数字计算机不需要数字一样。电子能力,指向意识延伸的道路——在全球范围内无需任何言语的道路,而这很可能是人类语言出现之前的某种集体知觉状态。计算机技术,给人类展示了如同圣灵降临似的世界大同的希望;合乎逻辑的下一步,是绕开语言去支持一种普遍的环球意识,而无言语的状态,则可能会赋予人类一种永恒的集体和谐与太平[1]116。麦克卢汉的拥抱全球的进程似乎经历口语——印刷词——绕开语言等过程而逐次展开。

第五,人的身体及其解放的视角。从人的角度,而不是以传统的“物”的想像来观察技术进步或媒介变迁,麦克卢汉才能够大胆地将媒介视为人的延伸。他认为每一种技术或媒介都是人的身体的延伸,并对人造成重要的后果。比如说,轮子是人脚的延伸,衣服是人肌肤的延伸,电视是人视觉的延伸,收音机是人耳朵的延伸,电力电子技术则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等等。麦克卢汉不仅仅从某种单一技术的角度来考察人的延伸,而且从人的整体的角度来反思人的延伸的意义。麦克卢汉将基于文字、印刷术的一切技术延伸都归结为偏重视觉的、机械的、专门化的古登堡类型的延伸,并且这种延伸所造就的人只重视逻辑思维、线性思维。麦克卢汉将电子时代的人称为“信息采集人”,电子时代的人应该是能够感知整合、能够进行整体思维的人,应该是从整体上把握世界的人。因此,麦克卢汉认为,电子时代的人,将不再是被分割、被肢解而成为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人类大家庭,也将不再被分割、被肢解,不再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大家庭;电子时代的人类将再现部落时代那种密切的社会交往,也将不再是那种小国寡民的生活。由此,麦克卢汉痛恨分裂切割、残缺不全的人,而热望做一个重新整合后的“部落人”,热望做一个完全的人。

一方面,媒介即人的延伸,也就是说技术使人从自己的束缚环境中解放出来。从口语环境的束缚中延伸出来,人发明了文字、印刷术、轮子等等。另一方面,一切人的延伸都是人的“自我截除”,是人的感知系统的某种关闭。正如诗人布莱克认为,人是被技术分割肢解了,技术是人体器官的自我截除。当器官被解除之后,人的每一个剩下的器官就都将变成一个高强度的封闭系统,而这个封闭系统将把人抛进“苦难和战争”之中[1]79。 “对媒介影响潜意识的温顺地接受,使媒介成为囚禁其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1]49在过去的机械时代里,具有机械性的媒介技术、尤其是线性结构的印刷品,使人往往偏重于视觉、专精一门,习惯于用分析切割的方法去认识世界,从而使人本身也被分割肢解、变成了残缺不全的畸形人。可见,机械媒介对人的延伸是有限的。

电子媒介则不同,它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正如中枢神经系统把人整合成一个统一的有机体一样,电子媒介亦然,它靠压缩信息来消解时空这两个维度而把人类整合成一个统一状态。电子媒介所带来的那种统一的力量,似乎使人类又能够重归无上幸福的伊甸园。麦克卢汉说:“我们时代的标记,是厌恶强加于人的模式。我们突然之间热心起来,希望万事万物和芸芸众生都完全宣示自己的存在和个性。在这种崭新的态度中,可以看到一种很深的信仰。这一信仰关注的是世间万物的太和之境。”[1]23

电子媒介时代,将把人从那种具有奴性的、让人专干一门的机械时代中解放出来:它要求人们挖掘自己找事做的内在才智,要求发挥自己参与社会生活的想象力,要求人在社会中扮演艺术家的角色。电子电力时代,人们突然成为游徙不定的知识采集者,在这个时代人的博学多识亘古未有,人的游徙性前所未有,从专门化的割裂程序中解放出来的人的自由也亘古未有。伴随着电子电力媒介使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延伸,人顷刻之间能够与人类的一切经验互相关联,由此,人卷入整个社会过程的深度也是前所未有的[1]438。

总之,正是以上这些独特、新颖而深刻的理论视角,让麦克卢汉以其超越于自己时代的洞察力撞击到了层出不穷的新媒介与各种层出不穷的讯息技术,并最终直击到人类的身体与心灵深处。也正是如此,麦克卢汉所提出的“媒介即讯息、媒介创造新的感知习惯、媒介创造艺术、后(重新)部落文化、全球化既使我们和全人类密切相关又使全人类包容于我们身上”等诸多概念或观点,才能够多次激起相关理论研究的浪潮,才能够在每一次涉及到新媒介、新技术的开发应用中都会得到商业界以及大众的热情回应,才能够再一次被当今火爆于全球经济界、商业界、游戏界乃至于城市数字治理界的“元宇宙”概念所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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