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谭 腾

网络亚文化是依托互联网发展起来的一种亚文化，其概念延续了传统亚文化理论中的部分内涵，又因网络时代的特殊背景显示出新的含义。芝加哥学派最早将亚文化与权力、阶层冲突联系起来；至伯明翰学派，他们引入了“风格”“仪式抵抗”等新概念，认为亚文化是年轻人借以建立身份认同并展现自我的一种阶级文化；20 世纪80 年代至今，受西方新自由主义思潮和消费主义的影响，亚文化又呈现出一系列新的文化症候，“后亚文化”的概念诞生，意在阐明后现代社会中青年群体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网络亚文化与后亚文化之间具有文化逻辑的契合性及内涵特征的相通之处，前者更强调网络媒介的作用，具体指向网络空间中相对于主流文化具有边缘性的局部文化。哔哩哔哩作为一个较有规模的网络亚文化平台，聚集了喜爱二次元、中国风等不同文化取向的群体，构成多个网络亚文化圈共生的繁荣景象。

一、网络亚文化对平台纪录片的影响

（一）提供文化资源和灵感

亚文化生态为纪录片的类型和内容开拓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塑造了哔哩哔哩宽阔的纪录片版图，如《嗨，大学！》《穷豪旅游记》《宠物医院》等。这些纪录片包含了旅游、宠物、探险等流行文化元素，集中展现了亚文化圈层中较受欢迎的观念、故事等。此外，弹幕文化为纪录片内容的再生产提供了丰富的灵感，弹幕发送者身处亚文化框架中，解构与重建视频文本内容。并且，亚文化圈热衷于对传统经典类的文化资源进行创新式的整合利用，这为纪录片如何诠释主流文化题材提供了新思路，如《璀璨薪火》《海派百工》等便以年轻态的方式讲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故事。

（二）引导纪录片内容生产

哔哩哔哩的平台调性与受众特征影响着自制纪录片的创作出发点。“互联网带来了受众年龄和基数的真正下沉”，网络用户的整体年轻化倒逼纪录片内容生产的转型。《奇食记》号称“国内首部‘反美食’的美食纪录片”；《穷豪旅游记》《500 元的幸福》符合许多佛系青年的“穷游”观。

受众的精神需求与审美品味对自制纪录片的叙事模式与视觉呈现也起着重要作用。网络亚文化群体普遍崇尚新鲜感与个性化发展，对平台自制纪录片的内涵培育、功能定位等都提出了更高要求。基于此，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不仅是一种文化产品，也是一条帮助亚文化群体获得身份认同感与娱乐快感的有效途径。

二、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亚文化风格

伯明翰学派曾提到，风格是亚文化的第二皮肤，是亚文化群体的“图腾”，斯图尔特·霍尔更是指出：“风格问题，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时代的风格问题，对战后青年亚文化的形成至关重要。”网络亚文化塑造了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风格，也折射出网络时代一种新的文化语境及美学风格。

（一）颠覆性的内容表达

一是推翻宏大叙事，聚焦普通个体。不同于许多传统纪录片的精英风格及割裂感，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走“接地气”的路线，观察不同圈层人群的丰富生活，展现真正的“人间烟火”，在主题上更加日常。二是突破常规思维，解构重塑经典。《历史那些事》是最能集中体现网络亚文化对经典历史进行分解重构的实验性纪录片，通过戏仿、拼贴展现制作团队对历史的另类诠释，将纪录片的颠覆性与创造性推向一个高峰。其中也不乏借今说古的新颖表达，使现代语境与历史发生碰撞反应，比如《爱发弹幕的乾隆同学》里的台词“定个小目标，先写上一万首诗”，即调侃改写了王健林面对采访时的“经典”言论。

（二）丰富的娱乐化元素

一是以讲故事的口吻，塑造活泼的文案特色。例如在美食类纪录片《人生一串》中，“为了鲜重的口味，根本不考虑蚕蛹的感受”“一个鸡蛋产生的迷幻效果，就能让你嗨起来”等，这些文案打破了传统纪录片的严肃风格，以俏皮的言语呈现出不一样的叙事风格。二是巧用网络流行语，强化亚文化感染力。仍以《历史那些事》为例，《魏晋奇葩·爱豆嵇康》中评价嵇康风度翩翩，用“放在今天也是妥妥的C 位出道”，呼应了现代社会的“饭圈文化”；此外，还有“朋克养生”等流行梗，更加贴合年轻受众的口味。

（三）碎片化的呈现形式

打破叙事时空限制，营造灵活的观看体验。即便将一部完整的纪录片拆分为多个片段，这些被解构的故事也可以被视作独立的内容，这种碎片化的特点在《人生一串》中十分明显。在同一集中安排多个人物的故事，每段故事平均时长只有6 分钟，不同故事被线性串联，观众可以随时点开任意一集的任意一个时间点开始观看。这种碎片化的结构能够实现一集包含多个叙事场景和对象，给予观众更自由灵活的观看体验。

（四）全民式的自由狂欢

纪录片的弹幕区为所有受众搭建了一个狂欢“广场”，这既是一个大型的开放性对话结构，也是一个自由的虚拟集体创作空间。无论是同步解读、拓展性科普、发散式联想，还是简单几个字的评论，都体现了弹幕区中集体参与的娱乐性。弹幕的狂欢还体现为一种新形式的思维解放，突破理性逻辑的藩篱，充分激活感性的个体表达，通过遐想、吐槽、调侃等方式延伸纪录片的既有内容意义，实现对原有文化意义的“破坏”或超越。这种狂欢的意义，是全体受众对纪录片亚文化风格的进一步建构，对纪录片本身的颠覆性、娱乐性的延续与深化。

三、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发展趋势

要深入探究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发展情况及趋势，提出有价值的优化建议，就要透过风格的表面挖掘其潜在意义，理性审视其现存困境与潜在隐患。

（一）娱乐性凸显，狂欢效应扩大

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将一贯保留娱乐化的色彩，挑战传统纪录片追求宏大叙事、精英风格、理性严肃的表达。同时，弹幕的娱乐性仍会延续，甚至会有所加剧，越来越多的受众接受、喜爱甚至依赖弹幕表达戏谑、反讽、恶搞等具有娱乐化色彩的言语。在亚文化群体强烈的分享欲和创作欲的驱动下，优质纪录片及其衍生的相关内容能够迅速传播至平台的各个文化圈层，吸引更多用户参与到二次创作或跨圈联动中，由此制造新一轮狂欢。

（二）被资本收编，走上商业化道路

亚文化被收编的方式包括商业收编和意识形态收编。在网络时代，对亚文化的商业收编具体表现为将亚文化风格转变为可普及的商品形式，使其成为娱乐消费的产物并推广。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娱乐风格及蕴藏的商业价值自然会吸引大量资本涌入，难逃被商业收编的命运。

目前，哔哩哔哩尝试在纪录片中实行“content plus 营销”的广告模式，将广告变成纪录片内容的一部分。一些市场资本通过品牌授权合作，在线下开设与纪录片同名的实体店，将纪录片中的文化资源用于线下商业发展，使亚文化风格的产品成为一种娱乐工业的符号，一种盈利工具。

伴随着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商业化实践的初步成功，其商业链或还将进一步延伸，通过开发与售卖纪录片衍生品，将更多亚文化元素转化为可批量生产的商品。2020 年10 月，哔哩哔哩宣布与BBC Studios 开展长时间战略协作，未来双方将会就内容制作和IP 衍生产品开发进行合作，这释放出哔哩哔哩将进一步深化自制纪录片商业运营、开拓更广阔商业版图的信号。

“意识形态收编”可以理解为对异常行为“贴标签”和重新界定，尽管网络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关系相比以往温和了很多，但针对网络亚文化的“越轨”部分，主流文化依然会采取收编行动。面对可能被“收编”的压力，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制作团队主动迎合主流文化，收敛亚文化的颠覆性和娱乐性，会在纪录片中留予主流文化一定的存在感，以强调自己的文化责任感、对主流文化的非对抗态度。因此，为了维护平台及纪录片的形象与口碑，并助力自制纪录片更大范围出圈，主动迎合主流是必然选择。

四、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发展困境

（一）娱乐化倾向明显，文化内涵浅显

自制纪录片的娱乐性是一把双刃剑，若放任其发展，可能会削弱纪录片本身的内容价值，滑向泛娱乐化的深渊，同时导致受众出现倦怠感。其一，当娱乐化、世俗化的题材泛滥于纪录片行业时，其对审美对象造成的兴奋感降低，阈值的提高再难刺激他们产生对同类题材的好奇心与观看欲；其二，网络亚文化群体的审美爱好是流动变化的，纪录片的长期娱乐化非但不能获得稳定的受众支持，反倒更易丢失纪录片的本色；其三，受众的期待值在不断提高，如果固守娱乐化不能达到更高层次的创新，终将被淘汰。

（二）放纵网络狂欢，价值导向偏离

弹幕舆论场容易使受众陷入信息茧房，桎梏于一些片面的思想观点。在经过无数受众接力式交流的弹幕输出后，还可能产生偏离既有文本的解读内容，对后来观看纪录片的受众产生误导，使其陷进信息偏差。纪录片中的鬼畜、玩梗等行为也纵容了弹幕区娱乐化的加剧。对纪录片而言，这将导致娱乐形式盖过内容，淡化纪录片文化传播的意义；对受众而言，沉迷于虚拟空间的快乐可能加剧内心的孤独迷茫和空虚，这与纪录片的文化教育意义背道而驰，这样的结局与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应积极承担的文化责任和社会责任亦是相悖的。

（三）卷入商业市场，难葆创作初心

商业资本的加入让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不再只关注内容的纪实性，也要迎合商业需求。广告业务的拓展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纪录片原本的内容生态，破坏了纪录片文化性与艺术性的完整，制作团队为将广告隐性植进纪录片，不得不将商业元素纳入内容策划编排的考虑之中。为了追求更好的广告效果甚至不惜牺牲纪录片的剧情线，为其专门策划一段情节，陷入内容服务广告的困境。受商业浸染的影响，纪录片的文化艺术效果与经济效益较难平衡，内容、广告、受众三者之间的关系也难平衡，如果不能把握好平衡，便易导致商业目的凌驾于内容创作的原则之上，最终丢失创作初心。

（四）迎合主流文化与保持自身特色的矛盾

从发展走向看，迎合主流文化是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必然选择。但相较于其他网络平台，哔哩哔哩的亚文化形象更加显而易见，亚文化受众规模更大，因而受众对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的每一步转型都表现得更为严格挑剔，更会对平台削弱自身所处亚文化圈层存在感或破坏亚文化原风格的行为迅速作出强烈反应。参考哔哩哔哩与央视频合作举办“2020 最美的夜”bilibili 晚会，众多观众表示“没有小破站那味了”“更像是春晚而不是做给亚文化群体的晚会了”。可知，保持亚文化特色是维持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受众黏性的基础过度迎合主流文化或在压榨亚文化内容空间，反而会丢失自身特色，在纪录片领域中失去辨识度。

五、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发展优化策略

（一）以文化内涵为主，娱乐创新为辅

充实内涵，提升品质。其一，创新开发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资源，反复利用和再开发，譬如饮食文化、民间工艺等仍有很大的挖掘空间；其二，与时俱进地挖掘时代文化内涵，关注社会热点和真实生活，可以参考《守护解放西》，从平凡人的职业生活中寻找灵感，深入观察医生、律师、教师等职业，与时代精神契合，发掘其独特的闪光点；其三，充分利用平台的亚文化资源，针对鬼畜、嘻哈等小众文化进行内涵提炼与创作，打造新的突破“次元”的文化语境。

适度娱乐，有效创新。娱乐作为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要适应内在的文化精神和风格。通过创意剪辑、丰富的叙事手法、亚文化风格的视听元素等为纪录片输入年轻血液，打造独特的纪录片品牌形象。此外，在延续故事化风格的基础上，可以探索新的纪录片内容表达方式，如回忆录、采访集、静物独白自述、多条人物线并行、自由选择剧情模式等，通过形式创新呈现良好的娱乐效果且更好地服务于文化内涵的阐释。以《人生一串》“自选剧情模式”的设想为例，可在每集片头插入“选择您的烧烤之旅第一站”及地点选项，在整体内容不变的前提下，观众可自选内容（“西昌小二哥”“新疆乌斯曼”等），对应不同的观看顺序。

（二）引导良性互动，营造理性氛围

使用合理的亚文化元素能够为纪录片锦上添花，过量使用则会适得其反，为此，在添加鬼畜、网络流行语等内容时需谨慎考虑其与纪录片内容的契合度。例如，在青春、美食等类型的纪录片中加入漫画等亚文化元素可以增添纪录片的活泼气质，符合内容基调；但在一些严肃的社会民生话题中应控制娱乐元素及亚文化元素的含量。

对于弹幕不受约束的狂欢现象，不乏建议“关闭弹幕食用”的声音，这种消极的应对方式一方面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另一方面也失去了弹幕带来的乐趣。例如，若去掉片尾的“多谢款待”“完结撒花”等弹幕，一定程度上也消减了纪录片谢幕般的仪式感。因此，可以通过一些改良方法来引导弹幕的健康互动，如图1 所示，可在纪录片中设置一些弹幕的触发点，加强弹幕与片中内容的关联，缓解弹幕的信息偏差和信息茧房效应。增加问答环节，既能增强纪录片与受众的互动，活跃弹幕氛围，又能引导弹幕的良性发展，减少杂乱信息的刷屏及其对受众思维的干扰。

图1 在《历史那些事》中设置弹幕问答环节的猜想

（三）守护文化价值，防止不良资本侵蚀

在网络时代，亚文化对其风格的“被收编”并不排斥，商业收编一定程度上成为亚文化的一种延续方式。但需警惕，一些商业资本将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作为盈利的噱头，将亚文化标榜为卖点，实则却抛弃了纪录片的亚文化内核。如在《人生一串》纪录片播出后，有不少商家试图抢先注册“人生一串”及相关的商标等以运用到商业盈利中，也有一些商家直接将纪录片的海报字体等占为己用，肆意加工和滥用。这些行为既是对纪录片版权的侵犯，也对纪录片品牌形象造成了破坏。此外，过多生硬广告的插入可能会引起受众不满，影响纪录片团队的独立创新，使其产生“纪录片+广告”的创作思维定势。因此，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团队及平台在商业浪潮中应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理智选择商业合作，防止劣质商业内容对文化价值的腐蚀。

（四）保持亚文化特色，适当拥抱主流

善用亚文化优势，讲好亚文化的故事，传递亚文化的正面力量。纪录片团队应深入网络亚文化群体的内心，熟悉各类网络亚文化存在的合理性，并把握其背后群体深层的价值诉求。实际上，网络亚文化勾勒出当今尚未进入主流社会体系的青年人群的内心世界，其中不乏空虚感、孤独感等等，只有了解他们的内心故事，才能创造出具有精神抚慰意义的纪录片产品。

借助主流文化的价值引导作用和影响力，推进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和谐共存。不同于西方以个人主义为文化核心、富有颠覆性意味的青年亚文化，中国的青年亚文化表现出一种对传统文化和集体主义的偏好，可参考青年人群喜爱的主流文化领域，丰富纪录片的内容生态。在未来的发展中，一些纪录片团队可与主流媒体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在内容创作、宣传推广等领域进行多层次的交流，通过达到“出圈”效果以提升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整体的品牌知名度和影响力，且为同一品牌标签下的其他纪录片引流。

结语

于哔哩哔哩自制纪录片而言，表面的求新与狂欢只是暂时的，若要维持其健康发展的活力，需立足于纪录片的文化性，深挖文化意义与内涵，将颠覆性的创新、娱乐性的包装等作为发展纪录片的其他重要因素。用联系的眼光看，这些充满亚文化风格的纪录片不是孤立发展的，必然面临被资本收编、迎合主流文化的命运。未来需警惕商业资本对文化价值的侵蚀，协调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关系，既要保留纪录片的亚文化特色，又要善于借助主流力量完善自身发展。当今的平台自制纪录片不仅发挥着拓展其所属平台内容版图、娱乐观众的作用，也承担着传播多元文化、引导青年思想建设等更深层次的责任。因此，只有营造健康积极的文化氛围，讲好亚文化的故事，打磨更优质的文化产品，才能优化平台自制纪录片的未来发展路径，创造更高的社会效益和健康的经济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