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僧

张秀珍跟丈夫王朝辉准备离婚。办手续前，母亲郑丽萍提议一家人去郊外野餐，当作最后的纪念。可是，野餐时，张秀珍突然倒地，口吐白沫……

疑云：家族聚餐发生命案

2020年5月的一天，江苏省淮安市生态公园里，34岁的餐厅女老板张秀珍正跟丈夫王朝辉、母亲郑丽萍还有妹妹张秀美一起铺着地垫，准备野餐。

为了这次聚会，郑丽萍特意做了吃食。那天，天气很好，美景美食当前，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拍照、录视频。郑丽萍打开食品盒，将一盘制作精美的寿司放到了小女儿张秀美跟前，示意她吃。没等张秀美伸手，张秀珍就一把抓过来，将几个寿司都吃了。

张秀美无奈地看着姐姐，张秀珍冲妹妹挤了挤眼。郑丽萍看着两个女儿，一脸宠溺。

吃完寿司，张秀珍又撕开一颗话梅糖塞进嘴里，便起身拿吊床，张罗王朝辉跟她一起挂吊床。可她人还没走到树下，就一头栽倒在地，双手捂着肚子，连声喊疼。她浑身抽搐，很快口吐白沫。

家人赶紧拨打120。然而，张秀珍在送医的路上，不治身亡。经过化验，张秀珍是死于毒鼠强中毒。

淮安市警方接警后，第一时间调看了张秀珍一家游玩时拍的视频。当时，所有食物都未经他人之手，是张秀珍自己送到嘴里的。

诡异的是，张秀珍一行4人，吃的食物相同，其他人安然无恙。警方化验了剩余食物，没有任何毒物反应，也排除了提供食物的人下毒的可能性。

张秀珍到底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的呢？

不久后，郑丽萍急匆匆找到办案人员，红肿着双眼向警方反映：大女儿张秀珍和女婿王朝辉向来感情不和，经常吵架，两个人闹了好几次离婚，后来都因为财产分割问题搁置了。郑丽萍哭着说：“我女儿要管餐饮生意，压力大，工作忙，感情也不顺，后来患上了躁郁症，在长期服药。”

说着，郑丽萍掏出氟西汀的药盒和张秀珍的诊断报告，恳求道：“害我女儿的凶手就是王朝辉！”郑丽萍年纪大，身体也不好，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场的办案人员无不动容。

郑丽萍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前段时间，王朝辉在跟张秀珍谈离婚期间，他继承了海外亲戚近600万的遗产。离婚涉及这笔遗产的分割，两个人又吵起来了。这次野餐是女婿提出来的，说是想缓解矛盾。而且，她撞见过王朝辉动张秀珍的药。

警方查看了别墅内的监控，發现案发前几天，监控里确实有王朝辉半夜翻找张秀珍药物的身影。

王朝辉嫌疑重大，警方立即传讯了他。对于岳母所说的那些事，王朝辉并不否认，但他解释说：“监控里拍到的那天，大半夜的，她躁郁症发作，我怕她失控，才去一楼大厅找药。”至于杀人，王朝辉说：“如果说杀人，那也应该是张秀珍要杀我！”

据王朝辉陈述，他当年是入赘到张家的。张家经济条件好，他自己只是个书法老师，作为上门女婿，张秀珍很瞧不起他。他们夫妻之间也少有共同语言。近些年，张秀珍患上躁郁症，对他态度更恶劣了。不仅如此，她还出轨一个叫赵志峰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张秀珍几次提离婚，还要求他净身出户。王朝辉觉得不公，一直拖着没离。

王朝辉说，自从他继承遗产后，他身上就发生了些怪事，走路差点被车撞，下楼差点摔倒。而案发前，他还被阳台上掉落的花盆砸到头，住了院。

“肯定是我老婆恨我不肯离婚，想杀了我继承我的财产，再跟情人结婚。麻烦警官一定要详查。”

依据已知的信息，王朝辉的说法，并无明显的逻辑漏洞。更重要的是，如果王朝辉毒死老婆，动机太过明显、刻意，他没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与此同时，在张家别墅所在的小区监控里，警方发现，案发当天，赵志峰和张秀珍见过面，还塞了一包东西给她。经确认，那是包没开封的话梅糖。而案发前，张秀珍吃过话梅糖。

警方立即询问了赵志峰。赵志峰情绪异常激动，他大喊着让警方去他的“婚房”调查：“我和张秀珍青梅竹马，我等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杀她？王朝辉才是我们之间的第三者。我就算要杀人，也是杀王朝辉！我的爱人被杀了，你们要给我做主！”

从赵志峰的微表情看，他应该没有说谎。办案人员走访了赵志峰的公寓。公寓里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但屋内摆满了张秀珍的照片，大厅的墙上挂着两人刚照的合影。在警方调取的赵志峰和张秀珍的聊天记录中，两人互诉衷肠，甚至还规划了将来的生活。两人确实感情很好，没有什么矛盾。

张秀珍吃剩的话梅糖里，并未检测出任何毒物成分。赵志峰说，就算他要害人，也不会选择用话梅糖投毒。办案人员也同意，因为没法保证张秀珍吃的那颗正好是有毒的。

往事：别墅里的爱恨情仇

两个嫌疑最大的人，因为现有证据，都被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且每个都声称自己才是受害者。案件变得扑朔迷离。

办案人员只好重新从张秀珍的社会关系入手。在调查过程中，办案民警发现，张秀美的网购记录里，有购买毒鼠强的订单。张秀美被带回警局。不到两小时，郑丽萍来自首：“杀死张秀珍的，是我！”

据郑丽萍陈述，张秀珍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郑丽萍和做餐饮生意的丈夫张浩民结婚多年无子嗣，夫妻俩跑遍了全国各大医院，做了各种治疗，都没能成功怀孕。郑丽萍觉得亏欠丈夫，便同意丈夫的提议，抱养他远房表姐家年仅4岁的小女儿，他们给孩子改名张秀珍。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夫妻俩搬离家乡，在淮安市买了一栋别墅。

张秀珍乖巧懂事，很会讨郑丽萍欢心，眉眼处跟丈夫又有几分相似，不知内情的朋友、邻居，根本没怀疑过张秀珍的身世。郑丽萍多年的郁结终于解开，人开朗平和多了，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张秀珍7岁时，郑丽萍竟意外怀孕，生下小女儿张秀美。这天赐的孩子，令夫妻俩喜极而泣。

带张秀美时，郑丽萍发觉，自己可能有些忽略了大女儿，使得张秀珍老跟自己置气，发起脾气来会欺负妹妹。起初，郑丽萍也觉得自己不对，抱养和亲生，她没办法一视同仁，她也提醒自己不能太偏心。可时间久了，郑丽萍觉得很心累。2D046ED9-E581-4F19-B6CA-233363C545A4

郑丽萍心里很别扭。她几次提议丈夫将张秀珍送走。张浩民很为难，说：“当初人家也是可怜我们没孩子，才舍弃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们有孩子了就反悔，我做不出来。再说了，这对孩子太残忍了。”

郑丽萍知道丈夫为难，又想起从前跟大女儿的时光，自己也过意不去，就没再逼丈夫了。

只是，亲生女儿和养女，她真的没办法一碗水端平，对待张秀珍，她无法像从前那样贴心。如今，张秀珍调皮顽劣，她只得有意回避这个养女。

郑丽萍的全部心思都在小女儿身上。张秀美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可1999年，6岁的张秀美意外摔伤，伤了头部，引发了继发性癫痫，发病时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样子很吓人。张浩民夫妇带着张秀美四处求医，但这个病无法根治。慢慢地，张浩民失去了信心，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张秀珍身上。

张秀珍看不惯郑丽萍天天围绕着妹妹转，有几次，趁郑丽萍不在跟前把张秀美弄哭，害得她发病。郑丽萍找丈夫哭诉，张浩民依然如故。郑丽萍试图再生个孩子，让丈夫回头，但她年龄大了，没成功。很多时候，郑丽萍都觉得，丈夫和大女儿更像一家人，自己和小女儿倒像外人。

2008年，张秀珍从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张浩民亲自带她学习餐饮管理。张秀珍很听话，也很优秀，慢慢开始帮父亲打理生意。

小女儿患病，家中也没男孩，张浩民决定给张秀珍招个上门女婿。张浩民相中了王朝辉。王朝辉气质儒雅，颇有文化，人也老实，是淮安小有名气的书法老师，家里还有亲戚在国外。

当时，张秀珍跟赵志峰在恋爱，张浩民逼她分手了。2014年，张秀珍和王朝辉结婚后，开始全力帮父亲打理生意。

张秀珍是生意人，雷厉风行;王朝辉是文化人，温润平和，两人凑到一起，总免不了吵闹。张秀珍压力大，也不是真心喜欢王朝辉，忙完生意回到家，见到温吞吞的王朝辉，总忍不住朝他撒气。王朝辉不知妻子的感情经历，也不想争吵，只好百般忍让。夫妻俩因为婚后感情一直不和睦，也没要孩子。

张浩民弥留之际，将生意交给了张秀珍，给郑丽萍留了大笔遗产，别墅给了张秀美。张秀珍不满遗产分配，跟郑丽萍闹，还带着丈夫住回了娘家。

郑丽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要照顾小女儿，对张秀珍闹腾，她很无力。好在，王朝辉明事理，他不仅帮岳母操持家务，还主动教张秀美写毛笔字，这类活动有利于张秀美的康复。王朝辉还常主动替岳母带张秀美去医院。张秀美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见状，郑丽萍索性随张秀珍夫妇住下了。

2018年，郑丽萍偶然撞见张秀珍在小区街角跟人幽会，非常生气。王朝辉人真心不错，张秀珍不珍惜，还欺负人！郑丽萍决定替女婿出口气。

有一天，郑丽萍让保姆做了一桌青菜。张秀珍不满，说：“一点荤菜都没有，怎么吃？”郑丽萍阴阳怪气地怼道：“怎么没荤腥？为啥吃一桌绿叶菜？你心里有数吧？”张秀珍听出了画外音。半夜，张秀珍敲郑丽萍的房门，跟她大吵一通。之后，郑丽萍故意阻挠张秀珍的婚外恋，俩人矛盾日益加深。

婚外情被揭穿后，张秀珍向王朝辉提出离婚，但是，王朝辉得净身出户。王朝辉不同意。為离婚，张秀珍和王朝辉闹了好多次，两人都筋疲力尽。

唏嘘：私心逼疯护女之心

在这段婚姻里，王朝辉过得很痛苦。张秀美因为生病，拖累年迈的母亲，内心也极度痛苦。

同一屋檐下，两个境遇相同的人惺惺相惜。病情得到很好控制的张秀美，除行动会相对迟缓些，跟正常人没分别。慢慢地，他们偷偷走到了一起。

2019年，张秀美发现自己怀孕了。张秀美是继发性癫痫，不会遗传。王朝辉下定决心离婚，给张秀美一个家，哪怕自己净身出户也在所不惜。

王朝辉主动提出离婚，愿意净身出户，张秀珍立马答应了。可偏巧，王朝辉得知消息，他将继承海外亲戚的遗产。考虑到今后要养家养孩子，王朝辉有些不甘心将遗产分割给张秀珍。况且，张秀珍提出离婚时，是一直要求他净身出户的。

张秀美觉得姐姐是过错方，王朝辉继承的遗产不该分割给姐姐。而且，王朝辉在姐姐那里受尽委屈，她舍不得王朝辉为了自己而舍弃几百万财产。

王朝辉还在犹豫时，张秀美不慎在楼梯处滑倒，失去了孩子。

不久后，张秀珍又找借口打了她，致使她癫痫复发，大小便失禁。郑丽萍受不了打击，突发脑出血，也住院了。

其间，保姆多次向郑丽萍解释，张秀美摔倒之前，她就做完了清洁，地板、楼梯都是干的。事发后，她看了下张秀美摔下的地方，发现有油渍。

这件事，让郑丽萍回想起张秀美6岁时的那场意外。事发那天，郑丽萍带张秀美去公园玩。小女儿带了个漂亮的氢气球回家，开心地给张秀珍看。见两个孩子相安无事，郑丽萍就忙去了。过了会儿，她就听到哭喊声。出来一看，小女儿摔倒，头部受伤，旁边有张躺倒的椅子，而那个气球，飘了老高。

郑丽萍吓得手足无措。在医院看护小女儿的夜里，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无数次嘱咐女儿不要爬高，不要攀凳子爬桌子，危险。小女儿很听话，也胆小，从没这么干过。倒在现场的椅子，飘老高的气球，总令郑丽萍怀疑，是有人故意动了气球，引导小女儿爬凳子去够。而之前，张秀珍因气球跟她闹过。她怀疑是张秀珍害了小女儿，甚至质问过张秀珍。张秀珍委屈得大哭，指责郑丽萍偏心，不关心她，还冤枉她。为这些事，家里有一阵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张秀美出院，癫痫不发作时，看起来就是正常人，郑丽萍才放松下来。她反思了下，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了张秀珍。张秀珍是会欺负小女儿，但都是孩子间的置气、打闹。再说，当年张秀珍也不过是个孩子，应该不会有那样歹毒的心思……

这次她住院，张秀珍来过医院。郑丽萍不动声色地观察张秀珍。她发现，张秀珍心情不错，眉眼间颇有得意之色，还说她跟王朝辉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其间，张浩民的远房表姐来探望郑丽萍，忍不住告诉她一个秘密——张秀珍是张浩民的私生女，出生后寄养在自己家，后来才以抱养之名带回了她家。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郑丽萍不得不将小女儿两次意外受伤的事联系起来。躺在病床上，郑丽萍泪流不止。她告诉自己，为了张秀美，必须好起来。

2020年2月，郑丽萍康复出院。张秀珍找郑丽萍说话，言语中颇有试探的意味。郑丽萍装作若无其事，对张秀珍尽量顺从。

回家后，郑丽萍意外发现，小女儿买了毒鼠强。她认定女儿要毒杀张秀珍。郑丽萍权衡了很久，决心替亲生女儿杀张秀珍，于是她偷拿了毒鼠强。

郑丽萍找王朝辉谈话，劝她不要和张秀珍纠缠。王朝辉同意了，打算起诉离婚。起诉完不久，王朝辉就被阳台掉落的花盆砸伤，他怀疑是张秀珍干的。

2020年5月，郑丽萍召开家庭会议，说自己身体不好，怕时日无多，想将她名下的财产分了。为此，他们四人约定，往事不谈，今后各走各路。

郑丽萍说想一起聚个餐，录个像，作为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最后纪念。张秀珍同意了，并将消息告诉了赵志峰，两人特别开心，还一起见了一面。

王朝辉提议去郊外野餐，可以自备食物。郑丽萍便做了寿司。野餐当天，郑丽萍有意将带毒的寿司放到小女儿面前。她笃定，张秀珍一定会抢妹妹的。而且，小女儿癫痫复发后，行动迟缓，抢不过张秀珍。果然，一切都如郑丽萍所料。

而事后，经警方查证，王朝辉被花盆砸一事纯属意外。张秀美买毒鼠强则是想自杀，结束这没有尊严的生活。得知这一切，郑丽萍悔恨不已。

2022年年初，郑丽萍被江苏省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大别墅里，人人皆有私心。心理学研究表明，趋利避害是人们行为的基本规则。但如果任由私心作祟，将私心放大到伤害他人的地步，甚至做出不理智之举，悲剧自然无法避免。

编辑/张亚萍2D046ED9-E581-4F19-B6CA-233363C545A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