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沁涵 王昕然

占日本国土面积仅0.6%的冲绳县，却负担了超过七成的驻日美军基地。从战后至今，“美军基地”四个字已成为许多冲绳人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烙印，从出生到老去，既有生理的痛症也有心理的阴影。

“我们冲绳人忧心的基地问题，生活在日本的人们都忘记了吗？”日本一桥大学博士生元山表示，“冲绳‘回归50年了，基地问题未有任何改变”。

从5月9日开始，元山先后在日本首相官邸、自民党本部、公明党本部、国土交通省等机关门前进行绝食抗议。冲绳“回归”日本50周年纪念日当天，他赶至冲绳县那霸，期望直接向首相传达心声。

“困”在基地的人

更有公開反对的议员前仆后继。占日本国土面积仅0.6%的冲绳县，却负担了超过七成的驻日美军基地。从战后至今，“美军基地”四个字已成为许多冲绳人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烙印，从出生到老去，既有生理的痛症也有心理的阴影。

1995年，3名驻冲绳美军士兵强奸12岁少女，此事引燃当地反美情绪，大规模反对美军基地运动爆发。之后，冲绳陆续发生了基地人员“强奸弃尸案”“女兵酒驾致人重伤案”“美军士兵殴打中学生”等恶性事件。根据冲绳县警方发布的数据，从1972至2020年，美军相关犯罪案件达6068起，其中谋杀、抢劫等刑事案件约582起。除美军犯罪事件之外，基地带来的噪音问题更是人们日常的梦魇。

据《朝日新闻》报道，普天间基地周边居民已提起三次针对基地噪音的集体诉讼，要求日本政府为美军飞机噪音扰民予以赔偿。位于冲绳的嘉手纳基地附近居民也发起了四次诉讼。在最近的一次诉讼中，原告居民多达3.5万人，那霸地方法院裁决要求国家向受害者赔偿13.4亿日元。尽管政府有意愿支付赔偿，但关于限制美军飞机飞行的要求却被屡次驳回。

美军基地给冲绳民众带来的困扰和不安是不争的事实。尽管如此，复杂的情绪及对于现实利益的考量仍牵绊在其中，代际对立的冲突在不断深化。

在2021年冲绳县的一项民调中，当问及是否认为美军基地集中在冲绳“是对冲绳的歧视”时，结果显示出年龄越大回答“没错”的比例越高的趋势——70岁以上的受访者中如是回答的人超过六成，10至39岁的受访者中回答“不这么认为”却占多数。

“曾经历战争的人对基地的抵抗较为强烈，但青年一代则相对较低。”针对这一结果，相关人员如是表示。居住在那霸的大学生奈菜坦言，若是可能，希望美军基地能从冲绳消失，但若难以实现，不如“活用”美军基地，追求更为现实的利益。

近日，据日本冲绳县电视台报道，不少冲绳的墓地被划进美军基地的范围。当地居民若想去给家人扫墓，必须提前两周向当地美军申请，得到批准后才能进入扫墓。如果申请提交得太晚，没有拿到许可证，就只能隔着铁丝网拜祭亲人。

岛间身份鸿沟

长久以来，日本本土与冲绳对于美军基地的看法存在隔阂。“对冲绳之外的日本民众来说，这个小岛就像一个才‘回归日本不久、在自己身边的‘度假胜地”。而对于像比嘉光龙这样在冲绳生活了50多年的本地人，这座岛的历史与现实也参与塑造了他们独特群体身份认同的过程。

冲绳“回归”前夕，比嘉出生，不久后就被寄养到叔叔家，至今不知道父亲是谁。“虽然我的国籍是日本，父亲是美国人，但我只想说，我是一个标准的冲绳人。”比嘉不愿多谈自己的身世。但毋庸置疑，冲绳，而非日本，才是其唯一故乡。“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冲绳县一度被美军占领。1972年美国将冲绳施政权交给日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因为冲绳的历史源头是琉球，日本本土人和冲绳人之间存在身份上的鸿沟”。

比嘉曾在20多岁时前往美国留学，却深感自己与西方社会格格不入。回到冲绳后，他迷上了当地民谣，进而学习“三线”和冲绳语，一步一步深入琉球文化世界，获得了强烈的身份认同。

“随着时间推移，冲绳越来越‘日本化了。”比嘉感叹，那霸的大街小巷和日本其他都市别无二致，60岁以下的人几乎不会说冲绳语，反而是说英语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听流行乐、吃西餐，没有人再唱起冲绳传统民谣。

实际上，在二战前，冲绳人在面对日本本土文化时并没有划定界限的强烈意识。被后世称为“冲绳学之父”的伊波普猷曾主张，冲绳的居民、文化与日本大和民族及文化同根，与此同时保存具有冲绳特点的文化和语言，使冲绳人拥有双重身份认同。但是，由于战后冲绳的待遇有别于日本本土，所谓的“结构性歧视”问题凸显，冲绳人在争取权益的过程中，双重身份的割裂加剧。

2016年10月，冲绳的一场抗议活动中，从大阪调去执勤的警察与冲绳民众发生言语冲突，有警察用“土人”辱骂抗议者。“土人”是日本人对琉球人等原住民的蔑称，时任大阪知事松井一郎在网上发文称，“即使用词不当，但理解大阪警官拼命执行公务，出差辛苦了”。尽管冲绳民众对此表示强烈不满，但像这样的歧视比比皆是。

目前，冲绳共集中了31个美军基地。美军基地给冲绳造成的负担越来越重，日本本土无法感同身受。在此情况下，冲绳如何决定自己的命运，独立成为选项之一。

前线命运

“冲绳县民为乌克兰人发出了日本最大的呐喊声，谴责俄罗斯战争。”美国驻日大使拉姆·伊曼纽尔在“冲绳‘回归50周年”纪念仪式上表示，“世界正在面对霸权主义国家的威胁”，暗示加强军备的重要性。但此番“喊话”遭到许多冲绳民众的反感。

“现在，美国呼吁我们谴责俄罗斯军事行动，可是美国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这让我们以什么立场与美国站在同一阵营去声讨别人呢？”居住在宜野湾市的三岛非常担忧冲绳会失去平静，“冲绳是防卫最前线，我们无处可逃”。

今年，日美在冲绳进一步推进防卫训练一体化，两国不断鼓吹所谓的“台湾有事”。冲绳县日本政府相关人士透露，日美两国政府内还出现了自卫队与美军共同使用冲绳县内美军弹药库的方案，强化南西诸岛的防卫态势一目了然。

今年3月，日本陆上自卫队成立了“电子作战队”，在冲绳县的那霸市和南城市也部署了部队。在安全保障的“新领域”电子战中，冲绳又被推到了前沿。

长期以来，冲绳人在多地游行抗议受到很多不公对待，但是吸引的关注微乎其微，这片土地承载的负担仍在加重。元山计划将反对边野古基地搬迁的在线署名交给首相或内阁大臣。他说：“美军基地没有返还，冲绳就没有真正‘回归。”

（澎湃新闻网）18991527-3BAB-43AB-B267-3EDD65987AF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