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田

从1987年我国首次引进到此后30年，监控摄像头基本用于公共场所的监控防范。2017年，家庭安防产业蓬勃发展加上互联网大力推动，摄像头突破传统安防的固有局限，以蓬勃之势走进千家万户……

在某搜索引擎输入“家用摄像头”几个字，信息高达6000多万条。奥维云网（AVC）全渠道推总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家用摄像头出货量高达4040万台，2021年，仅线上家用监控摄像头的销量就达到了2154万台。

为什么要在家中安装摄像头？监管孩子、照看老人、监督保姆……理由无外乎这些。摄像头一装，轻松实现“云养老”“云育儿”，但与此同时，“被监控”方的隐私权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和侵犯……

谁不希望所爱之人，近在咫尺

高大海是家中独子，18年前，他从南方某小镇考到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留京，工作、买房、结婚，稳稳地在这里扎下了根。2012年，高大海的孩子出生，父母从农村来到北京帮忙照顾孩子。

2015年，3岁女儿上幼儿园了，无论高大海夫妇怎么挽留，父母还是回到了农村。

老家离北京1500多公里，高大海工作忙，每年春节才能回去一次，而且都是来去匆匆。2020年，母亲突发重病离世，家里就只剩下72岁的老父亲，亲戚纷纷劝他跟儿子去北京，但老头子执拗，偏要一个人守在老房子里。

从那以后，高大海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独居的父亲。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可老人10次有9次不接。2020年冬天，父亲和战友聚会喝多了，回家路上摔了一跤。“那天下雪，气温只有零下几摄氏度，地面结了厚厚的冰。要不是晚归的邻居发现，我爸不是冻残就是冻死……”高大海想起这件事就后怕不已。

但无论怎么劝说，父亲就是不来北京。朋友建议高大海给老家的房子装上摄像头，尽管预感到他不会同意，高大海还是委托老家同学去给父亲安装。结果，老人把人家赶走了。

安装摄像头的事儿暂时搁置，高大海就给父亲换了部智能手机，让朋友帮他注册了微信。微信视频能看见孙女，父亲很开心。可父亲经常不接微信，高大海还是担心，时不时让邻居、亲戚去家里看。

被儿子折腾得够呛，父亲终于同意安装监控摄像头。

“一楼客厅、厨房都可以装，二楼卫生间和卧室坚决不能装！”“你别一天24小时盯着我，该上班上班，该陪孩子陪孩子，不然就别装了。”高大海一一答应，摄像头也终于装上了。

一天晚上，高大海通过监控发现父亲哈哈直乐，忍不住问：“爸，您看什么电视呢？这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通过摄像头对父亲说话，老人显然吓坏了，他立马起身，警惕地朝四周看。高大海大笑着说：“爸，我在监控里看您呢！咦？儿媳妇给您买的这件马甲，您还在穿啊。”父亲往摄像头前凑了凑，开始跟儿子说起自己正在追的电视剧。

那之后，爷俩隔几天就会通过监控聊天。有时，女儿也会在监控里跟爷爷打招呼。“这东西挺好，感觉你们就在我身边。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也能及时通知你。”父亲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高大海湿了眼眶。不能陪在父亲身边，他很愧疚，但有了摄像头，让他觉得所爱之人，近在咫尺。

相关调查显示：人们购买家用摄像头的主要原因依次为照看家中老人、孩子和宠物。20岁到29岁的年轻人购买摄像头的意愿最为强烈，其次为30岁到39岁的用户。

2021年中国统计年鉴显示：我国“一人户”家庭超过1.25亿，占所有家庭的25%。独居老人越来越多，老人的安全健康问题也成了子女们的心病。各种权衡比较后，安装摄像头似乎成了最好选择。

对于独居老人，家庭摄像头的确功不可没。2022年1月，高大海在监控里发现父亲在客厅摔倒，他马上拨打了120;去外地出差的田欣然，通过监控发现老家厨房的炉子里煮着东西，但母亲却去菜市场了，她马上打电话让母亲赶回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家里有摄像头，两个阿姨把父母、孩子都照顾得特别好。”45岁的陈秋实说。

被监控离间的感情

安装家用摄像头不能完全代替尽孝、陪伴，但这种方式也实现了“想见就能见”，更避免了独居老人出现意外事故或突发病痛而耽误去医院治疗。

但如果安装摄像头的初衷不是为了守护、陪伴，而是监控家人一举一动的话，结局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遇见陈灵芝之前，何波曾谈过一段长达8年的恋情，女方后来嫁给了别人，他一度很抑郁失落。3年前，他和陈灵芝相识相爱，恋爱不到半年就结婚了。2020年，何波所在的公司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破产。两人没太大的经济负担，陈灵芝主动提出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

不用朝九晚五上班，何波也没闲着，洗衣拖地做一日三餐，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一天，陈灵芝意外从婆婆口中得知何波前女友离婚，从外地回来了，她的心突然一紧。在闺蜜怂恿下，她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

很快，陈灵芝就发现了何波的不寻常，每天中午，他都会打半小时以上的电话，有时候是微信视频。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很开心。家里的米面粮油、蔬菜水果基本都是网购，何波是宅男，但他每隔两天就会出去两小时左右。

回家查看何波的手机，没有半小时以上的通话记录，微信视频也没有联系频繁的好友。陈灵芝忍不住旁敲侧击，让他没事儿就出去喝喝咖啡、见见朋友，何波说哪儿都不想去，她追问：“你真的没背着我出去过吗？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跟谁煲电话粥、微信视频呀？”何波说她疑神疑鬼。

但第二天刚到公司没多久，陈灵芝就接到何波的微信视频。地上摆着3个摄像头，他气急败坏，一边踩一边质问：“你这会儿很忙，没工夫看家里的监控吧？我马上出去见情人，你要不要回来？”不容陈灵芝争辩，何波就挂断了视频。当天晚上，他就搬到父母家去了。陈灵芝觉得他心里有鬼，何波认为她侵犯了自己的隐私让他很不舒服。

两人冷战了一个多月，最终双方家人出面，他们才愿意坐下來谈。好在两个人都不想离婚，最终，陈灵芝选择向丈夫道歉，何波也坦承自己的确跟前女友联系了，因为对方前不久遭遇离婚、父亲离世，心情很郁闷，她打电话、发视频，他不忍心不接，不过见面时，还有另外一位朋友在场。而之所以删除相关记录，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怎么说呢，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经过这件事后，我意识到幸福婚姻真的需要相互尊重和包容。如果它真的有问题，安装摄像头只能是火上浇油。”陈灵芝说。

成年孩子要监控老年父母，除非个别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般都不会引起太大矛盾。但如果父母偷偷监控孩子，就会像夫妻一方监控另一方一样，一旦被发现也很难收场。

新冠肺炎疫情反复，中小学生不得不居家上网课。为了监控孩子的学习，很多父母在家里装上了摄像头。2020年家用摄像头销量高达4000多万台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家里安装监控，有的父母会事先跟孩子商量，孩子同意就装，否则就不装;有的则是背着孩子偷装;还有的父母，则是孩子再怎么反对也坚持要装。

14岁的郭萌萌是一名初二年级的学生，和这个年龄段的很多孩子一样喜欢追剧、刷抖音。去年在家上网课期间，妈妈动不动就突击检查，不巧的是大多时候她在开小差，挨骂在所难免。母亲觉得女儿学习太敷衍了，女儿认为母亲侵犯自己的隐私。

见女儿动不动将自己的房门反锁，母亲偷偷在她房间安装了摄像头。不久后的一天，郭萌萌正用手机看电视剧，头上的射灯处突然传来妈妈的声音：“你都看两个小时电视了！作业什么时候写？”她吓得跳起来，愣了几秒后反应了过来，嚷嚷道：“您有病吧！居然在我房间里装摄像头？”说罢，她就扔了一件衣服挡住了摄像头。

正在上班的父母马上回家。“我妈气得发抖，恨不得把我吃了！”郭萌萌说，母女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战争。要不是安装摄像头这件事，父亲跟自己一样蒙在鼓里，郭萌萌会彻底崩溃。

最终，母亲同意拆掉摄像头并向她道歉，郭萌萌也承诺以后每天追剧不超过1小时。这场因摄像头引发的母女大战终于告一段落，但每当提起这事儿，郭萌萌都很气愤。“我的同学都觉得我妈做得不对。”

“其实装监控也不完全是监督孩子学习，他们吃没吃、有没有按时睡觉、开不开心，我们也一样关注。”一位11岁女孩的母亲很不解，当她小心翼翼征询女儿，是否可以在她房间里装监控时，女儿居然大哭大闹，以死相逼。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程为敏教授建议：家中是否安装摄像头，父母需要提前跟孩子沟通。最好不要在孩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安装。如果孩子同意，安装在哪里？什么时间打开？发现有问题后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父母都要考虑周到并和孩子一一协商。否则，一个小小摄像头，可能伤了亲子感情甚至引发悲剧。

家庭监控是爱与陪伴，也危及隐私和安全

家里安装摄像头多是为了老人或孩子。即便是为了监控家政员而装，那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家人安全。家人之间尚且引发矛盾，被监控的家政员就更不能接受。

“我的上一任雇主家有摄像头，我一天给老人翻几次身、有没有按点吃饭、出去买菜花多长时间，雇主都知道，哪里做得不好，晚上就会挨批。”刘阿姨说，被雇主监控的感觉很不好，她把被服务对象当家人，但人家还不信任她。“干咱这行的，就是靠体力和良心吃饭，我们没那么多坏心眼。你自己没空儿照顾家人，就应该无条件相信我们。”刘阿姨说。

雇主家里安装摄像头，家政员一举一动都被监控合法吗？刘阿姨咨询了律师，得到的答复是：居民在自家厨房、客厅等区域安装摄像头合法，但同时，公民的民事权益受法律保护，其中包括公民的肖像权、隐私权、名誉权等人身财产权益。

“所以雇主在决定安装摄像头之前或已经安装摄像头，应尽告知义务，以免造成双方的误解和冲突。”北京某律所周律师说，雇主若将摄像头安装在保姆卧室、洗手间等位置，则涉嫌侵犯保姆隐私权。

律师郝慧珍表示，目前我国法律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在楼道等场所安装摄像头，也没有规定私人安装摄像头要到公安部门备案。但这并不表示摄像头就可以任意安装，如果侵犯了公共安全利益或他人的隐私，安装者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摄像头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滥用摄像头，从而成为泄露个人信息、侵犯个人隐私的工具。

家庭安装摄像头，有如下两点要注意：

一、摄像头安装者在购置、安装私人摄像头前需详细了解摄像头的网络安全性能，尽量避免因为技术原因或者储存不当导致的损失。有些地区属于军事禁区或者涉及公共安全的区域，法律规定禁止私人安装摄像头。此外，除非办案、取证等需要，安装者不应随意向社会公众透露视频内容，否则可能承担相应侵权赔偿责任。

二、第三方未经安装者允许获取或传播他人的监控内容，属于侵犯他人隐私权的行为，存在被治安管理处罚的可能;如果擅自传播或非法利用获取的相关监控视频内容，还可能涉嫌犯罪。被侵权人可依据民法典规定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行为人停止侵害、排除妨碍和赔偿损失。

的确，家用摄像头在家庭中的刚需属性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日益严峻、三孩生育政策落地实施，老人、小孩的看护问题是当下每个家庭都面临的困境。毫无疑问，家用摄像头在某种程度上，可替代上班族进行人力照看的增益，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民生焦虑。但是，家用摄像头泄密、侵犯个人隐私之类的案件也频见于报端。如何让家用摄像头给消费者带来真正的安防保障，企业端要加强对产品功能质量的保证，有关部门也应及时出台相应的行業标准，以严肃市场，将隐私、信息安全等问题进行统一规范。

只有这样，安装摄像头的意义才能实现，而那些装了摄像头的家庭，也才会真正实现老有所养、幼有所托，夫妻同心同德，即便一家人不在一起，也能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