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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产队的饲养室

2022-06-06赵科第

金秋 2022年1期
关键词:工分饲养员生产队

※文/赵科第

上世纪70年代生产队的饲养室常常是生产队的办公室或行政中心。当时广大社员居住的是低矮的土屋、草房,而我们生产队的饲养室是7间一绳子盖起的大瓦房,墙根基使了7层砖,其砖檐头、砖旋门、砖旋窗在那时都算是豪华建筑的标配。它的大泡钉子黑漆门,是从我们生产队唯一的地主赵耀宗家门楼拆下来的,其青石砌成的台阶,原是马家祠堂和村东头菩萨爷庙的石碑,精美的雕图和清秀的小楷字仍依稀可辨。

虽然统称为饲养室,其实饲养员和他饲养的牲口只占了3间房子。另3间是装着全队社员家当的生产队保管室和库房,里面有成包的储备粮和来年的种子以及牲口饲料,还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农具、农药。保管室永远散发着“六六六”和“1059”“1605”等农药的味道。剩下的一间是队里的场房,敞口子,没安门,冬天铡好的麦草堆在这里,一辆用硬轱辘大车改成的胶皮轮马车停放在这里,那是生产队最值钱的家当。

那3间房子的饲养室中间靠墙处,垒盘着冬天给牛马烧水兼炒料的锅台,用来存贮饲料的木板柜,蹲在高脚牲口的槽头。被烟熏得黑洞洞的墙下,盘着8个泥坯的大炕,炕墙上永远墩着一个用深棕色农药瓶自制的煤油灯,两边垒盘了两个长槽,槽头分别放着两个水缸,柱子上挂着搅拌的草料棍和清扫槽里残渣的笤帚。刚进门正上方墙上安着木盒装着的有线广播,清早会放《东方红》,晚上则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当然放得最多的是革命样板戏。有时每天到这里记工的社员们会及时收听到县广播站或公社放大站播放的上面召开的紧急会议精神。

饲养室冬天的热炕是让社员非常享受的地方,无论饲养员怎么谩骂甚至撸了炕上的被子,也阻挡不住满炕的人。县民政局救济的被子,三面新,一条救济棉被救济谁?大家都一样的穷,所以放到饲养室的炕上最公平。社员们冬天晚上收工后挤一炕,偶尔也有女社员挤在中间,爱占便宜的故意把脚搭在人家女社员的腿上。大家一边享受一边拿着工分手册等待着记工分。队长坐的是炕上放煤油灯的矮墙边那个最佳位置,身子有靠守。队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坐在炕上处理着那些上工迟到需要扣工分的,或者让谁加班多干活要补记工分的事情,派谁吃轻省、挣大工分都得巴结队长。每当晚上记工的人走完,队长就学着唱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我们是工农的子弟兵……”队长老家在甘肃,是他娘逃荒带过来的,甘肃腔很重,所以我们总听着是:“我妈似,共同的吃的病……”

饲养室也是社员们的生活乐园和精神殿堂。春天分苜蓿,夏天分麦以及分油和腊月杀猪分肉都在这里进行。秋天收获回来的红芋和辣椒堆得小山一样在饲养室前的小土院,保管员从保管室推出大磅秤,会计斜身坐在青石台阶上,打着算盘预算着各家大人、碎娃的个数。提着篮笼、背着背篓、拉着架子车的人们聚集在这里,黄昏前后的土院子的上空充满了喊人的、互相嬉戏吵闹的声响。最后天已黑尽,马灯点亮了,橘红色的灯光把饲养室门前照亮,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拿着分给自家的那份东西,回家喝汤去了。饲养室门前又恢复了静谧,只有马驹、牛犊稚嫩的叫声在圈里回荡。

饲养室如此重要,故生产队挑选饲养员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人选的推荐与评定,队委会要开会研究,参会的人员除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妇女队长、民兵队长外,还要扩大到记工员、保管员、社员代表等。怕有朝一日风吹草动,被选中的人会给生产队牛槽投毒搞破坏,给牛马喂小铁钉子……继而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所以即使改造再彻底的成分有问题的人,无论怎样热爱集体且能力超强都不会被选上。我们生产队有几位饲养员,但为生产队立下了大功的要数孙三省。

孙三省人耿直,一心为公,谁要是多拿生产队一撮柴草,他都会气的脸色发青。他接连为生产队养出了5头小乳牛犊、两头骡驹,连续几年在全公社赛畜大会上被评为先进个人,那几张奖状就贴在饲养室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炕墙上。为了那两头小骡驹,他在西北农学院畜牧站住了两年。听农学院的老师说,孙三省自己饿着肚子竟然在枣红马下驹时,把家里捎去的馍喂给了红马。当从杨凌传回骡驹和枣红马要回来了的消息时,社员们都集中在饲养室的门口。迎着大家走来的孙三省牵着红马,马身上搭着自己的被子,这是怕马长途奔走受凉,后边跟着一头健硕的棕黑色小骡驹。队长接过枣红马缰绳,随即有人从家里拿来了一颗小铜铃,让孙三省戴在小骡驹脖子上,随后红马的尾巴和鬓上被讲迷信的年纪大点的女社员给绑上了红布条。饲养室前人们高兴地相互嬉戏开玩笑:“桂兰你也下一个……哈哈……”小骡驹奔跑时的铜铃声也夹杂在人们的笑闹声中,洋溢出一种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馨。面对着热情的乡亲,孙三省拿出自己的烟袋伸给众人说:“绵得很,这是农学院老师抽的旱烟,一点都不呛,比咱叶子穰……”就连平时和他不卯的人,他也会主动过去,非让人家煨一锅。那天晚上,生产队还演了一场电影《青松岭》以示庆祝。队长结结巴巴地讲了话,尽管很短,仍有人不耐烦地喊:“甭说咧,知道咧,快开演……”那时流传的俗语说:“书记的婆娘、队长的娃、生产队的骡驹惹不下……”然而孙三省却敢得罪队长,于是队长找了个机会把三省的饲养员职务撤了,从此队里饲养室的牲口一年不如一年,还死了几头牛,虽然社员们分吃了牛肉,但心里不是滋味。

今天,当年的饲养室、保管室已经拆除,盖成了一砖到顶贴白瓷片的小楼,那辆大车在一村民家里放了多少年准备当硬柴烧时,被一景区开发商掏了350元买走,放在他的陈列室,被后人当做文物评头品足。孙三省在被队长换后不久,生产队也开始责任制承包,他无所适从,很长一段时间总在那几间空荡荡的饲养室转悠,人也更显木讷,一个人住在他家猕猴桃园的小土屋,最后死在那里,也埋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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