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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唱歌的自行车

2022-06-06陈年

青海湖 2022年3期
关键词:骑车车子爱人

陈年

1

表叔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高头大马的车子停在院子里,引诱得我们几个小孩子一会儿摸摸车把,一会儿转转脚蹬。再用力摁一下银光闪闪的车铃铛,丁铃铃,丁铃铃,清脆的歌声惊动了一条街的孩子。

母亲做油炸糕待客。哥哥生火,我摘韭菜,我和哥哥根本没心思干活,两个人挤眉弄眼地瞅一瞅屋里,瞅一瞅院子里的自行车。三口两口吃过饭,哥哥大着胆和表叔说,想借他的车子骑一会儿。表叔把油糕咬下一个大月牙,问哥哥,你会骑车?哥哥连连点头说,会,会。我在旁边也用力地点头。我这个爱打小报告的奸细第一次没有站出来揭发哥哥。母亲开始不同意,后来叮嘱我们小心点,碰掉车子一点油漆皮,回来先揭了我们的肉皮。

哥哥把车子推出院子时,外面已经站了七八个孩子。我们把车子推到平整的场院,哥哥当然不会骑,但他胆子大,个子小够不着脚蹬,便从三角架下掏窟窿骑。哥哥斜着身子骑车的样子像一只俯身下冲的战斗公鸡,咯咯,咯咯地怪叫着飞过来,对面看热闹的小孩子马上闪出一条道。我胆子小不敢骑只能等哥哥骑累了,推一会车子。我觉得推车也很威风,那可是自行车呀。有的孩子要求推一下车,我一口拒绝。

哥哥得意洋洋地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表叔要走了,才把车子还给人家。我恋恋不舍地看着车子,表叔弯腰把我抱起来放在车大梁上,一蹁脚骑上车,车轮滚滚,我真的飞起来,头顶的云彩在眼前飘,似乎伸手就能扯下一朵来……

几年后街上的自行车多起来,车子成为娶新媳妇必备的条件之一。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结婚的三大件。穿着红衣的新媳妇们骑着车子哼着歌在北山路如一只只火凤凰飞过。

父亲工作调动,他一个人去了更远的一个煤矿。新矿不通公交车,回家时很不方便。他和母亲念叨想买自行车。我们也希望家里买车,可母亲把钱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放弃了。买了车,全家人的嘴都得扎起来。不过让人高兴的是,我们家终于有了买车计划。

父亲从西韩岭抓回一头小猪,全家人小心地侍候着,我们都知道猪是家里的一个小银行。我每天下学后都去菜场捡人家丢掉的菜叶子,秋天时我们全家一起出动,到附近村里已经收完秋的地里捡碎土豆。我和父亲还拿着麻袋去捋一种叫“落里”的草籽,这些都是给猪增肥的好饲料。大雪卧猪,小雪卧羊,看到胖胖的黑猪肚皮都快贴着地面,母亲笑开了花。零钱攒个整钱,这头猪毛重有三百多斤能卖200多块。腊月时,家里的大猪杀了,肉卖钱,只留下很少的肉自家吃。父亲用卖猪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回来,他以前并不会骑车,仗着腿长,坐在后车架上两条脚撑着地面溜一小截再溜一小截。父亲哼着小曲儿把车子骑回来后,大家都吃了一惊,几十里路就这样溜车溜回来了。皆大欢喜,我们家终于成了有车一族。

我待业的那年新矿招女工,父亲连夜骑车赶回来,告诉我抓紧复习。这次招工可能是长期工,一个女孩子能捧上公家的饭碗那可是祖上烧了高香。考试那天凌晨四点父亲带着我骑车出发了,天还黑着,星星密密匝匝,漂亮得像过年时放的烟花。走着走着,天慢慢亮了,天边的彩霞一层一层铺展着,似乎把世上所有的绸缎都挂了出来。链条咬着齿轮盘发出快乐的歌声,父亲特别高兴,他的闺女终于有了工作的机会。

其实根本就没有路,那是贪近路的工人们常年踩出的一条山路,二尺宽点,坑坑洼洼都是碎石子,走这样的路需要高度的技术。路上没有一个人,时不时会从路边的草丛中跳出一只兔子,一只石鸡。开始觉得新鲜有趣,我不停地指给父亲看,后来便不说话了。遇到上坡路时,我跳下来,在后面帮他推车子。父亲粗重的呼吸忽刺忽刺地响着,把身边的空气撕成一缕缕的。自行车的歌声也变成沉重的喘息声。汗水把他后背的衬衣洇湿了,印出里面红色的腈纶背心。我在心里许愿工作以后一定要为父亲买一辆摩托车。可惜一直也没有实现,开始是没钱,后来父亲老了,骑不了摩托了。

考场很严格,竟没有抄袭的事发生。我低头写着试卷,很多题目不会,我觉得大概不会考住。刚才在父亲工作的绞车房里,父亲的那些工友听说我专门从几十里外来参加招工考试,便问父亲找熟人没有?花钱没有?上面有没有关系?父亲一个小工人当然没有这些超能力。他们看父亲的眼神便带着嘲笑,甚至是轻蔑。他们觉得父亲和我有点异想天开。

那次招工考试很公平,为了防止托关系找后门,考完试当天晚上判卷,第二天早上发榜。下着小雨,我坐在父亲的车子后去看成绩榜,办公楼的外墙上贴着几张红纸,我看到我的名字被雨水洇出云一样抽象的图案。我考了第十名。

只是一份临时工,但父亲对我的工作特别满意,他喝点酒就和工友们吹牛,给孩子找工作时一分钱也没有花,真的,哥连一根烟也没有给当官的抽。我能看到他的眼里暗藏的那一丝得意,那是一种虚荣心得到炫耀的满足。在煤矿上好一些的工作岗位,都是留给那些有门路的人。一名普通矿工的子女没有经过暗箱操作而能得到这么一份体面的工作,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2

我第一天上班,爸一脸慎重地对我说,好好工作,咱父女俩一条心地苦上几年就可以攒一笔钱,给你哥娶房媳妇。哥那时还在卫校上学,为了考这个学校他补习了五年。父亲的话让我一夜间长大了,我真的把为哥哥娶媳妇的大事装在心里,不舍得多花一分钱。

我单位在四台,宿舍却安排在二台,两个地方相距七八里地。上下班不方便,没几天单位的同事都骑上了自行车。家境好些的买新车,24或是26女士车,没有笨重的车前梁,好看又好骑。有一位同事买了一辆红色的新车,骑进骑出像踩着风火轮。好朋友素梅骑她爸的旧车,那车最明显的特征是车座是一块红方格的人造革皮子,想来是她妈妈的手艺。我们家里只有一辆车,它是父亲的心肝宝贝,我不可能抢走爸的自行车。再说28式的车子太大,我也骑不了。当然我也不会开口让爸爸为我买车,我知道家里没钱。

我每天一个人沿着小树林上班,下班。有时素梅看见了会捎我一段路,只是上坡路骑车子太费劲。我也不好意思老麻烦人家。從张家湾村出来是一片庄稼地,路两边有杨树林,我沿着树林子,一个人去,一个人回。路上我带着上学用过的书本,我一直不死心,还想参加一次高考。后来并没有实现。

中午下班后,单位的同事骑着车子,一个个像鸟一样飞走了。我留在化验室做一项水质实验,实验的药物中有苯,但我不知苯的厉害。电炉子上一边是我煮挂面的饭缸,一头是做实验的药品。

我开始持续发低烧,我没有告诉家人,以为只是感冒了,自己喝扑热息痛和感冒胶囊。接着身上出现鲜红的出血点,呕吐,腹部疼痛。我坚持到休息日回家,到医院一查是过敏性紫癜。大夫问我近期吃过什么东西或是接触过什么化学药品,我才知道苯是致癌的。幸好发现得早。

病情反反复复,住了两个月医院,出院后,父亲立即给我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墨绿色,花了80多块。父亲内疚,觉得没有照顾好我,如果我有车,下班后和其他工友回宿舍就不会接触到苯。

不过我比较笨,父亲买上自行车就能从城里骑回矿上,我是怎么教也不敢上去骑。一般学车,先练单脚溜车,溜得熟练了能把握住方向,进一步跨上车大梁。我也试着学溜车,脚下一蹬一滑结实地摔了一跤,膝盖都流血了。怯了胆子更不敢骑车了。那时我认识一个姓冯的男孩子,知道我不会骑车,他主动提出陪我练车。星期天,我把车子推到矿上废弃的砖厂,那里有空地正好练车。男孩子张嘴便让我上车。我愣住了,满脸通红地告诉他我还不会骑车,连最基本的溜车也不会。他笑着说,骑车特别简单,不用学溜车。并喊着上车,上车,上去就会骑了。我怕摔跤,他向我保证他在后面把着车后座,摔倒了也不用怕,他会扶着我。听了他的话,我找个高点的台子,左脚一点脚蹬,右脚迈过车梁,果真骑了上去。我摇摇晃晃地扭着车把,他在后面喊,稳住把,两脚用力蹬,往前看,抬头,不要看车轱辘。我脚下使劲踩着脚蹬,没想到我真的把车子骑了起来。车子飞快地转动,路不断地向后退,自己像一只蝴蝶轻盈地飞在半空。飞呀飞,乐极生悲,眼睁睁看着前面有一个大坑,我感到危险想停下来,可是不知捏哪个车闸,我想问一问冯,一回头后面空无一人。原来他根本没有扶车子。我脑子一片空白,魂都飞了出去。怎么办?怎么办?冯也发现出了问题,他在远处喊,捏闸,捏后闸。这个时候我还能头脑清晰地分辨出前后闸?这不是开玩笑嘛。我死死地捏住二个闸把,然后四脚朝天地摔在路中。躺在地上,我艰难地抬起头看一眼,自行车还压在我身上,车轮子慢悠悠地空转,似乎在嘲笑我。有了这结实一跌,我在冯的指导下,用一下午的时间终于学会了骑车。因为教的老师不正规,速成班出来的我技术渣得要命,遇到紧急情况从来不会捏闸。

我学会了骑车,但还没有正式上过马路,车来车往的109国道,二拉三的拉煤大卡车比房子都大,自行车在汽车的身边就是一只小蚂蚁。我看见对面过来汽车腿软得蹬不住车子,素梅告诉我只要占住路稳住神就没事,汽车没眼,开车人长眼了,哪个司机也不想见血。为了给我壮胆,她在外面骑,我在里面骑,她一路护着我。就这样她停我停,她走我走,挺顺利的。眼看着到了二台村,我以为自己出徒了。忽抬头看到前面四辆拉煤车并排向我们开过来,我一下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素梅有经验把车停在路边,她以为我也会跟着她停下来。我这时完全蒙了,又不知该捏哪个闸,我飞快地超过素梅,朝着汽车冲了过去。后面传来素梅凄厉的大叫,捏闸!捏闸!可我已经停不下来。幸运的是汽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我也摔倒在离汽车二米远的地方,左脚上皮鞋跑到了车轱辘边。素梅帮我捡回皮鞋,我光脚坐在地上傻乐。想想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更想笑。过了二分钟,司机才从车上下来了,不过并没有骂我,他问我摔着没有?伤哪儿了?一个姑娘家在陌生人面前光着一只脚我觉得挺难为情的,傻乎乎地说没有,没事。师傅刚刚被我吓死了,他在驾驶室里站起来后还死命地踩着刹车,现在腿还发抖。

我和二位学车的师傅后来都没有了联系,也不知素梅和冯现在在哪儿?

3

我结婚时,父亲买给我的二手自行车作为陪嫁又被我带到了婆家。那可真是一辆好车,结实耐用,我骑得也精细,几年下来,看着还挺新。结婚了,自觉地位提升,主要是我有了专职司机,也有了坐车的优待。星期天小李用车子载着我去附近的几个矿逛街,坐在行驶中的车上,街边各种小吃摊子在眼前一闪而过,瞅到稀罕吃食,就拍拍他的后腰,让他停下来。

我们从集市上买便宜新鲜的大棒骨回来加土豆炖着吃,买处理的布头做沙发垫子,还有附近村里人刚摘下的蔬菜,带着泥土的小葱、小白菜、西红柿、茄子等等。有时也去周边村里逛风景,山路崎岖,为了稳当我用力卡着爱人的小腰,那时他瘦,只有一百来斤,那可真是杨柳腰。土长城、堡口、烽火台,拣地皮菜,摘山丹丹花,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说笑。走走停停,爱人慢悠悠地蹬着车子,嘴里哼着小曲,我坐在后面悠闲地看景儿,微风拂面,衣袖飘飘,就像是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

最难忘的是我怀孕那年,除了自行车,我晕所有的交通工具。爱人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十几里外的医院做检查,回家时在云冈矿的桥头买了五颗烧得漆黑的羊头。卖羊肉的人懒得褪毛,直接用喷灯把羊头烤成炭黑色。爱人回来把羊头刷洗得干干净净,当天晚上阵痛发作。而我还惦记着没有吃羊头肉。

生孩子后,我再也没有摸过自行车的车把,爱人说像我这样的骑车水平,就早点退休吧。

孩子两岁时,我失业了。我一个朋友开着一家自行车配件店,鬼使神差,从她那里回来我也租房子开了一家自己的店。我觉得自行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但在我生活的矿区竟没有专卖自行车零配件的。我以为我找到了商机,踏上了致富的金光大道。却不懂分析市场,朋友在晋矿,那是一个几十年的老矿,人多车多,再加上晋矿路平坦,大人小孩子都会骑车子。而我在新建矿,人少,车也少,这就注定我不会挣到钱。还有开了店才知道,大多数顾客买了配件是要求帮着安装的,谁也不想弄得两手油污。爱人有工作,我不会修车,有时候不得不看着顾客去了别处的修理点。生意不怎么好,但我一直坚持开了四年,这四年我认识了自行車所有的零件,还有就是给数不清的车胎打过气。用脚踩着气筒下面的U形铁环,一上一下地抽拉气筒。有人会丢一毛钱在钱筐里,有时连个谢谢也没有跨上车就走了。

非典那年街上多了五颜六色的童车。说是让孩子们加强身体锻炼,抵抗病毒。我跟风也给孩子买了一辆蓝色的童车。小丫头比我聪明多了,只用一个小时就学会了骑车,怕路上不安全,丫头前面骑,爱人后头追着车跑。我笑得肚子疼。我家住六楼,上下搬动太麻烦,骑一次车得全家出动。丫头的自行车后来根本没有机会骑,在衣柜顶上盘踞了两年后,搬家时送了亲戚的孩子。

爱人短暂地有过一段骑摩托车的历史,后来又开始骑自行车。摩托车是喝汽油的,烧钱,养不起。岁月无情,跟着我陪嫁来的自行车太老啦,除了车架子,别的都不中用了。爱人发挥修理工的特长自己用店里的零件组装起一辆新车,新车皮实,二百斤的炭也能驮起来。爱人把车子称为宝马,晚上下班回来还认认真真地把宝马停在了车位里。

丫头五年级时,我离开煤矿,在城里买了一个五十平的小房子。搬家的日子有讲究,要择日。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学习,爱人把一个小课桌绑在后车架子上提前骑着车子从矿上运到城里的新家。

小区是开放的老式居民区,小毛贼常常光临。自行车更是他们最喜欢偷的物件,出手变现容易,万一失手被警察抓住罚点钱又放了。小区有一个又黑又暗的存车棚,存一个月要5元钱。我们刚买了房,事事要节俭。用爱人的话说,存一年半辆车没了。为了省下存车钱,爱人故意把车子弄得脏兮兮,远看比收破烂的车还破。破归破,这车子停在楼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贼人的眼皮子底下化险为夷,安全度过危险期。我们要用车时,提前拿一块抹布下楼把车座擦干净,骑上就走。在爱人聪明的安排下,这辆随着我们进城的自行车,在生存环境险恶的城市长期站稳了脚跟。它默默地站立在严寒酷暑风霜雨雪中,直到车架前叉被风雨锈蚀得不能再骑。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爱人以5元钱的价格卖给了收废品的。

4

以后几年,我们家一直没有自行车。春天天气晴好杏花初绽时,我怀念起有车的日子,那些坐在爱人后面,慢慢悠悠,一路走,一路唱,一路看风景的好时光。不过也只是想想,并没有买车的打算。现在私家汽车满街跑,电动车摩托车飞驰而过,以前那种传统的自行车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街上有时会遇到骑着自行车的驴友们,穿着鲜艳的冲锋衣,用彩色的布子包着头脸,听说他们的车子是专业运动车,一辆要1万多。骑自行车已经成为一种奢侈,是有钱有闲人一项高雅的休闲运动。

忽然有一天,我注意到公交站点附近修起了一排存車桩,原来同城人也要拥有公共自行车了。作为“回家最后一公里”的民生工程,所有人翘首企盼。蓝色的车棚,蓝白相间的自行车,智能的存取,像一股清新的风,吹拂在小城的角落。公共自行车网点刚刚建好,爱人第一时间拿着身份证办了一卡通的银行卡,交押金,刷卡便能骑车,我们又享受到了骑车的快乐。不过公共自行车也有缺点,不可能人人都住在公交站附近,有时候骑车出来,找不到还车点,只好骑到另一个公交站。还有的时候系统出了故障,取不了车,还不了车。公共自行车政府投入大,稍远一点的地方便没有还车点。像我搬家后居住的新小区,二公里内没有还车点。公共自行车对我们如同鸡肋,尝了几次新鲜后,爱人的自行车一卡通很少再使用。

送孩子去北京读书,看到街头出现了一种叫共享单车的新型行业,任何成年人都可以骑,用手机扫二维码,打开车锁骑着就走。到了地方把车子停在那里关闭车锁骑行结束。车子停在那儿等下一位骑行者使用。不用花钱买车,不用花钱存车,不用担心被偷,随时随地用车,只是扣一块钱的骑行费就行。听起来简直是进入了高度文明发达的共产主义。新鲜但我们不敢尝鲜,毕竟是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什么错呢。共享单车挑战的是人的道德素质,开始觉得这种行业肯定不会生存下来,谁知共享单车做得越来越大,小黄、摩拜、青桔、哈罗等纷纷加入。我便盼着有一天共享单车也会落户同城。

孩子从微信传来一些照片,各种共享单车在北京泛滥成灾,废品一样被丢弃在空地。我在惋惜的同时,又叹惜我居住的小城还是一辆车也没有。去年我们去太原办事,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共享单车,我和爱人大胆地用手机注册一辆小黄车。交押金,交租金,注册完成,我们约好第二天早早起来去骑车子。当晚竟有点兴奋地睡不着,骑公享车的滋味是啥样的呢?多少年没有骑过车了。

早上爱人六点半就把我叫起来,他说早上车少人少,我这样的半拉子司机是不能随便带着上路的。从旅店出来,人行道上停着各式各样的共享单车,我们掏出手机扫二唯码,按着提示一步步操作,最后点“开锁”,车锁“啪”的一声弹开。真的可以随便骑车了,我环顾四周悄悄地问爱人,会不会有人认为我们是两个偷车贼。两个人都笑起来。私自打开车锁把车据为己有,似乎真有点做贼的嫌疑。

多年不摸车把,手脚生疏了许多,不过在爱人的指导下,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爱人在外面,我占着里边的道。当年素梅也是这样护着我这个新手,只是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红灯停,绿灯行,这是很多年前背过的儿歌。进城后,我过马路时严格执行交通规则,不过只限于步行。我没有在城里骑着自行车穿越红绿灯的经验。骑行在太原的街头,遇到红绿灯岗,我紧张得浑身出汗,前后左右都是汽车,那些车怪叫着从四面八方向我冲过来。还有虎视眈眈的交警,做着看不懂的手势,左边右边地指挥。我怎么也不敢骑着车过马路,爱人只好下来,陪着我推车过交通岗。爱人会不会觉得很没有面子,大概周围人都在笑话我们吧。

我们准备去迎泽公园,路边和一位大爷打听公园怎么走。老人操着太原腔简单地说三个字,不开门。我和爱人想,太原人民真小气,问个路都不告诉。幸好现在有手机百度地图。开了导航,爱人说等我们骑过去时,差不多也到开门的时间了。前面有数不清的红绿灯岗,我们走走停停骑到迎泽公园,才知道原来公园在大修不开门。想想老人的话,我们都笑了。老人没有说假话,果然是“不开门”。

老不运动,我体力有点不行。我们决定坐公交回住的地方,把车子锁在公共停车便道,我们躲在不远处,想看看下一位骑车者是谁。不一会儿有一个年轻人用手机打开了我刚才骑过的那辆车,我差点失声叫出来,竟有被人偷车的错觉。

第一次骑共享单车的感觉新鲜而刺激,回来后和好几个朋友讲起。不久,同城的华林商厦附近出现了一排小黄车,只是投放的车太少了,骑一次车比找一位男朋友都难。遇到小黄车的机会太难。以至于有一天晚上爱人打电话让我赶快下楼,原来楼下有一辆小黄车。扫了二维码打开车锁,只有一辆车,两个人不能一起出行。我骑车,他跑步,老李是不是找到了当年教闺女学车的感觉?岁月无情,当年的小李变成了老李。

因为共享单车,我成为城市文明的义务监督员,发现上私锁的,损坏单车的,私藏的,我和爱人都会义愤填膺地评论一番人的素质问题。不过我从来没有举报过这些不文明的行为,说来自己还不是一个思想道德高尚的人。

好像是一夜间,同城的共享单车越来越多,还出现了更快更方便的共享电动车,不过这个我不敢尝试,我的车技还停在二十多年前。太渣了。最喜欢在微雨中骑着车子慢行,衣衫沾着星星点点的水雾。眼睛眯起来看着远处,忍不住哼起《小小少年》的歌曲。

车轮滚滚,歌声阵阵,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一个孩子推着自行车奔跑在路上。

陈 年 山西大同人。先后在《天涯》《山花》《作品》《芳草》《西湖》《长城》等发表小说散文若干。有多篇小说散文被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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