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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儿载着心愿

2022-05-30杨志罡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铁管城关沙市

杨志罡

最早,云鹏随当教师的母亲住在大山深处的门山洞。有一次,母亲带云鹏去山外,渡过一条河的时候,坐了一趟摆渡船。很平常的一条船,可是能渡过那么宽的一条河,还能装下那么多的人,也够让云鹏惊讶的。

看见儿子对船有兴趣,回到了门山洞,母亲便教他如何折纸船。最简单的那种,跟云鹏坐过的摆渡船一模一样。母亲才示范了一遍,云鹏就学会了,自己也折了一条纸船出来。门山洞是个大溶洞,一年四季流淌着一股溪流。云鹏把纸船放进水里,引来一片惊叹。那惊叹都是母亲的学生嘴里发出来的。洞子里有二十多个学生,他们每天自己带来一个小板凳,写字就围着几张小方桌。云鹏放纸船的时候,学生们原本在写作业,看见一条纸船漂在水里,谁的心思还在作业上呀?吵吵闹闹,都要把那纸船研究个明白。母亲一声口哨,学生们都安静了,一个个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板凳上。母亲恼火自己的儿子,把他轰到了洞子外面。刚好那时候纸船也飄出洞外了,云鹏乐得跟着纸船跑。出了洞子的溪水都是在石头上打滚的,一步一滚。头一滚,就让纸船翻了个身,沉了。

云鹏想着山外,想着山外的河,想着河里的摆渡船。依着云鹏的心愿,最好是天天去山外走一趟。可能老天爷知道了云鹏的心事,没多久就让教育部门给母亲下了一道调令,让她去双路的小学里任教。看母亲一脸的喜气,云鹏猜想双路要比门山洞好多了。母亲告诉他,双路是大村子,小学也大,有操场有教室,学生有好几百人。

“那里有没有河?”

“有,学校旁边就有一条河。”

“摆渡船呢?”

“想必也是有的吧。”母亲含糊地说。

搬家的时候云鹏很兴奋,背了一个小背包不说,还要帮忙拎一个小板凳。小板凳拎了没多远就拎不动了,转到了赶骡子的人手里。有两头骡子帮忙搬家,大件都驮在它们背上。出山的路又窄又陡,过不了车,只有骡子派得上用场。翻了好多座山,站到了最后一个山头上,入目一块方圆五六里的平地,阡陌纵横,屋舍井然。这是冬天,树木都落叶了,所以更见其空阔。

“瞧见那排红色的房子没有?那就是双路小学,我们的新家。”

母亲一脸的得意,让云鹏看她手指的方向。平地上有很多房子,只有母亲手指的那一排是红色。那是用红砖砌出来的,所以红。河就在那排红房子外,因为是枯水季节,只看见白闪闪的一条细线。等到靠近了,云鹏发现它比门山洞的小溪不知大了多少倍,而且也不窄,有好几丈宽呢。没有摆渡船,河面上有几十个石头墩子,要过河的人就得从上面踩过去。

小学很大,光一个操场,就不知是门山洞的多少倍。那排红房子,分隔出了好多间教室,里面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桌课凳。黑板也大,横了整面墙。这排红房子之外,在操场的另一边还有一间小号的红房子,也是红砖砌的,那是茅厕。本来已放了寒假,学校都没人了,校长还特意守在这里,迎接新调来的教师。校长和云鹏的母亲原本是认识的,看见她拖家带口地过来了,急忙上前打招呼,帮忙拎东西。校长帮忙拎的东西,都拎进了一间空出来的房子,又吩咐赶骡子的,也将东西一样样卸到里面。校长也帮忙卸,但怎样摆放,都是听云鹏母亲的。等到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好后,校长便回家了。校长的家就在学校不远处,他是本地的民办老师,和种田人一样挣工分,不像云鹏的母亲,靠领国家的工资吃饭。

空房子摆放好了东西,不空了,变成了云鹏的新家。它是用半间教室隔出来的,又另外用木板隔成了两小间,外面的做饭厅,里面的做卧房。新家前后都有玻璃窗,阳光可以照到每个角落,不像门山洞巴着洞壁搭的木头房子,大白天也昏昏暗暗。只有一件事让云鹏纳闷,新家没有柴火灶。没有柴火灶怎么做饭呀?母亲说用煤炉子。母亲手指着一个内壁糊了一层泥巴的铁桶,说那就是煤炉子。

做饭得有水,母亲提着一个塑料桶,先到外面去提水。云鹏跟在母亲屁股后面,他以为母亲要下河里去呢,结果母亲没走几步,就停在了一根立起来的粗铁管前面。粗铁管是插进地里面去的,所以不会倒下来。粗铁管腰上开了一截杈,顶上套进去一根细铁管子,而细铁管又接了另一根细铁管。不知道搞这么复杂有什么用。想不到母亲只是抓住最外面的那根细铁管上下摇了摇,开在粗铁管腰上的那截杈就射出了白花花的水。云鹏惊呆了,听母亲说这东西叫竹竿井。他也要摇一摇,哪里摇得动呀!原来要摇动那根细铁管,是要有一点力气的。接了水,母亲就开始摆弄那个煤炉子。她把煤炉子拎到屋外的走廊上,开始生火了。先用一些折断的枯木棍和一些废纸来引火,之后放进了一坨黑乎乎蜂窝状的东西,母亲说是蜂窝煤。蜂窝煤在屋角堆了一大堆,是学校特意给母亲准备的。将蜂窝煤放进煤炉后,母亲又拿起一把蒲扇对着煤炉下面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子扇了扇,蜂窝煤就像木炭一样烧起来了,红彤彤的,但有一股怪难闻的味道。这之后,烧水做饭都是它的功劳。真想不到,一块小小的蜂窝煤,会烧那样长久。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该点煤油灯了。母亲不点煤油灯,她扯了扯一根细绳儿,房间顿时一片雪亮。云鹏注意到,亮光是挂在屋梁上的一个玻璃瓶儿发出来的,跟煤油灯有很大的区别,母亲说那是电灯,真稀奇。电灯一直亮着,照着母亲忙活这忙活那。云鹏洗好了澡,脱光衣服捂进了被子里。母亲也洗好澡了,又只将那根细绳儿扯了扯,电灯便自动灭了,房子里陷入一片漆黑。云鹏躺在小床上好半天都没有睡着,他听得见外面那条河的潺潺流水。

第二天,云鹏很早就起床了,是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喜鹊吵醒的。门山洞没有喜鹊,只有蝙蝠,在洞子里漫无目的乱飞,永远都不吭声。喜鹊吵人,但并不让人烦。云鹏起床的时候正好赶上日出,日头从河对面低矮的山岗升起来,比脸盆还要大,而且颜色红得像血。在门山洞就看不到这样的日头,四围都是高山,日头乍一出来就像一只碗,颜色也无半点儿红。云鹏很是为这新鲜的日出惊喜,可等到它爬到一竹竿高的地方,就变得跟门山洞的日头一样平凡无奇了。

接下来云鹏就开始做正事,他的正事就是折纸船。云鹏一口气折了五条纸船,母亲看见了,也没怪他浪费纸。云鹏将折好的纸船拿到河边,一条条放进了水里。河水跟门山洞流出的小溪就是不一样,既平缓,又深阔,不会让纸船刚一放进去就跌个底朝天。按云鹏的愿望,是要让纸船顺着河水一直朝下漂,一直漂到城关。城关是县官住的地方,两岁多的时候云鹏随母亲去过一次,云鹏自己没印象,是母亲这样说的。城关很大,有十个双路那么大,全部是红砖搭的房子,学校也有好几所,除了小学之外,还有初中和高中,每一所都有上千人。云鹏知道,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调进城关,这也是为云鹏考虑的,云鹏不能总窝在乡下,得让他去见识外面的大世界。云鹏放纸船,其实也是在迎合母亲的心愿,只是他没想到,纸船还没有漂多远,就让河水完全浸湿透了。河水慢慢地浸进船舱,慢慢地让纸船儿下沉。五条纸船,没有哪一条最后不是还原成了一张白纸。

云鹏颇为沮丧,他细想沉船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纸张太薄了吧?云鹏回到家,找了一张厚一点的纸重新折了一条船。放到河里,比前面的几条船持久些,但一样抵挡不了河水的浸透,最终的结局一样也是下沉,还原成一张白纸。

夜里下了一场雪,双路成了一个白皑皑的世界。河水也结了冰,水流在冰层下,听不见从前的潺潺流水。孩子们都跑到河里来滑冰,有的还真能滑,半天也不见摔一跤。云鹏不知道深浅,也朝冰上跑,一步一摔,摔得小胳膊小腿哪儿都疼。其实多数孩子跟云鹏一样,都是特意来冰上遭罪的,仰着摔个四脚朝天还不算什么,要是摔个嘴啃泥,连鼻子都会擦破。

开春过后河水便解了冻。下了几场雨,水便慢慢地漫上来,将所有的石头墩子都淹没了,又慢慢地向两边扩张,直到淹没了所有的滩涂,这才成了一条像模像样的大河。某一个早晨,云鹏突然发现河里面尽是船,一条连着一条,延绵了里把多路。每条船的大小都差不多,里面堆满了货,将船舷压得快平着水了。也不清楚是些什么货,用篷子罩着呢。大部分是拱篷,用竹篾编织的,外面刷一层防水的桐油。也有方形的篷子,是用木板拼出来的,有门有窗,就像人住的房子,无疑要比拱篷高级些。方篷也好,拱篷也好,船上都会立一根高高的桅杆,用几股粗绳子拉着,防止它歪倒。现在船泊着,帆都是拉下来的,厚厚的一大卷。

船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云鹏从没有见这么多的船,一整天都围着那些船仔细打量。他站在岸边问船上的水手:“你们的船会到城关吗?”

水手觉得云鹏问的好笑:“城关会路过,沙市才是我们最后要去的地方。”

云鹏不知道沙市,水手告诉他,它就在小河汇入长江的口子边上,有十个城关大。我的天!十个城关,那该是多大的一座城啊!

一个老一点的水手不以为然:“沙市不算什么,漢口才真叫大,一百个城关也大不过它。去年我们的船就到过一次汉口,这次不去了,到了沙市就返回。”

比沙市更大的汉口,已经超出云鹏的想象了,再说,人家的船这次不去汉口了,所以云鹏的想象只停留在沙市,他在想,自己要是能随船去一趟沙市,那该是多美的事情啊!

老水手下船了,手里提着个塑料壶。他问云鹏哪里有酒卖,云鹏把他带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卖店。卖酒的是一个穿水红袄子的少妇,趁她用舀子隔一个漏斗朝塑料壶里装酒的那会儿,老水手拧了一把她的屁股。少妇反手用舀子打了一下那只摸她屁股的手,老水手一脸嬉笑。塑料壶的酒装满了,老水手付了钱,用少妇找回的零头买了两颗水果糖。

云鹏没想到,那两颗水果糖原是要奖励给自己的。云鹏不要水果糖,他只想随老水手上他的船上去看看。

“船有什么好看的?也罢,你想看我就带你上去看吧。”老水手答应了云鹏的条件,可也没有收回两颗水果糖,他把水果糖硬塞进了云鹏的手里。云鹏手里紧捏着水果糖,心一直在突突跳。

到了河边,老水手踩着跳板先上了船,云鹏随后也踩上了跳板。跳板有些晃,可也够宽的,云鹏叉开一些腿,就不怕摔进河里了。上了船,云鹏对一切都好奇,他不只用眼睛看,还一样样用手去摸。他用手去摸船桨,摸篷子,摸桅杆,还摸桅杆上挂着的帆布。那帆布厚厚的,像木头一样硬。船上还有一个像云鹏家一样的煤炉子,烧着一样的蜂窝煤,通红通红的。上面架着一口锅,最开始跟云鹏说话的那个水手正在煎鱼。鱼不用买,他们用钓鱼竿在河里现钓的。

云鹏不好意思在船上待太久,人家要吃饭了,云鹏也该回家吃饭了,不然母亲会着急的。听老水手说,明日天不亮他们的船就要离开双路了,这让云鹏的心里怅然若失,可他也知道,这些船早晚是要离开双路的,有十个城关大的沙市,才是它们最后的落脚地。

云鹏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晚上睡觉也睡不着。睡到半夜,云鹏悄悄起床了,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也没惊动熟睡的母亲。

一出门云鹏就冷得直打哆嗦,屋里的被窝是热乎的,可他不想再钻回去了。云鹏径直朝河边走去,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可有满天繁星呢,大大小小都像是人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最底下的那个小人儿看。星星也像是一盏盏放着微光的灯,照着小人儿脚下的路,不甚分明,可好歹不会让他错了方向。

不一会儿,云鹏就下到了河边。一河的星辉,托着那些黑魆魆的船,有少数的船上还亮着灯火。万籁俱寂,那水浪拍打河岸的声音就被放大了,像是一个壮汉的鼾声,又像是那些做母亲的口里哼出来的摇篮曲。那些船就在这鼾声或摇篮曲里轻轻地晃动着,晃得云鹏的心也早挣脱他幼弱的身子,天上地下随便闯。

云鹏找到了那条白天上去过的船。跳板还搭在上面,没人踩都在摇晃,所以云鹏格外小心,一上去就弯腰,预备将两只手也当作两只脚,那等于是要将自己变成一条狗了。幸好云鹏的两条腿争气,直到跳板踩到头,也没让他蒙受变狗的屈辱。

没有人发觉云鹏,船上的人都睡觉了,本来有守船的,可刚好在云鹏上船的时候他打了瞌睡,所以让云鹏阴谋得逞了。因为怕被人发现,云鹏将自己隐身在几个装货物的大木箱后面。身子冷得瑟瑟发抖,可云鹏的心窝是热的,一想到自己将会随船去到那比城关还大十倍的沙市,他就无比激动。

还没到天亮,就有管事的叫醒所有的水手,说明船队马上就要开拔了。那时候正刮着顺河风,水手们起了锚,将帆一张张拉上去,也不用摇橹,船就自个儿朝前窜,不一会就将双路甩到了身后。云鹏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轻了许多,突然他想到了母亲,等到天亮,母亲发现儿子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不会满世界去寻找?对不起,我只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大世界,我还会回到您身边的。云鹏在心里这样安慰母亲说。

云鹏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那时候船队已离开双路很远了,天色渐亮,耀眼的霞光射进船舱,云鹏再也无法遁形。

“小家伙,你不是早下船了吗,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第一个发现云鹏的是老水手,昨夜他喝了太多的酒,现在说话都还带着酒气。

云鹏告诉老水手,自己是半夜趁他们都睡觉的那会儿溜上船的,他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沙市。

老水手直摇头:“他奶奶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管事的恶狠狠的,说要让船马上靠岸,将云鹏撵下船。老水手与管事的理论,说现在沿途都没有村庄了,荒山野岭一片,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怎么走得回去?弄不好,还会被狼吃掉呢。老水手央求管事的,让小孩一路随船坐到城关,到了城关把他交给警察,就没他们的事了。管事的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船队到了城关码头。等到抛了锚,老水手便拉云鹏上岸。云鹏尽管内心不情愿,可也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码头上面就是城墙,又高又长。有很多专做水手生意的摊贩,还有一些年轻漂亮的妇人,她们对水手有更大的吸引力。老水手对谁都不理睬,他首先要找的是警察。

老水手在城门洞遇见了警察,他跟警察说明了情况,将云鹏交给对方。“放心,警察叔叔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老水手这样安慰云鹏说。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老水手又折了回来,递给云鹏一串糖葫蘆,是他特意给云鹏买的。很多年后,云鹏都还记得那串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

跟随警察进了城门洞,云鹏才算是真正进了城。城里看不到庄稼地,一眼看去全是房子,红砖砌起来的房子。单层的很少见,都是两三层四五层的。这么多的房子,天知道要住进多少人啊。除开房子,就是四通八达的马路,每条路上都铺着水泥板,见不到一星半点儿黄泥巴。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一个个衣着光鲜,大部分步行,也有骑自行车的,一路按着铃铛,像是在故意显摆。那些人当然有资格显摆,至少云鹏的一双大眼睛,会好半天在他们身后追随着。最让云鹏惊讶的当然是汽车了,在双路偶尔也能见到一辆,但在这城里,就喝一杯水的工夫,云鹏至少看见了七八辆。在双路汽车是呼啸而过,在城里它们开得格外慢,好像是特意要让云鹏看个仔细。

回双路云鹏坐的是三轮摩托,那也让云鹏无比好奇,坐在上面,就如同变成了一个腾云驾雾的小神仙。驾驶三轮摩托的,是一个下乡办案的警察,刚好要路过双路,就顺便带上了云鹏。头天派出所就给云鹏的母亲打了电话,告诉了她云鹏的下落。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云鹏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眼巴巴望过来的母亲,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守候在校门口。

云鹏小学毕业那年,母亲如愿调进了城关,此后一直在那里干到退休。云鹏在城关上完初中又上高中,最后又考上了汉口的一所大学。汉口真的有一百个城关那么大,当然,也大过了云鹏当初想去却最终未能去成的沙市。汉口与武昌隔江相望,没事的时候,云鹏就去找武昌的同学玩。他不直接坐公汽,总爱坐轮渡。坐在一条可以装载几百人的轮渡上,云鹏想起了小时候坐的摆渡船,还有他那次偷跑出来坐的帆船,那是他所有的记忆当中最深刻的一次。

很多年后云鹏回到双路,当年的小学仍在,背后的河却濒临断流。原先深藏在河底的石头全部裸露了出来,石缝间长满了荒草。一条细细的水线,甚至比不了门山洞出来的那条小溪,而且水质也是黑色的,散发着阵阵恶臭。自然,这样的河上再也行不了船。纸船呢?云鹏童心未泯,折了一条纸船放入水中。水流实在过于细小了,纸船刚一投下,没漂多远,就被水草困住了。云鹏眼睁睁地看着纸船慢慢地被黑水浸透,慢慢地下沉,最后又还原成了一张白纸。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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