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人杰编译

一

克兰德尔开始面谈：“你从1940年起就在这儿了？”

满头银发的赫德森小姐努力露出耐心的笑容：“是的，先生，我认为是1940年。”

“你的刑期是终身监禁？”

“是的，先生。”

我翻阅起面前的文件夹说：“你是因为谋杀而被判入狱——你对你的姨妈下了毒？对不对？”

“是的，先生。我毒杀了我的姨妈。”

我抬起头问：“你为何要杀她呢？”

她的面容变得无动于衷：“因为她射杀了知更鸟。她明明知道我喜欢从厨房窗户往外看知更鸟，她却射杀了那些鸟。”

我们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但是当一名囚犯出现在假释委员会面前时，我们想要听囚犯亲口诉说案情，这种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我们决定是否假释这名犯人。

阿莫斯·惠特曼是假释委员会的第三名成员，他上身前倾，用两只手肘支撑。“我注意到，从记录上来看，你在狱中的操行堪称模范。没人对你做出负面评价。”

“确实没有，先生。”赫德森小姐说道，“24年里，没人给过我差评。”她的目光挪向一扇窗户，“我入狱时是38岁。”

惠特曼浏览起面前的一叠文件，说：“在1952年，你就有资格申请假释了。你从那时起至今申请过5次，却都遭到了驳回。”

“是的，先生。”她说，“我申请过5次，也被驳回了5次。”

惠特曼注视了克兰德尔和我片刻，接着转过头，重新看向赫德森小姐：“你知不知道驳回申请的原因呢？”

她的目光闪烁起来：“不知道，先生。”

我在文件上画了些无聊的记号，问道：“你有没有任何在世的亲戚呢？”

她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了，先生。”

我又做了个记号：“你在外面有没有朋友？”

“没有，先生。我没什么朋友。”

我抬起头：“你在这儿有没有什么朋友？在这座监狱里面？”

她眨了眨眼，思忖了一阵。“有的，先生。我有好些朋友，大家都对我非常好。”

我们又询问了她10分钟，随后她被允许离开房间。

二

阿莫斯·惠特曼是假释委员会里的新成员。“我一点都不明白。”他说道，“从1952年起，她就已经有假释资格了，然而她却被驳回了5次。”

克兰德尔微笑着说：“这是因为，某人有资格申请假释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准许假释。”

“我知道，”惠特曼说，“但对于这个案子，为什么不准许呢？她的服刑记录无可挑剔。还要考虑下她的年纪。她第一次申请时，肯定差不多有50岁了。单单从她的年龄考虑，她也会是个风险很小的假释对象。”

“坦白说，”我说，“我们现在当然要考虑她的年龄这个实际问题。她已经62岁了，如果我们假释了她，她怎么办？她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工作？”

惠特曼显然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将她留在监狱里，只因为她的年纪大了？”

克兰德尔摇了摇头，道：“州政府期望我们在这类案子上运用我们的判断力，阿莫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年龄，而是赫德森小姐其实毒杀了好几个人。”

惠特曼皱起眉头，翻动起文件，说：“她因为谋杀了姨妈而被判入狱。文件里只写了这些。”

我补充了内幕：“在一个月之内，她的姨父、姨妈和两个表兄先后过世。当局挖出了他们的尸体，发现所有人体内都含有致命剂量的砒霜。州检察官决定，单以谋杀姨妈的案子就足够判她在牢里待一辈子了。”

惠特曼局促不安地笑起来：“对于杀害其他人，她给出了什么理由？”

“她杀掉姨父，是因为他殴打了马匹，”我说，“40年代的农场里仍然养了一些马。她干掉两个表兄，是因为他们溺死了一窝刚出生的小猫。”

克兰德尔咧嘴一笑：“你认为我们能将她送到外面的世界吗，阿莫斯？她很可能会毒杀任何一个被她看见在虐待动物的人。”

我点着一根烟，吸了几口后，才开口说话：“12岁那年，她成为孤儿，被姨父、姨妈收养。他们生活在本州北部的一处偏僻的农场。从审讯时披露的情形来看，姨父一家显然将她当成了囚犯来使唤。哦，我猜想应该不算是囚犯，但他们不允许她交任何朋友，也不给她多少衣服穿，而且她干了几乎所有家务活，烧饭煮菜也都是她在做。”

惠特曼坐起身，双眼放光：“她最终到了38岁。你们理解了吗？那是关键。她不是因为马匹受到殴打或者小猫被溺死、小鸟遭到射杀才谋杀了姨父一家，即便她认为她是因为那些原因才犯罪。她杀掉姨夫一家，是因为他们对她干出的事，对她的整个人生干出的勾当。”

克兰德尔抚摩起下颌：“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尝试为国家服务的商人，希望能像良好公民一样在假释委员会里尽责。我可不是精神科医师，咱们来听听医生的意见吧。”

他转过身来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医生？”

三

在每年的這个时候，我妻子名下的庄园风景相当美好。从餐室的窗户，我看见她在草坪上，与宠物犬“王子”在一起。

赫德森小姐在忙忙碌碌地布置餐桌。“假如你没有在假释委员会上为我说好话，我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为生，医生。”她说道。

房外的那条狗发出了几声刺耳的吠叫，紧接着哀嚎起来。

赫德森小姐走向窗户。

有些人会用善意来训练他们的宠物犬，而有些人会使用鞭子。

赫德森小姐注视那幕场景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心想就算我此刻开口讲话，她也不会听见。

于是，我微笑地看着草坪上的妻子再一次挥起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