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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陈君葆访李淑一

2022-05-30王兴

书屋 2022年11期
关键词:瘟神湖南人毛主席

王兴

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人物活动中,李淑一的生平事迹早已为人所熟知,此处无须多介绍。但相对而言,了解陈君葆的人并不多。陈君葆(1898—1982),香港著名的爱国人士、教育家、文学家,出生于广东省中山市,十一岁随父移居香港。陈君葆大学毕业后先到新加坡华侨中学任教,后在马来西亚任职,1931年9月由马来西亚返港,并自1934年起长期执教于香港大学,任该校中文系教授兼冯平山图书馆馆长等职。1941年2月,他参加了由宋庆龄在香港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负责宣传工作。抗战胜利后,及时协助有关方面做好港大及社会恢复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积极参与爱国事务活动,曾担任香港华人革新协会副主席、主席等职务。其著作有《水云楼诗草》《陈君葆诗文集》《陈君葆日记全集》《陈君葆文集》《陈君葆书信集》等。

自1951年起,陈君葆不顾港方的反对和阻拦,多次带领香港爱国师生到内地参观访问,并写成《北游纪事》等文章,在香港报纸连续发表,宣传新中国所取得的各项成就。1955年12月,陈君葆参与组织并以主人身份陪同香港大学一批英籍教授访问北京。次年,他又组织港大师生到内地观光,使更多人深入了解新中国的面貌。

1959年9月21日,陈君葆启程赴京,经广州、武汉等地,26日抵达北京,入住华侨大厦。27日参观全国工业交通展览会。28日、29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庆祝大会。29日下午,庆祝大会中场休息的时候,澳洲爱国华侨赵善钟与陈君葆交谈,并邀约陈君葆次日清晨一起去拜访李淑一。陈君葆非常乐意前往,但又考虑到第二天清晨前去拜访,“那不太突兀吗?”赵善钟说:“不会!李淑一先生为人很爽朗,她又最喜欢华侨。”稍微停顿一会又说:“并且你们又都是搞文学的呀。”陈君葆这才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谈及李淑一,人们不禁想起一首词。1957年1月25日《诗刊》在北京创刊,其创刊号发表毛泽东诗词十八首。彼时担任长沙第十中学语文教师的李淑一在看到这些诗词后,朗读多次,爱不释手,她随即给毛泽东写信,并附上自己填写的一首《菩萨蛮·惊梦》,请毛主席指正。5月11日,毛泽东复信李淑一,并赠送一首词《游仙》。次年元旦,该词以《蝶恋花·答李淑一》为题刊发在湖南师范学院院刊上,后广为传诵。1959年9月17日,从教三十多年的李淑一退休后,便从长沙来到北京,住在儿子柳晓昂家中。故此,1959年9月,李淑一比陈君葆早到北京九天。

1959年9月30日早上8点刚过,赵善钟如约来到华侨大厦。陈君葆便和赵善钟一同出发,拜访这位“湘中女诗人”。赵善钟骑着自行车,陈君葆乘坐雇来的三轮车,他们一同经过景山公园前门,沿西安门大街,转取道出阜成门向南,来到位于复兴门外三里河的李淑一家里。

初次见面,陈君葆感到李淑一“为人很热情,有着湘中健儿的率直爽朗的气质”。坐定下来后,陈君葆想起一个隔别了很多年的朋友,于是问李淑一:“从前我有一个贵本家的朋友,也是贵省人,女性的,叫李仲思,认识她么?”

李淑一回答:“是我的妹妹。你怎认得她的?”

陈君葆说:“原来是令妹!二十年代,我们大家都在吉隆坡教育界服务,所以认得她。在当时一班朋友心目中,她也是个‘湘中健儿呢。她特别写得一手好字。现在她在哪儿呢?”

李淑一说:“她在长沙,在省文史馆里。”

陈君葆又问:“那么,还有当年新加坡华侨中学第一任校长涂开舆……都认识吧?都在哪里呢?”

李淑一回答:“他们都在省文史馆。”

陈君葆感慨,隔绝消息了好多年的几个朋友,现在知道他们都健在,并且都集中在湖南的省会长沙,这是令人何等欣慰的一件事情。他在心里计划,以后得找机会去长沙一趟看看他们。陈君葆早年结识的朋友当中,有不少是湘籍的。他常常觉得,“湖南人的气质,有点和广东人相近,但有些地方实在还要比广东人强。湖南人爽直,率真,一般地不怎样喜欢弄乖巧,这是我最敬佩他们的地方。‘刚毅两字,求之别处地方的人,不是失之过偏,相去以间,就是受了‘文胜质的影响,往往觉得不大容易说得上;可是湖南人,倒像是我行我素也似的。鲁迅先生是所谓骨头最硬的,但是如果我不是先已知道他是浙产,我倒真的以为他是个湖南人”。陈君葆感到李淑一很健谈。闲谈间,不知不觉把他藏在心里已久的对于湖南人性格的一些看法,“又搬动了出来翻版一次”。

谈话中,赵善钟向李淑一说明此次拜访的目的之一,即想让陈君葆也看看毛主席的几封亲笔信,其中有一封是关于《送瘟神》一诗的解释。陈君葆又补充说:“尤其是关于《送瘟神》的解释的一封,因为有一个时期,大家纷纷其说,莫衷一是。”关于毛泽东《送瘟神》二首,陈君葆《给三儿文达信》(1958年10月9日)中曾说“前几天又在报上看到毛主席的《送瘟神》二首,是非常好的诗,寓意甚深,于是乎解的人也就不少了……不过大家都没有明白解释‘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这句。我想两句大概指中国的山河大地言,中国的河流以千计,那是很可能的,牛郎是农夫,也是天上的星,那么,巡天遥看是十分自然的了,不过这仍是我很初步的领会。”所以,当有机会了解毛泽东自己对《送瘟神》的解释时,陈君葆自然充满好奇。关于陈君葆的请求,李淑一说:“本来都没有问题,不过不巧得很,那关于《送瘟神》的解释一封,刚给人借去,要今晚才能够送回来,等送回来,我抄一份寄给你吧。”李淑一又解释道,那不是给她的信,而是毛主席写给湖南省副省长周世钊的一封信,随后她把信的大致内容讲了一遍。

另外,李淑一将毛泽东1957年5月11日写给她的信拿给陈君葆看。陈君葆读着这封信,注意到两点:其一,在这首词本文前面,还写着一段话“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这几句话像是那首词的序言,说明一种创格;其二,词下半阕“寂寞嫦娥舒广袖”一句,在信上是漏掉“娥”字的,自然是笔快的缘故。李淑一告诉陈君葆:后来报上发表,是将这个“娥”字添回去的。陈君葆认为,从这两点“可以看出那巨人的作者,在日理萬机当中,是怎样挤出一点子时间来写这一封信的”。他猜想,“词是在着笔时才想起的,因此,这也就是底稿了。这一点从词中有两处涂过的地方可见。一处是‘骄杨之前本先写了个‘杨字;另一处是‘忠魂舞三字曾叠了一次,是单纯的误复呢,抑或是他在刹那间忽然想到另一个词牌上去呢?这些揣测自然是多余的了,而且作为从心理上来推论这首词的成长的企图,根据也是不够的”。道别时,李淑一还将这封信的一张照片送给陈君葆作为纪念,并说:“这是手上所有的最后一张了。”

次日,即10月1日,陈君葆收到李淑一寄来的“录毛主席写给周世钊副省长信内一段”。信云:

(一)坐地日行八万里……是有数据的。地球直径约一万二千五百公里,以圆周率三点一四一六乘之,得约四万公里,即八万华里。这是地球的自转(即一天时间)里程。坐火车、轮船、汽车要付代价,叫做旅行。坐地球不付代价(即不买车票),日行八万华里,问人这是旅行么,答曰不是,我动也没有一动。真是岂有此理!囿于习俗,迷信未除,完全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却以为怪。

(二)巡天,即谓我们这个太阳系(地球在内)每日每时都在银河系里穿来穿去。银河一河也,河则无限。“一千”言其多而已。我們人类只是“巡”在一条河中,“看”去可以无数。

(三)牛郎,晋人。血吸虫病,蛊病,俗名鼓胀病,周秦汉累见书传。牛郎自然关心他的乡人,要问瘟神情况如何了。大熊星座,俗名牛郎(是否记错了?),属银河系。

陈君葆读后,深深感到“这比其他任何解释都更为详尽明确。经此一解释,一切疑团都可以说一扫而空了”。

值得注意的是,陈君葆后来仍关注着有关《蝶恋花·答李淑一》和《送瘟神》的解释。1959年12月20日,有人和陈君葆谈论诗词创作问题,并建议陈君葆:诗可以写得通俗一点,句子浅明一点,用典少一点,那么阅读的人可能更普遍一些,更显得诗能大众化一些。陈君葆本来也有此种想法,不过在他看来“这究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关于诗词,陈君葆指出“毛主席最近还写了两首《送瘟神》诗,命题自然个个人一见就懂得,可是一谈起内容来就不十分容易了解了,否则,何以会引起许多人的揣测,而至于要毛主席自己来解释一番呢?……又像‘我失骄杨君失柳那首《蝶恋花》,便有些不是一读即明白的地方了。在这种情况下,大概诗人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居首要地位,而怎样求读者了解,似不能不也无可如何不使它屈居次要的地位,这也不是尊重不尊重读众的问题”。诗词作品的通俗性,应考虑诗词本身所要抒发的情感和主旨,考虑诗词创作的背景以及作者的心境等诸多因素,其内在自有一定的尺度,不能为了通俗而通俗。

1959年陈君葆拜访李淑一的这次经历,令他记忆尤深,以至于十多年后,他在《给三儿文达信》(1976年12月23日)当中仍提及此事。从学术研究的角度而言,陈君葆、李淑一的这次见面涉及毛泽东诗词的解读、陈君葆对湖南人的印象等话题,值得相关研究者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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