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苏欣 范国睿

正如全世界首位提出生命教育理念的美国学者J.Donald Walters 所述：“如果我们想要回归人的本质，生命的学习就是返璞归真的途径。”①杰·唐纳·华特士.生命教育: 与孩子一同迎向人生挑战[M].林莺,译.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2.人类的生存与延续十分不易，人类文明的进化与发展始终是与各类自然、人为的灾害与危机相伴相生的。从200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发起“减灾始于学校”（Disaster Risk Reduction Begins at School）运动，到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后全球教育界对生命安全教育的空前重视，国际社会已经普遍意识到教育是应对层出不穷的灾害与危机、促进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最长远和有效的途径。我国也在逐步重视和推进生命安全教育，2007年颁布的《中小学公共安全教育指导纲要》明确提出要“进一步加强中小学公共安全教育”，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大中小学国家安全教育指导纲要[EB/OL].(2020-10-20)[2021-06-25].http://www.moe.gov.cn/srcsite/A26/s8001/202010/t20201027_496805.html.但是，在追求高效发展、重视升学率的背景下，于升学无用的安全教育大多流于形式，零散且不成体系。受汶川大地震等影响，安全教育少有的落地实施也往往被表层化至防灾教育、逃生演练等技能层面，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可以看到，目前的安全教育对于教育对象生命潜能的挖掘、生命价值的尊重与彰显是缺失的。

目前我国学者对生命安全教育已有一些关注，研究主题倾向于将生命教育、安全教育、生命安全教育分别纳入德育、防灾减灾教育、体育三个领域进行探讨。对生命教育的思考多从德育的角度，如许世平从人本位和教育的最终目的出发，认为生命教育包括生命意识、生存能力和生命价值升华教育3 个层次，②许世平.生命教育及层次分析[J].中国教育学刊,2002(04): 4-8.肖川等认为生命教育以“人性向善”为基本的价值预设，是对传统道德教育的超越与提升；③肖川,陈黎明.生命教育: 内涵与旨趣[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3,12(04): 30-36.对安全教育的思考多从防灾减灾教育的角度，如蔡少铿基于预防灾害和事故发生、减轻灾害和事故影响的出发点对公共安全教育进行思考，④蔡少铿.关于公共安全教育的思考[J].中国安全科学学报,2006(10): 67-72.庞勇对我国中小学生交通安全教育展开反思等；⑤庞勇.关于我国中小学生交通安全教育的若干思考[J].中国公共安全(学术版),2005(04): 141-145.对生命安全教育的思考则多从体育的角度，如刘德等以体育的本源为逻辑起点和研究对象，从生命安全教育的视角审视体育产生过程和体育起源学说，⑥刘德,王华倬.生命安全教育: 体育教育的本源回归探索[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5,38(07): 112-116.胡炬波分析了基于生命安全教育的体育课程教学研究。⑦胡炬波.基于生命安全教育的体育课程教学研究[J].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10,25(11): 167-168.以上对生命安全教育三分化的思考方式或许有利于我们在研究初期相对清晰与精细地分别探讨每一个领域内的问题，但要使生命安全教育脱离表层、实现深度发展，有必要促进各领域的联结与融通。日本受其自然地理条件及历史发展的影响，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危机意识强烈，对于国民的生命安全教育予以了高度重视。其生命安全教育萌芽于20 世纪中叶，经历了起伏波折的发展，已基本形成了相对成熟完善的生命安全教育体系，从相关研究到教育实践都基本实现了从价值基础到实施体系及保障机制的融通。鉴于此，本研究旨在聚焦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的价值基础、实施体系、保障机制，梳理提炼其建构逻辑，以期为我国建立健全生命安全教育体系提供相应的启示。

一、向死而生、关注全人的价值基础

如何看待生死、如何理解生命意义、如何面对与处理生命中不可回避的危机，阐释这类价值取向问题是生命安全教育的基础方向与内生力量。在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观中，大和民族向死而生的集体主义生命哲学是其灵魂，关注全人的生命安全教育思想是其基石。

（一）向死而生的集体主义生命哲学

日文原文中的“生死观”写作“死生観”（直译为“死生观”），即“死”在“生”之前，日本文化中的生死观是通过正视、重视死亡以达成对生命的敬畏。受佛教、武士道精神、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因素的先后影响，现代日本文化中的生死观主要包含如下五个层次：（1）生命永续，死非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另一种形态；（2）死者为大，死是道德的自我完善，自杀是个人维护自身尊严的、自由的权利；（3）死是对集体的忠诚与担当，为集体而牺牲生命或“以死（切腹）谢罪”不是残忍与血腥，而是气节与壮美； （4）生命华美无常，如落樱般至纯至美，珍爱生命，当生绝不轻生；（5）生命是以牺牲更弱小的生命为存续的前提。①島薗進.近代日本人の死生観:その歴史的展望[J].国士舘哲学,2010: 1-14.②立川昭二.日本人の死生観[M].東京: 筑摩書房,2018: 3-8.③尾田綾子.『源氏物語』 の教育学的考察: やまとことばの心の学び[J].千葉敬愛短期大学紀要,1991(13): 1-12.有学者统计，在日本中古文学代表作《古今集》中，共有134 首和歌，其中70 余首歌咏樱花，且以歌颂“落樱”为主。④赤間恵都子.『古今和歌集』と『枕草子』—「桜」の描写の比較から—[J].十文字学園女子大学紀要,2017(47): 259-266.日语有云“樱花七日”，指樱花从初开至盛开仅约7 日，绚烂至极时会迅速飘落，有如“樱吹雪”。因此，弥漫的“落樱”可以视作是生死的交界线，是极致浪漫中的生死流转。由此可见，日本文化中的生死观，是在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的前提下，通过正视死亡、尊重死亡，来敬畏、赞美与珍视纯净且强大的生命。因此，在日本的学校教育中，有意安排专门的“死亡教育”，并渗透在人权教育、道德教育、性教育等内容中，教材中也包含专门描写“死亡”的场面，旨在教会学生意识到生命的有限性，从而珍爱生命。⑤岡田芳廣.学校における死についての教育の実態と実践について[J].早稲田大学大学院教職研究科紀要,2014(06): 1-13.

如此生命哲学下孕育的生命安全教育理念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培养危机意识强烈、面对灾难冷静克制、负责任的国民，体现了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理念中对生死的坦然与对集体利益的重视。调查表明，日本中学生仅有29.1%认为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而64.8%认为死亡是自然到来、不可回避的事。⑥同本页⑤。日本作为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多发，每每面临各类灾害和事故，日本国民都以沉稳淡定的表现著称，其中，具代表性的“香川触礁事件”凸显了日本小学生面对灾难的坚韧、顽强和守序。2020年11 月，一艘载有52 名日本小学生的渡轮触礁沉没，虽仅有约10 分钟的逃生时间，却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全体成员顺利获救。根据对随行老师的采访得知，在生死关头，船长指示所有孩子穿上救生衣后迅速从船上跳离，孩子们即使畏惧不前，但都不断相互鼓励和帮助。在大家都顺利上岸后，所有孩子首先做的事是鞠躬并大声道谢。①NHKニュース.修学旅行中の小学生乗せた船の沈没事故[EB/OL].(2020-11-19)[2021-06-25].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30fd6a4fd0fe001695beb89b10de1d8a6b861daa.另一方面，日本社会自杀率高、校园霸凌及拒绝上学（“不登校”）等问题的重要精神根源则体现了宽容死亡、死者无过，绝对的集体主义从而将死亡上升至与忠勇精神相连的生命安全教育理念。由于日本独特的生命安全教育理念让日本国民认为死亡是赎罪，是一笔勾销生前罪恶，获得体面和尊严的方式，以死谢罪是忠诚、是勇敢、是壮美。且在日本的礼仪教育中，用餐前后均需通过语言的强化表达对食物的虔诚感恩—“我开动了”“多谢款待”，这是建立在其将食物视作比人类更弱小的生命，感恩其牺牲以成全人类的延续与发展的生死观之上的。②海老根理絵.死生観に関する研究の概観と展望[J].東京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紀要,2009(48): 193-202.因此，“弱者”在日本极易生存艰难，校园中的霸凌、拒绝上学事件频发，职场中因承担责任而自杀等问题也长期难以得到有效解决，都是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理念中绝对的集体主义一面的重要体现。

（二）关注全人的生命安全教育思想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思想从形成到完善，一直深受近代教育家小原国芳的“全人教育”的思想影响，基于对“完整的人”的关注，致力于促进将生命安全意识深化为对身体、学问、道德、生活等方面的尊重与热爱，内化为个人道德品质，并逐步从理论思考渗透落实到各级各类教育实践中。

1921年，小原国芳在“八大教育主张演讲会”上首次正式提出了全人教育思想，认为教育的内容需包括人类全部文化的6 个方面—学问、道德、艺术、宗教、身体、生活，教育的理想则是和谐地创造“真”（学问）、“善”（道德）、“美”（艺术）、 “圣”（宗教）、“健”（身体）和“富”（生活）六种价值，③玉川大学 玉川学園.全人教育100年[EB/OL].(2021-07-20)[2021-10-23].https://www.tamagawa.jp/introduction/enkaku/history/detail_19176.html.唯有如此，“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人方可成为真正的人”。随后的20 世纪40 至70年代，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开始萌芽。教育家东井义雄于1944年在其成名作《学童的臣民感觉》中指出：“学校是让臣民对生命有所理解的场所”，④東井義雄.学童の臣民感覚[M].東京: 日本放送出版協会,1944: 3.呼吁教育要将教育者的引导与受教育者的内省相结合、培养儿童精神的丰富性。1958年修订版的《学习指导要领》中，首次从官方层面做出了生命安全教育的相关指示，要求“充实学生情操陶冶、身体健康、安全指导的相关内容”。⑤文部科学省.学習指導要領等の改訂の経過[EB/OL].(2011-03-30) [2021-06-25].https://www.mext.go.jp/a_menu/shotou/new-cs/idea/__icsFiles/afieldfile/2011/03/30/1304372_001.pdf.由此，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发展定下培养“人性丰富健全的学生”的基调。20 世纪80年代至20 世纪末，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开始迅速发展，这一时期日本社会经历了泡沫经济的短暂辉煌以及泡沫破灭后的停滞、后退、低迷，日本教育的发展也随之经历了竞争激烈的学历至上主义和精神颓废的“宽松世代”。因此，培养学生什么样的“生命观”以及如何培养、如何在复杂的社会背景下落实与发展“关注全人”的生命安全教育等问题，成了日本政府教育政策部署的着力点。1984年中曾根内阁面对日益严峻的校园暴力、拒绝入学等教育问题，成立临时教育审议会，强调培养学生的“敬畏生命之心”；1998年东京大学率先成立“死生学·应用伦理中心”，围绕生命的文化与价值，展开有组织的、系统的死生学知识体系构建；1999年修订版的《学习指导要领》特别强调培养学生“生存力”，包括“智、德、体”三个方面，将生命安全教育与各学科教育、道德教育等相结合，体现出了渗透式发展的趋势，重视学生的自主、自律、正义感、热爱生命、尊重人权、奉献社会等精神的教育。21 世纪初开始，日本生命安全教育日臻成熟，基本形成了以“生存力”为核心方向的，以“健康的体魄、扎实的学力、丰富的人性”为三大支柱的生命安全教育思想，①文部科学省.学習指導要領について[EB/OL].(2020-10-27)[2021-06-25].https://www.mext.go.jp/a_menu/shotou/gakuryoku/faq/001.htm.并在此思想的指导下，在文部科学省的带领下，政府、学校、地区、家庭等各相关方积极联动，初步形成了系统化、常规化、重实效、保障资源充分的生命安全教育与管理体系。可以看出，不同于其他国家相对独立的生存教育、防灾减灾教育、生命教育等工具价值与精神价值分离的导向，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一直与全人教育思想相呼应，切实引导学生关注身心健康、正视生命的价值，培养学生的自主与独立意识、责任意识、危机意识、防范意识、自我保护意识与自救能力。复归人之为人的价值本位，让生命安全教育具有自然与社会的双重属性。

二、统一规划、重视合作的实施体系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基于“自助·共助·公助”的理念，强调国家层面的统一领导部署，在内容上以生活安全、交通安全、灾害安全为三大基本领域，纵向贯穿从幼儿园至高中的各个教育阶段，重视系统、连贯、实用性强、各环节可评估的生命安全教育的科学展开，同时充分调动学校、地区、家庭、研究机构等多方资源，努力推进体系化的高质量生命安全教育建设。

（一）内容：纵横交错部署的体系化推进

推进系统化、体系化的生命安全教育，是日本正在施行的《第2 期学校安全推进计划 （2017-2021年）》的核心目标。②文部科学省.第2 次学校安全の推進に関する計画[EB/OL].(2017-03-24)[2021-06-28].https://www.mext.go.jp/a_menu/kenko/anzen/__icsFiles/afieldfile/2017/06/13/1383652_03.pdf.目前，日本政府依据各年龄段儿童身心发展特点及教育需求，以“培育‘生存力’ ”为主题，将生命安全教育的具体内容从政策层面分别部署至 《幼儿园教育纲领》《小学学习指导纲领》《初中学习指导纲领》《高中学习指导纲领》 《特殊教育学校教育纲领、学习指导纲领》中，并在实施层面横断式地分布在各个学科课程中。根据最新版的各级各类学校《学习指导纲领》（2017-2019年修订），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内容按照生活安全、交通安全、灾害安全三个板块层层递进地分布在各学段，并落实于各学科的教育内容中，要求具体细致，可操作性强。①文部科学省.幼稚園教育要領(抄) [EB/OL].(2017-03)[2021-06-28].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shidouyouryou/data/01youchien.pdf.②文部科学省.小学校学習指導要領(平成29年告示)解説総則編[EB/OL].(2017-03)[2021-06-28].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shidouyouryou/data/02shougakkou.pdf .③文部科学省.中学校学習指導要領(平成29年告示)解説総則編[EB/OL].(2017-07)[2021-06-28].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shidouyouryou/data/03chugakkou.pdf.④文部科学省.高等学校学習指導要領(抄) [EB/OL].(2018-07)[2021-06-28].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shidou youryou/data/04koutougakkou.pdf.⑤文部科学省.特別支援学校教育要領、学習指導要領(抄) [EB/OL].(2019-02)[2021-06-28].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shidouyouryou/data/05tokubetsushien.pdf.此外，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内容上涵盖面广，且有层次，基于“自己的生命安全由自己守护”的原则和对集体的责任感和连带意识的底线，从各个领域的求生知识与技能，到应对未知事件独立的判断能力、思考能力、解决能力，以及生命安全意识与文化的建构，均有所部署，充分体现了日本在一次次灾害与事故后对经验与教训的反思积累。

也有学者指出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内容上依然存在的一些问题。首先，尚未贯穿生涯体系，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社会教育乃至老年教育等方面有所缺失，如，在高龄化社会中，如何保障老年人的交通安全、如何帮助老年人防范电信诈骗等问题依然尚未得到有效解决。⑥中島久惠.高齢者に対する効果的で効率的な交通安全教育の推進[J].月刊交通,2019,50(10): 45-54.⑦佐藤広英.高齢者の安全なネット利用に向けて:情報プライバシーとネットトラブル被害経験との関連[J].月刊ケアマネジメント,2021,32(04): 50-56.其次，“生活安全”部分尚存在一些概念界定模糊导致难以评估，⑧家田重晴.安全教育における研究課題とその方向性[J].安全教育学研究,2001(01): 41-47.早期 （幼儿园及小学）阶段的内容范围较窄、多局限于保健的范围等问题。⑨内田伸子,仲真紀子,清水由紀.子どもの暮らしの安全·安心: 子どもの安全教育の新しいアプローチ[J].発達心理学研究,2010,21(04): 309-310.日本政府采取系列措施积极进行应对，包括纳入最新的《第3 期学校安全推进相关计划》的制定，构筑动态发展的学校安全推进体制等。

（二）形式：紧贴生活实际的常态化展开

为促进生命安全教育能够真正落地，日本各级各类学校在形式上还力求“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的常态化展开，注重通过多元的实际体验促进生命安全教育广泛、有效地实施。结合各级各类学校《学习指导纲领》可知，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的内容涉及生活、交通、灾害的方方面面，部署细致，贴近学生生活实际，并根据学生身心发展阶段，从易到难，从单纯技术层面的要求循序渐进，不断提升到情感态度层面的要求。以自行车相关的安全教育问题为例，小学阶段仅要求学生掌握定期对自行车进行安全检查的技术，到了高中阶段则要求学生对安全的社会生活有相对深入的理解，包括社会安全环境、车辆特性及安全驾驶知识、交通事故的责任等。可以看到，不论是哪一学段，生命安全教育的内容都力求贴近学生的生活实际。值得注意的是，结合当地实际的实施也是日本促进生命安全教育常态化的重点工作，尤其是交通安全、灾害安全。以秋田县、和歌山县为例，秋田县位于日本东北部，冬季暴雪天气多，因此其生命安全教育的主题为“自己守护自己的生命”，以交通安全教育为重点，强调教导学生根据天气实时变更上下学路线、正确应对由于降雪导致的道路环境恶化等问题；①秋田県教育庁保健体育課.「自分の命は自分で守ることのできる」児童生徒の育成[EB/OL].(2020-01-31)[2021-06-29].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mextshiryou/data/torikumi/sougou/r01_seika/akita.pdf.和歌山县位于日本西部地震带，濒临太平洋，山川众多，因此地震、海啸、洪涝、泥石流灾害频发，在其生命安全教育中防灾教育成了重中之重，结合当地实际，以“连接未来”为主题，将“校园防灾领导人培养”“防灾学校建设”“学校安全综合支援体制构建”拟定为防灾教育三大支柱，切实推进生命安全教育的开展。②和歌山県教育委員会.「未来へつながる」防災教育[EB/OL].(2020-01-31)[2021-06-29].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mextshiryou/data/torikumi/sougou/r01_seika/wakayama.pdf.

同时，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开展的过程中十分重视丰富多元的各类体验与演练。参照各级各类学校《学习指导纲领》可知，幼儿园阶段的生命安全教育强调在大自然中、在真实的游戏互动中习得安稳的情绪、锻炼健康的身体、初步学会保护自身安全，不刻意为儿童营造“绝对安全”的环境，而是教会儿童学会自己判断周围环境、预测并回避危险；小学阶段开始的形式更为丰富，重点包括穿衣游泳等多项体育运动、心肺复苏等应急技能的习得、各类工具的正确安全使用、基本烹饪技能及居家技能的掌握、多种犯罪行为的防范、各类交通工具的安全检查及运用、各类自然灾害的避难演习等。其教育模式包括课堂讲授、课题式探究、实践演习等多种形式的结合，促进学生拥有扎实的生命安全理论基础、过硬的生命安全实践能力、科学的生命安全态度意识。

（三）方法：整合多方资源的合作体制构筑

从实施方法的角度，充分整合学校、地区、家庭、研究机构等多方资源，构筑合作联动的生命安全教育综合支持体系，是日本生命安全教育体系建设的重点工作，也是其得以长期广泛高效运行的重要原因之一。日本政府在第一期（2012-2016年）、第二期 （2017-2021年）的《学校安全推进相关计划》及《学校安全推进体制的构筑》等文件中均作出了重要部署，相关内容不断充实，质量要求不断提升。目前，基本形成了以各学校为中心的，政府、地区、家庭、研究机构、其他相关单位（消防局、气象局、警察局等）共同合作的生命安全教育综合支援合作体系（见图1）。学校通过成立安全委员会，依据政策规定及教育实际制定学校安全计划，遵照“计划—实行—评价—改善” （PDCA）的周期，整体式地推进生命安全教育的开展；政府的支持主要包括财政的援助、政策文件的制定、通过各级地方教育委员会对生命安全教育进行整体的统筹协调、提供持续的指导等；地区的支持主要包括动员地区全体居民配合学校生命安全教育的实施，培养有资质的地区学校安全指导员（由警官、教职工、防犯罪协会工作人员等构成）、校园安全守护志愿者等，建设和谐安全的地区环境，增进相关信息沟通，配合各类避难演练，成为学校生命安全教育的强力补充；家庭的支持主要基于学校和地区的动员、部署，及时沟通相关信息，保持步调一致，结合儿童实际情况在家庭教育中渗透生命安全教育的内容，配合参与各类体验活动；大学等研究机构的支持主要通过结合各关联机构提供的信息反馈，以及海内外一线的研究进展，明确生命安全教育实施过程涉及的重点问题，有针对性地展开理论研究、调查研究、实验研究、比较研究等；消防局、气象局、警察局等其他相关单位则通过自身优势资源，为政府政策的制定、研究机构研究的开展提供信息及数据等支持，为学校、地区和家庭生命安全教育的具体实施提供技术、场所等支持。

图1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综合支持体系

其中，学校作为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综合支援合作体系的核心，根据日本《学校安全推进相关计划》（2012-2016年）所强调的“推进开展更为科学化实证式的学校安全教育”，①文部科学省.学校安全の推進に関する計画(平成24年4 月27 日)[概要][EB/OL].(2012-04-27)[2021-06-29].https://www.mext.go.jp/a_menu/kenko/anzen/__icsFiles/afieldfile/2012/04/27/1320286_1.pdf.尤其重视PDCA 实施体系的建设，而生命安全教育评价（C）则是PDCA 实施周期中最重要的一环。目前的评价机制主要包括知识层面、技术层面（行为层面）、情感态度层面三个层次，对于技术层面（行为层面）的评价主要通过直接观察进行，少数情况下会增加访谈进行补充，对于知识层面、情感层面则更多采取质性评价与量表相结合的方式。②藤田大輔.セーフティプロモーションスクールの活動状況の評価に関する調査[J].学校安全推進センター紀要,2021(01): 1-14.在生活安全、交通安全、灾害安全三个领域中，由于交通安全领域的自身特性，其评价机制发展的相对更为多元和成熟；生活安全领域则由于涉及范围广，更多地采取行为观察和自我评价、同伴评价的方式；灾害安全领域则受到各地自然地理条件影响，具有较大的差别。因此，以最具有代表性的交通安全教育评价为例，目前，日本最广泛采用的是量化和质性评价相结合的方式，以“交通安全动机、交通礼仪、交通的社会性技能、交通法规、各类交通工具的安全运行、自我交通行为的反省”6 个方面为评估内容，每一个方面的内容分为获得目标、提升目标、体验目标3 个层次，根据教育对象的年龄及学习形式进行评估。③新井邦二郎.交通安全教育の評価[J].国際交通安全学会誌,2001,27(01): 54-61.由于对评价机制的重视，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实施中得以及时反思和改善，从而得到相对高效科学的运转和提升。

为推动多部门的切实合作，2020年，在政府的部署下，日本学校安全综合支援事业体系中特别成立了“学校安全教室”建设项目，旨在促进各地区、各学校及教职员间的有效沟通合作。“学校安全教室”由防范教室、防灾教室、交通安全教室、事故应对相关讲习会、心肺复苏法实操讲习会5 部分构成，致力于提升安全教育指导者的专业技能和应急处理能力。由此可见，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多方合作体制的构筑是一个不断精细化的过程，从专业部门间的信息资源共享，逐步落实到各类相关专业人员的培养，让生命安全教育渗透进国民生活，人人参与、人人提升，从而在危机真正来临时做到集体式的冷静守序。

三、全面细致、稳健扎实的保障机制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体系能够持续地高质量运行和改进，得益于其拥有相对健全的法律政策体系，以及全面细致、重视合作、不断提升的安全管理体制。

（一）法律政策保障：从宏观到微观的体系化建设

日本政府非常重视通过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政策自上而下地保障生命安全教育实施。目前，已基本建立起以《学校教育法》《学校保健安全法》、三期《教育振兴基本计划》 （2008-2022年）为核心，以两期《学校安全推进相关计划》（2012-2021年）、各级各类学校的《学习指导要领》《培育生存力的学校安全教育指南》《生命安全教育指导规划》 《学校危机管理条例》《小学保健计划实施纲要》《中学保健计划实施纲要》《学校事故应对指南》《基于日本交通安全对策基本法的交通安全基本计划》《学校安全推进综合事业构筑》等政策文件为辅助的法律政策体系，相对全面地涵盖了指导方针、运行机制、财政支持、管理机制、评价修正、专业人员培养等方面，是日本集体主义至上的生命哲学的具体体现，也可以看到其积极落实关注全人的生命安全教育理念的努力，从法律政策层面促进生存教育、防灾减灾教育、生命教育等实现工具价值与精神价值角度的融通，成了支持日本生命安全教育体系化建设的有力根基。

在《学校教育法》《学校保健安全法》《教育振兴基本计划》三大纲领性的法律政策文件中，《学校教育法》（第二章第二十一条和第三章第二十二条、二十三条）主要对幼儿园及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需养成的生命安全意识和能力进行了提纲挈领的规定；①学校教育法(昭和二十二年法律第二十六号,令和元年法律第四十四号による改正)[EB/OL].[2021-06-30].https://elaws.e-gov.go.jp/document?lawid=322AC0000000026.《学校保健安全法》则通过四章三十二条的内容对生命安全教育的多方面实施和管理做出了更为细致化的法律层面的规定；②学校保健安全法(昭和三十三年法律第五十六号,平成二十七年法律第四十六号による改正)[EB/OL].[2021-06-30].https://elaws.e-gov.go.jp/document?lawid=333AC0000000056.《教育振兴基本计划》是日本贯彻实施《教育基本法》精神的综合性教育发展战略，截至目前分为2008-2012年、2012-2018年、2018-2022年三期，均对生命安全教育的发展作出了明确指示，旨在通过确保设施设备等硬件及环境的安全、加强科学的生命安全教育管理，构筑安全且安心的学习生活安全网。①文部科学省.第1 期教育振興基本計画[EB/OL].(2008-07) [2021-06-30].https://www.mext.go.jp/a_menu/keikaku/detail/1335036.htm.②文部科学省.第2 期教育振興基本計画[EB/OL].(2013-06-14)[2021-06-30].https://www.mext.go.jp/a_menu/keikaku/detail/1335039.htm.③文部科学省.第3 期教育振興基本計画[EB/OL].(2018-03-08)[2021-06-30].https://www.mext.go.jp/a_menu/keikaku/detail/1406059.htm.三大核心文件涵盖全面又各有侧重，既有相对稳定的法律保障，又有面向未来的战略部署，保障了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稳健上升式的发展。

进一步分析可知，日本生命安全教育法律政策保障一直处在动态的调整和完善过程中，且从宏观到微观，确保扎实落地实施。如，《学校教育法》颁布于1947年，至今已修订30 次以上；《学校保健安全法》自1958年出台后，经历了2009年、2015年的两次修订；《教育振兴基本计划》包括2008-2012年、2012-2018年、2018-2022年三期； 《学校安全推进相关计划》目前推进了2012-2016年、2017-2021年两期，且第三期已经纳入了政府的规划中，等等。近年来，随着生命安全教育的深入实施，法律政策的制定也有从面到点的变化，如，针对学校危机管理，2018年出台了《学校危机管理条例》，包括事前危机管理、个别危机管理、事后危机处理等危机管理全流程，2021年颁布《学校危机管理评价修正条例》作为补充，不断细致和深化、增强可行性；又如，针对日益严重的性犯罪问题，2021年政府出台《生命安全教育指导规划》，特别将防范性暴力、性犯罪作为重点问题加以强调和部署。

（二）管理体制保障：全面细致、重视合作与改进

在日本，对生命安全教育管理的建设工作同生命安全教育本身一样，拥有旗鼓相当的重要地位，这几乎在所有相关重要法律政策文件中均有所强调。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的管理体制主要分为对物的管理和对人的管理2 个方向，具体内容包括3 个方面：学校安全计划及危机管理手册的制定实施，设施设备的安全确保和整备充实，团队化、学习型的人事体制的建立健全。

学校安全计划及危机管理手册的制定实施是日本实现生命安全教育管理体系化、科学化的首要且核心的工作。日本《学校保健安全法》第27 条规定，“制定学校安全计划是全体学校的义务，应基于全局化的立场，逐年制定综合式的学校安全教育及管理基本计划”，并且，“应至少包含以下几方面的内容：（1）学校设施设备的安全检查；（2）对学生校园生活（含上下学途中）及其他日常生活的安全指导（生命安全、交通安全、灾害安全）；（3）教职员研修相关事宜”。④学校保健安全法(昭和三十三年法律第五十六号,平成二十七年法律第四十六号による改正)[EB/OL].https://elaws.e-gov.go.jp/document?lawid=333AC0000000056,2021-06-30.学校安全计划的一个周期分为计划—实施—评价—改善（Plan-Do-Check-Action，PDCA）4 个阶段，强调学校全体教职员工对学校安全管理的运营方针、指导重点、目标内容等的深刻理解及践行，并充分调动学生家庭、地区、关联单位及团体的合作。①文部科学省.「生きる力」をはぐくむ学校での安全教育[EB/OL].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mextshiryou/data/seikatsu03_h31.pdf,2021-06-30.根据日本《学校保健安全法》第29 条，“危机管理手册基于学校安全计划制定，须对危机管理的具体操作事项及顺序等进行部署，以保障危机发生时学校教职员工能做出正确、适宜的应对”。②同本页①。在内容上，危机管理手册主要包含危机前、危机发生时、危机后三个阶段的危机管理方案，同样遵照PDCA 的周期实施。由于危机管理手册直接指导并反馈实践，因此日本政府予以了高度重视，不仅在《学校保健安全法》中进行了规定，还在文部科学省领导下专门制定了《学校危机管理手册制定指南》 （2018年）、《学校危机管理手册评价及修订指南》（2021年），对于其制定、实施、评价、改善均作出了详细指示，尤其强调在反复实践与评价中不断完善（见图2）。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日本全国分别有96.3%、97%的学校依法制定了学校安全计划、学校危机管理手册，其中，国立学校均达100%。③文部科学省.学校安全の推進に関する計画に係る取組状況調査(平成30年度実績)[EB/OL].(2020-03-31)[ 2021-06-30].https://www.mext.go.jp/a_menu/kenko/anzen/__icsFiles/afieldfile/2020/20200331_mxt_kouhou02_03.pdf.由此可见，既综合、又精细，强调多方理解及合作，重视调整完善的学校安全计划及危机管理，为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复杂的实践中得以切实开展及不断提升提供了坚实保障。

图2 学校危机管理手册的制定及实施流程

设施设备的安全确保和整备完善主要是基于预防的视角，与生命安全、交通安全、灾害安全的教育内容紧密结合，通过各类安全检查，尽力预防安全事件的发生、减轻安全事件发生后的损失。根据日本《学校保健安全法施行规则》，安全检查分为定期检查、临时检查、日常检查三类，持续地、有计划地依法实施。④文部科学省.学校保健安全法施行規則(昭和三十三年文部省令第十八号,令和二年文部科学省令第三十九号による改正)[EB/OL].[2021-07-02].https://elaws.e-gov.go.jp/document?lawid=333M50000080018.其中，定期检查每学期实施1 次以上（通常每月1 次），针对学生等使用的设施设备及防火、防灾、防犯罪相关设备等以及常用的校园区域，有计划地、有组织地通过教职员全体实施；临时检查在各类学校活动前后、各类灾害发生时、学校周围出现纵火等各类人为事故时进行，根据具体需求安排检查项目；日常检查在每个工作日都需要实施，主要对学生的主要活动范围进行安全检查。⑤同本页⑤。另外，从安全管理角度来看，设施设备的安全确保主要有3 大功能：（1）学校及地区安全环境的保障（分为校内、校外设施设备的安全检查及管理，包括建筑物的安全检查，以及AED、催眠喷雾、灭火器、报警器等应急设备安全检查）；（2）防止可疑人员入侵学校（建立“校门—校门到校舍—校舍入口”3 阶段的检查管理体制）；（3）应对自然灾害等的发生（避难通道及防灾设施周边的无障碍物确认、避难用品及设备的定期检查及跌落预防、易燃易爆物的管理、紧急联系通道的确保、应急物资的储备等）。⑥文部科学省.「生きる力」をはぐくむ学校での安全教育[EB/OL].(2019-03)[ 2021-07-02].https://anzenkyouiku.mext.go.jp/mextshiryou/data/seikatsu03_h31.pdf.可以看到，日本对设施设备的安全管理不仅通过技术层面的详细规定保障了生命安全教育环境的健全和充实，还通过价值层面的多维度追求保证了全体教职员工及地区相关人员时刻对生命安全教育的重视。

建立健全团队化、学习型的人事体制是确保日本生命安全教育质量的关键。首先，日本非常重视合作式、团队化的人事体制建构。目前，基于“作为团队的学校”，已基本形成了包括“安全教育协调员（多所学校巡回指导）、安全教育主任（一所学校的安全教育领导）、教职员全体”的系统化生命安全教育人事体制。①文部科学省.第2 次学校安全の推進に関する計画[EB/OL].(2017-03-31)[ 2021-07-02].https://www.mext.go.jp/a_menu/kenko/anzen/1383652.htm.既可以通过安全教育协调员在地区内的各学校巡回指导，以及与学生家庭及地区相关机构的交流，提供横向的信息沟通共享；又可以通过安全教育主任的领导，带动全体教职员工相关专业技能及意识的纵向提升。其次，日本特别强调健全学习型、上升型的人事体制。国家层面通过举办“学校生命安全教育指导者养成研修”项目、“学校安全教室”项目等，培养生命安全教育的骨干力量，各级地方及学校结合自身实际情况积极响应，依照学校安全计划及危机管理的逻辑组织举办各类相关研修。根据官方最新数据，截至2018年，日本全国有91.3%的学校组织了生命安全教育相关的教职工校内研修，74.5%派遣教职工参与了校外研修。②文部科学省.学校安全の推進に関する計画に係る取組状況調査(平成30年度実績)[EB/OL].(2020-03-31)[2021-07-02].https://www.mext.go.jp/a_menu/kenko/anzen/__icsFiles/afieldfile/2020/20200331_mxt_kouhou02_03.pdf.在高质量人事体制建设上的努力，为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的开展培养了意识清晰、指导及应对能力过硬、实时进步的教育者团体，为其应对日益复杂化、多样化的生命安全教育课题提供充分保障。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的管理体制基于生命安全教育的目标和内容运行，旨在积极预防、促进早期发现、迅速且伤害最小化地解决安全事件的发生，其评估调整的结果也可以进一步促进生命安全教育的适切发展，为生命安全教育营造安全且安心的环境、提升发展活力、保障实施效果，起到了关键作用。

四、结语

日本生命安全教育在试错与反思中稳健发展，其基本布局实现了价值基础、实施体系、保障机制的良性互动，激发了生命安全教育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活力。首先，日本生命哲学中对集体主义至上的尊崇以及生命安全教育观中对于全人的关注，充分体现在了生命安全教育体系建设中强调国家统一规划、法律政策保障体系从宏观到微观、重视多方合作等发展特点；其次，在极致地向死而生、宽容并尊重生死的生死观引领下，日本的生命安全教育在内容上与管理体制的保障上的部署一方面力求涵盖全面精细化、扎实落地可操作，另一方面对弱者抱有轻视的态度，强调“自己的生命由自己守护”的“生存力”提升，旨在将每一位国民都培养为自主独立、富有危机意识、责任意识、拥有强大的危机处理能力的强者。总的来说，得益于明确的价值基础、体系化的内容建设、稳步提升的保障机制的高效配合，使多灾多难的日本能够在艰难试错中逐步建立健全富有借鉴意义的高质量生命安全教育体系，长远持久地推动了其社会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