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温乐 施若蕾

作为教育教学领域的观察，课堂观察是指观察者带着明确的目的，凭借自身感官（如眼、耳等）及有关辅助工具（如观察量表、录音录像设备等），直接或间接从课堂情境中收集资料的一种教育科学研究方法。①陈瑶.课堂观察方法之研究[D].华东师范大学,2000: 2.20 世纪90年代初，关于课堂观察的研究在我国萌芽，早期是将课堂观察作为行动研究的方法之一，在一段时期达到高峰期，随后逐渐沉寂。以CSSCI 来源数据库的期刊为例，课堂观察研究的年发文量在2012年以前总体呈上升趋势，在2012年和2016年两次达到顶峰。而在2016年之后呈下降趋势，在2020年和2021年，课堂观察研究在该数据库的年发文量骤减。在该数据库最新的一篇发文中指出，“梳理已有研究可知，研究者多是从教师教学行为改进的视角来论述观察的价值和意义，坚持教学本位的思路，存在着观察难以常态化、实践运用性差等局限性”。①王晓芳,杜静.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以学为中心”课堂观察范式及其特征——基于“优质教学巡课”的考察[J].比较教育研究,2021(10): 70.

从实践来看，虽然课堂观察一直在我国中小学课堂使用，但缺乏工具支撑，在国内通常表现为“听评课”的形式开展。观察者基本上都是区县教研员、校领导或者“带教师傅”，观察结果主要根据学科知识和对“什么是好的教学”的经验性认知。观察结束后以口头反馈居多，即使是反映在书面报告中，也基本不依据量表。有一线教师在访谈中表示，“得到的反馈和评价是有用的，但这种经验通常来自教研员个体的试错，对于课堂观察工具使用极少”。教研员则在访谈中表示，不使用课堂观察工具是因为“实在太麻烦”。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经济发展与合作组织（OECD）于2020年发布“全球教学洞察视频研究”（Global Teaching Insights Video Study，GTI）的结果，该研究的重点是通过视频研究方法来捕捉世界各地课堂教学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多样性，以更好地理解教学内容，中国上海的部分教师和学生也参与了此次研究。同时，世界银行从2018年开始投入研发，在2020年推出命名为“教学”（下文称为TEACH）的课堂观察工具，并于2021年面向中低收入国家积极推广。那么，以世界银行和经合组织为代表的国际组织为何加大对课堂观察的重视和投入？世界银行开发的TEACH 怎样观察课堂？与其他课堂观察工具相比，TEACH 有哪些优势和特点？课堂观察工具应该被摒弃还是继续发展？为我们带来哪些思考？

一、世界银行为何要开发课堂观察工具

世界银行在2018年的《世界发展报告》中指出，在过去二十五年里，中低收入国家的入学率大幅提高。然而，学校教育并不能保证学习效果。很大一部分孩子在小学毕业时缺乏阅读、写作和算术的基本技能。②World Bank.World Development Report 2018: Learning to Realize Education’s Promise[EB/OL].[2022-03-19].Washington,DC,2018: 09.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wdr2018.据统计，自2013 财年以来，世行已批准（并跟踪）的110 个和教师在职培训有关的项目，融资总额占121 亿美元。然而世行认为，尽管各国政府和捐助者每年在教师专业发展方面投入数十亿美元，但结果令人失望。③World Bank.Selected Drivers of Education Quality[EB/OL].[2022-03-19].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3203/Selected-Drivers-of-Education-Quality-Pre-and-In-Service-Teacher-Training-IEG-Meso-Evaluation.pdf?sequence=1在这一背景下，世界银行将重心聚焦在揭示“课堂上发生了什么”，并试图推动课堂观察工具的个性化、标准化和规模化。

首先，世界银行认为，课堂观察工具可以为教师提供个性化的教学实践反馈，能够弥补教师集体培训项目的不足。根据世界银行一项对覆盖52 个中低收入国家1600 万儿童的216 个项目评估结果，为了提升学生学习表现而实施的一系列举措中，如教师激励政策、绩效工资、信息技术辅助等，效果最好的是那些帮助教师提高课堂教学质量的措施。①World Bank.Selected Drivers of Education Quality[EB/OL].[2022-03-19].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3203/Selected-Drivers-of-Education-Quality-Pre-and-In-Service-Teacher-Training-IEG-Meso-Evaluation.pdf?sequence=1但集体性的教师培训项目很难实现这一目的，尤其一些大规模的教师培训项目，对学生学习结果几乎没有影响。失败的一个可能原因是，许多教师培训项目只专注于传授 “教什么”和“如何教”的知识，但教学是一种需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来发展的技能。与大规模培训不同，课堂观察为教师提供了个性化的有针对性的信息，可以用来支持教师改进教学实践。尽管它们容易受到观察工具设计成本、观察员个人能力、数据收集指导不足等影响，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课堂观察可以对教师教学提供有针对性的、个性化的评估和指导，从而提高学生的学习效果。②Cilliers,J.,& Brahm,F.Can Virtual Replace In-Person Coaching? Experimental Evidence on Teacher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and Student Learning[J].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2022:155.

其次，世界银行认为，课堂观察工具能为教学实践反馈提供统一的标准，更加利于优秀教学经验的提取、复制和传播。事实上，虽然课堂观察很重要，但对于观察员来说，如果在“什么是好的教学”的标准缺失或者模糊的情况下，去观察和识别教师课堂教学的优点和不足，既困难又不可靠。这里的标准指的是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教师都理解并认可的一种通用的话语体系。也因此，如果没有科学的工具支持，即使是有经验的教育专业人员也难以区分有效和无效的教学。研究证明，对课堂上发生的事情缺乏描述和分析教学的统一语言，会限制教育系统的学习和改进能力。③Grossman,P.,Loeb,S.,Cohen,J.et al.Measure for Measu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asures of Instructional Practice in Middle School English Language Arts and Teachers’ Value-added Scores[J].American Journal of Education,2013(03):445-470.

第三，世界银行认为，课堂观察应该在国家层面去大范围实施，并将其融入国家整体的教学评估系统中，才能真正发挥优势。而阻碍这些国家政府不使用课堂观察工具的具体原因，包括工具的使用成本高昂、观察员培训要求繁杂、收集和分析数据的指导不足等。④Evans,D.,& Popova,A.What Really Works to Improve Learning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An Analysis of Divergent Findings in Systematic Reviews[EB/OL].[2022-03-19].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2015: 7203.https://documents1.worldbank.org/curated/en/516191468172488103/pdf/WPS7203.pdf纵观目前国际上流行的课堂观察工具，包括时间采样工具和事件采样工具，低推断工具和高推断工具，一维工具和多维工具，一般性工具和学科性工具等。比如课堂评估评分系统 （ Classroom Assessment Scoring System，简称CLASS）作为高推断工具，专注于评估教师和学生之间的课堂互动的有效性，其观察者在整个过程中都要做大量的行为记录，并接受培训。其他流行的课堂教学评估工具包括教学框架（ Framework for Teaching，简称FFT），还有一些学科性的观察工具，比如数学教学质量评估（The Mathematics Quality of Instruction，简称 MQI），语言艺术教学观察工具（ Protocol for Language Arts Teaching Observations，简称PLATO）等。而它们的复杂性和过高的专业性门槛，阻碍了在全球大规模使用。例如学科性观察工具语言艺术教学观察协议（PLATO）和数学教学质量 （MQI）虽然针对性加强了，但对观察者的要求也增加了，比如MQI 旨在可靠地衡量数学教学质量的几个维度，但由于工具的特殊性，观察者需要具备很强的数学专业知识。①Lavy,V.Do Differences in Schools' Instruction Time Explain International Achievement Gaps? Evidence from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J].The Economic Journal,2015:397-F424.

正是由于课堂观察工具存在上述种种问题，一方面，课堂观察工具开发和研究“遍地开花”，另一方面，仅仅有部分课堂观察工具在发达国家使用，很少在中低收入国家使用。即使是已经使用课堂观察的发展中国家，也变成了个别地区、个别学校的小范围行动。大部分国家更倾向于一些可以更快看到效果的教育政策，例如出台条例提升教师的正规教育年限、参与集体培训时间、改善学校和教室基础设施等。②Kane,T.J.,& Douglas O.S.Gathering Feedback on Teaching: Combining High-Quality Observations with Student Surveys and Achievement Gains[EB/OL].[2022-03-19].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Seattle,WA.2012:12.https://files.eric.ed.gov/fulltext/ED540960.pdf由此，世界银行开发名为“教学”（以下简称TEACH）的课堂教学质量监测工具，旨在提升教学实践反馈的个性化、标准化和规模化使用，从而推进各国从国家层面实施课堂教学质量提升行动。

二、世界银行课堂观察工具有哪些功能

TEACH 目前的版本主要面向小学阶段一到六年级的课堂。除了对学习时间进行三个 “快照”的观察之外，课堂教学实践部分的质量是TEACH 观察的重点，被划分成3 个主要观察的领域：课堂文化、教学和社会情感技能。这些领域一共有9 个对应的要素，指向28 种行为（见表1）。根据观察期间收集的证据，这些行为的特征为低、中或高。这些行为得分被转化为可以量化教学实践的5 分制。

表1 TEACH 课堂观察单

首先，TEACH 被世界银行赋予了教育系统诊断和教师专业发展双重功能。作为一种系统诊断工具，世界银行希望TEACH 不但能揭示课堂上发生了什么，而且能够大规模使用，从大数据的角度来帮助该国政府改善教师教学方面的政策，从而提升教学质量。作为一种教师专业发展工具，世界银行希望TEACH 能够帮助教师得到有针对性和个性化的评估与反馈，改进他们的课堂实践。因此，世界银行开发TEACH 的内在逻辑是要兼顾“教师个体专业发展”与“国家政策制定依据”两大功能。教师个体专业发展的功能主要体现在TEACH 的本体内容，即观察课堂的模块、指标和行为，旨在对教师教学实践形成有效反馈。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课堂观察可以对教师教学提供有针对性的、个性化的评估和指导，提高学生的学习效果。目前TEACH 已经在乌拉圭、阿富汗、巴基斯坦、菲律宾、坦桑尼亚、圭亚那和越南部分地区使用。使用后发现，通过TEACH 评估后，那些教学实践表现更好的教师，教学分数每增加一个标准差，学生考试分数增加0.12 标准差，这是在控制了包括班级规模、教师学科知识等诸多变量之后得到的结果。③Bruns,B.Measures of Effective Teaching in Developing Countries[EB/OL].[2022-03-19].https://riseprogramme.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RISE_WP-009_Bruns_0.pdf.对国家政策制定依据的功能主要体现在TEACH 的工具设计和人员培训、数据分析等操作层面，旨在对国家层面上大规模推广使用提供可能性。据了解，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政府正式将TEACH作为其政府教学监控系统的一部分，④Molinaa,E.,Fatimab S.F.,Hoc,A.D.et al.Measuring the Quality of Teaching Practices in Primary Schools: Assessing the Validity of the Teach Observation Tool in Punjab,Pakistan[J].Teaching and Teacher Education,2020(71): 1-15.这也表明该工具已经在实现其预期用途。

其次，TEACH 的开发首要考虑普适性与可行性，聚焦在课堂教学的普适性经验，选取其中最主要的、最不容易受到教学设施、国家文化等外在影响的要素，重点观察三大领域，每一个领域都有背后的理论和研究支撑。第一个领域是课堂文化。这里的课堂文化主要指教师创造一种有利于学习的课堂环境。这个部分的观察重点不是观察教师纠正学生的负面行为，而是观察教师创造的环境利于学生学习的程度。鼓励教师去多关注符合期望的行为，不过多关注不良行为。即“不要因为批评少数犯错的学生而影响到整个课堂环境氛围”。这部分的设计主要吸取了以Burnett 为代表的学者对课堂文化的研究成果。要求教师为学生创造一个积极的课堂环境，鼓励学生达到较高的学术和行为标准，可以对学生的学业成功产生长期、积极的影响。②Spilt,J.L.,Hughes,J.N.,Wu,J.Y.et al.Dynamics of Teacher-Student Relationships: Stability and Change across Elementary School and the Influence on Children’s Academic Success[J].Child Development,2012: 11.第二个观察领域是教学。是指教师以加深学生理解、鼓励批判性思维的方式进行课堂教学。这里的重点不在于具体内容的教学方法，而在于观察教师在知识点之间转换时，是否和在多大程度上通过多种方式检查学生的理解。鼓励教师为学生提供要求他们积极分析和思考的任务，鼓励学生进行批判性思考，通过提出开放式问题或执行思维任务。这部分设计主要基于有效教学的研究成果，有效的教学是教师以吸引学生的方式清晰地传递教学内容，及时检查学生的理解程度，并且通过让学生参与各种活动来促进思考和提升批判性思维。③Leyva,D.,Weiland,C.,Barata,M.et al.Teacher-child Interactions in Chile and Their Associations with Prekindergarten Outcomes[J].Child Development,2015,86(03): 781-799.第三个观察领域是社会情感技能。这里的社会情感技能包括自主性、毅力和协作。鼓励教师培养学生的社会情感技能，为学生提供做出选择和在课堂上扮演有意义角色的机会；承认学生的努力，将失败和挫折作为学生学习过程的一部分，鼓励学生对自身暂时的不足持积极态度，促进学生发展毅力；培养学生人际交往技能，如视角把握、移情、情绪调节和社会问题解决等。学生通过同伴互动相互协作，展示社交和协作技能。TEACH 的这部分设计基于社会情感能力的研究成果。在过去十年中，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社会情感能力本身是学校的重要成果之一。社会情感能力的发展在学业成就中起着重要作用。④Longobardi,E.,Spataro,P.& Rossi-Arnaud,C.Relations between Theory of Mind,Mental State Language and Social Adjustment in Primary School Children[J].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16,13(04): 424-438.

第三，TEACH 注重使用方法的易获取和易掌握。弗吉尼亚大学教与学高级研究中心教授萨拉·里姆—考夫曼表示：“在TEACH 之前，缺乏可以系统使用的、开放资源的、灵活有度的、易于学习的观察方法，因此，课堂教学成为国际社会努力改善教育的主要绊脚石。”①Bruns,B.Measures of Effective Teaching in Developing Countries[EB/OL].[2022-03-19].https://riseprogramme.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RISE_WP-009_Bruns_0.pdf.可见对于课堂观察工具而言，方法的容易获取、容易学习、灵活学习十分重要。TEACH 主要面向中低收入国家，在以下几个方面注重降低使用门槛。（1）观察实施的人员方面，世界银行在整个国家或地区推广TEACH 时，只需要三个核心人员，分别是负责人、编码员和数据分析员，其他观察员则不需要掌握复杂的分析技术，只需要根据观察表单进行观察即可。三人组成的核心团队由世界银行TEACH 团队对其进行培训，培训完成后经过评估证明他们可以使用TEACH 工具进行观察员培训和编码，就可在该国独立开展大规模的观察员培训，世界银行团队给予远程支持。这一举措已经在莫桑比克、巴基斯坦、菲律宾和乌拉圭的1000 多个教室进行了试点，并对来自11 个中低收入国家的教学视频进行了测试。对培训数据的分析表明，仅4 天后，几乎90%的参与者通过了观察可靠性考试。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参与者都是这些国家招募的本土观察员，他们的教育水平与本国普通公民相当，而且以前没有进行课堂观察的经验，只有部分有教育专业背景。②同本页①。（2）观察的时间单位方面，一些课堂观察工具将观察的时间单位划分到秒，且一堂课要捕捉多个以秒为单位的片段。但研究证明，捕捉的时间片段越短，对观察员的操作阻力越大，直接影响到观察和评价。因此，TEACH 的课堂观察时间仅仅分为两个15 分钟的部分。第一个观察部分从教师进入教室那一刻开始。值得注意的是，在每次15 分钟的观察之后，TEACH 要求观察员应该用10—15 分钟对第一个15 分钟的观察进行评分，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观察员对刚刚的15 分钟片段有所遗忘。例如，在一节45 分钟的课中，第一个观察部分在预定的上课时间开始，长度为15 分钟。然后观察员停下来（即使课程还在进行），花15 分钟对第1 部分进行评分。然后，观察员花剩余的15 分钟观察后面的15 分钟课堂。课程结束后，观察员再花15 分钟对第2 部分进行评分。观察员应始终将每个观察片段记录在评分表上。如果是线上观察，则只需要观察两个15 分钟即可。（3）观察数据的分析方面，世界银行团队在官网提供了一系列免费的工具包，并对参与国家的人员使用详细的脚本和培训指南进行培训。世界银行会把一些数据收集的程序翻译成多种语言，并使用自动化程序清理和分析数据。这些数据收集的程序和分析数据的程序都是免费获得，并且只需要短时间培训即可操作。数据分析完之后，会自动生成分析报告的模版。

三、世界银行课堂观察工具有哪些特点

TEACH 的开发目标是以结果为导向，旨在充分发挥循证工具对教师教学实践的科学指导作用，通过使用观察工具监测课堂教学情况，力图用清晰简要的语言，告诉教师在课堂上应该做什么，已经做到了什么，还有哪些不足。世界银行团队表示，TEACH 的开发借鉴了国际上五种主流课堂观察工具的研究结果，提炼出适合中等收入和低收入国家的元素。那么，与其他同类课堂观察工具相比，TEACH 具备哪些有哪些特征与优势？

（一）传承：排除干扰因素 确保评分结果一致与可靠

与其他同类课堂观察工具提倡的一样，TEACH 也考虑到课堂观察工具容易依赖于观察员自身的经验和能力，对评分结果的可靠性带来不利影响。在使用课堂观察工具进行编码之前，保证观察员评分可靠性是至关重要的。即，如果不同的观察员使用该工具观察同一个教师课堂，并得出相同或者接近的分数，则观察是可靠的。因此，淡化观察员个体因素影响，保证观察结果的一致性和客观性成为TEACH 重点纳入的因素，并在观察员培训中尽可能把主要的干扰因素进行排除。具体来看，观察人员在进行课堂观察时会遇到来自个体经验与信息的干扰，这些先入为主的认识，可能会对课堂观察结果的客观性产生不利影响:

干扰一：在某些情况下，过去的经历和个人观点会影响观察员，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对什么是“好的教学”有了先入为主的专业认知的观察员来说，这种影响更加明显。

干扰二：观察员个人经历中接触不同的教学风格并进行比较。例如，一些观察员并不是教育专业人士，不存在概念上的认知。但是他可能会想，“当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学习的”或者“我女儿的老师是那样做的”，“我的老师”或者“我女儿的老师比这位老师做得好”。这种比较会导致观察员给出不客观的评价。

干扰三：个人对观察对象的先期了解。在某些情况下，观察员可能来自同一个学校或相近机构，导致观察员很容易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关于老师、学校或学生的额外或预先存在的信息来调整评价结果。比如“我要给今天这位老师一个 5 分，因为即使她对学生表现出了不耐烦，我也知道是因为她今天接连上了很多课太累导致的”。

为了避免观察员自身具有的认知和经验影响评分，TEACH 提供了详细的观察员手册和观察单。要求观察员在进行观察之前应该做到：（1）全面熟悉课堂观察领域常见问题，并在编码时参考常见问题，以帮助澄清混淆；（2）认识到分数必须仅反映在所观察时间内教室中的情况。无论观察员前期观点或个人经验如何，打分都必须完全基于指南手册；（3）观察员需要独立观察每一个片段，严格遵照手册上的指南，避免与其他情况或自己之前接触过的其他老师比较。①Ezequiel,M.,Hurtado,H.,& Eugenia,C.Pushparatnam Adelle,Wilichowski Tracy Marie.Teach : Observer Manual (First Edition) (English)[EB/OL].[2022-03-19].Washington,D.C.: World Bank Group.http://documents.worldbank.org/curated/en/949541542659103528/Teach-Observer-Manual.

（二）改进：独立评价以增强客观性

基于很多课堂观察工具都存在使用繁杂、成本高昂等问题，TEACH 从一开始的设计开发就注重了“只抓最重要的”的原则，突出指标框架的简要性。在经过两年的试测和不断筛选之后，TEACH 框架只观察课堂文化、课堂教学、社会情感技能这三大切入点和九个指标，从源头降低了观察员的操作难度。同时能够把整体成本降到最低，更适合在中低收入国家推广使用。同时，TEACH 团队鼓励参加观察的学校使用手机或电脑对课堂进行录制，再发给观察员进行线上观察评价。

为了保证评价结果的客观性，TEACH 强调不同指标之间的界限，各项指标独立评分，不能通过观察员自己的推断去建立不同指标之间的因果关系。例如：教师可能会在课堂上提供反馈，让学生反思。这种反馈可能会帮助学生进行批判性思维，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教师在培养批判性思维这个指标上自动获得高分，因为批判性思维指标中的其他行为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观察员应该将“提供反馈”和“批判性思维培养”分开，认识到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对它们进行独立评分。当然，在某些情况下，这样分离指标的做法实施起来存在一定难度，因为课堂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但为了确保评分的可靠性和操作的规范，TEACH 还是强调了要做好分割。正如之前所说，TEACH 的课堂观察分为两个15 分钟的片段，指标分离的导向尤其适用于区分片段1 和片段2 中发生的情况，即，在片段1 中观察到的情况可能不被考虑用于片段2 中的评分，反之亦然。

（三）创新：开放对待本土情境与突发事件

课堂观察工具被诟病的问题之一就是与“情境”的割裂。而在世界银行之前开发的系列工具中，也被质疑与当地文化和社会背景割裂。在推出TEACH 之前，TEACH 经历了为期两年的严格开发和验证过程。在中等收入和低收入国家试测，收集了广泛的反馈和意见，注重使用本地教学视频片段对观察员进行培训，以确保适用性。TEACH 团队宣称： “TEACH 设计考虑了全球化和多样性的现实。通过清晰的解释、精心制作的示例和常见问题解答，来简化对TEACH 的理解过程，并确保了观察者之间的一致性。”①Ezequiel,M.,Hurtado,H.,& Eugenia,C.Pushparatnam Adelle,Wilichowski Tracy Marie.Teach : Observer Manual (First Edition) (English)[EB/OL].[2022-03-19].Washington,D.C.: World Bank Group.http://documents.worldbank.org/curated/en/949541542659103528/Teach-Observer-Manual.在TEACH的使用手册中针对不同的文化背景如何影响到评分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例如：在圭亚那使用TEACH 时遇到的一个问题是：老师必须用学生的名字来尊敬地称呼学生吗？在TEACH 观察员培训手册中会解释：在一些文化中，使用名字可能不是一种常见的表示尊重的标志。如果老师不使用名字，但表现出其他的尊重行为，例如，老师使用昵称来称呼学生，或者用温和的语气与学生交谈，这仍然会得到高分。

TEACH 可以根据当地政府的要求添加额外的元素。例如在巴基斯坦实施TEACH时，当地团队就在“支持性学习环境模块”中，增加了性别偏见行为，以捕捉教师是否在课堂上有性别偏见以及影响程度。后来这一元素被正式加进了TEACH 框架。此外，还可以根据本地实际情况来灵活处理。比如一些关于“积极期望”的观察，在乌干达的课堂上，有教师问，非语言的鼓励性交流，比如一些民族特有的夸奖手势，算不算表达了对学生的期望？还是一定要口头表扬？②Seidman,E.,Kim,S.,Raza,M.et al.Assessment of Pedagogical Practices and Processes in Low and Middle Income Countries:Findings from Secondary School Classrooms in Uganda[J].Teaching and Teacher Education,2018(71): 283-296.TEACH 的手册上对此有详细解释：对学生的表扬可能有多种形式，非语言交流如鼓掌或微笑，不会影响整体得分。然而，如果老师说出了诸如“让我们鼓掌，因为你某某方面做得很好”这样的话语，将会给予高分，因为老师传达了积极的期望并讲出了具体原因。

此外，在课堂观察中会遇到一些突发事件，或者非常态事件。例如有教师迟到，或者衣冠不整进入教室，这些可能会引发观察员的消极印象，从而影响他们的观察评价结果。但事实上如果了解学校和教师的背景之后会发现，很大可能这些教师或者因为家庭贫困，除了教学之外，还有其他兼职工作谋生，或者因为家人生病、居住地比较远等等。TEACH 会专门在手册中指出关于如何处理“特殊事件”，建议观察员以开放的心态与视野，权衡这些事件在整个课堂教学中的比重，在更广泛和客观的观察背景下考虑，不要让突发事件或第一印象不成比例地影响整体得分。

四、思考与讨论

世界银行的TEACH 面向的群体是中低收入国家的教师，目标是为教师的教学实践提供有针对性的、个性化的评估和反馈，从而不断提升教师对课堂教学的认识和实践效果。为了克服阻碍课堂观察工具使用的种种弊端，TEACH 尽可能地化繁为简，突出其功能性和可行性，帮助教师把握课堂上对学生学习真正重要的东西。因此，降低操作难度和使用成本、提高效率成为世行的重要考虑因素。那么，这样一种被国际组织在发展中国家推广的课堂观察工具，能为我们带来哪些思考与讨论？

（一）课堂观察工具在我国经历了什么

20 世纪90年代，课堂观察相关研究在我国兴起。这一时期也正是我国教育改革迈入新阶段的开端，在这一阶段，课堂观察主要作为行动研究的主要方法，被首先引入到对外语课堂的观察中。20 世纪末和21 世纪初，课堂观察进入多元化发展时期，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聚焦于课堂观察方法的理论和实践，不断丰富和发展课堂观察的方法和手段。最初的课堂观察工具十分简单，是学校自己研制，但已经初见指标的雏形。1999年顾泠沅等人的研究开启了课堂观察工具精细化时代。他们开发出第一份相对专业和权威的课堂观察量表，采用了“全息性客观描述”和“选择性行为观察”两种技术。前者是通过录音、录像、广角镜摄影、详细笔录，全息描述教室环境、师生的语言、行为、表情和气氛，后者是根据观察员的需要，聚焦特定学生、特定因素或特定事件，通过“语言流动图”“互动分析技术”和“提问分析技术”等方式，展开深层、细致的定向观察。①顾泠沅,周卫.课堂教学的观察与研究—学会观察[J].上海教育,1999(05): 14-18.观察量表的出现，标志着我国课堂观察开始进一步注重客观性和科学性。

21 世纪初，一大批课堂观察或者教学评估工具被引入国内，包括弗兰德斯互动分析系统（FIAS）、学生—教师（S-T）分析法、课堂评分系统（CLASS）、交际法教学观察量表（COLT）等。②王晓晨,江绍祥,黄荣怀.面向智慧教室的中小学课堂互动观察工具研究[J].电化教育研究,2015,36(09): 49-53.2012年，崔允漷等从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等方面对课堂观察的疑问进行了详细的回答，并提出了课堂观察需要进一步在理论层面、技术层面和实践层面展开研究。此后，又构建出一种教师同伴合作研究课堂的听评课模式LICC，即学生学习 （Learning）、教师教学（Instruction）、课程性质（Curriculum）和课堂文化（Culture）。①崔允漷.论课堂观察LICC 范式: 一种专业的听评课[J].教育研究,2012,33(05): 79-83.这一范式是研究了作为课堂观察方式之一的听评课所存在的问题，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出来的，对课堂观察的科学性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目前基于LICC 的各类课堂观察量表，却都是在研究者各自理解的基础上开发的，系统性、理论性和可靠性还需考量。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对课堂教学自动评价系统的研究也初见端倪。但是由于资金、人力的关系，目前该系统并未在国内投入使用。

结合对我国发达地区中小学教研员和一线教师的访谈可以发现，课堂观察工具虽然关注了课堂的交流互动，但是容易导致碎片化，也无法反映互动背后的教学情境和教学过程。尽管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又陆续出现了包含技术因素的课堂观察工具，这些工具虽然能支持信息技术课堂的需要，但是指标中又较少涉及交流互动，无法全面地反映课堂中的交流互动情况。综上所述，课堂观察工具的理论和实践处于“两张皮”状态，在我国现实课堂教学中没有得到有效应用。

（二）课堂观察工具的本质是否应该回归到“可用”与“好用”

课堂观察原本是一种用于提高教学质量的评估和反馈工具，而课堂观察工具是“工具的工具”，是借助一些能够量化和分析的指标进行数据分析，帮助课堂观察变得更有效，更科学。但值得注意的是，纵观对课堂观察工具的国内外研究，有的关注精细化，有的强调科学性，有的与大量信息技术结合，有的指标复杂、有的框架庞大，各具特点、不一而足。甚至有研究认为“课堂观察工具已经泛滥”。

本研究认为，课堂观察工具如果遍地开花，不仅泛滥，还有本末倒置之嫌。在工具开发“精细化”和“高端化”的路上越走越远，容易背离最初使用课堂观察的“初心”。事实上，正如世界银行研究发现，最需要课堂观察的教师通常是新手教师和教学水平低的教师。拥有这些教师群体的学校、地区和国家更加需要降低难度。因为工具越“高深”，就意味着对使用者的要求越高，导致开发工具的团队要去指导如何使用工具的难度加大。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观察员培训时间变长，培训压力变大。正如教研员在访谈中表示，“原本在字面意义上简单的课堂观察，变成了一门复杂的课程，让人不由心生排斥”。于是在实践中最常看到的现象是，大家摒弃了所谓的科学观察工具，转而采用简单易理解的“听课单”。最终导致的结果是，课堂观察又回到了最初的萌芽时期，这样一来，既没有充分利用课堂观察工具数十年来的研发成就，也不利于教学反馈和评价的科学性与客观性。

那么，如果把课堂观察工具设计得“简单”和“免费”，与良好效果是否冲突？世界银行从TEACH 最初版本的43 个指标，经过多轮试测和筛选后，最终保留了9 项指标。这些课堂观察工具的简单化流程设计降低了在现实使用中的难度。世行的TEACH 开发团队宣称，不管是来自任何工作背景的观察员，在经过短时间的培训后就能上手。甚至观察员本身可以不具备任何教育学背景和教学经验，只要严格按照培训期间掌握的方法来观察和评价即可。而世行也通过试测证明这种方法更有利于在低成本和短时间内保证观察效果的一致性与可靠性。因此，从一定角度来说，工具的本质价值在于使用和好用，只有降低使用压力促进工具得到大面积推广，才能真正发挥工具的作用，也才能对工具自身进行更好的改进和完善。

（三）如何减少课堂观察工具的“标准化”与教学“情境化”冲突

大量研究表明，课堂教学是情境化的，每一天甚至每一节课都在发生变化。那么，使用操作简单化和流程标准化的课堂观察工具，是否会与情境化的课堂教学相冲突？是否能真实有效地“观察”课堂呢？

一直以来，世界银行受人力资本论的影响，将教育视作是培养劳动力、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工具，并擅长使用“投资-回报”视角去发展教育。也因此，世界银行常被部分评论家诟病是偏离了教育“以人为本”的价值导向。但我们必须承认，世界银行秉持的“投资-回报”观点，以及对教育政策、教育实践等进行标准化、系统化观测和评价等行为，都有其积极的一面。正如TEACH 的开发，虽然起源于世界银行要其全球教师投入的回报，但重点在揭示“课堂上发生了什么”，对教师提供个性化的、有针对性的反馈和指导，从这个角度来说，“标准化”是值得肯定的。

尤其值得借鉴的是，在TEACH 对观察员的培训中，包含了“适当考虑突发事件和文化情境等权重”的内容，考虑了教师个体的特殊情况、课堂的即时环境和当地的文化情境，这其实也在标准化的流程中兼顾到了教学的情境化。尽管如此，课堂观察的教学实况仅仅是一个单元时间内的教师教学片段，从现有的案例来看，“情境化”在“标准化”的面前，势必会有所弱化，这也是众多观察量表难以克服的。课堂观察仍然需要与其他教学评价手段相结合，才能充分发挥优势。

（四）课堂观察工具在未来应如何最大化发挥价值

世界银行强调TEACH 课堂观察对低技能教师的促进作用更大。对低收入地区帮助更大。那么是否可以与我国政府实施的教师国培计划结合？是否能在我国欠发达地区小学教师培训中增加课堂观察工具的内容，为乡村小学教师教学提供个性化、有针对性的评估和反馈？有乡村教师表示：“如果培训是听一些专家的讲座，我真的没啥动力，但是如果是有老师能听我上一节课，并为我分析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我就会特别有收获。”由此可见，为教师提供一般指导往往不会改善学生的学习，但根据教师的技能水平量身定制的个性化支持或许是有效的。我国一种比较被认可的观点是，课堂观察是一种能够促进教师职业发展的专业活动，是教师日常专业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也是教师专业学习的重要内容。但与此同时，我国欠发达地区基础教育发展薄弱，缺乏足够数量的教研员，在我国发达地区中小学有效实施的教研员指导和带教制度并不适用。在这种情况下，面向中等收入和低收入国家开发的，具有低成本、易掌握、易操作等特点的TEACH 课堂观察工具可能具备了一定的借鉴和使用价值。

最后，比较教育研究中的国际组织研究议题，或许已经走过了“国际组织是什么”的阶段，应进入国际组织有哪些资源可为我所用的阶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未来建议加大相关研究，充分发挥国际组织相关工具的优势与作用，服务我国教育事业优先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