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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统谋与南音(十二)

2022-04-27陈燕婷

音乐生活 2022年3期
关键词:南音晋江会长

苏统谋在担任木偶剧团团长期间,为南音界做了一件大事,就是于1982年倡导成立晋江市南音协会,依托官方力量,促进了南音界的繁荣。如今,40年过去了,回过头来看,这40年间,南音协会的影响无处不在。如果没有协会的引领和推动,如今的南音界必然是另一番面貌,恐怕难有现在这样的勃勃生机。

泉州市在1981年举办第一届国际南音大会唱时,让每个县派十位代表参加。当时晋江还是县,尚未转为市。县文化馆出面召集在南音方面较有名气且有能力的人,以晋江县的名义,组团参加会唱。派出的十个代表有苏统谋、安海雅颂南音社黄守万等十人。[1]这些代表都是南音界中的知名人士,只有苏统谋是木偶剧团团长,平时因为很忙,少有时间在南音界出现,导致很多人不服气,不明白为什么派一个演傀儡戏的人来当南音代表。会唱期间代表们入住泉州招待所。陈埭镇的几位南音人,包括丁世彬、丁水清这些出名的先生,后来都跟苏统谋有很深厚的友情,但是当时互不相识。他们召集了一群人,专程来到招待所找苏统谋,打算试探他的水平。这些人带着乐器就过来敲门,苏统谋当时正在午睡,同屋的黄守万先生去开的门,对方指名道姓说要找苏统谋玩南音。守万先生知道他们的来意,他是这些人的老师辈,许多人之前也曾受教于他,于是毫不客气地对他们说:“人家在睡觉,不要吵,回去回去。”就把他们赶走了。

参加泉州国际南音会唱的很多华侨都是晋江人,所以会唱结束后,许多人都留了下来,回到各自乡里走走看看,巡回演唱。苏统谋等十位晋江代表则全程陪同,直到华侨们回国才散团。受此次活动启发,苏统谋意识到晋江有必要联合县内各南音社团,成立一个大的团体组织。因为当时参加泉州国际南音会唱的晋江代表来自不同社团,每次活动都要一一介绍代表来自哪里,特别麻烦,也显得比较零散。成立一个统领各社团的组织的话,每次对外活动,代表们就以该组织名义出现,也利于团结县内各南音社。

苏统谋具有很强的执行力,打定主意后立马行动,没多久就在晋江文化局申请报备,组织成立了晋江南音研究会,后改名为晋江南音协会。

虽然是苏统谋倡导成立的协会,但是首任会长并不是他。苏统谋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当会长,要请一位领导牵头,才会有号召力。于是,苏统谋跟当时的晋江县副县长何阳明商量,请他牵头。很多人都认为副县长不可能同意当这样一个会长,只有苏统谋觉得胜券在握,因为何阳明很喜欢南音,自己也会唱南音。果然,苏统谋跟何阳明提出此事时,他很爽快地同意了。1982年,晋江南音协会正式成立,何阳明任会长,苏统谋、黄守万任副会长。为了庆祝协会成立,在晋江文化馆展开了两天的会唱活动,各乡各里的南音社团派人带节目来参加,一时热闹非凡。

协会成立之后,依靠政府的力量,团结、发动南音人,共同举办活动,晋江南音界日益活跃、繁荣。协会成立第二年,苏统谋接任第二任会长,连续干了33年。2016年,蔡龙眼任第三任会长,2019年,吴鸿艺任第四任会长。虽然后几任会长都是南音人,但是几十年来,一直由晋江文化馆馆长兼任协会副会长或者秘书长。文化馆的陈启初、李灿煌等人都曾当过协会秘书长,现任馆长郑丽玲既当过副会长,也当过秘书长。

晋江南音协会活动开展得好,跟政府支持有很大的关系。而政府部门愿意参与管理南音协会、组织南音活动还有一个原因,即苏统谋本来就是文化局的人。起先在木偶剧团工作,剧团归文化局管,离开剧团后更是直接进入文化局工作。后来,苏统谋虽然退休了,但是原来在文化局的影响还在,他做事认真,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因而每次提出各种建议时,领导只要做得到,一般都会接受。苏统谋谈到:晋江南音活动开展得好不是我有本事,而是我背景好,这么老了我现在还在吃老本。我爱做南音的事情,要是一个百姓的话也不知道局长住在哪里,我有事的时候就直接去局长家里找他。我是在那里退休的,所以我常常说我的“公妈厅”[2]在文化局,大家会互相照顾。晋江南音搞得好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常常说,不管什么项目,要有小头,要有一个搭桥的,给政府和群众搭桥。政府是这样的,你要做事情给他看,不要什么事都还没做就要钱要东西。我很多工作,是做事情做得让人认可,人家自然会说:“做得漂亮,要支持他。”空口就要去拿钱哪有这样的事情?

除了让政府人员参与协会管理外,苏统谋还强调所有南音社团、组织到政府相关部门进行登记,以得到官方认可,纳入政府管辖范围,利于之后开展活动。所以协会成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做社团登记。像安海雅颂南音社等有名的大社,是历史上一直存在的社团,得到大家的认可,这样的社团就成了协会的自然会员单位。然而,有很多南音社团并没有被官方登记在册,因为登记社团是件很麻烦的事,要有固定的场所,要有资产证明,农村社团要登记非常困难,这类社团就当作协会的集体会员,由协会集体登记。苏统谋要求作为集体会员的社团提供成员信息,这些信息打成报告先在村里盖章,让村里认可。然后再到镇里盖章,这样政府方面就有存档了,最后再交给协会。登记结束之后协会还给所有会员颁发了证书。

苏统谋坦言:实际上我没有这个权力,协会也没这个权力,但是我就这样规定,你要加入协会就要这样做。最后大家成立南音社都按这个程序走。加入协会后,我还用协会的名义给社团正式下文,告知同意该社团加入协会,并盖上公章,发到社团所属的镇备案。其实协会哪有权力下文,那个也不是正式的公文,只是类似一张通知,证实说协会已经认可你了。我到现在还坚持这样做,是希望南音社团的成立得到村或街道或镇政府的认可。别小看这么一张纸,起到的作用还很大。比如我们举办南音会唱时,就是以镇为单位的,你这个社团没在镇里登记,有活动就没你的份。所以每个社团都要去盖章,就是为了获得政府认可。反过来说,镇政府认可你了,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单位,只要有活动就会通知你,尤其逢年过节,像八一建军节、五一劳动节、国庆节、春节等等,南音方面都有固定活动。现在,每年正月,不僅是我们协会组织南音会唱,其他乡镇几乎都会组织南音会唱。

作为晋江代表参与泉州国际南音大会唱就已经令很多南音人不服了,组织成立协会并担任副会长乃至会长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所以,协会成立之初工作开展得很辛苦。当时苏统谋还在木偶剧团当团长,经常有南音人来到剧团找他,说:“你是苏先生吧?来来来,来和一下。”苏统谋心想,和就和吧。[3]但是问题是,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而是经常。南音协会毕竟是新鲜事物,而且苏统谋当时还比较年轻,再加上因为工作忙,长期以来很少到外面去跟别人玩南音,不像那些南音人,这里玩一下那里玩一下,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认识了。所以,大家对他不服气也属正常。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苏统谋一笑而过,还讲起了一件趣事。有一回,厦门金连升高甲剧团到晋江演出,其中有位张在我,是后台乐队演奏者,也是位有名的南音先生,跟苏统谋关系很好,到了晋江就到木偶剧团借宿。张在我对苏统谋的情况比较了解,知道他的南音水平。正巧,借宿木偶剧团期间,来自陈埭镇的丁世彬等人又来找苏统谋切磋南音。张在我知道这些人是来试探水平的,便对丁世彬说:“彬啊彬啊,苏谋在学弦管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4]

除了晋江南音人外,一些泉州南音大先生,如文汉先、歪先、步连先等,[5]也请苏统谋去玩南音,说是借机认识一下,其实也是为了试探他的水平。最后这些大先生都跟苏统谋成了好朋友。苏统谋总结:“主要是因为咱真心对待人,功夫让人看得上眼,你要和什么我就能和什么。”就这样,苏统谋经常接待来试探水平的南音人,跟大家和南音,一直和到大家都认可以后,这会长的位置才算坐稳了。

苏统谋说:当时当上协会副会长自己也知道麻烦来了,这是个烫手山芋。就像开拳馆一样,当个师父哪有那么容易,那个年代肯定要试到让人服气才行,不然没几天就被人骂死了。很多人来试探,市区的、农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来者都是客,不管对方态度怎样,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招待他们吃饭。以前虽然很穷,那也得卤一锅面,招呼大家吃完饭再走。我知道别人在捉弄我,但我还要真诚对待他。所以,南音人,对我从不了解到了解,到尊敬,有一个很艰苦的过程。

为了能更有底气,经受住各种考验,苏统谋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南音。在当会长之前,苏统谋只熟练掌握了十多套指。当上会长之后,苏统谋努力加强南音学习,花了好多心思,在短短的时间里掌握了全部五十套指。首先是因为底子好,没有一定的基础短时间要积累這么多套谱相当困难。二是因为勤奋,连上厕所、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利用起来,随身带一本小本子学习。当时学南音学到废寝忘食,经常因为默念曲子念到忘记其他事情。曾经有一回乘坐公交汽车从深沪镇到青阳市区,一路聚精会神默默念曲,车到了青阳都不知道,直接被载到了泉州市区。不过,有些东西并不是自己看谱学就可以的,碰到不会的还需要请教别人。苏统谋经常骑很长时间的自行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厦门市请教白秋咏先生,或去晋江安海镇请教黄守万。苏统谋知道,自己必须做到不管谁要和什么曲子都能说“来呀”的程度。但是要做到真难,南音有这么多的东西,特别是指套、大谱。所以,成立南音协会,当上协会会长,反过来促进了他快速提高南音水平。

苏统谋说:当时,人家都在睡觉了我还没睡,躺下了还在默念。默念到真记不住了,没办法,只好起床,打开灯翻一下谱子看看,硬记下来。有时音乐、文字方面不理解,就要找人问。所以这阶段我进步很多。我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你叫我做什么,我一定要做好。你给我荣誉的同时也给了我压力,是好事也是坏事啊!你要做得好,人家认可你才行。你要名副其实,要做事情,所以我不管去到哪里,像当时去林场时,明明不会干的活,到最后变成干得最好。当南音协会会长时,我实力其实是不够的,比我年长的先生有一大群。而我当时四十多岁要做人家晋江南音协会的会长,哪有那么容易。所以开头很困难,后来大家都知道我,就很轻松了。搞艺术一定要认真,不懂不要装懂,有资料找资料,没资料要去请教那些知道的人。这个过程是很辛苦,不过辛苦是有回报的。从1983年开始,我总共当了33年的会长。到前几年才退下来。

除了经受住本地南音人的考验,还要能经受得住海外南音人的考验。

协会成立不久,苏统谋带团出访菲律宾,那是南音人第一次出国演出,由时任省委宣传部部长何少川任团长,苏统谋任艺术指导。苏统谋善于协调各方关系,虽然南音老先生很多,但是外出演出往往都是由他担任艺术指导。出国演出前要排练,大家在广州白云宾馆排练了一个星期。由苏统谋负责,谁的节目怎么样,还存在什么问题,都要逐一点评。苏统谋指出:“这是给我锻炼的机会,说出来的话要让人信服。其他人也都是人才,也有许多老师父,所以你说的话要让人听懂,要说到点子上,不能乱说。艺术的形成和得到别人认可,要做很多事情让人检验,要做到让人说:内行,真内行。”

到达菲律宾后,有一天晚上,苏统谋等人去拜访有名的菲律宾长和郎君社。长和郎君社是个有着200年历史的南音社团,因为有林玉谋、邱坪等大先生一辈子在那里,兢兢业业传道授业,传统保持得很好。菲律宾天气很热,所以长和郎君社设立了一个封闭的房间,用于演奏南音,屋里开着空调,怕冷气外泄,房门关得紧紧的。不过,房门由玻璃门制成,外面的人能看见屋里的演唱演奏。而且,有话筒将声音通过喇叭向外传送,听众在门口可以欣赏南音。不过,长和郎君社有个规矩,社外的人如果想要进去玩南音,不是先商量好奏什么唱什么再进去,而是先进去坐下后,由主方提出奏哪首曲子客方就得跟奏哪首。假如主方提出的曲子客方不会,客方只好灰溜溜地出来,很没面子,所以一般人都不敢进去。当晚,苏统谋和已经成为好友的丁世彬前往长和郎君社一探究竟。二人艺高胆大,进入那个房间参与了演奏。不过,苏统谋说,其实他们去菲律宾之前就已经做过了功课,事先了解了长和郎君社的情况。他有一位学生叫作林怡评,在菲律宾工作,是长和郎君社的文书。那些南音大先生的具体情况,他们喜欢哪些指套,都事先写信跟苏统谋说过。所以长和郎君社常用的那几套指,苏统谋准备得足足的、嚼得烂烂的。他们两人进去时,主方邀请他们演奏的第一曲是指套《轻轻行》。《轻轻行》是指套中的首套,乐谱翻开第一套就是它,因为难度较大,泉州这边的南音人较少弹奏。但是菲律宾那边的想法不一样,他们一上来就要演奏《轻轻行》,说这是第一页,第一页还没演奏,不可以随便跳到后面去。当时的菲律宾人对泉州的南音水平并不了解,所以他们也很想试探下对方是什么程度。

双方合奏过几曲后,对方表示满意,双方相谈甚欢,为之后长和郎君社和晋江南音界的密切往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黄守万,晋江安海镇雅颂南音社南音名师。

[2]公妈厅,供奉祖先的厅堂。此处的意思是根在那里。

[3]和,南音人称一起演奏南音为“和”南音,简称“和”。

[4]彬啊,即陈埭民族南音社的丁世彬,也是有名的南音先生。

[5]三者都是泉州的南音老先生。

陈燕婷 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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