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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在转瞬间

2022-04-13皮埃尔·莱比迪帕斯卡尔·桑蒂

海外文摘 2022年4期
关键词:脑死亡神经细胞大脑

皮埃尔·莱比迪 帕斯卡尔·桑蒂

有生就有死。死亡这一神秘而又禁忌的话题一直吸引着我们,不过,大家各有各的看法,这主要与个人的文化宗教背景有关。根据天主教传统,人们要在每年11月2日祭奠死者。在法国等欧洲国家,人们有到墓地献花的习俗,他们有时也会在家中点一支蜡烛以追思逝去的亲友。在危地马拉等拉丁美洲国家,纪念死者的节日相当热闹,在人们前往墓地的路上甚至有街头乐队伴奏。

人们把对“死”这一概念的解释,依托在了生死关系上。《拉鲁斯词典》是这样定义死亡的:“生命体(器官、个体、组织、细胞)丧失生命迹象,生命终止。”也就是说,生命的终结就是死亡。索邦大学的神经学家本杰明·罗奥对此提出质疑:“我们当然可以将生命的终结视作死亡,但我们又该如何定义生命呢?是不是必须有意识才算活着?还是说有大脑活动?有心跳?定义死亡实质上就是在定义生命,但这样深究下去,我们最后只会陷入观念的死胡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必要给出法律上的死亡定义。”

死亡意味着生命体征的丧失,也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和停止呼吸,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了上世纪50年代初。1952年,丹麦医生比约恩·易卜生发明了呼吸机,为重症监护室的问世铺平了道路,从而使人类在医学上迈进了一大步。他的发明也改变了人们对死亡的认知,自此以后,关于死亡定义的争议就没断过。1959年,法国医生莫里斯·古隆和皮埃尔·莫拉雷共同提出了“深度昏迷”的概念,也就是“脑死亡”。1968年,哈佛大学医学院特设委员会进一步解释了这一概念。自此以后,脑死亡取代心脏停搏,成为衡量个体死亡的新标准。

许多国家都采用了这一标准。1968年,法国在法律上认可了脑死亡。2012年,世界卫生组织对死亡作出如下定义:“一个人永久丧失意识,并且脑干丧失一切功能。”长久以来,日本对脑死亡都有异议,日本的传统观念一向认为心脏不再跳动了,才意味着死亡。直到1997年,日本官方才承认脑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点,日本人的观念也开始逐渐发生变化,但日本医学界受神道教影响,还是反对器官移植。

《法国公共卫生法》对如何界定一个人死亡有着细致严苛的规定:一个人长期没有心脏跳动和呼吸迹象,且经医学鉴定,完全丧失意识,完全失去运动机能,完全没有脑干反射(比方说瞳孔对强光没有反应),才能被界定为死亡。史蒂文·劳雷斯是比利时列日大学的神经学家,他牵头的研究团队专门研究昏迷。他在专著《了不起的大脑》中写道:“病人病逝一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心脏和肺不可逆转地停止运转,大多数人最终都如此,另一种则是大脑停止工作。”

“一个人没了心跳和呼吸,医生下一步要确认他有没有残留的知觉,他们会采取按压胸骨或甲床之类的方式看他有没有痛感。医生还要确认这个人是否还有脑干反射,可以用一滴生理盐水刺激角膜,也可以用强光照射视网膜。这几重检查总共也就需要几分钟时间。”一个人大脑停止运转后,还要确认这是否是不可逆的。有两种检测方法:一种是做两次脑电图观测,一次30分钟,中间间隔4小时,两次结果波形都是平的说明不可逆;另一种是做脑血管造影,若结果为脑循环停止,也就是大脑供血中断,说明不可逆。医生如此确认脑死亡后,才会签署死亡证明。

死亡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关闭按钮”,因为人死亡后还会有一些残余的生命体征,举个例子,人去世后几个小时,头发、皮肤和指甲等还在生长。桑松地区医院中心的研究员雷吉斯·奥布里表示:“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说,人并不是一下子死掉的。各个器官停止工作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人没有心跳以后,大脑活动还会维持十几分钟。

柏林夏里特医學院的神经学家扬斯·德莱尔深入研究了这一过程,并将成果发表在了2018年3月的《神经学年报》上。他将电极放在了被观测者的颅内,跟踪他们的脑电活动。德莱尔解释道:“我们征得九位患者家属的同意,对患者生命的最后时刻进行了记录。他们多患有脑部肿瘤等重大疾病,他们心搏骤停后,身体会由于缺氧而自动进入节能模式。”神经细胞凭借着体内残余的氧气,还能撑一小会儿,在此期间,细胞尚未受到损伤。不过,二到五分钟后,氧气耗尽,神经细胞将停止释放神经脉冲,并开始释放钾离子和谷氨酸,这种有害的生化反应会引发大范围的去极化浪潮,将人带向死亡。

短短几分钟,去极化浪潮就会波及整个大脑,但我们能否停下这场灾难?“如果能快速解决供氧问题,去极化是可逆的,但发展到某个点以后,就不可逆了。”德莱尔解释道。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生物学家詹姆斯·费雷尔在2018年8月的《科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提出中风(细胞收到某一信号,启动自我毁灭的过程)的扩散和浪潮类似,他还将这一过程比作“死亡的多米诺骨牌”以及“球场的人浪”。

人临终之前往往会释放一些信号,主要是为了减轻自身离世的痛苦。

另一个科研团队将目光瞄准了体长只有一毫米的秀丽隐杆线虫。兰卡斯特大学的生物学家亚历山大·贝内德托是该团队的成员,他解释道:“我的想法是回到生命最基本的形态,近距离观察死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维康基金会的资助下,团队顺利完成了一项课题,并将成果发表在了2018年8月的《细胞通讯》上,贝内德托是合著者。

贝内德托借助紫外线和显微镜观察线虫的死亡,这一过程通过蓝色荧光的浪潮清晰地表现了出来。他在文章中写道:“蓝色荧光不可逆地从前肠扩散到了直肠,速度为40微米/秒。生化反应势不可挡,死亡快速地以钙化的形式,从一个细胞扩散到周边细胞。”实验过程中,研究人员会将线虫暴露在某种化学物质下,线虫会在15到20分钟内被杀死,他们会用视频记录下荧光变化以及肌细胞和神经细胞的活动。

貝内德托等研究者如今正在就一项假说展开研究,也就是上述的蓝色死亡浪潮能否被推迟,方法是找到神经系统中对应的基因并将其灭活。贝内德托表示:“我们此举是希望为器官移植多争取几分钟,为等待健康器官的病人多添一线希望。”死亡的具体时间依旧是个谜,这一谜题无疑具有重要意义,对宗教尤为如此,因为死亡在每个宗教中都有独特含义。

华盛顿大学彼得·诺贝尔牵头的团队2016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生物死亡时,绝大多数基因会跟着死去,但也有例外,斑马鱼的十几种基因以及老鼠的二十几种基因在个体死亡后,还可以维持48小时的活性。研究团队通过检测信使核糖核酸的数量获得了上述信息。所谓的信使核糖核酸是一种复制了DNA遗传信息的中介,可以指导蛋白质的合成。下一步,他们将尝试追踪人类的信使核糖核酸,一旦成功就有望将成果应用在器官捐献上。此外,信使核糖核酸还可以帮助人们获悉死者的死亡时间,能为法医还原死亡现场提供不小的帮助。

耶鲁大学的几位研究员研究了30多头猪死亡后数小时的神经细胞活动情况。他们刊登在《自然》杂志上的文章称:“血液循环停止以后,神经细胞的衰亡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并非瞬间完成。”但他们一再强调:“没有发现任何脑电活动的迹象,这说明它们没有知觉,也没有感觉。”并且,心电图的波形是平的,这也是没有知觉的证明。不过,巴斯德研究所感觉和记忆团队的负责人皮埃尔·勒多则表示:“没错,这项研究远不能证明我们可以让死亡的大脑死而复生,但它确实让我们对器官捐献是否道德产生了怀疑。”

前面说的都是死亡的过程,其实,死亡前的濒死期也很值得研究。普蒂埃·萨尔贝特里耶尔医院的安宁疗护科主任米歇尔·苏桑就说:“人临终之前往往会释放一些信号,主要是为了减轻自身离世的痛苦。”医生也发现,人在弥留之际,有时候会追忆生日或婚礼的场景,而后安详离去。列日医科教学及医疗中心的安宁疗护科主任玛丽·费蒙维勒称:“重症患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往非常平静。他们仿佛得到了大自然的帮助,突然懂得了如何放下一切,找回平静。”奥布里总结道:“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往是相对平和的,因为将死之人可以调动自己的情感和精神力量,让自己安详离世。”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

1.第一个瞬间:神经细胞因为缺氧进入节能模式,此刻,人体受外界压力释放的神经脉冲速度为50微米/秒。

2.第二个瞬间:借助透照法,我们观察到了最后的闪光。透照法利用的是组织的透明性。活跃的神经细胞,光是不容易透过去的。

3.第三个瞬间: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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