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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痛药成瘾的美国人

2022-04-13克尔斯汀·库尔曼

海外文摘 2022年4期
关键词:成瘾者斯坦利阿片类

克尔斯汀·库尔曼

2007年,普渡制药第一次因为其生产的止痛药奥施康定被告上法庭。那时,杰西卡·斯坦利就依赖这种药。在田纳西州的一次派对上,她的朋友为她粉碎了一片药。斯坦利吸入这些粉末并说:“我就像盖上了一床刚刚才从烘干机中拿出来的暖被。”她想一遍遍重温这种感觉。

在弗吉尼亚州,普渡制药因欺骗性地销售这种止痛药,隐瞒其成瘾风险而被定罪。斯坦利对法院判决和药物的成瘾性一无所知,那时她才13岁。在接下来的九年间,斯坦利已经将奥施康定换成了海洛因,开始卖淫,以挣得买药的钱。有两次,她都被医生用纳洛酮鼻腔喷雾剂救回了性命。还有一次,一名嫖客把她放进满是凉水的浴缸,斯坦利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淹死了。

当时,法院判处普渡制药支付约6亿美元罚款,但14年过去了,奥施康定仍在市场上销售。对比药物带来的收益,这笔罚金少得可笑。自该药获得销售许可以来,普渡制药进账约350亿美元,其股东赛克勒家族获利约100亿美元。

22岁时,斯坦利开始接受康复治疗,五年来不再吸毒。而现在,斯坦利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市为非营利组织“都市药品联盟”的咨询处分发纳洛酮——两次救了她性命的急救药。她的工作很重要,但这同时也告诉我们,美国对抗成瘾的战斗失败了。

不久前,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发布了一项新纪录:2020年4月到2021年3月新冠疫情期间,丧命的成瘾者人数之多前所未有,共计96800人。这个数字还在增长。这些死亡事件中的很多始于一次就医:根据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数据,2020年,超过1.6万人死于医生开的阿片类药物。

2007年的判决从司法上证明了,美国的大型药企任其阿片类药物在市场上泛滥,为其产品作虚假广告宣传,造成了美国最大的医学危机之一。这些公司的止痛药让很多人脱离社会,染上了毒瘾。根据美国疾控中心的数据,自1999年以来,约有84.1万人死于药物过量。

为何美国就是无法控制已经持续多年的药物滥用危机?为何死的人越来越多?

| 吸毒之耻 |

新冠疫情暴发前不久,印蒂雅·金卡侬开始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市担任市长。這里是美国滥用止痛药最严重的州之一,从2019到2020年,因毒品死亡的人数就增加了45%。2021年11月,田纳西州成为美国新冠感染率最高的一个州。金卡侬必须同时抗击病毒和毒品。她告诉我们,疫情如何加剧了本就存在的问题。消防员、卫生员或警察经常需要给昏迷的人用纳洛酮,有时要给同一个人多次,尽管如此,却仍可能无法成功挽回病人的生命。

来源: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美国枪支暴力档案网、美国运输部

金卡侬表示,他们已经尝试过更加高效地作出反应,比如和一个社工团队合作,在接到急救电话后询问:“我们能如何帮助您走出困境?”但这些对话往往都有一个悲伤的结局。“我们的工作人员说:‘让我帮你戒掉毒品吧。然而,回答却可能是:‘我没有钱。”如果金卡侬能实现自己的任何一个愿望,她希望是“为所有想接受治疗的人提供可支付得起的治疗”,因为很多吸毒成瘾者根本无法负担治疗的费用。

美国拥有世界上最昂贵的卫生系统,尽管如此,美国人的预期寿命却落在很多国家之后,一个原因就是数量庞大的吸毒死亡者。我们为何不为这些吸毒的人做些什么?

“整个社会都以吸毒和酗酒的人为耻。”成瘾医学专家布拉德利·斯泰恩说,“他们很少寻求帮助,朋友和家人也往往对他们的困境视而不见。经研究,我们发现,医生也讨厌治疗有吸毒和酗酒问题的人。”

可能没有哪个国家像美国一样,这种信念深深植根于人们的心底:吸毒的人命运悲惨也是活该,不应该期望从社会获得什么帮助。最晚自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1971年宣布打响“抗击毒品的战争”时起,被视为敌人的就不仅是毒品贩子,还有瘾君子。

这种观念也反映在卫生系统中。过去,医保根本不报销脱瘾治疗的费用。这样,一方面产生了提供治疗的独立组织,它们常常由各联邦州提供资金支持,但是这样的中心很少。另一方面,出现了为富人设立的康复治疗诊所,一个月的戒断治疗费用大概在6000到20000美元之间。

虽然现在越来越多的保险公司都可以报销成瘾治疗的费用了,但是能报销多少,仍然取决于个人合同,或是成瘾者生活在哪个联邦州,而这个州如何通过法定保险为这些治疗提供资金。

斯泰恩的总结是:戒掉毒瘾之路昂贵和复杂,很多成瘾者都因援助太少太乱以及金钱短缺而戒毒失败。

美国“全国毒品使用和健康调查”发现,2018年,有31.4万没有保险的成瘾者无法开始治疗。另有10万人虽然有保险,但他们的治疗要么根本就无法报销,要么无法全额报销。超过20万人称不知道能去哪里寻求帮助,200万阿片类药物成瘾者中只有23%在接受治疗。

| 模糊的毒、药界限 |

长期以来,阿片类处方药和非法毒品之间的界限一直模糊不清,尤其危险的是芬太尼——一种合成镇痛药。高剂量的芬太尼能很快引发窒息。由于里面还可能掺杂海洛因、可卡因或大麻,很多人都会死于药物过量。

但是药企巨头的止痛药和街头的毒品有何关系呢?安德鲁·科罗德尼是布兰迪斯大学的一名医学生。对他来说,很明显,“医生开出的阿片类药物让很多人深陷他们原本永远不可能陷入的成瘾泥潭。”先是药物,然后是更便宜和危险的街头毒品。对于毒瘾开始于一次派对的斯坦利来说,奥施康定的黑市价格一度高达80–120美元一片,相比之下,她注射一次海洛因也就要30美元。

医生们对止痛剂的危险心知肚明,实际上,比起阿片类药物处方量前所未有的2012年,如今开药量已经减半,但2020年死于阿片类药物的人数还要多于2012年。“我们的药一如既往开得太猛了。”科罗德尼说。

普渡制药的半合成阿片类药物奥施康定于1995年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用于长期治疗。患有背部、膝盖或头部疼痛的病人仍可继续每天服用两次此药片,而他们可能对此产生依赖并需要不断加大剂量,则被赛克勒家族的人隐瞒了。

科罗德尼认为,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完全没有承担起作为监督部门的职责,它本来可以限制药品准入,不再为新的阿片类药物发放许可。然而,它却做了相反的事情,让获得药品许可变得更加容易。

但是,没人找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算账。科罗德尼说:“在竞选时向国会议员递交政治献金的企业名单中,制药业位居前列。”根据美国卫生新闻服务网站Stat-News的一项调查:在2020年总统竞选期间,2/3的国会议员都从大药企拿到了政治献金。

那么生产商的责任如何呢?2020年3月,面临到那时为止最大指控的普渡制药宣告破产。赛克勒家族表示,将从公司剩余资金中拿出100亿美元分发给原告,其中约43亿美元来自私人资产。这里玩的花招是:宣告破产同时也意味着获得司法豁免权,没有人能向赛克勒家族要求更多赔偿。如果真如他们的律师策划的那样,那么宣判后,赛克勒家族仍会是美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强生制药公司和三家药品批发商也在努力追求和解:强生制药将在9年内、批发商将在18年内支付共计260亿美元,用于成瘾者救助项目。

科罗德尼认为,罚金最终会被这些生产商和批发商变为生意的成本,并不会影响他们变富。而这些钱是否真的能到成瘾者手里,也是个问题。伊利诺伊州民主党议员迪克·杜尔滨还记得烟草工业在上世纪90年代赔付的款项。“那数十亿美元大多被从公共卫生领域挪用到了街道、桥梁、体育馆和其他国家项目上。”肯塔基州将资金用于农业项目,科罗拉多州则用来降低文盲率。

“这点钱实在太少了。”“都市药品联盟”组织的领导人凯伦·佩尔辛说。她已经为吸毒者服务超过30年。据估计,美国仅仅滥开阿片类药物造成的总开销,每年就高达785亿美元,其中包括医疗卫生支出、生产率损失、脱瘾治疗和刑法追踪费用。很明显,大药企的赔付资金远远无法抵消由此造成的社会成本。

杰森·古德曼领导着“都市药品联盟”组织的福利工作小组。这天下午,他来到“无家可归者”收容处,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不久前,古德曼才给他弄到了康复名额,“他出院时,我们还为他付了一套公寓的押金。”而他再次出現在这里,只能意味着他复吸了。

古德曼自己也曾几次接受戒断治疗。他对冰毒成瘾15年,曾经偷窃和贩卖毒品,坐过很多年牢。在监狱里,他绝望地给戒断诊所写信,请求接受免费治疗。后来,他在戒毒诊所治疗了六个月,目前已成功戒毒六年。他说,他会给这个金发年轻人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机会,因为他自己就曾拥有多次机会。

他的同事佩尔辛表示,超重、糖尿病等慢性病患者无需为自己的疾病感到羞耻,成瘾者面对的世界则截然不同。“虽然毒瘾也是一种病,一种大脑的疾病,但我们对待毒品成瘾者,却好像他们是道德沦丧之人。”她的梦想是,毒品成瘾者可以走进任何一家诊所,就像其他病人一样得到治疗,收获周围人的同情。

[编译自德国《 明镜周刊》]

编辑:周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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