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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驴

2022-04-08虽然

散文 2022年2期
关键词:门帘脖子胡同

虽然

我家在胡同最里,兜着胡同底,胡同尽头就是我家院子。说是院子,却没门,顺着西邻的墙一拐就能进来,进了院子才知道,这就是胡同尽头,已无路可走。那些走街串户的小商小贩常误入我家,惊奇地“咦”一声,忙回头调把地出去,生怕晚了问他个擅闯民宅。祖母瘫了之后,坐在东屋炕上透过玻璃窗向外望,看过许多人惊慌失措地在院里打转急寻出路,这是她晚年不多的乐子之一。

一个秋日的午后,她在炕上盘着腿垂头瞌睡,蓝粗布门帘一挑,进来一张长脸,瞪着两只肉丸子大的眼向她看。祖母一阵恍惚,认不出是谁。不像趁歇着前来串门的孟老太太,孟老太太脸白,这脸太黑,眼上还有两个大白圈。也不像徐老太太,徐老太太脸圆,没这么长的人中。门帘子又一挑,长脸向里一探,露出竖着的两条长耳,啊呀,这不是个驴头吗?祖母大吃一惊,万想不到屋里进来头驴,抄起放在炕头的拐棍点着驴脸朝外轰:去!去!滚!滚!

这驴挺倔,越轰越朝里拱,再一挑门帘,脖子也进来了,张着硕大的鼻孔,喷出阵阵浓厚的草料热气。它把满是灰毛的长脸凑到祖母面前,脖子抽动,大嘴一张,呃啊呃啊地叫了起来。驴声悲愤,像是怀了满腹的冤屈,屋内霎时回声激荡,嗡嗡作响。祖母拼着全身的力气戳它,驴头一摆,又向前挤了一步,门帘搭在它脖子上,像条披巾。

东屋狭小,驴若进来,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只能倒着出去,万一它尥起蹶子,那可怎么得了!祖母慌了,边戳驴边放声大叫:人哪!来人哪!谁家的驴呀?家里没人,邻居听不见,她孤立无援,惊慌失措地冲驴吐口水、咒骂、扇驴耳光,只盼它通了人性,听懂人话,快快滚出去。

门框狭窄,卡住了驴的肚子,它挣了几挣,越发悲愤,扬起脖子冲着屋顶叫,叫了七八声,才意犹未尽地慢慢向后退。驴主人好容易寻过来,跑得大汗淋漓,站在院里望着驴先退出个屁股,又退出个肚子,驴蹄子焦躁地跺着小步,终于退出了整个身子。它陡地转身,瞥见主人,身子一调,在院里奔跑起来,边跑边尥蹶子,摇头晃尾,蹄子在地上凿出一个又一个碗大的坑。

驴主人吁吁连声,不顶事,这驴不听任何号令,越让停越不停,拧着脖子倔到底,就是哐哐地一劲猛跑。屋子被它震得簌簌抖动,橱里的碗盘互相撞击,嗒嗒作响。西邻家爬到房上看这奔驴奇观,我们躲在院外不敢进来。这驴踏坏了我家五六个花盆,踢破了一只粗瓷大瓮,还在跑。驴主人深感罪孽深重,握着鞭子发狠话:畜生,回头就宰了你,有本事跑死!

驴哐哐地跑着,嘴角挂着细密的白沫,白沫丝丝缕缕随风飘甩。它脖子高举,双目瞪天,蹄下的碎土向后乱抛,院子已被它糟蹋得不像样子,可它还在跑,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像要跑到地老天荒。

父亲骑着车子拐进胡同,脚一落地就觉出地面颤抖,再一细听,知道大事不好,紧蹬几下冲到门口,跳下车子,分开人群向院里望,看见那么大一头壮驴汗水紛飞白沫横流,实在可怜。他让人群散开,都堵在门口,怪不得驴不出来。人群散开,驴还是在院里狂奔,它似乎蒙了,不知出路在何方。驴主人带着哭音说:大哥,想个法吧,救救我的驴吧。

父亲游目四顾,目光落在南墙上。南墙外是另一条胡同,胡同直通大道,东西顺畅。他骑上车子向外走,绕到南墙外头,叫住两个路人,六只手掌抵墙,发一声喊,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南墙应声而倒,蹦起大高的尘土。

尘土飞腾中,驴一蹿而出,轻巧灵便地向东奔去。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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