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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读音溯源

2022-04-08符必文南小民

西部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吐蕃

符必文 南小民

摘要:对“吐蕃”读音学界长期争论不休,亟须统一认识,而统一认识亟须商榷明理。《“吐蕃”读音之辨》一文认为“吐蕃”读吐bō的观点失之偏颇,值得商榷:藏族自称bod因而就遵循名从主人原则将吐蕃注音为吐bō,看似合理,然而阐释还不足以让人完全相信;所谓藏族自称bod乃至农业活动的bod都与汉文“吐蕃”读音无关;所谓诸学者从汉语音韵角度论述的“吐bō”论多主观臆测并不成立,相关论述也难免偏颇;将“吐bō”论与“吐fan”论两相比较、辩证分析,也不能说“吐蕃”就读吐bō。所谓“吐bō读音更符合当地人的拼读与语言习惯”的说法本质是一种求“好”的主观倾向而非历史唯物的求“真”精神。实际上时至今日,有关古藏族bod部“吐蕃”的语源问题学界还没完全解决。

关键词:吐蕃;本真读音;语音规范

中图分类号:H11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5-0005-05

一、引言

(一)“吐蕃”读音亟须统一认识

2015年4月15日,国新办发表了白皮书《西藏发展道路的历史选择》[1],从国家层面对古代藏族“吐蕃”政权的性质作了权威定论。但是,“吐蕃”的读音问题在历史学界、语言学界、辭书学界乃至藏学界多有争鸣,目前尚无统一共识。如朱宏一强调吐蕃循名从主人原则应注音“吐bō”[2];南小民等则强调,循名从主人原则给“吐蕃”注音“吐bō”不合史实也不可取[3];“吐蕃”的历史本真读音读[n]尾元韵,今音fān。

(二)统一认识亟须商榷明理

《西部学刊》2019年10月刊发了西藏两位知名学者周艳霞、周莹的论文《“吐蕃”读音之辨》(以下简称“周文”),该文对“吐fan”论与“吐bō”论都有所述评,似乎立场公允,但其重弹“名从主人”之调,从音韵论源等论据出发,认为“吐蕃”读作吐bō更符合当地人的拼读与语言习惯,最终还是滑向“吐bō”论。

“理越辨越明”,基于我们对“吐蕃”读音的认知与“周文”并不完全一致,故愿借学术期刊就其主要论据与“周文”作一商榷,以期就教于方家,辨明学理,为“吐蕃”一词统一的准确规范的注音提供可靠的学理依据。

二、“吐蕃”读音商榷

(一)“名从主人”原则能否说明“吐蕃”就读吐bō?

“周文”说:

“名从主人”原则是一个译介原则,它要求译者在译音时要尽量接近原文读音。据“名从主人”原则,很多学者如谢仁友等认为,藏民们认为“吐蕃”应读为“吐bō”,故应尊重这一读音。(1)藏族自称bod(按:是藏文的拉丁转写),bod的来源和含义有三,三种说法虽不完全相同,但是都聚焦一个“博”字,最后读音都回归到了“bo”。(2)西藏在远古时期被叫作“播卡年雅楚”或“蕃康雅楚”①,敦煌古藏文文献将聂赤赞普称为“博嘎六牦牛之主”。《三国志·张嶷传》文中曾涉及“汉嘉郡界牦牛夷”,实际上“六牦牛部”与“牦牛夷”指的应是同一事物,而在这里生活的人民依然沿用“博”音。(3)“蕃”bod字作地名在古藏语中具有“农业”之意。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中出现的词语“藏蕃”,“蕃”被理解认为就是农业人口自称之意。因此,很多人理所当然地将代表藏族的“博”与代表农业的“蕃”联系起来,认为其读音为“吐bō”。

凭借藏族自称bod,周文因此就强调按照“名从主人”原则将其注音为“吐bō”,乍看有一定道理,实际上其论据颇值得商榷。原因如下:

(1)“周文”对bod的来源和含义的解释,最多只能说明藏文bod一词的音义脉络,与“吐蕃”一词的读音却并无关联。“吐蕃”一词是隋唐时就已产生的汉语历史词,本为“吐谷浑蕃部”简称,后约定俗成转指古藏族bod部[4];“吐蕃”并非藏语本有之词,况且藏族人民历来没有主张并经常性地自称“吐蕃”,因而吐蕃的审音和注音不存在“名从主人”一说。所谓有藏民认为“吐蕃”应读“吐bō”,应是受错误发音潮流的影响,不足以反映流传千年的汉文“吐蕃”的真实读音。

周文所谓“名从主人”原则是译介原则之一,译音时要尽量接近原文读音,这没错,但认为“吐蕃”一词应按“名从主人”原则注音“吐bō”,这就不是事实。如前所述,“吐蕃”一词是隋唐时就已经产生的汉语历史词,并非译音词;只不过被约定俗成地用以指称古代藏族而已。元明迄今的一系列藏族史籍,用[thuhan]、[thuen]、[tu:phan]等藏文拼写来对音译汉文“吐蕃”[5],这些藏文才是真正的译音词,却又何曾见有“吐bō”读音?难道藏族史家们不知“吐蕃”读“吐bō”?唯一的解释就是“吐蕃”一词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吐bō”读音。

(2)至于“周文”所谓远古时西藏的称呼“播卡雅楚”或“蕃康雅楚”,是藏文(bod-kha-nya-drug,汉译为“六牦牛部”)的不同的现代音译,其中用汉字“播/博”对音bod没问题,但若说“吐蕃”或“蕃”对音bod,则是主观臆测,没有任何确凿的历史文献根据。所谓“蕃康雅楚”一类汉文现代音译,还有“蕃”字作地名在古藏语中具有“农业”之意以及“藏蕃”一词等现代说法,其书写前提都是默认“吐蕃”读“吐bō”。现在,又以这种主观的现代音译写法为据反过来证明流传千年的汉文“吐蕃”读音,岂非循环论证、以今度古?所谓《三国志·张嶷传》“汉嘉郡界牦牛夷”与“六牦牛部”的关系最多说明古藏族的族源,与“吐蕃”读音更无关联。

总之,“周文”所谓把代表藏族的“博”(bod)与代表农业活动的“蕃”(bod)二者牵强附会地关联,理所当然地认定“吐蕃”读音为“吐bō”的结论不成立;“名从主人”原则也不能解释“吐蕃”就读“吐bō”。

(二)汉学界的音韵源论能否证明“吐蕃”就读吐bō?

“周文”说:

(1)在《西康图经》一书中,任乃强先生提出应把“吐蕃”读作“吐bō”,同时在《吐蕃音义考》文中再次坚持“吐bō”之说,其原因是蕃原读“若婆”,对译藏语读音为“bod”;此外,根据古音方言推测,他还认为“吐蕃”是“大蕃”的转音。(2)《吐蕃名义小议》中记载,常凤玄先生亲自参与修订《辞海》时,研究人员增入“吐蕃”“吐bō”读音。(3)根据“吐蕃”与Tibet之联系,王力先生坚信“吐bō”之说。(4)以《广韵声系》中番、蕃两字对“吐蕃”读音深入研究为依据,牙含章先生认为“蕃”字有“补过切”“孚袁切”之两种读法,因此认为“蕃”在唐代读作bō。

“周文”广征博引诸家观点,力图从音韵角度证明“吐bō”成立,但相关论述多有臆测,难免偏颇。理由如下:

(1)从唐朝《唐韵》、宋朝《广韵》到明朝《正字通》、清朝《康熙字典》等历朝辞书中“蕃”字都没有任乃强[6]所谓“读若婆音”的任何线索。查任先生相关论述原文,其所谓“蕃原读若婆”的理据无非是唐初吐蕃的“蕃”字以番为声,古音鄱云云,并引《史记》《诗·小推》等文献强调古代“番”字皆读知“鄱、婆”音,番、蕃二字在周、秦、汉世,皆无“翻(fan)”音。音韵学知识告诉我们,先秦两汉上古时期,“番”字分化有歌、元二韵部,相应地從“番”作声符的字也已分化为歌、元二韵部,如播、鄱、嶓上古音属歌韵,潘、蹯、蕃上古音属元韵,且上古音韵文里还未见“蕃”字押歌韵的表现。仅由“番”有歌韵音同于鄱、婆韵,就认定“蕃”也读作鄱、婆韵而忽视“番”的元韵音系字和“蕃”的元韵表现,这是一种狭隘、片面的观点。所谓古代“番”字皆读知“鄱、婆”音,番、蕃二字在周、秦、汉世皆无“翻(fan)”音,这类看法实为主观臆断,否则,潘、蹯等字古音同于“蕃”韵,也可读若“播、鄱”,岂不谬误?故任先生所谓“蕃”原读“若婆”对译藏语bod的观点不成立。

至于任先生所谓“吐蕃”是“大蕃”的转音的主张也多有误会。实际上,“吐蕃”与“大蕃”在隋唐之际本来就是两个并存的词语。如下面的史料语例:

①《太平寰宇记》②记载曰:“叠州,大业末陷入吐蕃,唐武德二年复置叠州。”

②《新唐书·高祖本纪》记载曰:“武德六年四月己酉,吐蕃陷芳州。”

此处“大业”是隋炀帝年号,“武德”是唐高祖年号,彼时古藏族bod部尚与隋唐无任何交往。这里“吐蕃”是指“吐谷浑”蕃部,见南小民[3]、巴桑[4]等。

③《北史·任城王湝传》记载曰:“(王)湝频牧大蕃,虽不洁己,然宽恕,为吏人所怀。”

④《南史·明僧绍传》记载曰:“昭明太子闻筑室不就,有令曰:‘明祭酒虽出抚大蕃,拥旌推毂,珥金拖紫,而恒事屡空。’”

⑤《隋书·源雄传》记载曰:“高祖遗雄书曰:‘公妻子在邺城……徐部大蕃,东南襟带,密迩吴寇,特须安抚。藉公英略,委以边谋,善建功名。’”

此处《北史》《南史》作者为隋唐李大师、李延寿父子。《隋书》则由隋唐人魏征主编。分析上述语例背景可见,在古藏族bod部首次通使唐朝的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之前,“吐蕃”作为“吐谷浑”蕃部简称已在小范围使用,而“大蕃”作为封疆大吏的封(属)地之义在南北朝以至隋唐已广泛使用并见诸史籍。上述“吐蕃、大蕃”之“蕃”今读均为fān,并不指古藏族bod部。故任先生所谓唐代“吐蕃”是“大蕃”的转音的“吐bō”论主张也不成立。另外,安才旦[7]、谢仁友[8]都对“吐蕃”是“大蕃”的转音的主张进行批评,说其据古音方言来推测不成立,兹不赘述。

(2)至于常凤玄先生在其《吐蕃名义小议》[9]中介绍他参与《辞海》修订时对“吐蕃”注“吐bō”音,具体理由是什么?“周文”并无介绍。我们查阅常先生原文所述,其理由无非是:第一,因“古无轻唇音”,蕃字唐代及以前尚不读fan音,按汉文古代切韵“蕃”可读bo,正是藏族自称bod的汉文音译。第二,唐代李贤《后汉书注》中有“蕃音皮,又音婆”之注音。第三,古藏语bod与bon互通;吐蕃的“蕃”虽有元韵带-n尾音,也有非元韵与藏文bod对音而读bo。第四,唐吐蕃和元代土钵、土波均准确地对音藏文bod而译过来。

常文上述“吐bō”论理由其实都有可疑之处:一是“古无轻唇音”是清代钱大昕③所讲古汉语声母的变化规律,并不涉及韵母;即使“吐蕃”的“蕃”因“古无轻唇音”在唐代不读fan音,但完全可能读bian一类重唇音声母带鼻音韵尾-n音;著名藏学家王尧[10]提到唐代吐蕃的“蕃”音pian。查阅古音学家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古无轻唇音》一文,记载曰:“古读蕃如卞……卞、变、蕃皆同音”“古读藩如播……播读为藩”,给出的“蕃”字古读正是“卞、变”一类至今还读重唇音声母带鼻韵尾-n音。所谓“蕃”古音可读bo实属牵强附会之辞。

二是唐代李贤《后汉书注》中确有“蕃音皮,又音婆”之注,但该书他处提及蕃县又仅注“蕃音皮”。李贤是唐高宗之子,做太子时曾召集文官注释《后汉书》,因注释工作非一人所为,故书中对蕃县之“蕃”注音不一;又因《史记》中蕃县是写为“鄱”,故所谓“蕃音皮,又音婆”之注应是某文官据《史记》所为。但东晋徐广《史记音义》里又注“鄱音皮”,唐代史学家司马贞在其著作《史记索隐》中,也根据旧典怀疑“蕃”应初改为“鄱”,后来渐渐讹误为唐代的“皮”音,而且在查阅注音蕃县的古文献基本都说“蕃本音翻,改音皮”[11],所以按王力先生“例不十,法不立”之说,李贤《后汉书注》“蕃音皮,又音婆”之注实不足以佐证“蕃”在唐代有bo音。

三是至于唐代古藏文后加字-、-可互换背景下,bod与bon互通,这确有其事;但即便我们承认“蕃”字可对音藏族自称bod,那也是在“阴阳对转”机制下的对音,并不意味“蕃”字非得改变元韵性质迁就于bod的发音来读bō[12],何况藏文中“吐”字对音还没着落,怎可认定“吐蕃”一词必然对音/bod呢?

四是元代“土波、土钵”等词是蒙语称呼藏族Tbd一类词语的音译(不过省略-d尾),并非藏文bod的对音,也不等同于“吐蕃”。实际上,南小民等[11]强调:元代、明代汉文中称呼藏族的既有汉语本有词吐蕃、西蕃,也有一批蒙语发音词“土波、土钵、秃伯歹、土卜惕”等,易与吐蕃混为一谈……读音自不能混。总之,常先生的“唐吐蕃和元代土钵、土波均是准确地从藏文bod的对音中译过来的”结论难以成立。

(3)至于王力先生如何从“吐蕃”与“Tibet”的联系中确认“吐bō”读音的,我们尚不得其详,但可肯定的是王力先生主编的《古汉语常用词典》中“蕃”并无bō音;即便王力先生曾把“吐蕃”与“Tibet”相联系,也不能说“吐蕃”就读“吐bō”,理由如下:一是“藏族”之外文“Tibet”的概念大约在十三世纪就已形成,较早的词有Burutabeth、Riboth等,但渐渐定型为Tebet、Tibet的时间在十三世纪末《马可·波罗游记》问世后。“吐蕃”与外文“Tibet”就起源来说,时间有早有迟,自然来源有差异,几乎毫不相干,仅仅在所指含义方面有所相同。二是路易·巴赞等法国学者曾指出:欧洲语言里指称“吐蕃”“Tibet”来源于中世纪旅行家向蒙文Tbt和波斯语Tibbut的借鉴……唐代汉人则采用以-n结尾名词Tpn,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对音为thuo-piwen,加拿大汉学家蒲立本对音为tho-puan,因此“吐蕃”在七世纪一定是带有-n尾而非-t尾音。可见西方颇有学者考证吐蕃的“蕃”字唐代发音应读为重唇音声母,同时带-n韵尾。此外,法国汉学家伯希和[13]强调“吐蕃”应保留Thu-pw'an的古音读法,法国学者石泰安[14]把“(吐)蕃”读为fan;日本藏学家佐藤长给“吐蕃”拟音为t'ub'iwen,其中“蕃”字都是类似的鼻音韵尾读音。所谓通过“吐蕃”与“Tibet”的联系认定吐蕃“吐bō”这一读音,并非必然成立,也无确凿根据。

(4)针对民族学家牙含章先生根据《广韵声系》记载“蕃”有“补过切”和“孚袁切”之说而认定其在唐代可读“bō”的观点,中国社科院郑张尚芳先生2006年在《中国语文》刊文明确指出,经过认真核对《广韵声系》记载的相关论述,结果发现“蕃”只有“附袁切”“甫烦切”读音,但是“番”有“博禾切”“补过切”“普官切”“孚袁切”“附袁切”五种读音。牙含章先生[15]所引“补过切”和“孚袁切”都是“番”的读法,而不是“蕃”的读法。所以在唐代时“蕃”读作“播”,没有充分事实证明。唐宋时期,吐蕃的“蕃”没有“波、婆”读音,“蕃”字既没有“薄波切”,也没有ō韻母,即使从汉代到唐代、宋代“波、婆”等字也没有ō韵母④,音韵学界的拟音可证明“蕃”无“bō”音。蕃注“bō”音读若“播/婆”是立足于“播/婆”今音而言,与唐音根本不合……用元代后出现的音节“bo”来比附一千多年前的历史名称“吐蕃”而不注意其间的历史音韵分段变化,是很不理性的。

综上可见,“周文”所谓的汉学界的音韵源论也不能证明“吐蕃”就读“吐bō”。

(三)“吐bō”论与“吐fan”论两相比较、辩证分析能否说明“吐蕃”就读“吐bō”?

“周文”说:

(1)关于“吐蕃”的两种读音,“吐bō”论倾向于用西藏历史的证据进行阐释,但是“吐fān”论则是多用中原地区的文献进行阐释。(2)应当用一分为二的态度认识“蕃”,即作为多音字来使用这一问题,将“吐蕃”王朝与“蕃”字的唐人解释做明确区分。(3)综合各方面因素来考虑,“bō”之读音更符合当地人的拼读与语言习惯,“吐蕃”具体特指松赞干布政权时期应遵循“名从主人”的原则,读作“吐bō”。

结合前文可见,“周文”对“吐蕃”读音两种观点的概括本身存在偏误,相关结论也有偏颇:

(1)“周文”说“吐bō”论倾向于用西藏历史的证据进行阐释,实质还是在强调藏族自称bod与“吐蕃”的对音关系,混淆了“吐蕃”本属于汉文历史词的“他称”性质,还是在所谓“名从主人”原则里转圈而走不出来。周文说“吐fān”论是从唐朝历史“以大观小”的角度进行论述,抹杀了南北朝以来的“蕃汉对举”传统和“吐蕃”本身初指“吐谷浑蕃部”的词源。

(2)正如前文所言,在唐宋时期,吐蕃的“蕃”字既没有“薄波切”,也没有ō韵母,即使从汉代到唐代、宋代“波、婆”等字也没有ō韵母。所以“周文”所谓“蕃”即作为多音字来使用(按:即默认“蕃”字可读“bo”音),现音译为“bō”(吐蕃可读“吐bō”)自然不成立。

(3)诚然,吐蕃之“蕃”若真读“bō”音,可与藏族自称bod相联系,看起来很好,但很遗憾,这不是历史真实。北京大学孙玉文教授曾说:我们要尊重科学,首先在于求“真”,而非求“好”,这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周文称吐蕃之“蕃”读“bō”音更符合当地(藏族)人的拼读与语言习惯,“吐蕃”应遵循“名从主人”的原则读作“吐bō”,这种观点本质上是一种主观求“好”之倾向,而非历史唯物的求“真”精神。

三、结语

综上,“周文”从“名从主人”原则、汉学界的音韵源论等论据出发,认为“吐蕃”读“吐bō”观点失之偏颇、不合事实。从“吐蕃”词源、汉语音韵学及汉藏对音角度来看,吐蕃的“蕃”历史本真读音都读[n]尾元韵音,即今音fān。此观点亦是前辈语言学大师诸如黎锦熙、吕叔湘、丁声树等编纂辞书时一致赞同的。按:“周文”称“吐蕃”读“吐bō”这一说法的支持者甚多,主要有黎锦熙、汪怡、赵元任等人,但黎、汪、赵等人参与编纂《国语辞典》却给“吐蕃”注的实为“吐fān”音,至今中国台湾沿用的《国语辞典》(重编修订本)注音仍是“吐fān”。可见,“周文”相关表述疑有误。

当然,囿于历史资料的缺乏和时代的局限,不能苛求学者们一下子能对吐蕃读音有一个全面认识。实际上时至今日,有关古藏族bod部“吐蕃”的语源问题学界还没完全解决。但当今资讯发达,对“吐蕃”读音的研究和认识可以日益深入全面。以上是我们对“吐蕃”注音的商榷意见,希望包括周文作者在内的专家学者们能就我们的拙见提出宝贵批评意见,以共同推进对“吐蕃”的历史真实读音研究,早日统一共识,了结这一学界公案。

注释:

①意为六牦牛部,与聂赤赞普的“博嘎六牦牛之主”相呼应。

②《太平寰宇记》采摭繁富,考据精核,广泛引用历代史志资料计约二百种,且多注明出处,保留了大量珍贵史料。作者乐史自南唐入仕宋朝,历任知州、三馆编修等职。

③清代学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凡今人所谓轻唇音,汉魏以前,皆读重唇,知轻唇之非古矣。”

④汉语o韵母约在14世纪形成,唐代并无o韵母,唐代波、婆对音藏文pa、ba可旁证。(王力《汉语史稿》,172-175页;周季文、谢后芳《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波、婆字条)。

参考文献:

[1]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西藏发展道路的历史选择[N].人民日报,2015-04-16(14).

[2]朱宏一.一部贯通古今的新型字典——《汉字源流精解字典》评析[J].辞书研究,2017(2).

[3]南小民,张华娜,张照涵.论“吐蕃”的辞书注音——兼与朱宏一先生商榷[J].辞书研究,2018(5).

[4]巴桑.“吐蕃”读音的藏、汉文依据考察——兼论“吐蕃”一词的准确注音[J].辞书研究,2020(3).

[5]南小民,巴桑.论汉文“吐蕃”的注音原则——基于藏文文献里的“吐蕃”拼读[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

[6]任乃强.西康图经(1932年成书)[M]//民国丛书:第五编.上海:上海书店,1992.

[7]安才旦.吐蕃一称语源及含义考辨[J].中国藏学,1988(4).

[8]谢仁友.“吐蕃”音辨[J].中国语文,2003(6).

[9]常凤玄.吐蕃名义小议[M]//藏学研究文选.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

[10]王尧.藏汉文化考述[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

[11]南小民,周志琴,孔凡秋.“吐蕃”音原——兼与《“吐蕃”音辨》文商榷[J].中国语文,2020(2).

[12]南晓民.汉语词“吐蕃”的起源和本真音读考[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

[13]伯希和.汉译吐蕃名称[G]∥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二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

[14]石泰安.西藏的文明[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2.

[15]牙含章.关于“吐蕃”“朵甘”“乌斯藏”和“西藏”的语源考证[J].民族研究,1980(4).

作者简介:符必文(1991—),男,汉族,四川达州人,单位为西藏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语词。

南小民(1971—),男,汉族,陕西咸阳人,西藏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语词、语言学。

(责任编辑:冯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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